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用它的,男孩,而且只要你还恨它,你就能比大多数人更加明智地使用它。等待吧。等待,直到你再也不恨它的时候,就是把它扔得越远越好,然后转身往反方向逃走的时候。珀林用力挣扎,决意要把它扔进池子里。他说得轻巧,万一到时候我再也没法扔掉它怎么办?他张嘴要问伊莱迩,但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从大狼那里传来了一个十万火急的信息,那紧急的冲击震得他差点翻了眼白。一瞬间,他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忘记了自己本来打算要说话,甚至忘记了要如何说话,如何呼吸。伊莱迩的脸皮也松弛了下来,眼眸似乎看着自己头颅的深处。这信息只持续了一个心跳之间,然后就像出现时一样迅速地消失了。但是,已经足够。
珀林抖了抖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伊莱迩的眼眸一回到原位,立刻毫不迟疑地朝着营火冲过去。珀林默默跟在他身后。
把火灭掉!伊莱迩沙哑着嗓子尽量压抑音量朝伊文娜喊道,一边打着紧急的手势,灭掉!她站起来,疑惑地看了看他后,朝着营火迈了一步,动作很慢,显然弄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伊莱迩冲过去粗鲁地推开她,一把提起茶壶,一边咒骂烫死了,一边把壶里的水全部浇到火上。珀林随后赶到,一上来就立刻往木炭上面踢土。茶水虽然把火浇灭,木炭还在冒着水汽滋滋响,他不停地踢土直到把生过火的痕迹完全掩盖。
伊莱迩把茶壶抛给珀林,把他烫得差点大喊出声来,赶紧把它丢在地上,呵着手责怪地朝伊莱迩皱起眉头。但是,这个一身皮毛的男人忙着检查营地,根本无暇理会。
来不及隐藏有人在这里呆过的痕迹了,伊莱迩说道,我们得赶快走。祈祷吧,也许他们不会多管闲事。见鬼,我敢肯定是那些大乌鸦把他们招来的。珀林急匆匆地给贝拉上鞍,把斧头搁在地上,斧柄靠着大腿,弯下腰给她绑肚带。
到底怎么了?伊文娜抖着声音问道,半兽人?黯者?往东或者往西去都行,伊莱迩告诉珀林,找个地方躲起来,我会尽快去找你们的。如果被他们看到狼他来不及说完就转过了身,弯着腰,几乎四脚着地地飞奔而去,很快消失在傍晚渐渐延长的阴影中。
伊文娜飞快地收拾自己那少得可怜的行李,一边坚持要珀林的解释。珀林不肯说话,他自己也很害怕,但他知道恐惧可以加快人们的行动。他越是沉默,伊文娜的声音抖得越厉害。可是,直到两人动身朝着日落的方向逃去时,珀林才肯断断续续地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他在贝拉前面小跑,双手执着斧头斜在胸前,一边解释,一边四处张望寻找藏身之处,等待伊莱迩。
有很多骑着马的人往水池这边来了,就跟在那些大狼的身后,不过,他们并没有看到狼。也许他们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冲着那水池来的,因为那里是数里之内唯一的水源。但是斑纹说他回头瞥了伊文娜一眼。夕阳在她的脸上留下怪异的影子,无法看清她的表情。她在想什么?是不是正在像不认识似的看着我?她了解我吗?斑纹说他们嗅出了不妥。就像是就像是疯狗嗅出了不妥那样。身后的水池已经消失不见了。渐渐加深的暮色中,他仍然能看到那些大石头阿图尔鹰之翼的雕像,只是,已经分不清哪一个石头是他们刚才生火的地方。我们不会跟他们接触的,找个地方藏起来等伊莱迩就是。他们为什么要找我们麻烦?她质问道,这里不是应该很安全的吗。应该很安全。光明啊,总得有一些地方是安全的吧。珀林更加努力地寻找藏身地。他们不能离那个水池太远,天色已经很暗,很快就会黑得无法继续走路。坡顶上仍然留有微弱的光线,相比凹下去已经黑乎乎无法看清的坡底,显得很亮。左边的天空下有一个黑色的影子,是一块斜斜地立在一个山坡上的巨石,石面平坦,把下面的斜坡都笼罩在黑暗中。
这边。他说道。
他朝着那个山坡跑去,一边回头扫视是否有人追来。没有暂时没有。不止一次,他不得不停下来等,因为贝拉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小心地迈着步子走得很慢,伊文娜则趴在贝拉的脖子上。他想,她们肯定比自己想象的要累得多了,这里必须是一个好的藏身之地,我们不可能再去找另一处了。
在山坡下,珀林抬头仔细查看那块巨大的平坦石头,它几乎从坡顶开始向外突出,像一块巨大的石板,石板顶部有一些不规则的奇怪台阶,三个向上,一个向下,显得很眼熟。山坡不高,珀林爬上去,沿着它走,用手摸着它的表面。虽然经历了数个世纪的风吹雨打,他仍然能摸出有四个连接在一起的石柱。他又抬头看看台阶似的石板顶部,它像一个斜屋顶覆盖在他头上。是手指,阿图尔鹰之翼的手指。我们将在他的手里躲藏,希望这里还遗留着他的公正。
他招手叫伊文娜过来,她却没有反应。于是,他滑回坡底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她。
伊文娜伸长脖子看着坡顶问道:你怎么看见的啊?珀林张了张嘴,又合上了。他舔舔嘴唇,看看四周,这才意识到周围的情况。太阳已经完全沉到了地平线以下,满月也被云层遮挡,但是他仍然觉得周围泛着深紫色的光芒,就像是迟暮时分。我摸到的,最后,他说道,肯定是的。我们躲到在那只手的影子底下,就算他们走到这里,也不可能看到我们的。他拉着贝拉的缰绳,带她走到石手下面的阴影中,感觉到伊文娜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后背。
他扶她下马时,从水池的方向传来喊叫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她伸手扶着珀林的手臂。虽然她没有说话,但他知道她想问什么。
那些人看到风了。他不情愿地说道。要把狼族的想法用言语说清不是件容易的事。他看到了火的影像,他们有火把,在手指的根部珀林按着伊文娜的肩膀叫她蹲下,然后自己蹲在她的旁边,他们分了组进行搜索。人数很多,而那三匹大狼都受了伤。他尽量用更安慰的语气说道,不过,就算是受了伤,斑纹他们应该也不会被抓到的,而且他们也没有预料到我们会在这里。人们通常不会看见预料以外的东西。他们很快就会放弃,然后扎营。伊莱迩现在跟那三匹大狼在一起,而且会在他们被人追杀的时候陪着他们。骑马的人太多了。太久了。为什么他们要坚持这么久?黑暗中,他看到伊文娜点了点头,只是她自己没有留意到,我们会没事的,珀林。光明啊,他惊讶地想,她在安慰我。
下面的喊叫声就像永无休止似的。远处有好几个地方都有火把在移动,夜幕下闪烁着点点火光。
珀林,伊文娜轻声说道,如果我们能回到家,星期天的时候你愿意跟我跳舞吗?他的肩膀不禁颤抖起来,但是没有发出声音,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想笑还是想哭。我愿意。我答应你。他的手违反自己的意志握紧了斧柄,提醒自己他仍旧握着它。他用耳语又重复一次,我答应你。他在心中祈祷这一天真的能到来。
这时,一组组男人举着火把骑着马在山坡之间来回搜查,每组有十到十二人,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组。有时候他能同时看到三四组,往不同的方向从山坡下经过。他们不停地互相喊话,夜色里不时地传来叫声,既有马的惊嘶,也有人的惨叫。
他不但能用双眼看到山坡下面,还通过大狼传来的感应知道其他地方的情形。他跟伊文娜一起蹲伏在山坡上,看着下面像一支支萤火虫似的火把;同时,在意识里,他跟斑纹、风和弹跳一起在夜色中飞奔。那些大狼被大乌鸦伤得太重了,没法跑得太远,也没法跑得太快,所以他们打算把那些骑马人赶回他们的营火边上。人类最终总是会向火焰寻求安全,而狼族则习惯于在夜晚徜徉。有些骑马人用绳子牵着一些没有骑士的马匹,当灰色的身影在他们中间冲过时,那些马惊慌地嘶鸣着,眼珠睁大乱转,尖嘶着挣脱拉扯他们的绳子,向各个方向逃命。那些有骑士的马匹也在尖嘶,因为灰色的影子从黑影中冲出,用利牙撕裂了他们的脚筋。有时候,骑士也在喉咙被有力的下颚之前发出惨叫。虽然珀林对伊莱迩的感觉要弱得多,但他知道他也在那里,手执长刀,在夜色之中潜行,就像一匹配着一只尖利獠牙的两脚大狼。喊叫声渐渐变成咒骂声,然而,他们不肯放弃。
突然珀林注意到那些拿着火把的男人其实是遵循了某种规律而行动的。每次有一组人出现在他视线里时,至少其中一个人距离他和伊文娜躲藏的山坡会越来越近。伊莱迩说过要他们躲起来,但是如果我们逃跑会怎样?也许,我们必须不停移动,才可以一直躲藏在黑暗中。也许。现在天色已经足够黑了。
他转头,刚想跟伊文娜商量,情况就已经改变。一组十二支火把出现在山坡底,随着马匹的跑动起伏,长枪的枪头在火光中闪烁。他定住,屏住呼吸,手握紧了斧柄。
那些人骑马经过了这个山坡,然而,其中有一个人大声喊了一句什么,火把又转了回来。他绝望地思索逃脱的办法。但是,这时候只要他们一动,就肯定会被发现,也许他们已经被发现了。一旦暴露,就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了,就算有黑暗的掩护也没有用。
那些人在坡底下站定了,每个人都是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握着长枪,靠膝盖的压力控制坐骑。在火光照耀下,珀林看到了他们身上的白斗篷。光明之子。他们高举着火把,在马鞍上前倾身体,看着阿图尔鹰之翼手指下面的深色阴影。
上面有东西,其中一个人说道,他的声音大得有点过分,似乎在害怕隐藏在火光以外的东西,我告诉过你,那个东西里可以藏人。那不就是一匹马么?伊文娜一手扶住了珀林的手臂,黑夜中,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即使阴影遮挡了她的脸孔,她脸上的问题也很明显。怎么办?伊莱迩和那些大狼还在外面被这些人追杀。下面的马匹不安地跺着脚。如果我们现在逃跑,他们肯定能追到我们。
其中一个白斗篷催马走上山坡,如果你能听懂人类的语言,下来投降。只要你走在光明中,我们不会伤害你。如果你不投降,你们全都会被杀。你有一分钟时间。长枪的金属枪头被压低指着前方,在火光中闪闪发光。
珀林,伊文娜轻声道,我们跑不过他们的。如果我们不投降,他们会杀死我们。珀林?此刻,伊莱迩和那些大狼仍然自由。远处传来遥远的喊叫,有一个白斗篷离斑纹太近了。如果我们逃跑伊文娜在看他,等他告诉她下一步。如果我们逃跑他疲倦地摇了摇头,心神恍惚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下山坡,朝着光明之子走去。身后,伊文娜叹了口气,拖着无奈的脚步跟在他身后。为什么这些白斗篷这么固执,他们非常痛恨狼吗?斑纹他们为什么会嗅到不妥?风从那些骑士身后的方向吹来,他几乎觉得自己也嗅出了不妥的味道。
丢掉斧头。领头的家伙吼道。
珀林踉跄着朝他走去,皱起鼻子,想把他以为自己闻到的味道逐出鼻孔。
丢掉斧头,乡巴佬!领队调整长枪,将枪头指向珀林的胸膛。
他呆呆看着那枪头,很锋利,完全足够穿透他的身体。然后,他突然大喊:不!然而,他的喊声并不是冲着那个白斗篷弹跳突然出现在黑夜中,刹那间,珀林跟他融为一体。弹跳,从小就看着在天空中高高翱翔的雄鹰,渴望着能像雄鹰一样在空中飞翔,于是,他不停地往上跳,往上跳,直到他比任何一匹狼都跳得更高。直到今天,他都没有放弃过幼年时飞翔的梦想。黑夜中,弹跳一跃而起离开地面,就像雄鹰振翅高飞。白斗篷刚来得及开口咒骂,弹跳就已经咬住了那个拿枪指着珀林的男人的喉咙,冲力带着他一起滚到马下。珀林感觉到口里的喉咙被咬碎,尝到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