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言府,才给长辈们请安了,言夕就起身背着手往外走,对容澈说:“跟我来。”
容澈跟着言夕走向书房,一路上看到言夕的脚步不似从前的轻盈,想必心中也是沉重得很。
两人进了书房,言夕回身关了房门。
“随便坐吧,在家里随意些。”言夕道。
容澈应了,仍然坐在下首。
“你既然已经先进了宫,想必对皇上的病情都了解了,你怎么看?”言夕坐下,直奔主题。
容澈想到皇上的坚持,心中仍有感慨,却道:“皇兄的意思……令人敬佩。”
言夕缓缓点头:“起初我也劝过,可皇上说的对,所以我也被说服了。”
言夕心里想着,这大概是两人自少年时代相识以来,唯一一次自己被皇上说服吧!
完全抛开两人之间身份地位的差别,以朋友或知己的身份进行的谈话,言夕完全被皇上说服!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或许也是唯一一次、最后一次了。
容澈想了想,如果自己要守护风荣一百年,那么这件事应该跟岳父说一声。
“皇兄希望我能够守护风荣百年,我……答应了。”
言夕怔了怔,随即深吸一口气,目光似乎穿透了紧闭的房门,穿过了重重宅院,越过了无数的宫墙,定格在了此时已经躺在睡榻上闭目养神的皇上身上,幽幽道:“皇上跟你倒是不客气,我嘛……他让我辅佐新皇五年。”
“五年?”容澈微微一惊,道:“我以为岳父不会答应的。”
言夕苦笑着勾起嘴角,看着容澈道:“我也以为你不会答应,可你不也答应了么!”
容澈目光闪了闪,随即呼出一口气道:“也是。”
那个时候的皇上,那么诚恳而虚弱的请求,谁能狠得下心来拒绝。
半晌后,容澈问:“太子已然成年,这几年也积威日盛,皇兄为何还要岳父守护太子五年?”
太子已经参政多年,自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处理国政也不是新手了,何必需要言夕这样的辅政大臣?
言夕换了个姿势,眯了下眼睛。
“或许是在提防外戚吧。”言夕这些日子也在不停的思考分析,他先前觉得如今的风荣外患几乎没有,内患也从未显现,皇上为何这般不安?这几年太子越发的稳重了,好几次处理政务都得到了朝臣的鼎力支持与一致好评,想来继承皇位也不会起什么波澜,皇上为何还要自己辅佐他五年?
想来想去就想到了前太子妃,也想到了素来不着调但后位稳固的皇后,以及皇后那低调的几乎透明的娘家。
皇后的娘家人虽然没有身居高位者,但是六部之中也有两三个部中有他们家的人任职,虽然都不是要紧的官职,品阶也都不高,但是如果太子一旦成为新皇,难保他们不会趁势而上,平步青云。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平日里自然可以不显山不露水,可一旦太子成为新皇,他们还能保持初心吗?
权力的滋味,难道他们家族就不渴望?
容澈眉头跳动,皇上没有跟言夕明说在提防谁,但是言夕却猜到了。而皇上跟自己却要说个清楚明白,想来自己还真是对于朝堂上的局势没有半分了解,对于揣摩人心更是一窍不通,也真是难为皇兄了!
“皇兄说,怕皇后表里不一。”
“果然。”言夕叹息道:“其实这些年我也忽略了皇后,就在皇上说了那些话之后,我专门去调查了一下。最近几年,也就是从太子开始参政那时候吧,皇后的娘家渠家就已经陆陆续续的开始搬入京城,同时隔三差五的就往六部中安插一些子侄,想来野心不小。”
看言夕有些忧心,容澈便道:“皇后应该没那么大的胆子,就算皇兄不在了,太妃还在,皇后还是很怕太妃的。”
言夕更忧心了:“太妃……哦,你刚回来还不知道吧,太妃这几日已经不怎么清醒了,看情况怕是要走在皇上前头了!”
容澈真不知道,红纹没说,皇上也没提起。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皇上都命不久矣,太妃的生死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太妃待我不薄,我真应该去看望看望的。”容澈垂下眼帘说道。
“明日去吧,跟卿儿一道去。”
“是。”
言夕便道:“时间不早了,既然要入宫赴宴,也该走了。”
容澈立刻起身道:“岳父请。”
言夕站起来走向外面:“卿儿已经给你准备了衣服,你去她院子里换就行了,待会儿我们直接在大门口汇合吧。”
“是。”容澈点头应下,言夕也是深知他的脾气秉性,他爱换衣服这件事或许举国皆知了。
先前也是因为焦急,才匆匆从宝船上一跃而下,没有换了更得体的衣服。
回到言卿正的小院,她已经在等他了。
“先洗洗吧,东西都备好了。”言卿正也刚刚沐浴完,擦着头发走出净房,看到容澈便跟他说。
“好,我快些。”容澈走进净房,快速的洗漱一番,换了干净的中衣走出来,言卿正已经梳妆好了在等他。
帮他换上衣服,言卿正才道:“生老病死乃是凡人的天道,我祖父母是如此、六姐姐是如此,皇上也当是如此。”
容澈缓缓点头,道:“我知道。”
“但是,悲伤痛苦也是人之常情,不必压抑。”言卿正从身后拥着他,很轻易的感受到他的轻颤。
淡然如容澈,其实对皇上有很深的感情,只不过无关生死的时候,保持距离而已。
“卿儿,我现在能体会你当初的心情了。”
容澈说的是在言老太师临终之时,言卿正想要强行给他们丹药续命的事,那个时候虽然明知道仙凡有别,明知道那是他们的选择,还是因为畏惧悲痛而想要改变命运。
虽然最终她没有那么做,但是那种冲动却真实的存在过。
现如今的容澈,深深的体会到了。
“嗯。”言卿正轻轻的应着。
“卿儿,我该……怎么办?”容澈终于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言卿正松了手走到他面前,替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慢慢的说:“现在皇上健在呢,他不是一直喜欢新奇的东西吗?你可以带着他上宝船,沿着风荣的国境线走一圈儿,父亲说了,这点时间还是有的。”
容澈便若有所思,卿儿的意思是,让皇兄不留下任何的遗憾?
想起皇上前后的嘱托,都是为了风荣,容澈缓缓点头。
两人来到言府门口,言夕与纳兰怜月也同时走过来,四人乘坐两辆马车进了皇宫。
皇后也出来陪坐,她倒是表现出淡淡的忧伤,对皇上极尽温柔,殊不知她越是这样皇上就越是不放心她。
宴会之后,容澈与言夕陪着皇上回到寝殿,稍微坐了坐。
纳兰怜月与言卿正迫不得已去了皇后的寝宫,听皇后在那里哭诉自己对皇上的不舍之情。
好容易捱到了言夕二人传话,两人匆匆离去。
皇后亲眼见着她们离开,这才目光闪烁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长孙蹦蹦跳跳的来到她跟前,稚嫩的声音充满了兴奋:“皇祖母,今日孙儿跟小叔叔玩儿的可高兴啦,以后皇祖母要让他多多的进宫来!”
皇后喜笑颜开的蹲下来问:“孙儿喜欢你小叔叔?”
“嗯!”皇长孙用力的点头:“小叔叔可会玩儿啦,也不管着孙儿!”
“好,以后呀,祖母让你小叔叔经常进宫来陪你玩儿!”
“皇祖母最好啦!”
皇长孙高兴的跳了起来,一溜烟儿的跑没了影儿。
皇后的笑容中含了一丝冷意。
她想着,还不到时候,还差一点点……
抬头望着天,秋天的气息席卷大地,纵然是这风荣最高权力集中的地方,也无法阻挡秋天的脚步。
人呀,不论多么高贵、强势,如何能与天命争斗!
皇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换了一腔浊气呼出来……
次日一早,容澈与言卿正就去见了太妃,她已经有些糊涂了,也不怎么清醒。
总有几个太医在宫内轮值,太妃这里就没有断了人。
言卿正看过之后,对容澈说:“也就三五日吧。”
容澈心情沉重的点点头。
三日后,太妃薨逝。
皇上让礼部安排,依例辍朝二日,大内以下宗室以上此二日穿素服。
皇后终于在后宫一家独大!
又过了三日,容澈去请皇上同乘宝船游览风荣国境线风景,皇上十分震惊,然而欣然前往,令太子监国,并留下密旨,若此行不能回来,任何人不得追究轩亲王的罪过。
容澈回来那日皇上就看到了宝船,只不过这样的东西显然不是他能操控拥有的,而且当天言卿正很快就带走了。
皇上从没想过容澈会邀请他出游,他几乎没有考虑就跟着来了,红纹死皮赖脸的非要跟着。
好在新的宝船基于原先的飞辇做了很大的改进,外面看起来不太大,其实里面相当宽敞,乘坐三五个人不嫌拥挤。
言卿正没有跟着去,容澈带着皇上离开皇宫,飞速前往东陵关。
在那里参观了别院,去了苗儿山内归一门的山门,两日后就去了北关,又沿途见了血泣草等稀罕的景色。
与先前容澈夫妻走走停停不同,这次他们只是走马观花,所以一个月之后就回到了京城。
“容澈,朕,谢谢你啦!”皇上终于了却一生夙愿,走遍了风荣的国境,他的眼中有了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