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小吴。
他站在那里,摇摇晃晃的,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仿佛刚刚从垃圾堆里翻捡出来的废弃物。大片的血污遍布全身,淡灰色的棉质长裤变得一片焦黑。刘天明站立的位置距离那里至少有三十米远。可即便是这样,刘天明仍然清清楚楚看到了小吴的双眼。
那是一双暗黄色的眼睛。刘天明不确定是否看到了小吴的瞳孔,但他确定,自己看到了对方两只眼眶里各有一条醒目的竖线。在小吴的眼睑下面,出现了一层绝不可能属于人类,从左右两边朝着中间迅速闭合的薄膜。它们在眼球表面滑动,就像是晚期病变的白内障患者。
刘天明对此很是震惊。
正常情况下,自己的视力绝对不可能在这种距离上看得如此清楚。要知道,他可是有着四百多度的近视,还戴着隐形眼镜。
“憨杂种偷鸡贼,挨老子站起!”
突然,侧面方向传来浓重的本地方言怒吼。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手里抄着铁锹,从横向的另外一条通道里扑过来。两米多高的鸡笼挡住了汉子的视线,他看不见距离自己五米多远的刘天明,刘天明却可以透过笼子缝隙看到对方。
小吴脸上的表情有些迷惑,惨白的皮肤在月光下没有丝毫血色。忽然,他抬起右手按住喉咙,好像是被呛到了。这个动作持续了不到两秒钟,小吴几乎是在瞬间恢复了身体平衡,以刘天明觉得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朝着挥舞铁锹迎面扑来的汉子撞了过去。
汉子很是魁梧,铁锹带着令人畏惧的呼啸声从空中落下,准确砸中了小吴的左肩。刀一般的金属切面有四分之一没入皮肤,鲜血四溅。整个肩胛骨被从中砍断,雪白的骨质部顿时暴露在空气中。如此严重的伤害,换了任何人都会当场倒地,惨叫不止。小吴却毫无知觉,仅仅只是身体随着铁锹落下的角度朝着左边晃了晃,右臂却顺势挥舞,伸手抓住了已经冲至身前汉子的头发。
头发不算长,却足够让小吴伸张开来的手指紧紧抓住。汉子松手扔掉铁锹,双手用力捂住头部,一边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一边随着小吴胳膊的力量方向转动身体。
“放手!快放手!”
“那些鸡我不要了,你走,走啊!”
“……求求你,放开我。救命!救命啊!”
从威胁到哀求,汉子只坚持了不到五秒钟。刘天明感觉汉子的头皮已经有些松动,也许是头发被活活扯掉,也可能是自己的视觉错误。他随即看到小吴抓住汉子的后颈,将整个人揪到面前,张开嘴,朝着满面惊恐的汉子咽喉狠狠咬下去。
“吴建,不要这样!”
根本来不及思考,刘天明扔掉了手中的铁锹,身形一矮,以最快的速度猛扑过去,朝着小吴侧面腮帮上重重砸了一拳。距离太近了,汉子和小吴两个人纠缠在一起,这种情况下再用铁锹当做武器,很可能误伤对方。最好的办法,还是用拳。
小吴的牙齿已经咬破了汉子喉咙上的皮肤,一丝鲜血顺着嘴唇边缘流淌下来。刘天明的动作非常及时,小吴尚未从汉子脖子上咬下皮肉,就被这股强大的力量砸歪了脑袋。他的下巴瞬间脱臼,像蛇一样大张着。右手也完全松开,汉子已经被活活疼晕,软绵绵的摔倒在地上。
“你……食物……”
小吴的身子晃荡着,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含糊音节。在如此近的距离,刘天明终于看清了他眼睛里的竖线。
那是两条竖瞳。就像蛇类或者鳄鱼,绝对不是人类应有的圆形瞳孔。
小吴紧盯着刘天明的脸,好像那张脸上有着什么奇怪的东西。死死卡在肩膀上的铁锹怎么也摘不下来,导致小吴失去了身体平衡,只能勉强歪斜着站在那里。
刘天明再次冲了过去。他敏捷地绕至小吴身后,干脆利落的用左臂臂弯牢牢夹住小吴的脖子。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力气,可以感觉到小吴的咽喉在自己胳膊下面缓慢吞咽。就在这一刻,脑子里那个已经消失的神秘声音再次出现,刘天明不假思索张口对准小吴的侧颈狠狠咬下。顿时,舌尖上弥漫开浓烈的血腥。
是血,新鲜的血。
刘天明大口吞咽着这些不属于自己的液体。他丝毫不觉得肮脏,也没有身为医生的洁癖。他完全服从于大脑深处那个神秘声音的指引。
是它告诉自己食物在这里。
不是养鸡场里多达上万只的活鸡,也不是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汉子,而是小吴。
他就是我的食物。
刘天明的胳膊继续发力,小吴的喉咙发出清脆的断裂声。整个头部以九十度的诡异角度朝着侧面歪斜。被刘天明牙齿咬断的皮肤和肌肉中间显出了脊骨……刘天明对这一切毫无感觉,他只知道口腔里全是前所未有的鲜甜和绵软。那种美妙无上的滋味儿,超过世界上最好吃的糖果,最鲜美的肉。
远处,传来笼子里活鸡“咯咯咯咯”的尖叫声。它们也被这血腥残忍的一幕所震惊,也可能是被弥漫在空气中的血液气味所刺激。鸡群的声音越来越大,养鸡场里却无人回应。
良久,刘天明终于从混乱和疯狂中清醒过来。随之映入眼帘的,是头部完全碎裂,颈部从中间断开,面目全非的小吴尸体。他的皮肤呈现出无比诡异的惨白,仿佛浑身上下所有的血水都被吸干。
刘天明感觉自己的肾上腺素分泌正在加快,随时可能充爆自己的身体。他脸上的表情仿佛看见了鬼。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却不知道现在究竟该怎么办。呆站在原地迟疑片刻,刘天明用力咽下一大口唾液,以最快的速度转身,朝着养鸡场出口的方向狂奔而去。
……
极其迅猛的奔跑速度,连刘天明自己也觉得惊讶。他发誓,自己从未跑过这么快。或者应该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居然能跑这么快。
风声在耳边“呼呼”地刮过,脸上有些微微的刺痛,这是神经末梢因为皮肤被巨大风力迎面撞击产生的反应。类似的感觉刘天明只是坐在朋友车上的时候才有过。那个时候,车窗玻璃敞开着,车速高达每小时六十多公里。
这绝对不是正常人应有的奔跑速度!
黑沉沉的夜幕掩盖了一切。
他跑得实在太快了。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即便偶尔有几个人与刘天明擦身而过,也只能感觉到一股力量强大的气流,却无法看清楚他的相貌和身影。
刘天明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他觉得自己的肺部快要炸开,里面充满了很多二氧化碳,却无法排出体外。血液、心脏、整个身体都在呼喊着需要氧气。踉跄着身子缓缓减慢了速度,他开始大口喘息,疯狂的大脑在清冷夜风的吹拂下,终于恢复了那么一点点理智。
路边停着一辆车,透过车窗外的后视镜,刘天明远远看见了自己的脸――――铁青中带着大片的苍白,一股不正常的血色正从脖颈两边迅速上涌,在脸颊表面迅速褪去,又极快的占领那些如同死人般惨白的部分。
很幸运,小吴的血没有溅在自己身上。
周围的建筑和景物都很熟悉。刘天明觉得很意外,不知不自觉中,自己竟然跑回了住处。
是的,前面大约五十米远,就是小区入口。
这大概是人类在恐惧时候的本能反应。在大多数人心目中,家,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一个身穿黑色保安制服的中年人坐在岗亭里。刘天明迟疑片刻,绕过横放的车辆隔离杆,朝着旁边距离岗亭位置稍远的步道入口走去。
“小刘,怎么现在才下班啊?”
面带微笑的中年保安刘天明认识。他叫张志强。
现在的医生似乎都有着把小病当做重病治的习惯。即便是感冒之类的病症,都是要求病患挂吊瓶,打抗生素。随便去次医院没有个五、六百块根本下不来。知道刘天明是医学院的学生后,张志强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没想到按照刘天明说的,去药店了十几块钱买了要药回来,吃过以后居然好了。
张志强是退伍兵,身体强健。刘天明很清楚,自己告诉张志强的药方,其实只是起到辅助作用。毕竟,感冒这种病症只要多喝水,多注意休息,加上自身体能,通常都会在一个星期左右痊愈。对于药物,当然是能少吃就少吃,能不吃就不吃。
类似的话,刘天明也对张志强说过。张志强却认为这是刘天明谦虚的表现。一来二去,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就变得熟络起来。
“今天休息,觉得无聊,就出去找了个朋友,顺便走一走。”刘天明勉强保持着笑意,打了个招呼,快步从岗亭前走过。
张志强今天买了些花生米和羊杂碎,还有一小瓶“杨林肥酒”。一个人守在岗亭里很是无聊,他打算让今天的值班工作变得有意思些,想要叫住刘天明陪自己一起喝酒。所以,客套地微笑着,略微点了点头,正准备邀约对方过来,却冷不防听见从小区入口横杆外面射来一片明晃晃的刺眼亮光。随即,是一阵刺耳高鸣的汽车喇叭声。
那是一辆银白色的奥迪Q7越野车。透过半开的车窗玻璃,可以看到驾驶座上有一个表情冰冷的女人。她很是不耐烦地用力按着汽车喇叭,眼睛里充满了高傲与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