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狮驼岭
黄袍怪从云头落下来。
孙悟空也紧追而至。
“看你逃到何时?”孙悟空挥棒一指。
黄袍怪大笑:“若是当年,我根本没有逃的机会。可是现在……再也不是齐天大圣的时代了。”
“齐天大圣?”
“是的,你看。”黄袍怪回身伸手一指。
孙悟空望去,落下的地方已不是宝象国,是在一片黑沉沉的山谷之中。
山谷是黑色的,因为遍野已聚满了群妖,怕有百万之多。
他们聚在一面大旗之下,那旗上猎猎舞着四个大字:
齐天大圣
大鹏王就站在这面旗下。
两个妖精来到了大鹏的身后,他们头上长着角,金色的和银色的。
“金角银角,事情已办完了吗?”大鹏王没回头。
“是的。”他们两人上前呈上手中的葫芦和玉净瓶,“猪八戒、沙和尚、玄奘,全收在里面了。”
“这两样东西真这么神?”
“只要你能抓住他们的心事,自然就能收服他们了。”金角笑道。
大鹏王拈着两样东西,这时他嘴边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那是内心真正的狂喜。
“那就是孙悟空?”
“当年大闹天宫的孙悟空吗?”
遍山窃窃声。
大鹏王跳到山谷间:“孙悟空!你一路上杀了多少妖精?连结拜的兄弟你也杀了,这笔账,今天我要与你清算!”
一小妖振臂吼道:“杀了他!”
“杀了他。”大鹏王帐下的小妖精全部叫起来。但远处群山都静默,那里有许多老妖都是当年花果山与天庭大战的参与者。
牛魔王帐下的群妖也高喊起来:“杀了这个妖族的败类,为牛魔王报仇。”
孙悟空冷冷笑道:“杀我?”他环顾群山,众山妖魔忽然间都静默了。
“杀我?”他握紧了金箍棒,“你们全都来啊!”
他的大吼响在群山之间,百万妖众都默默看着他。
“来杀我啊。为什么不动?”
众妖的眼神中露着复杂的光芒,看着这个当年他们心中的英雄在谷底孤独嘶吼。
大鹏王飞身想上,被金角拦住了,“还不到时候。”他笑着。
忽然一只老妖跳到了谷底:“大圣,大圣忘了我们了吗?”
“混账!”大鹏王怒道,就想跳下去一斧劈死那老妖,又是金角拦住了他。
“沉住气。”金角说。
“你是谁?”孙悟空问。
“大圣,你真的忘了当年?现在百万妖众又聚,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又能杀上天界,推翻那天庭,跟随你直到战死!”
“我不知道你在说
什么。”孙悟空冷笑一声转过头去。
老妖悲愤地发抖,忽然大声道:“只因心高嫌地窄,立心端要破瑶天!”
“你在念什么怪咒?”
“当年也不知是谁与我们说,若天压我,劈开那天,若地拘我,踏碎那地,我等生来自由身,谁敢高高在上?”
孙悟空狂笑道:“竟有人这般说吗?哈哈哈哈!”
“你定是还记得的,我不信你忘了我等……”忽然老妖直飞了出去,口吐鲜血。
“孙悟空,你连当年跟随你的手下也杀?真是无情无义!”金角一步上前,大喊道。
孙悟空道:“我没……”
大鹏王展翅而起,巨大的翅膀阴影掠过群妖的头顶。他落在山谷之中:“孙悟空,你不再是我们的兄弟了,你受死吧。”
“杀了他!杀了他!”在金角的带领下,群妖狂喊。
天界翻起云涛,众神也伸出头来看着这一切。
“杀,杀……”神仙们也小声喊起来。
托塔天王瞪了他们一眼:“诸位,你们是神仙啊,就算心里想,也不用喊出来吧。”
孙悟空与大鹏战在一处。
他们碰在一起,气浪把地上滚滚的烟尘鼓起,向四周卷去,像万象狂奔,踏过重重山脉。
他们蹿上云头,云涛开始漫卷。忽随他们的飞纵像山一样耸立起来,忽又随他们的分开而崩碎。
金角对银角使个眼色,二人拿了紫金葫芦与玉净瓶也要纵身上天。
黄袍怪却拦在了他们面前。
“二位童子还好吗?咦?这不是老君的宝贝吗?不要告诉我是你们趁他瞌睡之时偷的。”
“奎木狼,你这天界的叛徒,我们现在没空追究于你,快让道,别阻着我们办事。”
“二位上仙有正事啊?”黄袍怪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金角对银角使个眼色,银角将玉净瓶一举:“黄袍怪……不,奎木狼。”
黄袍怪想了想道:“在。”
眼前忽然一片炫目光华,光华过后,黄袍怪发现自己又站在玉栏白云之中,穿着锦绣神袍,成了那个英俊的天上星辰。
眼前的一切都像天宫,连那终年不断的乐曲也是一样,不知从什么地方流淌出来。他走了很久,却找不到原本熟悉的宫阙。仿佛一直是同样的场景循环走不完。
又走了很久,他看见一个人。
那个人坐在地上,很认真地看着地上。他背后有一扇门,但也仅仅是一扇门,因为从任何地方都能走到那门后头。
“卷帘大将。你好吗?”奎木狼笑道。
“嘘!”卷帘大将对他竖起指头,“别碰坏了我的琉璃盏。”
“盏?在哪儿?”
“不就在这儿!”卷帘大将一指空空的
地上,“我还是移个地方吧,这儿也不安全。”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空气,走来走去想找一个放的地方,放下又拿起来,“这儿不好……这儿也不好。”
奎木狼叹一声:“卷帘大将不卷帘,在这儿做什么呢?”
“没有人从这扇门过,我自然也就没有帘子可卷。”
“卷个帘子也封将,看桃园的也封齐天大圣。这天界真是越来越可笑了。阿月你说是不是?”身后有声音说。
奎木狼回头,他看见了那个高大英武的人,生着双翼,脸上永远带着迷人的微笑和傲气。他正望着身边无限柔情地说话。
可是,奎木狼看见,他身边没有任何人。
“天蓬。”他说,下面却不知说什么。
天蓬笑着对他点点头:“星官,今天没去当值?”又转头对身边说,“阿月,我们去玉水桥那边吧。”
“这边走。”卷帘大将跳起来,支起背后那扇门上的帘子。
“我为什么要从那儿走?”天蓬笑道。
“你不从这儿走!我怎么做卷帘大将?”
“你做不做卷帘大将,与我何干?我要去玉水桥。”
“玉水桥要走这边!”
“玉水桥不是走这边!你说是不是,阿月?……阿月说是!”
奎木狼好奇地看着他们。这时前面一黄衣僧人走了过来,身罩圣光,面带庄严法相。
“唐僧?”
“阿弥陀佛,什么唐僧?在下是如来座下二弟子金蝉是也。”
“死老虎,又装。这里是何处?”
“此处便是西天哪。”
“西天!我怎么到这里来了,他们……”黄袍怪手一指天蓬与沙僧。
“他们已得道了。”
“得……得道了?”
“是。”
“那他们成佛后在……”
“在玩过家家。”
“过家家?”
“是啊。”唐僧笑道,“世上有什么比玩过家家更幸福的事?你想要的生活,你想得到的一切,都可以得到。”
“可是……那些全是假的!”
“人生难道不是梦幻吗?你所得的你最终全会失去,你认为那是真的,你就会痛苦,而你知道那不过是一个游戏一场梦境,你就能解脱。人生在世,百年也好,千万年也好,都是未来前的一瞬,这一瞬后你什么都没有,你曾有的只有你自己。你在这世上永远地孤寂着,永远找不到能依托你心的东西,除非你放弃自己,融入造物之中,成为万重宇宙中一点尘埃。你就安乐了。”
“可是如果连你都这样想。那我们还有什么希望?”
“对,所以我在等一个人。”
“等一个人?”
“不如你和我坐下来一起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