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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回龙光

龙与汗 阿武主公 5843 2021-08-05 19:10

  “碧圆自洁,向浅洲远浦,亭亭清绝。

  犹有遗簪,不展秋心,能卷几多炎热?

  鸳鸯密语同倾盖,且莫与尝纱人说。

  恐怨歌忽断花风,碎却翠云千叠。

  回首当年汉舞,怕飞去漫皱,留仙裙折。

  恋恋青衫,犹染枯香,还叹鬓丝飘雪。

  盘心清露如铅水,又一夜西风吹折。

  喜净看、匹练飞光,倒泻半湖明月!“

  甄雨茉在缓行的马背上,清唱着这曲“咏荷叶”。

  平时像小男孩般倔强的鼻音,唱起歌来却意外地轻柔;在朦胧的月光下,听起来甚至有点松软。有种类似幸福感的东西,从这悦耳的松软嗓音中一点一点溢出来。两个男人听得很舒服,像是喝醉的感觉。

  “好听。”歌声停了,石双牛才像刚做完一场大梦,又伸懒腰又揉眼睛。“这东西就叫做词吧?都是高贵的人听的东西。咱粗人虽不懂,但好听还是知道的。”

  “再来首?”阿武乱打了个很随性的哈欠。

  “不要了。我是看到这夜色老好看,一时兴起,实在忍不住才唱的呀。”甄雨茉望着像是被月光撒上银粉的湖面。“美景呢,应该要安静欣赏,加了歌声其实画蛇添足了。”

  “才不咧。”石双牛摇摇头,表示不同意。“美景是肉,您的歌声是酒。无论猪肉有多肥、多么多汁,没配一口好酒,就不算吃到上等好肉。并不是说吃肉就一定要配酒,但有时来点酒确实能让肉吃起来更香。我指是肉的真正美味!只要嚼上一口,立刻就想要感谢老天让我脸上长了一张能吃到这块肉的嘴巴,呃…又或者是感谢那只长出这块上等好肉的好猪猡!总而言之…”

  “够啦!你那是什么比喻?酒啊肉啊,愈听愈饿。”阿武乱用力搓着自己的肚皮。“从中午到现在什么也没吃,都快饿昏了,别再说这些。”

  “骑一整天马,大家都饿得死样怪气的。”甄雨茉说起话来真的有气无力了。“我们不是买了一些葱饼吗?拿出来吃好伐?”

  “不行。”这个提议终于让掌管食物的石双牛找到机会来倚老卖老教训人了。由于自己身份较低,跟这两人一起,一直没机会做这档事。“说好一天只吃一餐的。路还很长,食物要省。我们也没几贯钱了吧?就算还有钱,这年头大家都缺粮,农民自己没吃饱,也不会卖吃的给我们。今天您们自己也看到了,现在国难当头,铜钱值个屁,买不到东西了。人家要的是银!是金!或许金银都没人要了,只有真正能吞进肚子里的,才是最值钱的东西。我们今天就把存粮吃了,接着几天难不成都喝西北风?我粗人无所谓,恩公恩婆你们这种高贵的人受得了吗?”

  “好了呀,知道了呀。你这男人也太啰唆了。”甄雨茉招架不住。“本来就算饿,听你长篇大论也饱了。”

  “哈哈。原来啰唆是可以把人念饱的。”阿武乱说。

  石双牛一听,笑着说:“那太好了!以后只要你们饿了,我都可以效劳的。”

  三个人为了赶着进宜城,从中午骑到了深夜,都没什么力气了。

  还好阿武乱的推测是对的。太湖西岸真的很平静,没见到敌军的踪迹。

  可能是怕被兀兵骚扰,入夜后,沿途所有的村庄一片漆黑,没一家点灯,路上也没有行人。

  一路来是看到不少树林。但无所谓,甄雨茉的腹泻好像也暂停了。

  与其说是痊愈,不如说是一种更难熬的痛苦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向来坐惯轿子的她,在马鞍上整整坐一天,全身没有一片筋肉不酸,没有一块骨头不疼。尤其是臀部与大腿,已经酸到麻木,捏了一下,竟然没有知觉。

  马儿也愈走愈没劲,白天都抬得老高的马头,渐渐全都低下去了,十二只马蹄在田埂杂草里踩出规律的沙沙响。阿武乱胸前的光点就依这单调的节拍左右晃着。

  “咦?”石双牛猛揉眼睛,指着那块玉。“邪啊…”

  夜越黑,那块玉龙的光看起来越清楚。

  越清楚,就越奇怪。

  本来发光的龙须和后爪已经暗掉了,倒是龙身像被洒上星光似的,每一枚鳞片都更亮了点。每个小光点颜色都不停幻化。

  “昨天这里亮,今天那里亮,那光好像会跑一样…”石双牛的细眼睁得老大。“邪门,够邪门的了!”

  “这东西肯定有来历。”甄雨茉一直在调整马鞍上的坐姿,好让自己骑得舒服一点。“以前我爹也收了几件玉兽,虽说都是名家的作品,却没这般栩栩如生,你们看,这玉龙不但样子像活的,发出来的光也是活的,每天都有新变化。变来变去,老怪的。”

  “我相信这东西就是老天让我还魂的原因。”阿武乱捧起玉凝视着,然后闭上眼睛,回忆那个死亡之梦最后一刻,胸前迸发出来的五色光彩。“有人把它给了我,把我重新带回人世。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是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做?对我又有何求?我现在一心想赶往行安京,一路走,玉龙的光一直变,好像想说些什么,只苦我们不解。”

  “不过,总觉得这个光看来挺眼熟,肯定在哪看过。”石双牛拍着自己的肥脑袋。“脑子不行咧,想不起来。”

  “不是吧?真不记得啊?”阿武乱有点受不了他的脑筋了,这人简直没有记性。“忘了自己手臂是怎么掉的?”

  “跟我什么关系?”石双牛不觉一悚,连忙近身观看。愈是看得仔细,眼睛就睁得愈大,最后失声叫道:“…哇啊啊啊啊!我的妈呀!是那五色光?”

  “蔑儿干。”阿武乱说出那个神射手的名字。

  “没错,就是他啊!”石双牛激动地说:“现在听到这名字,我怕!”

  “还有那个拿锤子的靺古巨人,他脚上穿的爪子靴不也发出这种光?”甄雨茉说。

  “巴不该。”阿武乱冷静中带着火焰般的怒意。“这两个名字我也永远不会忘记。该还他们的,我一定会还给他们,我保证。”

  穿过了一片平坦辽阔的水田,他们总算在午夜抵达宜城。

  宜城的东门紧紧闭着。但凭着月光,他们可以清楚辨认城头上飘的都是南荣的红色军旗。

  这表示宜城尚未落入敌人手中。

  “嘿!守门的,”石双牛拉高嗓音喊着:“开个门!”

  城楼上先伸出一枝火把,跟着探出一个头来。

  那人举着火把照下来,似乎想看清楚来人的模样;火把一垂低,上面的燃油便滚着火焰直滴下来,落到护城河面上,劈劈啪啪发出几声爆响。

  “哪来的?”城上的人问。

  “逃难的。”石双牛喊道。

  “废话,当然是逃难的。问你哪儿逃来的?”

  “问这么多干嘛?天寒地冻的,快开门让我们进去吧!我们常城来的。”

  “常城?常城不是全城都被屠了么?”那人提高了声音。“你们不会是…鬼吧?”

  “哈!要是鬼就自己穿墙进去啦,还用得着跟你啰嗦?别胡扯了,快开门!”

  “那不成。”城上的人无精打采说:“上头下命令了。近日兀军压境,过了申时,本城四门都要关上,不得擅自放人出入,违令者斩。要进城,还请明天赶早。”

  “我们刚从戴溪过来的,那里的人说,靺子现在围苏城去了,不会到这来。而且…”石双牛指着甄雨茉。“我们有女眷同行,城外露宿不便;兄弟,您就做做好事,让我们进去吧!”

  “不成不成,你们才行行好,别为难我们。”城墙上出现另一个声音,跟着伸出另一枝火把和另一个头。“你没听他说吗?随便放人进城,违了军令,要杀头的!这门今晚是铁定不开了。不如你们再往南走,沿着湖岸那条路,不用再多久,就会见到一个渔村。很近的,真的。村里有脚店,今晚就先凑合著睡,明早再回这儿来。如果掌柜的不给住,便说是东门的崔都头让你们来的。”

  三人在城下商量一阵,没法只好照着做了。

  这时候夜很深了,湖边吹来饱含湿气的夜风,格外刺骨。三个人纷纷解开系在鞍后的行李,取出自己的被子,裹住身体保暖;像三只大粽子,在灿烂冰寒的星空下安安静静赶路。

  阿武乱胸前的玉发着微光,骑在最前面开路;甄雨茉在中间,在马上一颠一颠的,似乎在打瞌睡;石双牛则是殿后,冷风刺得肩膀伤口隐隐作痛,加上累了一天,他一点表情也没有。

  大家一路沉默。又骑了许久,才见到那座渔村。

  “操!这些人每次说很近,其实都很远。”石双牛又庆幸又恼怒地说。“这段路咱足足骑了半个时辰呢。”

  一到村口,就遇上两个酒气冲天的家伙,骑着毛驴从村里出来,后面跟着一顶挂着紫色灯笼、两个轿夫合抬的暖轿。轿子里传来女人的笑声,与骑驴的男人一句一搭,尽说些淫邪的调情话,一行人嬉嬉闹闹,往宜城方向走去。

  三人停住了马,望着这群擦身而过的男女,直到灯笼的紫色火光完全消失在黑暗中为止。

  “他们往宜城去了耶,”甄雨茉眼神呆滞地问:“城门不开,难不成他们要在护城河边打地铺?”

  “谁知道。”石双牛说:“说不定城门只是不对我们开,对熟人、有钱人还是开的。我也不是没守过城门,这种事看多了。所谓规矩,从来就只是订给不认识的人用的。”

  “龊气!哪能可以这样?”甄雨茉生气了,她觉得自己白走了这段路。“天气这么冷,我们走得这么累,外头又怕有靺子兵肆虐,他们哪能可以见死不救?”

  “当差的都是这样的,见怪不怪,没啥好气的。”阿武乱踢踢马肚,往村里走进去。“就算他们现在肯为我们开城,我也不想花半个时辰再骑回去。都到这儿了,不如进去看看。这渔村看来应该不小,说不定里头会有什么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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