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那今天就遂了你的意！”刘氏丢了大面子，自然是咬牙切齿的，然而此时，叶氏忽然皱眉道：“这小丫头勉强算是修王定下的人，若是被五十鞭要了姓名，只怕孟府也要跟着倒霉，不如这样吧，她行为虽然恶劣，却并不至死，折成三十鞭吧。”

　　三十鞭也不是轻松了，刘氏虽然一直压着叶氏一头，却也知道她性情刚烈，并不好惹，最后只冷冷的哼了一声，也就允了。

　　孟染深深地看了一眼叶氏，扭头跟着家丁离开了。

　　叶氏怔怔的看着她离开，在翠翠的搀扶下离开了大堂，等到了抄手游廊上的时候，幽幽叹了一口气：“兴许是太久没有见过染儿了，我竟然是觉得……”

　　那个名叫九月的少女，就是她的染儿。

　　翠翠小心翼翼道：“不止是夫人，翠翠也觉得这姑娘跟小姐的性格十分相似。”

　　“可惜了。”叶氏头疼道：“她本是为了我出的这个头，却不得不去领那就三十鞭。翠翠，过会儿你去寻我那瓶上好的创伤药，过会儿大张旗鼓的送过去。”

　　翠翠乖巧的应了一声。

　　小丫头年纪不大，但是对一些事情看得十分清楚。夫人让她送这瓶金疮药过去，就是要昭告全府，从今往后，这个名叫叶九月的姑娘，就是孟府实打实的小姐了。

　　柴房中，孟染嘴中死死咬着一块帕子，头发濡湿，黏在额头上，时不时闷哼一声。而她身后的家丁收好鞭子，压低声音道：“苦了小姐了。”

　　孟染背后血汗涟涟，衣服也黏在上面，看着好不可怕，她却没事儿人一样从木板凳上翻了起来，活动一下肩膀，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站着翠翠，有些焦急的跟着她走了两步，眼中闪着憧憬的光芒，足足三十鞭，九月小姐却是一声都没有吭！

　　“小姐，这是夫人让我送过来的金疮药。”

　　孟染随手接了过来，问道：“我的房间在哪里？”

　　翠翠指了一个方向，孟染一点头，冲着那边走了过去。

　　翠翠原本想要跟着他，孟染却摇头拒绝了。她自年幼开始，就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能让她驻足停留的，只有北冥寒一个人，可惜她的钟情一片，只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她对孟府非常熟悉，很快就到了翠翠指的厢房，她虽然名义上是叶氏母族的表小姐，但是谁都清楚，她背后的势力只有叶氏一个，而叶氏给她派过来的丫鬟，兴许要明天才能归来。

　　孟府中小姐不算少，这一片厢房都是给小姐们住的，采光好的早就已经被挑选走了，孟染拿到的那个在角落中，她却不怎么在意，反而有些窃喜。

　　房间中勉强还算是干净整洁，但是孟染还是从头到尾清扫了一遍。

　　她收拾好东西后，又简单处理了一下背后的伤口，然后慢慢悠悠，推门走了出去。

　　外边的天已经黑了，她的房间格外偏僻，旁边就是爬满暗青色爬山虎的墙，孟染看了一会儿，欧忽然后退几步，然后三两下翻上了墙头。

　　她知道墙那边是谁。

　　——是最疼爱她的哥哥，孟霆.

　　少女坐在墙头，眯眼看向墙内，却没有看到孟霆。

　　小院子中空荡荡的。

　　孟霆原本骁勇善战，却在某次战争中，失去了双腿的知觉，最后只能缩在这个小院子里，常年不见客。他性格本来开朗阳光，却很快变得孤僻，以前被他允许进到这个小院子中来的，只有孟染一人。

　　咦，这个时间他应该是在院子中的呀。

　　孟染有些担忧，趁着四下无人，干脆从墙头翻了进去，偷偷溜到厢房那边，往里瞅了几眼。卧房的床榻上，隐约躺着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

　　原来已经睡了。

　　孟染欧心头没有轻松多少，反而情不自禁的叹了一口气。

　　孟霆原本已经好了不少，如今应该是得知了她的死讯，又变得郁郁寡欢了起来。

　　不能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孟染叹气，正准备离去，却无意中看到了院子中的那颗玉兰花树，跟树下的石桌棋盘。

　　这树是孟益还活着的时候，带着他们姐弟两个栽种下的，后来他们两个常常在这里下棋。

　　“这局棋……是谁下的？”孟染皱着眉，看了一会儿。

　　这棋局竟然精妙异常，而且她自年幼时便与孟霆下棋，对他的棋风了如指掌，一眼就看出黑棋是他的，白棋却不知道是哪位奇人所下。

　　孟染忍不住出神的看了一会儿，忽然灵关一闪，将一颗黑子下了下去——棋局如风雨，本就瞬息万变，她一颗棋子点下去，黑子瞬间起死回生，将白子大龙逼得退无可退。

　　孟染满意的拍了拍手，放下手中棋子，正准备离开，却在回头的一瞬间，吓得魂飞魄散。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身后出现了一个黑衣青年，面容冷峻，神色淡然，坐在轮椅上，肩膀上落着一片玉兰花花瓣。

　　孟霆。

　　孟染愣了一下，眼眶瞬间通红。

　　见到叶氏她还能忍，但是孟霆从小与她长大，她曾经见过他所有的样子，战场上的英勇无畏，受伤后的郁郁寡欢，到后来的慢慢恢复。

　　所有的时光，都是他们一同度过。

　　在孟染嫁给北冥寒的前夜，是孟霆彻夜守在她房门前，告诉她为人处世的道理，最后是一句掷地有声的话。

　　“妹妹，不管你行知何处，哥哥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孟染死死地攥住拳头，连一点崩溃的情绪都不想露出。

　　孟霆面无表情的盯着她，手指扣在膝盖上，视线从她身后的棋局上一扫而过。

　　许久之后他张开嘴，喊道：“染儿？”

　　孟染猛地单膝跪地，将头低了下去。

　　那一刻，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却不能让孟霆看到。

　　孟霆伸手扶住额头，深深地闭上了眼睛，等再睁开的时候，刚才的柔情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冰冷。

　　“你是哪个院子里的丫鬟？真是不知死活的。”

　　孟染低声道：“回少将军，九月刚刚进府，不懂规矩，冒犯了少将军，还请恕罪。”

　　孟霆冷冷的哼了一声，驾着轮椅到了她身后，一眼就瞧见了那颗黑子，忍不住诧异道：“这棋是你下的？”

　　——孟染知道，如果这时候她够理智，够聪明，那么她就不该承认，但是此时她死死地咬着嘴唇，低声道：“是我。”

　　孟霆很久都没有说话。

　　此时夜色已经深了，小院子中传来虫子鸣叫的声音。

　　“明天得了空闲，就来陪我下棋吧。”孟霆低声道：“白子乃是出自寒王之手，我花费三日都无从破解，没想到你这一手，竟然让黑子起死回生了。”

　　青年转过头，脸上带着一丝凄然：“若是染儿还活着，大概也能下出这么一步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