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霭霭,路上的灯火尽皆亮起。
岑默提着药从药店里走出来,抬头就看到站在路灯下的陆时。
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周围只有他一个人,宽大的衣服笼罩在瘦弱的身躯上,随着夜风飘荡而起,仿佛会随风而去,更显得他形单影只。
心疼的感觉瞬间蔓延而上,岑默不由得加快脚步走到陆时面前,一把揽过陆时的肩膀,“走,找个地方我给你上药。”
陆时没动,眼睑低垂,声音微微泛着沙哑,“为什么给我买药?”
“你被打这事因我而起……”岑默没有选择隐瞒,简单地把前因后果给陆时说了一遍,他的态度很是坦荡,“虽然不是我授意他们教训你,但你确实因为我的原因遭受了不该遭受暴力,这些药算是我给你的补偿。”
没等陆时做出回应,岑默又道:“我看你伤得有点重,所以在你伤好之前,我会负责照顾你。”
陆时沉默了一会儿,末了应了下来。
他也想弄清楚岑默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而他的身体里到底藏着谁的灵魂。
岑默揽着陆时进了街边的一家奶茶店,他的手掌搭在陆时的肩膀上,手底下是硬邦邦的触感,全是骨头。
心疼的同时,在心里暗暗发誓:自己要趁着“照顾”陆时这段时间,把陆时养壮一点。
两人来到奶茶店,找了个角落,岑默让陆时坐下,自己把药和棉签拿出来,说话的语气是岑默自己察觉不到的温柔,“我现在给你伤口消毒,会很痛,你忍一下。”
声音轻柔,动作也轻柔,像是在照顾一个孩子。
陆时感觉不到疼痛,可是当占了碘伏消毒液的棉签落在伤口上时,他没忍住“嘶”了一声,仿佛真的感觉到伤口被消毒液沁进去的刺痛一样。
岑默的动作顿了一下,眉头皱起,“很疼吗?”
“嗯。”陆时随口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岑默低垂的双眼上,将岑默眼中的情绪尽数捕捉,而后满眼困惑。
岑默盯着陆时的伤,陆时看着他,两人之间不再言语,气氛很融洽,仿佛两人曾经有过无数次这种方式的相处一般。
只是这一刻,他们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
岑默顶着夜色回家,边走边回忆着今晚和陆时相处的场景,后知后觉出不对劲的地方。
可之前他的注意力都在陆时的伤口上的,现在再回想当时的场景,岑默又想不起有哪里不对劲。
等岑默回神,他人已经站在岑家的别墅外。
更大的困扰袭来,岑默不知道要如何和岑家人相处。
让岑默心平气和地将原主的父母亲人当成自己的父母亲人看待是不可能的,上辈子岑默做得那些坏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岑家父母纵容导致的。尽管最后岑家父母出于愧疚帮了陆时很大的忙,但有些伤害已经造成,并且无法弥补。
基于此,要让岑默马上接受原主的父母并且将他们当做亲生父母一样看待,一时之间岑默还真是无法做到。
可既然他已经成了岑默,有些事有些人却不得不面对。
岑默做了一个深呼吸,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伸手推开别墅的大门。
别墅里灯火通明,却听不到一点人声,冷冷清清的。
岑默反倒松了一口气,这就意味着他暂时不用面对原主的父母。
凭着记忆来到原主的房间,岑默正打算开门进去,手机铃声十分急促地响起。
岑默拿出手机,是岑妈妈打来的,岑默犹豫了一会儿就接起电话,还没来及开口,岑妈妈略显悲伤无力的声音便从手机里传了出来,“你爷爷恐怕不行了,来医院见他最后一面吧。”
岑默愣住。
他其实没有见过原主的爷爷,但听到岑妈妈的话,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酸涩感,脑中也如走马灯一样划过几个画面——
“岑默”今天如约和六中五虎去争夺西街霸主之位,在谈判的过程中起了冲突,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岑默”带的人真的和六中五虎打起来了。
不过六中五虎有意巴结“岑默”,打了没一会儿故意输给他,两波人合为一波,认“岑默”为老大,由“岑默”请客吵吵闹闹地去吃宵夜。
“岑默”被灌了啤酒,他酒量又不好,直接喝趴下,结果没有接到家里人打来的电话,错过了见爷爷最后一面的机会。
***
岑默坐上出租车的时候,根据原主记忆梳理原主对爷爷到底带着怎样的情感。
原主是被宠着长大,父母亲人对他言听计从,他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唯一对原主严厉的人就是原主的爷爷。
这些年也是因为有爷爷管着,原主混虽混,却没有做出太出格的事,初中的时候也带小弟,却不知道约束小弟,这些小弟仗着他的名头做了许多坏事,彻底败坏了岑默的名声。
中考结束后的暑假,爷爷突发脑梗进了ICU,原主也没觉得伤心,反而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可想而知,唯一约束原主的人不在了,原主身边又有那么多目的不纯的人,不踏入歧途才怪。亲自霸凌陆时,就是原主行差就错的开始。
回忆到这里,原主对爷爷的感情应该是厌烦和不耐的,可是听到爷爷即将逝去的消息时,岑默却感受到悲伤和悔恨。
这不该是这个阶段原主的感情。
那又是哪个阶段的原主应该有的感情呢?
岑默的眸光骤然锐利,他想他明白为什么他会回到二十年前,并以岑默的身份重新来过了。
这是“岑默”的忏悔,是“岑默”的希冀,更是“岑默”对他的补偿。
岑默轻轻地笑了,笑声里带着极尽的讽刺。
***
“你好,医院到了。”
出租车司机转头对岑默说道,也打断了岑默的思绪。
岑默回神,付了钱和司机道了声谢谢后,打开车门下车,跑进医院。
距离岑爷爷病房门口有几米距离的时候,岑默突然停下脚步。
尽管还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原主的家人,岑默还是郑重地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才走向病房,敲门进去。
岑默的父母还有叔伯堂兄弟姐妹都在病房里,病床上的老人还撑着最后一口气,他们不敢把悲伤表现出来,有人轻声和老人说话,有人偏头偷偷抹泪。
整个病房的气压很低,悲凉的气氛弥漫了整个病房。
病房房门打开的声音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他们转头看了过来,就连病房上的老人都艰难地移动着眼珠子,浑浊的眼睛里还浸染着期待的情绪。
“小默?”岑妈妈最先反应过来,她太久没有看到如此清爽的岑默了,刚刚差点没认出来。
岑默却不知给什么反应,只能走到病床边上,注视着躺在病床上行将就木的老人。
老人的身体已经不能动了,只余一双眼珠子还算灵活,一直注视着岑默,插着管子的手在颤抖,费劲力气想要抬手去抚摸岑默,却始终抬不起来。
岑默俯身轻轻握住岑爷爷的手,用温柔又坚定的口吻说道:“爷爷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读书,不再拉帮结派,以后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不管岑默认不认同原主的做法,但他愿意安抚一个即将离去的老人,帮他了却遗憾。
岑爷爷的喉咙里发出赫赫粗喘,颤抖的手指轻轻勾了勾岑默的掌心,一会儿之后,手指垂落,老人也心满意足地闭上双眼。
他终于在离开之前,见到了他最想见的人,听到了她最想听的承诺。
连岑默自己都没有发觉,在看到岑爷爷闭上双眼的那一刻,有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
哀恸的哭声先是零零碎碎地响起,后来连成一片,悲伤的情绪不再压抑,瞬间传遍整个病房。
***
之后几天,岑默请假没去学校,跟在岑家人后面处理岑爷爷的后事。
一周后,他才重新踏入正嘉。
此时的岑默早已换下奇形怪状的衣服,穿着正嘉的校服。少年的身体已经开始发育,西装式的校服将他的身材完全衬托出来,笔挺修长。
夸张的头发早早就被剪去,换上利落清爽的碎发,也将少年精致得堪称完美的五官显露出来,特别是那双泛着幽蓝色的眼眸,能瞬间把人吸进去。
岑默一走进学校,就引起了轰动,许多人将惊艳的目光投射在他身上,根本就无法将他和“小霸王”岑默联想在一起。
略显激动的议论声随着岑默一起走进高一二班,班里还在打闹的同学看到他进来,立马顿住了。
小小的抽气声也在教室四周响起。
岑默并不在意自己带来的轰动,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才刚坐下,前桌吴晓坤就犹犹豫豫地转过身来,心虚地四处打量一下后,小声提醒岑默,“同学,你是新来的转学生吧?我建议你还是换个位置,这个位置坐不得。”
岑默故意问:“为什么坐不得?”
吴晓坤声音更小了,还带上了颤音,“这是我们学校小霸王的位置,他的东西一直都不让人碰。”
吴晓坤话音刚落,头顶上就传来一道声音,“他就是岑默。”
紧接着“砰”得一声,吴晓坤震惊得坐摔在地上。
岑默抬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走过来的陆时,颇为不认同——
看把数学课代表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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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默:让你那么直接,吓到人了吧?
陆时:……
哥说得都对,陆时默默背起黑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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