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被杼姐儿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杼姐儿抖着裙子说:“多谢你送我的裙子,从老祖宗起,没有一个人说不好的。我也喜欢。”
“果真如此,那真是太好了,不负我这满手戳出来的茧子。我还得谢谢你,你这么一穿啊,只怕找我做衣服的人要多起来了。”
杼姐儿撇嘴道:“按说呢,找你的人多是好事儿,可是一想到你要忙着给别人做绣品,我这心里,就不得劲儿。”
琉璃点一点她的额头:“你呀,真是个小醋缸子。等我有了别的营生,有了时间,我就只给你一个人做衣服,好不好?你身上这块料子虽是我做的,裙子却不是,因而总有些遗憾,只是一时间腾不出手来给你做。”
杼姐儿低头算了一会儿,惋惜地说道:“可恨,我的月例银子请不起你。都怨你这双手,这七窍玲珑心,这模样儿性格,生得太好了,不然哪来这么多人请你做绣活儿。”
琉璃道:“若我没有这双手,这颗心,这模样性格,恐怕思问姑娘也不会搭理我。”
杼姐儿道:“不会的。我先听了你的话,再和你一起看过书,读过诗,这才和你成了知己。与你的女红、容貌并无甚关系。即便你粗笨如我,丑陋如无盐,就为了你和我心意相通,我还是会喜欢你的。哎,上回咱们说到你给我做裙子用的是昼夜之交,‘烟光凝而暮山紫’的意思,又配了‘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的句子,李昌谷可真是鬼仙之才……”
琉璃与杼姐儿窃窃私语笑,老夫人在上首坐着也是笑容可掬,不多时翻寿礼的人便来了,那嬷嬷倒是满脸难色的,凑到老夫人跟前小声禀告说:“取郝姑寿礼的人说入库时,寿礼盒子叫人不小心落在水里了,正在叫人捞呢。”
老夫人面上便不大好看,侧过去一看之间琉璃和杼姐儿还在小声讨论诗啊词啊,并未觉察什么,于是又侧过去对那嬷嬷说:“若有人问起就说放到库里去了,东西堆得乱,一时没找着。”
嬷嬷应了声就走了,琉璃还在和杼姐儿比划,并没有注意什么。
老夫人继续笑呵呵地和子孙媳妇们说话,脸上又是一团和气的样子。
很快,宴席酒罢,戏台乐停,最后一日的寿宴也散了。郝姑接了琉璃出来,母女俩一同告辞离开。
老夫人这才有时间处理郝姑送来的寿礼的事情。
若不是郝姑送来的,又是琉璃亲手做的,老夫人未必记在心里。可惜记着也没什么用,琉璃做的活儿极细,用的料子也娇弱,不能经水经熨。下人们把绣品打捞起来,略略整过后送到老夫人的卧房给她看了,老夫人瞅着那干花洒金的沉舟堂乐水笺的底,她父亲最喜欢的米芾草书的字,绣的又是她母亲隐去姓名写的最得意的作品《叙怀贴》,心里很是恼火。
这份礼物送得太对了,孙老夫人的亲身父母的喜好和她自己的喜好,以及她和夫君的年少时光,全都顾及到了,又做得这般精致漂亮,很可疑做成明年春夏用的屏风细细赏玩,却被水洇毁了。
真真罪过可惜!
老夫人叹息道:“连夜打发人去找,看看有没有人能修复,我真是舍不得。太舍不得了。”
朱媪走过去搀住老太太坐下,道:“哎,小人一会儿就去找匠人。这个赵丫头,真的是个好孩子,她做的绣屏,别说主人,就是我们,看着也喜欢。好东西被糟蹋成这样谁心疼,我生来有福气能陪着老太太一起长,打小儿就在富贵乡,什么金贵的东西没见过,这个还真是头一次见。怨不得老太太心里放不下。”
“可不就是这个理,这绣屏当贡品都使得。我还安心让赵丫头做一幅好的当今年的寿礼给东宫送去呢。说到这个,你记得明儿给那丫头多送些回礼过去,比原来打算的厚三成。”
“嗳,小的记下了。”
老夫人这日依然是准点睡的。第二天早上几位夫人过来请安,老夫人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与她们闲话几句就让她们各自回房各做各事。
宁氏一心想着寿礼的事,特特晚走几步,拐去了旁边抱厦,找正在做针线的丫鬟打听老夫人对她上的那幅牡丹富贵图满意不满意。
丫鬟便说:“听说主人昨晚上是对一幅绣屏很上心,还叫重赏那绣娘,预备明年给上头进上呢。”
“阿弥陀佛,那就不算白费劲儿了。”宁氏只当是徐绣娘做的寿礼入了老夫人的眼,喜得拊掌,“只要老夫人高兴,咱们也不算白吃那些苦了,外头的好绣娘,哪里是好请的,况又是这样的大件儿。”
“可不是,听说昨儿跟老太太一起看绣屏的人,都是啧啧称奇。只可惜竟然叫人弄丢在池塘里,竟然是毁了,气得老夫人昨晚就发作了一番。昨儿朱嬷嬷抱着绣屏出去找人修复了,也不知能不能行。”
宁氏起初以为是牡丹富贵图被弄坏了,才要发火,突然想到了赵琉璃做的《叙怀贴》,心口一堵,烧得又酸又慌,忙又问:“除了这个,还有别的绣屏让老夫人喜欢么?”
“这个没听说……昨儿老夫人看了贺礼单子,又看了东西,没见上心什么。”
宁氏顿时心火直窜,连手帕都被她绞了个窟窿。
另一头,朱媪跑了一宿,回到家稍事休息,到下午才回来复命说:“小的跑遍了全城,都说补不了。只东南边采荷坊有家绣铺说可以一试。小的便交予那掌柜的补去了。”
“怕是补不好的可能大些。果真补不好,吓唬他们一下也就行了,我最恨人没本事还要硬撑着接事。但是这个又的确难办,修不好也不能怨人,就吓唬吓唬得了。”
“哎,老太太说得极是,小的就这样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