他的眼角注意到洛欧的影子在动,还有丝琳被他的斗篷半遮住的白裙子。焰火筒那边,一只半兽人兴奋地指向他们,不过,它们仍然在犹豫地瞄着那扇站着女人的窗户。三只。一定有办法。不需要虚空。不需要塞丁。
有门!洛欧的轻呼声传来。一只半兽人朝阴影外迈了一步,另外两只跟着,它们开始加速。这时候,像是从远处传来一般,岚听到窗后的女人喊了一声,洛欧也喊了一句什么话。
岚不加思索地站了起来。他必须设法阻挡半兽人,否则它们就会杀死他、杀死洛欧和丝琳。他抓起一根熏烧棍子,朝着最靠近的焰火筒撞去。焰火筒身歪斜,开始倒下,他一把抓住方方正正的木头基座;焰火筒笔直地对准了半兽人。它们犹疑地慢了下来窗后的女人尖叫起来岚把棍子冒烟的一端点在了导火线和焰火筒接触的地方。
焰火筒立刻发出空洞的闷响,厚实的木头基座朝他反冲而来,把他撞到在地。如雷的巨响炸开夜晚,刺目的光芒撕裂黑暗。
岚眨着眼踉跄了几步,在刺鼻的浓烟中咳嗽着,耳朵嗡嗡作响。他惊讶的看着眼前的情景。半数焰火筒加上所有架子都倒下了,半兽人刚才所站之处旁边的建筑物一角完全消失,只剩下火舌舔舐着厚木板和屋椽。至于半兽人,踪影全无。
耳鸣声中,岚听到屋里焰火匠的喊叫声。他蹒跚着迈开脚步朝着巷子跑去。跑到半路被什么东西绊倒了,然后发现那是他的斗篷。他一步不停抓起它就跑。身后,焰火匠的喊声响彻夜空。
洛欧在开着的门旁边不耐烦地跳着脚。他独自一人。
丝琳哪里去了?岚问道。
她往回去了,岚。我想捉住她,可是她就那样从我的手里滑出去了。岚转身就想朝着嘈杂声跑去。在他耳朵里不停的响声之中,勉强能听到一些喊叫声。那里现在够亮了,是来自火焰的光亮。
沙桶!快去拿沙桶来!这真是一场灾难!灾难!他们有一些往那里跑了!洛欧一把捉住岚的肩膀。你救不了她,岚。至少,被人捉住之后不行。我们必须走了。巷子的另一端有人出现了,是一个在火焰映照下的身影,正指着他们。走吧,岚!岚任由自己被扯着走出门外,跑进黑夜。身后的火光渐弱,最后只剩下夜里的一点光芒,墙外区的灯火靠近了。岚几乎希望有更多半兽人出现,好让他可以战斗。可是,只有夜晚的微风吹动青草。
我试过阻止她,洛欧说道。长久的沉默,我们真的无计可施。他们会把我们也捉住的。岚叹了口气。我知道,洛欧。你尽了力了。他往回走了几步,看着那光芒。它似乎更弱了;焰火匠一定正在灭火。我得设法救她。怎么救?用唯一之力吗?他打了个冷战,我必须。他们沿着灯火明亮的街道穿过墙外区,在身边的欢声之中默默前行。
他们走进龙墙守护者时,旅店老板又送上一个托着密封羊皮纸的托盘。
岚取下来,看看那白色的封印。新月和星星。是谁留下的?什么时候留下的?一个老妇人,大人。就在不到一刻钟之前。是个仆人,虽然她没有说她是哪个家族的。科维的微笑像是在聚集信心。
谢谢。岚说道,仍然盯着封印。旅店老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走上楼梯。
岚和洛欧走进房间时,胡林从嘴里取下烟斗。他把自己的短剑和破击剑都摆在桌上,正在用油布擦拭。你跟吟游诗人聊了真久啊,大人。他还好吗?岚一愣。什么?索姆?是的,他还好。他用拇指打开封印看信。
每次我以为自己知道你会怎么做时,你总会让我意外。你是个危险的男人。也许,我们不需要再过很久就能重聚。想想号角。想想光荣。想想我,因为,你永远是我的。
又一次,上面没有签名,只有流畅的笔迹。女人都是疯子吗?岚对着天花板质问。胡林耸耸肩。岚坐倒在那张本来是给巨灵坐的椅子里。他的双脚都离地晃着,不过,他不在乎。他看着洛欧床下露出的包着毯子的箱子。想想光荣。英塔,你快来吧。
珀林一边骑马,一边不安地看着弑亲者匕首的山坡。地面仍然向上爬去,就像是永远都不会改变,尽管他觉得关口顶部一定就在不远处。小路的一边,地面陡然下落,下面是一条山间浅溪,在尖利的岩石之上奔流;另一边,耸立着一个又一个锯齿般的峭壁,就像凝固的石头瀑布。小路本身穿过穿过一片布满巨石的地带,有些石头跟人的脑袋差不多大,有些石头跟马车差不多。要躲在里面并不需要太多技巧。
狼说过,山里有人。珀林很想知道,那是否菲恩的暗黑之友。狼不知道,或者说,不在乎。他们只知道,畸物就在前方某处。仍然很远的前方,虽然英塔努力逼迫大家赶路。珀林注意到,乌鲁打量周围山脉的神情跟他自己很相似。
马特把弓斜背在背后,表面上满不在乎,边骑边耍着三个彩球,不过,他越来越苍白了。维琳现在每天给他检查两三次,皱着眉,珀林肯定,她甚至至少尝试过一次治疗,不过,在珀林看来,没有任何效果。不论怎么说,她似乎更专注于某些她没有说出口的事情。
是岚,珀林看着艾塞达依的背影想道。她总是跟英塔一起骑马走在队伍前面,总是想让他们走得比石纳尔贵族容许的速度更快。不知怎地,她知道岚的事情。狼群传来的影像在他的头脑里闪过石砌农屋和阶梯式村庄,全都在山脉的另一边;在狼的眼里,这些地方跟山或者牧场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增加了一种感觉,这些是被搅乱了的土地。一时间,他发现自己也有这种遗憾,想起被两脚许久之前遗弃的土地,想起在树木之间快速地奔跑,想起口中的鹿竭力逃走时筋腱发出的啪啪声,还有他好不容易才把狼赶出脑海。这些艾塞达依会毁掉我们所有人的。
英塔让坐骑放慢脚步,落到珀林身边。有时候,在珀林眼里,这个石纳尔人头盔的新月形顶部挺像半兽人的角。英塔轻声说道,再说一次那些狼的话。我说了十次了。珀林喃喃说道。
再说一次!任何我可能漏掉的,任何可能帮助我找到号角的英塔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我必须找到瓦勒尔之角,珀林。再说一次。珀林不需要在心里整理,因为已经说过这么多次了。他沉声说道。某人或者某物在夜里攻击了暗黑之友,并且杀死了我们发现的那些半兽人。他的胃不再因为想到这个而翻腾了。大乌鸦和秃鹰是污秽的食客,那些狼称他或者它为暗影杀手;我觉得,那是一个人,不过,他们不肯靠近看得更清楚。他们并不是害怕这个暗影杀手;说敬畏更合适。他们说,现在那些半兽人在追赶暗影杀手。他们说,菲恩跟它们在一起即使是过了这么久,想起菲恩的臭味、感觉,仍然让他扭了扭嘴唇所以其他暗黑之友一定也是。暗影杀手,英塔喃喃说道,是某种暗黑魔神的怪物,就像迷惧灵一样吗?我曾经在灭绝之境里见过可以称得上暗影杀手的东西,不过他们还看到别的吗?他们不愿意靠近他。那不是黯者。我跟你说过了,狼杀黯者会比杀半兽人还快,就算他们要死伤过半。英塔,看见这事的狼把他看到的传递给其他狼,然后再传给另一些狼,最后才到达我这里。我只能把他们所传递的信息告诉你,而且,经过这么多次传递乌鲁走了过来,珀林没有说完。
石头里有艾尔人。独眼男人静静说道。
在距离废墟这么远的地方?英塔难以置信。乌鲁虽然没有改变表情,却显得受到了冒犯,英塔补充道,不,我不是怀疑你。我只是很惊讶。那该死的家伙故意让我看见,否则我肯定看不到他。乌鲁对于承认此点显得很厌恶,那张见鬼的脸没有戴上面纱,所以,他不是来杀戮的。不过,当你遇到一个见鬼的艾尔人时,总有更多你看不见的藏在附近。突然,他睁大了双眼,看来那见鬼的家伙不仅仅是想被我们看见,不然我就去死。他指着一个刚刚走到他们队伍去路前方的男人。
梅西玛的长枪一瞬间就横下来枪头向前。他一踢马肚,战马迈了三步就加至全速。他并不是唯一一个这样做的人;四根钢铁枪头飞快地朝着地上的男人刺去。
住手!英塔喊道,我说,住手!我要揪断任何不立刻停在原地的人的耳朵!梅西玛恶狠狠地勒住缰绳。其他人也停下了,扬起的尘土距离那个男人不到十步,他们的长枪仍然稳稳地指着那人的胸膛。他举起一只手挥开朝他飘去的尘土;这是他做出的第一个动作。
他个子很高,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一头红发剪得很短,只在后面留下一缕拖在肩头。从他那双及膝缎带软靴到脖子上围着的面纱,他全身的衣物都是棕色和灰色组成的迷彩色,轻易可隐匿于岩石或者泥土之中。从他的肩后露出一把短角弓,腰带的一边挂着一个装满箭矢的箭袋。另一边挂着一把长刀。他的左手拿着一个小圆盾和三支短矛,长度不到他身高的一半,矛头长度却跟石纳尔长枪的一样。
我没有笛子奏乐,那个男人微笑着宣布,不过,如果你希望跳舞他没有改变姿势,但珀林忽然感觉到一种准备战斗的气氛,我名叫尤里恩,来自芮恩艾尔的双矛部。我隶属红影。记住我。英塔下马走上前,边走边摘下头盔。珀林只犹豫了一下,就下马跟着他。他不能放过近距离观察艾尔人的机会。行为像个戴黑纱的艾尔人。在一个又一个故事中,艾尔人跟半兽人一样致命、一样危险有些故事甚至说,他们全都是暗黑之友不过,尤里恩的微笑不知怎地并不危险,尽管他事实上随时准备跳起来。
他的样子跟岚很像。珀林转过头,看到马特也走了上来,也许英塔是对的,马特低声补充,也许岚真是个艾尔人。珀林点点头。不过,这不能改变什么。不,不能。马特的语气似乎不仅仅是珀林说的意思。
我们和你们都远离家园,英塔对艾尔人说道,可至少,我们并非为了战斗而来。珀林得修改一下他对尤里恩微笑的理解;那人真的看起来很失望。
好吧,石纳尔人。尤里恩转向正在下马的维琳,鞠了个奇怪的躬,把他的短矛头朝下扎到地里,伸出右手,手掌向上。他的语气带着敬意。智者,我的水属于您。维琳把手中缰绳交给一个士兵。她一边走上前,一边打量艾尔人。为什么你这样称呼我?你把我当成艾尔人吗?不是的,智者。不过,您的样貌跟那些进过籁迪恩并且活着离开的人有相似之处。与一般女人或者男人不同,岁月不能在智者脸上留下痕迹。艾塞达依的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不过,英塔不耐烦地说话了。我们正在追踪暗黑之友和半兽人,尤里恩。你见到他们的痕迹吗?半兽人?这里?尤里恩眼睛一亮,这是预言提过的征兆之一。当半兽人再次离开灭绝之境,我们将会离开三折之地,取回古时属于我们的土地。马背上的石纳尓士兵发出一阵躁动。尤里恩骄傲地看着他们,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三折之地?马特问道。
珀林觉得他看起来更加苍白了;准确地说,不是病人的那种苍白,而是像很久没有见过阳光一样。
就是你们口中的艾尔废墟,尤里恩回答,对我们来说,那是三折之地。一折,磨炼我们的石头;二折,证明我们的测试;三折,惩罚我们的罪行。什么罪行?马特又问。珀林屏住了呼吸,等着尤里恩手中的短矛飞过来。
艾尔人耸耸肩。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没有人记得了,除了智者和氏族首领,但他们不会说的。既然他们没法让自己开口告诉我们,那么一定是非常了不得的罪过吧。不过,创世者对我们的惩罚也够重了。半兽人,英塔坚持道,你们有没有看见半兽人?尤里恩摇摇头。我要是看见了,会把它们杀掉,不过,我只看见天空和岩石。英塔摇摇头失去了兴趣,不过,维琳开口了,语气里流露着十分的关注。这个籁迪恩。是什么东西?在哪里?你们如何选择可以进去的女孩?尤里恩的脸变得毫无表情,把眼睛藏在了阴影之中。我不能说,智者。珀林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斧柄。那是尤里恩语气中的暗示。英塔也提高了警惕,准备拔剑,马上的战士们也一阵骚动。不过,维琳朝着艾尔人迈前了一步,几乎碰到他的胸膛。她抬头看着他的脸。
我不是你所知道的智者,尤里恩,她的语气透着压迫,我是个艾塞达依。告诉我,你可以跟我说籁迪恩的事。刚才还准备好对抗二十个敌人的男人此刻对眼前这个丰满的灰发女人似乎巴不得避之则吉。我我只能把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告诉你。籁迪恩位于第十三氏族珍艾尔的土地上。我除了给出他们的名字之外,什么都不能说。除了希望成为智者的女人、或者希望成为氏族首领的男人之外,没有人会到那里去。也许,是珍艾尔从他们中间做出了选择吧;我不知道。很多人去;但很少人能回来,回来的人,就是有资格成为智者或者氏族首领的人。我不能再多说了,艾塞达依。不能再说。维琳继续抬头看着他,撅着嘴唇。
尤里恩看着天空,像是打算把它牢牢刻在心中。您现在要杀死我吗,艾塞达依?她眨眨眼。什么?您现在要杀死我吗?其中一个预言说过,如果我们再次让艾塞达依失望,他们就会杀死我们。我知道,你们的力量比智者要强大。艾尔人突然忧伤地大笑起来。他的眼中闪着狂野的光芒,召唤您的闪电吧,艾塞达依。我会跟它们共舞。艾尔人认为自己快要死了,而且,毫不畏惧。珀林发现自己大张着嘴,连忙咔地一声合上。
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维琳抬头凝视着尤里恩,把你逮到白塔去。或者,换来你愿意跟我畅谈。噢,冷静点,男人。我不会伤害你。除非你要伤害我,用你说的那个什么舞蹈。尤里恩似乎惊呆了。他看看四周坐在马背上的石纳尓战士,像是怀疑有诈。您又不是矛之少女,他缓缓说道,我怎么能攻击一个没有与矛联姻的女人?这是禁止做的事情,除非为了保命,就算是那样,我也宁愿受伤,都要避免。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这个远离你们家园的地方?她问道,为什么你要来找我们?你完全可以躲在岩石之中,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你到过这里。艾尔人犹豫了,她补充,你只需要说出你愿意说的话。我不知道你的智者会怎样做,但我是不会伤害你、或者逼迫你的。智者也是这样说的,尤里恩淡淡回答,然而,就算是氏族首领,也得有个足够强健的胃部,才能不受她们摆布。他似乎在小心选择用词,我在寻找某个人。某个男人。他的目光扫过珀林、马特和石纳尓人,然后否决了他们,破晓之人。据说,他的到来将会伴随着显著的征兆和预示。我从您的护卫的盔甲上看得出来,您从石纳尓来,而您的模样跟智者相似,所以,我猜,您可能会有大事件的消息,那种也许标志着他的到来的大事件。一个男人?维琳的声音很轻,不过她的目光凌厉如匕首,你说的这些征兆有哪些?尤里恩摇摇头。据说,当我们听说他的时候就会知道,当我们看见他的时候就会认出,因为,他会打上印记。他将会从西边来,在世界之脊以外,不过,将会是我们的血脉。他将会前往籁迪恩,然后带领我们离开三折之地。他的右手拿起一支矛。战士们纷纷伸手拿剑,发出一阵皮革和金属的声响,珀林发现自己又握住了斧头,不过,维琳挥了一下手,加上一个恼怒的眼神,把所有人的动作都压止了。尤里恩用矛尖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然后在圈中画了一条曲线。据说,他将会以此为标志,征服世界。英塔对着那个标志皱起眉头,从他的表情看来,他不认识它,不过,马特压着声音嘶哑地喃喃嘀咕,而珀林觉得自己口干舌燥。这是艾塞达依的远古标志。
维琳用脚把标志擦掉。我不能告诉你他在哪里,尤里恩。她说,我也没有听说任何可以把你带向他的征兆或者预示。那么,我将继续寻找。这不是个提问,然而尤里恩等着,直到她点了头,才骄傲而挑衅地看了石纳尓人一眼,转身离去。他离去的步伐十分流畅,头也不回消失在岩石之间。
有些士兵开始嘀咕。乌鲁说的是见鬼的疯艾尔,梅西玛咆哮说他们应该把艾尔人留给大乌鸦。
我们浪费了宝贵的时间,英塔大声宣布,我们要加速赶路,补回来。是的,维琳说道,我们要骑得更快。英塔瞥了她一样,不过,艾塞达依正看着被她用脚擦掉标志的地面。下马,他命令,把盔甲放在驮马上。我们已经进了卡里恩国境。我们不想让卡里安人以为我们是来跟他们打仗的。动作快点!马特向珀林靠过来。你是否?你是否觉得,他刚才说的是岚?我知道,这太疯狂了,可是,就连英塔也以为他是个艾尔人。我不知道,珀林说道,自从我们跟艾塞达依缠上之后,一切都在发疯。维琳说话了,她仍然盯着地面,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一定是其中之一,不过,怎么会?时间之轮是否把我们毫不知情的丝线遍进了时轮之模?还是说,暗黑之神再次干扰了时轮之模?珀林觉得心寒。
维琳抬头看着正在卸甲的士兵。快点!她的语气比英塔加上乌鲁还要严厉,我们必须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