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织云和王东升并排走着,由于张子良走路的步子很快,所以两人表面上要装出悠闲散步的模样,其实脚底下还加着劲儿,不能让张子良离开自己的视线。
依稀一阵悠扬的笛声传来。刘织云刹那间不由心头一震,风儿从南边吹来,那笛声顺着风儿而来,那样熟悉、那样亲切。织云记得麒麟给自己说过,这首曲子叫做《风吹竹林》。
她的脚步顺着笛音而去,竟然走在了王东升的前面。王东升紧跑两步,轻拽了一下织云的衣袖才止住了她的小跑。
看见了,前面围了一圈人,里面破席上坐着一个乱发蓬松结绺、破衣破裤、污面垢腿的男子。但刘织云不用仔细看,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黄麒麟。
织云的眼泪自己便“唰唰”地流了下来。她常以为麒麟应是已经回了家乡。或是回到了学校过他从前的生活,或是在家里做二少爷,没想到他竟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泪水已模糊、遮挡了织云的视线。她抬袖抹了一把泪——麒麟,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无论你沦落到何种田地,我也要永远跟你在一起,永远跟你在一起!
王东升走过了七八步,猛地发现刘织云没有跟上来。一扭头,发现她正站在那里流着眼泪听人吹笛子。
那个人是她认识的同乡?
此刻哪顾得了这些,这些得等过后再说。他回头看一眼远处正快步而走的张子良,紧走几步过来,小声而带着责备地对着刘织云说:“小刘!”
这带着责备、严厉的一声将刘织云叫“醒”了。她明白此刻正在执行紧要的任务,她用手背忙抹了一下眼泪,跟着王东升快步而走。
笛声还飘扬在耳边,她不敢扭头看一眼,只怕看一眼便要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织云用手捂住嘴,任眼泪又不停地“哗哗”而流——麒麟等着我!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回来找你的!
刘织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好象喝醉了酒一样。她记得自己和王东升好象坐了一辆黄包车又好象没有,最后好象看着张子良进了一条弄堂,他们的黄包车从那条弄堂走过。那这样说,就是坐了黄包车。
织云也记不起自己怎么和王东升分了手,只记得自己独自一人跑到了大街上,傻了一样向赫德路跑去。天上的雨点一颗一颗的掉下来,同她脸上的泪水混在了一起......
雨点渐渐大了、急了起来。这样也好,要不然人们不会当她是一个急急跑回家的女孩子,而是会觉得她是一个怪人的。
跑到了赫德路,街上已安安静静、空无一人,那株梧桐树下也空无一人。她心上的人儿哪里去了?
刚才街道两旁树下密密的人们都没有了,仿佛一切都是一场幻境。
雨“哗哗”地下着。刘织云站在那里,她的泪已经不流了,人却有些木然了。
只有前面树下停着一辆黄包车,车夫躲在张起的车棚里,透过雨幕看着她,似也怕淋湿了衣裳,没有招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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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到天亮渐渐停了。
赫德路和上海别的街道一样,又开始了热闹的一天。
施芸之拉着黄包车来到了赫德路。看到他来了,行动组那辆停在马路边听了一夜雨声的“雪铁龙”启动了,调了个头,开走了。
施芸之将黄包车停放在马路边,坐在了车脚踏板上,似在等着主顾。
赵理君命他负责指挥监视的工作。
这天气不错,挺凉爽的!施芸之想。昨天的那场雨来后,他打暗号命令那两个摆摊的组员撤走了。那两个之前还自做小聪明的用帆布盖了摊子,人站在商铺檐下躲雨。街上都没一个人了,别人的摊子都收拾了,你们是卖纸扇、布鞋的,还不趁雨刚来赶紧收拾了去,耍什么小聪明!还有黄麒麟,夹个破席子站在树下,小心等会儿打雷了怎么办?据说梧桐树是最爱招雷的。真是的!
唉!如果昨天下雨那会儿王亚樵要是来了该多好,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可不记一份大功。
施芸之看见一个女孩子从北面走过来,好象在寻找什么,急切地东张西望着,看着怎么有点儿眼熟?噢!他想起来了,昨天下雨时见过这女孩子,当时她奇怪地一个人站在雨里发呆。其实黄包车座板底下都是备有雨衣布的,但自己又不是真的车夫,当然是不会招揽她这个生意的。
他昨天最后一直等到行动组的那辆小车到来才离开了赫德路。
施芸之掏出香烟来,虽然香烟盒是低劣的“大众”牌,但里面却装着好烟。他抽出一根来点上,坐在脚踏板上躬着腰,眼睛却透过烟雾扫视着过往的行人。
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施芸之的视线中,此人身材不高,穿一袭青布长衫,戴一副圆框玳瑁眼镜,头戴一顶凉帽,颔下一绺长须,左腋下夹一把油纸伞,神态自若地快步向这边走来。施芸之的身子猛地有些僵硬、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他是见过王亚樵的,他只在那人无意中侧首面向这边的那一刹就断定这人就是王亚樵。因为一个人再会化妆,他的神气特征是化不掉的。
走过来的这个人确实正是王亚樵。
在黄麒麟跟踪王亚瑛的那天,他是在赫德里弄王亚瑛这里的。这几天他去了南市华界处理唐有壬的事情。唐有壬的家人很配合,变卖唐有壬收藏的古董和一些地产,凑够了他们最后开出的三十万大洋“底价”。遇到这样顺从配合的家属,王亚樵也不好意思再难为人家。指挥手下人顺利地取回赎金后,王亚樵指示华克之这一两天可以放掉唐有壬了。
在临走之前王亚樵见了唐有壬一面。王亚樵化了妆,唐有壬除了见过王亚樵的照片未见过他本人,自然不认得他。
王亚樵对唐有壬说,我是个打家劫舍的粗人,只知道劫富济贫,于政治不感兴趣。但我有个朋友王亚樵托我给你转句话,如果此后你能改邪归正不做日本人的走狗,那你还可以官照做古董照收藏;但如果你继续这样替日本人卖命,别人治不了你,他王九手里的斧头却是不饶你的。
此时看看街上没有什么异常,王亚樵拐进了赫德里弄。
卖纸扇和卖鞋子的那两个特务都是赵理君从四个组里挑选抽出来的,都早先见过王亚樵一两面。当然是那种他们认得王亚樵、王亚樵不认得他们是谁的那种见面。这也是赵理君选监视人员的条件,且挑选的这两人也要机灵老练。
他们两个只装做视线无意中扫过,目光从王亚樵脸上掠过后便不再多看他。但在心中都有些起疑,因为这个人的深目挺鼻与王亚樵太过于象了。
一个特工高手如果化了妆,在特定的场合扮演某个特定的角色,那一般人是万难识破的。但如果化了妆,却是行进在生活中,那他身上属于自己的特征就会流露出来。
王亚樵虽然在颔下粘了长须,又戴了薄的牙套,巧妙地掩饰了自己颧骨较高这一特征,看着还很自然。但施芸之却敢断定他就是王亚樵,是因为他的脸上带着特有的一抹淡淡的似笑非笑、睥睨一切的微笑。
看到那人拐进了赫德里,那两个监视的特务心里还存有疑虑,望向了马路对面的施芸之。
施芸之举起手里的香烟盒子,用一角在头顶上挠着。
卖纸扇的那个特务一见暗号,扔下了摊子扭头便往北跑去。
施芸之拉起了黄包车来到了街对面,站在那里随意地看着,其实是在用心留意着王亚樵到第几户、是不是进得王亚瑛住得那幢房子,怕王亚樵狡兔三窟。那个卖鞋的特务也往巷内探头探脑的看着。
在昨天麒麟吹笛的树下并没有他的身影。刘织云不死心,又往前慢慢四下寻找着。这时候听到前面远处传来连续刺耳的大车喇叭声,刘织云一望,只见四五辆卡车正疯狂地向这边驶来,上面站满了荷枪实弹的警察和宪兵。刘织云心里一惊,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忙随着路人闪到了马路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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