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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回 夜宴

龙与汗 阿武主公 6728 2021-08-05 19:10

  整个湖城都在庆祝今天的胜利。

  城里几个主要的街坊挤满了狂欢的民众,家家户户都挂出红灯笼,宛如欢度一个重要的节庆。

  知府曹泰也在官衙设了宴,邀请府里重要的文武官吏参加。

  大厅烛火辉煌,各级官吏穿梭敬酒着。文的都穿上锦袍,武的多披了战甲,每个人被烛光照得斑斓耀眼。

  最右边一列长桌上的宾客,看起来与这些官吏特别格格不入。他们不着官袍也不披官甲,不像官兵,倒像绿林强盗,每个人穿戴充满独特风格的衣袍盔铠,虽然龙蛇混杂,但各有各的型,非常吸引众人目光。

  这些人都是江湖上的武林人物,冲着小墨子的名号,投他门下来做食客的。

  宴会开始了,阿武乱却没有出现。

  席上摆满了一盘盘在战争时期算是非常奢侈的菜肴,其中许多是甄雨茉与石双牛都渴望吃到的各种荤肉;加上每个人配给一小坛本地特产的黄酒,搭配流畅悦耳的快板乐声,宴席才刚开始,气氛就让人醉了一半。

  “喝吧!”一名醉醺醺的官吏附耳过来,口齿不清地对着正忙着吃喝的石双牛说:“我们跟靺古兵交手好几次啰,也不是没赢过。但今天不同,今天,我们足足俘虏了二十二个靺古人。二十二个呦!”

  “嗯,嗯…”石双牛正用嘴吸吮牛骨筒里的骨髓,敷衍答腔。

  “敬杨教头!敬湖城英勇的屯驻兵们!”那名官吏突然将手里的酒碗高举,半碗的酒水全溅出来了,而且大部分都流进他的袖子里。“敬…白发佬!”他用一种尖锐的声调喊道。

  “是阿武大人!”坐在对席的一名武官纠正他。“阿武大人是杨教头的师弟,泉城左翼新军甲马营的武骑尉,人家今天可为咱们湖城立功了!郑大人,少喝几杯,莫要失言。”

  姓郑的官吏并不怎么理会武官的话。在大荣官场,这是很正常。武官的地位低;同级的文官,总要比武官跋扈一些,而且常常干预武事,或许这正是荣军积弱不振的原因之一。

  “失言?我去!你所谓的阿武大人哪,是个逃兵,人家泉城军还在通缉他呢。”那郑姓文官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故意叫得更大声:“敬白发佬!”

  “逃兵?逃到常城参战吗?”甄雨茉忍不住回嘴。“千里迢迢跑到常城跟靺古人打仗的人叫做逃兵,畏战躲在泉城的反而不是,大人请告诉我,这是什么道理?”

  那姓郑的文官醉眼惺忪看着这个怒气冲冲的女人,摆了摆手,表示懒得回答,便自己一颠一颠走了。甄雨茉用厌恶的眼神看了那醉鬼一眼,转头问武官说:“请问军爷,他现在何处?”

  “您说阿武大人吗?”武官见问话的是个气质高贵的年轻贵妇,便行礼问道:“您是?”

  “我?我是他的…”

  突然之间,甄雨茉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困难的问题。

  她是他的谁?

  要怎么讲别人才容易明白?

  她与阿武乱、石双牛一道旅行,别人是怎么看他们的?

  人家会以为他们是什么关系?

  一路来她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只觉得有阿武乱陪伴的这几天,即使旅途劳苦,却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而且她知道,如果自己今天还是待字闺中的小姐,一定能更加享受这段时光。

  可惜她不是。

  她嫁了一个自己不爱,甚至觉得厌恶的男人。

  而这样的一段婚姻,虽然只有短短几年,却像褪不掉的疤痕一样,将会跟着她一辈子。

  “噢!”武官恍然大悟。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着说:“您是阿武夫人?”

  “我?”这是一个甄雨茉是多么想要承认的称号。“我不是。”她低声否认。

  “这位是邹少奶奶。”一个人一生中都有很多称呼,石双牛说出来的是她最不想听到的一个。但这老粗哪懂她的心事,他自顾自地说:“阿武爷、邹少奶奶与小人,是常城之战唯一活下来的三个人喔!嘿嘿,应该是吧?至少小人还没听到有谁还逃了出来。”

  “还有州防御使刘狮刘大人,”武官说:“他也带了几个手下逃出来,听说投苏城去了。”

  “真的?不愧是刘大人,厉害!总之啦,你刚刚问邹少奶奶是阿武大人的谁,这问题她很难回答的,因为我们关系很复杂。”石双牛一开了话头,就口沫横飞,愈说愈得意。“小人救过阿武爷。他夜闯常城、被靺子兵追杀时,是小人开水门让他进来的;然而小人这么一救他,竟然救了我自己!因为如果没有他后来的那一箭,小人肯定被靺古人射死的,所以阿武爷是小人的恩公,而且,现在还是小人的师父呢。阿武大人也是邹少奶奶的恩公,因为他在城里也救了她;但邹少奶奶后来回救了阿武大人一次,所以她是他的恩婆。邹少奶奶同时也算是小人的恩婆,因为她在城外也救了小人。但由于我救了恩公,所以恩公救了恩婆,然后恩婆又救了我,所以我也可以说是我自己的恩祖。你说,我们关系复杂不?”

  “呃…”武官被他弄糊涂了,而且显然没有兴趣想要搞清楚。他转头对甄雨茉说:“是这样的,阿武大人与杨大人到兵器库挑铠甲去了。知府大人爱阿武大人的武艺,吩咐要送他一副好甲。去了也有一阵子,应该要回来了。要找人替您传达一声吗?”

  “没事,没事。”甄雨茉勉强挤出了微笑。

  “我保证师父一定会挑一件好甲,这方面他的眼光很好的。”石双牛说:“恩婆看过师父在常城披挂的那副烂银甲吗?简直帅呆了!第一次看到时,我还以为是天将下凡咧!”

  甄雨茉当然记得那副铠甲。第一次见到阿武乱的那天早晨,他就是披着那副全身上下共有九个银色老虎头的华丽甲冑,在即将被攻破的城里招摇过市。

  “铠甲不就是铠甲吗?能防刀枪就可以了,要那么帅做啥呀?男人哪能这么爱漂亮?”甄雨茉看不到阿武乱,满心不耐烦,一桌美食都没了胃口。她甚至开始迁怒石双牛。“笨肥牛!你师父挑个铠甲要花多少时间?到底来不来?宴会都要结束了呀。”

  “哈哈,这顿饭才刚刚开始呢,别急啦!这种宴会通常要吃到半夜的,庆功宴嘛,记得吗?以前常城刚开打的时候,赢了几场,大家不也吃过几顿?”石双牛意犹未尽将那骨髓吸得干干净净的牛腿骨筒放下,然后又眼带笑意地为自己添了一碗鹌子羹。“恩婆,这羹做得好呀!这顿大餐是师父拼了命挣来的。先吃再说,先吃!”

  “吃、吃、吃!”

  甄雨茉急性子,可在宴会上又不好发作。两道柳眉紧皱,勉强夹了一些炒得黑糊糊的、可是味道极为鲜美的蒜蓉南炒鳝,配了口蒸白饭吃了。正想再问,全场突然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门口踏进一袍一甲的两个男人。

  披一副黑铁叶重骑甲的,便是甄雨茉离别一个下午便想念得不得了的阿武乱。

  那套甲显然就是曹泰酬谢他的重礼,虎背狼腰的他,披起来刚好合身。整副甲装备齐全;从披膊、身甲、腿甲、护腕、护胫都是油亮的黑铁打造而成。甲片呈长方形,每一枚甲片上打着银色的白铁泡钉。虽也是重型骑兵专用,但跟泉城军配备的那一副虎头烂银甲比起来,式样就要老旧、笨重而且简朴许多。但无论如何,这种时节能拥有这样一副甲,阿武乱看起来非常满意了。

  黑甲之下,是一袭黑色的锦织战袍,背后披一条长至脚踝的黑色鲤纹斗篷;缀白银銙笏头腰带束着黑布袍肚,袍肚上绣着银线的水浪花纹。全身上下都是银与黑的搭配,十分醒目。

  他没有戴头盔,只在额头环着一道云纹鎏金头箍,雪白的头发从两边泻下,后面束了一条长长的白马尾。浓黑的两道剑眉下,清长的双眼炯炯有神;原先茂盛的胡渣刮得素净,露出线条俐练的下巴。

  这是甄雨茉第一次觉得那白发好看。

  或许是之前看不惯年轻人有着白发,也或许是白发不易保持干净,一路来都是脏兮兮的。但现在,干干净净的白发,在烛火的照映下,泛出淡淡的金色光芒,反而添了些说不出的魅力。

  甄雨茉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迷恋上那头白狮般的长发。

  人,就是这么奇怪。

  天天看、习以为常的东西,几个时辰不见,感觉竟然就不一样了。

  “师父旁边那个穿着袍子的高个子,一定就是二师伯杨丹了。”石双牛凑过来说。

  杨丹紫红面皮,高大魁武。他头不戴巾,也不披甲,只是简单地戴着一个鎏金束发冠,穿一袭缀红边黑布长袍,外头罩了件黑色的绣虎团花背心,腰间围一圈猪肝红的素面袍肚,腰带上悬一把鎏金赤鲛皮鞘宝剑。

  这把剑,是武夷派六口镇派宝剑之一的“赤光”。

  众人一见天游派这两师兄弟踏进大厅,心中不禁暗暗喝采。

  石双牛鹌子羹都不及吃了,好生羡慕师父与师伯的英雄形貌。而甄雨茉完全忘了刚才的抱怨,玛瑙色的眸子视线一直停留在阿武乱身上。

  “『一弦三箭』、『一剑九斩』,太漂亮了,阿武大人,真不愧是天鬼大剑师的弟子!”曹泰离席站起,声音洪亮地说道:“诸位好汉,容老夫为各位介绍,这位少年将军,便是先皇武科举殿试上御赐『破江鲤』名号、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泉城新军甲马营的武骑尉、天游派天鬼大剑师与『九羽孔雀』纳兰德光的弟子、经历过常城之战的真英雄——阿武乱,阿武大人!”

  席上响起一片击掌叫好声。那掌声是如此地热烈,使得一向自恋招摇的阿武乱都不禁红了脸。

  曹泰迎下席来,握住两人的手,说:“今日快胜,你们两位天游派师兄弟居首功,老夫和全城百姓无以言谢。来来来,两位上座,今晚与本城的英雄好汉们喝个痛快,不醉,绝对不归!”

  “大人过奖,乱愧不敢当!”穿好看了,阿武乱的谈吐突然也人模人样起来。“武林人称小墨子曹大人义薄云天,今日能够亲见尊颜,在下才是深感荣幸!”

  他说完纳身便拜,却被曹泰一把扶住。

  “老夫何德何能?湖城能保全至今,全靠像你们这样的英雄。”曹泰头发、眉毛都白了,脸上刮得干干净净,一点胡子也没有,但皮肤十分红润,是个精瘦、保养得很好的老人。双目顾盼间,一股侠气隐然而生。他举起酒杯,环顾全场。“在座诸位,不管是本城军人,还是来自天下各地的好汉们,才是真的义薄云天!这杯,老夫先干了。”

  文武官吏与武林豪杰们纷纷从席上站了起来,举杯叫好,每个人把酒一饮而尽。

  杨丹再三谦让,才坐了上位;兴奋的阿武乱红着脸,也跟着师兄也入了席。

  他一坐下来便四处张望,明显是在找甄雨茉和石双牛的踪影。

  终于,甄雨茉与阿武乱的目光接触了。那一刹那,甄雨茉竟然觉得阿武乱的眼神灼热难挡,不自觉地低下头来。

  “脸红了,我居然…而且红得发烫?”甄雨茉心跳得自己都难以承受,她的耳根、脸颊、颈侧突然热了起来,而且还带着奇异的酥麻感;越是自觉羞红热烫,她的头便垂得越低了。“不是天天都和这家伙在一起么?只是一个下午没见而已,为什么会这样呢?”

  再度抬起双眼时,甄雨茉发现阿武乱已经不再看往这边,而是和曹泰、杨丹,与一群走到席前敬酒的都头们喝了起来。

  甄雨茉呆了半晌,有点失落,又觉得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看到阿武乱出现了,她心情也就好起来了,啜饮了一口黄酒后,小腹忽觉暖意;这一暖,她才发现自己的肚子空瘪瘪的,其实饿得很。她理理额前垂下来的发丝,轻拍一下红晕渐退的双颊,又喝了一口酒,这次比较大口,然后说:“肥牛,我们可以开始吃了。你多吃一点,趁今天菜多,一定要吃饱喔!”

  已经添了第三碗鹌子羹的石双牛听了,额头流下一滴汗,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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