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章一百七六 入宫
完颜海娜听了一怔:“早作打算?这是什么意思?”大玄征道:“公主当年是怎么离开大金的,老臣看在眼里,先帝当年也是心疼公主,为将来早做谋划,虽然不舍骨肉亲情,却也放公主离开。如今二十多年过去,大金虽然日益强盛,但家族中血流成河的惨剧日盛一日,一统天下的美梦恐怕难以达成,反而祸起萧墙的事情大有踪迹可寻啊,公主不是外人,这里也没旁人,老臣服侍先帝十余年,请恕老臣直言之过。”
海娜听了心中一阵酸楚,想起完颜宗磐被诛杀一事,心想究竟是合剌为了掌控朝政,还是他父亲宗干等人为了排挤宗磐而设下诡计,或许今日再行追究也没多大意义,而大玄征所说的不错,总之这是大金国为了一统天下而付出的血的代价,然而这个美梦二十多年过去也依然还是一个美梦,倒是身为皇室的完颜家族如今因自相残杀而葬送了许多族人性命却是抹不去的事实。
海娜道:“看来合剌这个皇帝当的就没有多少用,即使我们达成和解,有兀术这样的人在,天下终究难有真正太平。”李天晟道:“是啊,兀术向来野心勃勃……”大玄征叹道:“何尝一个兀术野心勃勃,皇帝身在朝廷不能理事,皇后也帮助陛下处理事务,一个在宫外,一个在宫内,陛下拿他们都无可奈何。许多大臣每每想要见陛下,可一想到陛下如今性子古怪,很多人都十分惶恐。”海娜道:“不行,不论如何我们也必须见一见陛下,否则会失去机会,让一些人再起争端,到时候又会血流成河。”
李天晟看着孩子在院中溜达,微微点头,“玄征兄,陛下自幼受韩昉、张用直这些饱学之士影响,即使太子不幸早亡,为何他会整个性情有这么大变化?这……实在有些……总之很难理解。”大玄征看了看海娜和李天晟:“韩昉、张用直如今都不在朝中,全在地方任职去了,陛下身边……风波不断,宗磐殿下虽然遇害,但还有几位王子幸存,宗固是其中之一,如今受封豳王,进位太保,右丞相兼中书令,对陛下身边的人十分在意,有大金国师之誉的翰林学士承旨宇文虚中受到众多朝臣诋毁,不久前以私通南朝谋叛之罪被诛。陛下恐怕是受不了这种朝廷内部互相攻讦的事情所以……哎……我们外人很难体会那些处于漩涡中的是非,所以老臣才会趁着公主和驸马没有进宫之前,特来直言相告,老臣为先帝效力,宗磐殿下一事,我已经置身事外未能挽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今日公主归来,我已老朽,或许不能再尽多少力,但能将实情告知公主,望公主可以全身而退,老臣日后方才有颜面和先帝相见。”
李天晟拱手道:“你言重了,你说宇文虚中被诛?还私通南朝谋叛这是怎么回事?”大玄征道:“老臣久不在宫中,实情也不是很清楚,似乎从宇文学士府中搜得一两封书信,告诉南朝人士我大金许多机密大事,他身为翰林学士承旨,随时为陛下所用,撰写许多朝廷诏书敕旨,凡此种种,对南朝来说那可是天大的好处,且他本来就是南朝人,说他私通,自然是引人怀疑。陛下自幼以宽厚待人,饱读汉人诗书,也性喜和汉人打交道,与这个宇文学士可说十分投契,陛下没能保全宇文虚中,为此深受打击。”李天晟看了看海娜,想起上次在燕京见合剌和宇文虚中时常一处,道:“宇文虚中在大金已经多年,虽然他是对宋人有些眷顾的情感,听说也曾劝阻大金南征数次,还设法帮助宋国太后南返,可这也说明他不忘旧恩,是一个有情义的人。我记得当初太傅一家都待他极为恩重,他并不像一个奸险宵小之辈。再说,燕京离宋国有千里之遥,他又能和谁保持秘密联络?若说什么机密大事,又怎能轻易写在一般寻常书信中?”
大玄征听了也点头:“说的是,这事发的时候,宇文相公就有辩解,那些关于汉文图籍一说,南来士大夫家中人人有之,高士谈尤多于我家,难道个个也是心怀谋叛之意?结果高士谈也一同牵连入案……”李天晟和完颜海娜听了诧异道:“什么汉文图籍?”大玄征道:“就是汉文的书籍图册吧,听来是有些可笑,还说他时常瞧不起女真人,辱骂他们。至于他的书信内容,其实是他不要南朝的官府寻找他的家眷,还说他的家人在我大金南征之时早失散,但实际上他的家人都还活着,迁居到了闽中,但宇文相公不愿他们到北方来,听说南朝宰相秦桧把他的家眷都送来了,这就引人怀疑他是否藏有私心了。可惜啊,宇文虚中帮助朝廷改革官制,和韩昉都算立下大功,如今我们很难了解这究竟怎么一回事,陛下为此却没能眷顾……他们一家百余口都被活活烧死,行刑那天,燕京天空为之变色,满城百姓无不叹息啊,这是一年前发生的事,之后,陛下就变得神智异常恍惚。数月前的一次宴会上,好像是哪位功臣子弟将要尚主,入宫答谢陛下,进献礼物,陛下在便殿设家宴,请皇弟胙王殿下一同作陪,观看院本戏,听说是陛下喜爱的《蟠桃会》。陛下如今好饮,可胙王连番推辞,还借故逃离,陛下十分不悦,让左丞宗宪去请胙王回来,可宗宪也一去不回,陛下龙颜大怒,当场就把殿外来奏事的户部尚书宗礼杀了。自此以后满朝文武无不惊恐,这就是陛下这些日子以来的变故……公主若真要去见陛下的话,但愿公主可以、可以……”一时也说不出“可以”怎样,李天晟和海娜也都陷入沉默。
接着又叙了一会闲话,大玄征准备告辞,海娜忽然想起一事,对李天晟低声说了几句,李天晟听了点头,去叫霄海出来。海娜央求大玄征先代他们照顾霄海两日,等他们夫妇处理完此事然后去接儿子,大玄征望着海娜,含泪点头。李天晟交代霄海几句,霄海望着母亲,海娜叮嘱他要听玄征伯伯的话。
大玄征牵着霄海出去,海娜相送他们到门口,见完颜活女安排了许多侍卫看守,海娜说让孩子跟着他在城中玩耍两日,然后看着大玄征有些衰老的身影牵着幼小的霄海朝着皇城方向走远,回想起当年他在宫中护卫父皇时的情景,一幕幕犹如昨天。今天听了大玄征一番话,再看着这府邸外的侍卫,大金立国才多久,就成了这样让人不寒而栗的景象,这是她朝思暮想的故国吗?这里的人还当真是她过去的亲人吗?一晃二十年过去,自己竟然感觉都好陌生。
第二日一早,天空下着蒙蒙细雨,李天晟与海娜准备进皇宫求见皇帝,可一出门就被护卫阻拦,说要先禀告尚书左丞完颜亮,然后再听候皇后安排。海娜怒道:“什么混账话,你们可知道我是谁?合剌是我侄儿,我想见他要什么请旨,皇后她是谁?我不认得。”护卫听了面面相觑,见她一身汉人衣装,哪里像一个大金国的公主?海娜急冲出去,护卫纷纷举起刀剑拦住,李天晟一气之下,挺身而出夺过护卫的兵刃,打翻两人,李天晟横着刀,“休要再阻拦,否则我就不客气了。”护卫即刻惊走。
完颜海娜再次慢慢见到皇宫在她眼前清晰起来,当年和父皇完颜吴乞买的点点滴滴也慢慢在心头涌动,这些往事在二十年来刻意被她压在心底,此刻随着大金宫室的出现,一下子活动起来,甚至爆发出来,她以为自己二十年后可以不当自己是大金公主,甚至不当自己是女真人,多少年来她在西域都身着汉装,以为自己真的就是一个汉人了,可没想到一旦踏上中原,一旦听到家族中的是是非非,却无法当那一切都和自己无关。
昨晚李天晟让她睡在内室,而自己守在外间,但她不敢告诉李天晟,昨晚她的眼泪几乎浸透了半边枕头,原来她是那么在意大金的点点滴滴,因为完颜家族骨子里一直都还是她的一切。
此时宫门外全是新近收纳的汉人渤海人护卫,女真人几乎不见。李天晟以为这是皇帝改革汉化,器重汉人或渤海人的缘故,禁宫前统领护卫的是一个颇为年轻的人,上来行礼道:“这位莫不是燕国公主和驸马,在下兵部侍郎萧裕,奉左丞郎君之命特来迎接公主。”海娜一愣:“哪个左丞?”萧裕微微一怔:“是尚书左丞元功殿下(完颜亮字元功)。二位请随在下入宫,皇后在西苑临芳殿。”于是恭请海娜和李天晟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