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在京城最知名的祥瑞楼吃饭时,见过落魄书生进出书肆,将抄好的书交与掌柜,以换取微薄银钱。
那时,家族虽容不下他,但他却是备受皇帝信任的臣子,位高权重,哪曾料到有朝一日会沦落到也想找份这样的营生,来维持生计。
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沈兮若一个女子辛苦养家,自己却什么也不做。
他是落难了,可他依然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不成。”沈兮若道:“你有案子在身,万一别人看到你的笔迹追查下来怎么办?抄书特别伤眼睛,不是个好差事。我医术还不错,肯定能赚到银子,就是担心独自出门遇到危险不能自保,若是有你贴身保护,我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她处处为他着想,司辰十分感动,但没告诉她自己左手也会写字,只笑道:“好。”
新房子里有两间卧房,再也不必挤在一个房间里睡。
微熏的沈兮若困意袭来,前一刻还说着话,后一刻倒在炕上便睡着了。司辰坐在炕沿,一眨不眨地望着如豆油灯下,女子俏丽的娇颜。
她生得很美,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她善良纯厚,坚忍不拨,心细如发;她乐观积极,日子清贫却能苦中作乐,从不怨天尤人。
发配到采石场为奴,日日经受着心灵和身体上的双重重创,除了报仇,他再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如今他觉得,所有的磨难都在兮若身上得到了补偿。
睡得迷迷糊糊间,沈兮若感觉穿着衣裳有点透不过气似的,想到与司辰不住同一个房间里了,便开始脱衣裳。
司辰瞧见她不小心扯开里衣,露出圆润的香肩,顿觉口干舌燥,兮若还在继续脱,他赶紧站起来吹了灯,头也不回地离开。
“今日怎起得这么早?诶?你怎么把被单给洗了,不是昨晚才铺的么?”
沈兮若瞧着还在滴水的被单,不解问道。
司辰耳根子红了红,说出早就想好的说辞:“流鼻血弄脏了。”
“流鼻血?”沈兮若想象力丰富,想到曾经晚上来例假,也是弄脏了被单,第二天清早就起来洗。
“手伸出来。”她过去给司辰诊脉。
“不用,我好得很。”司辰自然不肯,万一被她发现自己是做了春梦,那就丢脸丢大了。
沈兮若嘀咕,“可能是秋季干燥有点上火,赶集时买点银耳雪梨炖了喝,给你败败火。”
司辰含糊应了声‘好’,催促道:“快去收拾下,要不该赶不上牛车了。”
说完他又道:“我去提水。”
他右腿不便,可力气很大,其他男人都是用扁担挑水,他直接用手提满满两桶,一口气拎到家,体力羡煞旁人。
之前都是沈兮若去村口的水井挑水,一次只能挑半桶,还累得哼哧哼哧,用水很是艰难。
自从有了他,洗澡洗头再也不用怕费水了。
待司辰将水拎回来,沈兮若也做好两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司辰的那碗上面卧了颗煎蛋。
司辰一言不发,将煎蛋夹到她碗里。
沈兮若只好将鸡蛋一分为二,司辰这才吃了。
“等会儿我去趟理正家送点东西,你跟我去吗?”沈兮若问。
她发现,司辰在家呆着总是闷闷不乐,修房子的这些日子,他天天忙里忙外,脸上却笑容不断。
司辰抬头问道:“送礼?”
“对呀。”
多亏谢理正主持公道,她才从沈家拿到三十两银子的赔偿,她是要在这地方住一辈子的,和村官打好关系有利无弊。
“好,我陪你一起。”
理正是个男人,理当由他这个男人去对话,她和理正媳妇说几句倒是无妨。
洗了碗,沈兮若收拾谢礼。
“一盒婉居的点心,两斤农家腊肠,一壶烧酒,还有给他媳妇的一匹青布,以及给他孙女的三斤糖果,对了,还有一块手绢。”
司辰捻起手绢细瞧。
淡青色手绢,右下角绣一朵艳丽而不失高雅的牡丹,上头还扑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怎么样?我绣的哦。”沈兮若眉梢带着几分小得意,挑眉道:“若是实在撑不下去了,我就去当个绣娘养活自己。不过,最好还是行医。”
说起行医,她就忍不住叹气。
在大盛朝,还没有女性做大夫的先例,加上她年龄又小,根本没人相信她。
“你先免费帮穷人医治,口口相传,口碑好了,自然有人上门求医。”司辰道。
“和我想到一块了。”有他支持,沈兮若瞬间又信心满满,“我要开始计划起来了。”
这里的人生了病,能拖就拖,实在挨不住了才去看病,一场大病下来,家里多年的积蓄一扫而空。若是免费,肯定会有人来试。
“谁教的你这身医术?”
沈兮若一怔,脑海里闪过前世爷爷和爸爸的面容,也想到了在这个世上的师傅,情绪一下很低落。
前世回不去了,今世的师傅去外地治疫症,归期不定。如果他回来发现自己离开,不知去向,定会着急。
但是她若去张家托人带口信,张逸知道了肯定要寻来……
司辰看她默然,以为她不方便说,便主动解围,“收拾好了就走吧,别去晚了理正一家赶集去了,白跑一趟。”
说罢,他提起竹篮。
沈兮若醒神,笑道:“嗯。对了,回头记得买个虾笼,咱们捞点河虾回来吃。”
司辰说好。
二人出了门,径直往谢理正家而去,路上遇到邻居,沈兮若都笑脸相向,主动说话。
“李大伯,又翻地去啊?”
“王婶子,看你家姑娘去呀?听说她给添了个胖乎乎的外孙子,恭喜呀。”
“嗯,是,他是我相公。别看他话少,但心眼特别好。”
“怀上了,几个月了?多吃点蔬菜水果,生下来的娃白净水灵。”
一路上,沈兮若笑声不断,司辰默不作声,一副不好相与的样子。
离理正家还隔着一条田埂,便瞧见他家院里站了一堆人。
“啧,来得不巧哎。”沈兮若停下脚步,当着这么多村民的面送礼,免不了要遭人说闲话。
“先回去赶集……”司辰话到一半突然停下,侧耳听了一下又道:“有人在哭,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闻言,沈兮若踮脚瞧了下那边,道:“那我还是去看一下。你是先回去还是在这儿等我?”
司辰素来不爱与人打交道,她知道。
“一起去吧。”司辰不容拒绝道。
“啊——刚才还好好的,一转眼你怎么就成这样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那边响起妇人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沈兮若不再迟疑,急步走过去,拉住站在院外的高寡妇,问道:“高婶子,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