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隆冬,苏军针对中国,在西伯利亚举行了远东军事演习。继而,中苏边境,苏军陈兵百万。中苏对峙,战争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詟久春被派到军区集训,学习外语喊话。那个时代以前,苏联是老大哥,国际共产主义的一切都以苏联为中心。是呀,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苏联就是旗帜,就是榜样,就是我们要走的路。那时,国民教育外语教学是以俄文为主。詟久春学的就是俄文。从一九五八年小学四年级学起,一直学到高中毕业,整整学了八年。
在中苏友好的年月里,龙城一中还与苏联乌克兰的基辅中学结成友好学校,两国学校师生书信往来十分亲热了几年。詟久春在俄文老师的帮助下,也结交了一个苏联男生朋友,叫沃娃。沃娃和他同年生。六二、六三年,詟久春与沃娃通了一年多的信。沃娃还将一条丝手帕、一枚五戈比的硬币和他与弟弟的合影送给詟久春做纪念。
那阵子,詟久春的憧憬美梦就是多,最美好的憧憬是将来到苏联去留学。苏联,多么伟大的国家,社会主义之父。有世界劳动人民无限景仰的列宁、斯大林。那是个神圣的、壮丽的、令人无比向往的国家!
谁知,一九六三年夏,中苏公开论战爆发,中共一骨脑儿连续发了一至九评苏共中央公开信。中苏关系恶化了、破裂了,中苏民间通信也被阻止了,否则有里通外国之嫌。詟久春与沃娃也就不再有书信往来。
苏联老大哥怎么会背信弃义、翻脸不认人呢?那几年,可把中国折腾苦了!先是苏联撤走了所有援华的专家,中止了一百多个援建项目合同。在苏联的指挥棒下,东欧几乎一边倒。龙城水泥厂是捷克专家援建的,建了一半,专家也全部撤走了,所有图纸一张不留。
一九六五年,龙城水泥厂建成投产时,厂里召开了一个声讨苏修的大会,龙城一中高中部的师生都参加了声讨会。声讨会上老师傅义愤填膺、慷慨激昂地控诉道:围着苏修指挥棒转的捷修,本来就不是真心实意地帮助我们的。他们这些专家纯粹是资产阶级老爷。他们不和工人同吃同住同劳动。他们住在二十里开外的龙城饭店,而且三餐在饭店吃。他们污蔑我们工人阶级吃的是猪狗食。他们坐着他们带来的伏尔加小轿车摆阔气、游山玩水。一个星期才到工地两三次。他们哪里是来干革命的,哪里是来援助中国的,纯粹是来中国游山玩水度假的资本家!一九六三年,他们不打招呼,突然滚回了捷克,带走了全部图纸,进口设备也不给了,想卡死我们!
可我们是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顶天立地的工人阶级,我们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我们用毛泽东思想,用蚂蚁啃骨头的精神,终于用两年时间自力更生完成了转窑的安装,生产出了优质的水泥,这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
龙城水泥厂的遭遇,在詟久春心里埋下仇恨的种子。他暗下决心,要发愤图强、刻苦读书,将来成为红色专家,报效祖国,决不能让帝国主义勒住脖子,决不能让修正主义牵着鼻子。
后来,听说是苏修向我国逼债。逼援建项目投资的债,逼抗美援朝中国购买苏联军火的债。那时,全国人民可真是在天灾人祸下勒紧裤腰带过日子。那些年,多少老百姓缺吃少穿,多少人饿死。赫鲁晓夫说中国是喝大锅清水汤,几个人穿一条裤子。有些地方还真是这样。别说农村,就是城里詟久春守着工程师的干部家庭,也是天天吃不饱肚子,国家还给了高级知识分子特供补贴:每个月多供应半斤肉、一斤糖、十斤糠。就这样,母亲还营养不良患了脾肿大腹水,后来是肝硬化。那时母亲是上游公社社长,没日没夜地带着家属们参加城市义务劳动,修路、建厂、除四害、搞卫生。生生累倒了。累倒后唯一的营养品是父亲特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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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糠做的菜窝窝。
詟久春对苏修真的是咬牙切齿地恨,是民族恨。
一个月的俄语喊话培训,詟久春不但学得顺畅流利,而且成了喊话教官。回到守备师,师里连续办了三期喊话学习班,詟久春是主教官。
这年冬天,詟久春被派到中蒙边境的侦察连挂职副指导员,并负责边境哨所和巡逻部队官兵的普及俄语喊话的培训。喊话就是什么“涅,斯灭司打(不许动!)”、“斯拉任,阿鲁任也,涅,乌必若姆(缴枪不杀!)”之类。
锡林郭勒盟中蒙边境是他十分神往的地方。是呀,自己是边疆守备部队,可从来没有到过边境。师部离边境有三四百里。在边境当个真正的边防军,那才神气呢!
侦察连巡防的中蒙边境地区东西长上百里,中蒙边界双方各自向内设十公里无人区或者说是非军事区。在无人区里,除了双方边防巡逻部队外,其他军队和老百姓都不得在这里活动。别看对面是蒙古国,可在蒙中边界,苏修陈兵二十万。
侦察连是一支边防巡逻骑兵连。来到侦察连,詟久春别提有多高兴了。到了真正的边防,又是骑兵,看着那百来匹骠悍雄健的马真的是美呆了。
还是在三支两军进入牧区的那些年,他就学会了骑马。可那是牧民的马。现在,是高大健壮的军马。挎着冲锋枪(他背手枪背腻了),骑上高大的骏马,多威风,多神气!每天集中训练溜马时那壮观的场景真印证了“铁马兵戈入梦来”的诗句。
辽阔的草原,白雪皑皑,银铺千里。尽管零下二十几度的严寒,凛冽的北风象刀子般扑刺着脸庞,詟久春披挂上“四皮”(皮大衣、皮帽子、皮手套、翻毛皮鞋),骑着一匹枣红马,迎着风雪高唱起“骑马挎枪走天下”,“骏马驰骋保边疆”和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策马挥鞭、打虎上山那唱段:“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军马有编号,那编号烫印在左后臀上部。都按编号称呼。有的也有花名,什么“草上飞”、“黑旋风”、“火流星”什么的,那是指战员给自己心爱的马起的爱称,军马档案里是没有的。独有已退役的一匹白马,谁都不称他的号,而亲昵地叫他“白雪莲”。听说“白雪莲”两岁从青海入伍,四岁时,也就是一九六二年赶上并参加了中印边界反击战。在那场战役中他驮炮、运伤员、送信跑交通立过多次战功,是匹功勋马。十五岁上退役,现在已经十八了,是连里唯一不拴绑的自由马。
连长何有顺说“白雪莲”特聪明,爱听广播,爱听音乐。詟久春起初不信,没过几天,他信了。
每天早上,连长何有顺打开连里唯一的半导体收音机,把声音放得大大的,目的是让全连指战员听新闻。每到这时候,那“白雪莲”便慢慢地走到放收音机的连部窗下,低着头,一动不动地静静地侧着头听。新闻播完,有歌曲、音乐响起,那“白雪莲”会随着歌曲或音乐的旋律跺蹄摇头。关上收音机,那“白雪莲”便默默地走开。每当连队举行拉歌比赛,跳忠字舞或者举行击鼓传球什么游戏的时候,“白雪莲”也不请自到,随着歌舞或鼓点的旋律,点着头,用蹄子跺着节拍。大家都称“白雪莲”是“快乐之神”。詟久春没几天就喜欢上“白雪莲”,每天都要喂他几把草和黄豆,和他说一会儿话。
在常人眼里,边防是滴水不漏的铜墙铁壁。詟久春心里的边界线原来也象是中国万里长城、东德和西德的柏林墙一样;至少是象电影里那样,有一条铁丝网。
可一到这里的边界,才知道边界并非壁垒森严。除了几公里才一个界桩外,都是以雨裂沟和山丘自然走向为界,如果没有人说是以这里为界,没到过这里的人,谁也不知道这就是中蒙边界。
詟久春才到这里不久,不熟悉边境情况。这天,风平云低,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里不敢出来。这可是出巡的最好天气。这样的天气,既不用顶风冒雪戴风镜,又不用怕雪原反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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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光得雪盲而戴墨镜。所以,连长何有顺带上一班几个战士,叫上詟久春,到边境上巡逻去了。
千里银装随山势自然起伏,如一望无际凝固的海洋。中蒙本是一家人,中苏友好了十几年,怎么今天就反目为仇了呢!从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初,全国上下哪个不崇拜苏联呢!进口电影是苏联的多,什么《列宁在十月》、《边塞擒谍》;歌舞是苏联的,什么《列宁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天鹅湖》。尤其是唯一能收听到的外国电台,就是莫斯科广播电台。那开始曲是《莫斯科—北京》:“斯大林、毛泽东在听我们,莫斯科—北京……”。一说起外语,到处是“哈拉索”!
可现在,老大哥和弟兄们要兵戎相见,而且在珍宝岛和铁列克提还小试牛刀。
中蒙边境,备战繁忙,军情吃紧。骑马挎枪巡守边防,真是另一番感慨。詟久春不禁哼起岳飞的《满江红》来:“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是不是今天也要“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呢!
此时此刻,看着宁静和平的边境,想想,要是不打仗,和老大哥不是冤家多好,说不定能有机会到苏联去会会朋友沃娃呢!
这时,以雨裂沟为界的对面,一队苏军巡逻兵荷枪驱马向这边走来。
“老何,咱们迎上去,和他们聊聊。”詟久春对何有顺道。
詟久春是想试试喊话的水平,摸摸苏军士兵的底。
“久春,咱们还是不要接触他们,那可是翻脸不认人的死敌!”何有顺有些反对。
“怕什么!国家为敌,兵民同本。只要不打起来,咱们当兵的还是朋友。”
詟久春说着,策马向苏兵迎过去:“司得拉斯得威,打娃利西!(同志们好!)”他打着招呼,可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字眼,仍用了“打娃利西(同志)”
“你们好,得鲁格衣呵(朋友们)!”打头的苏兵用汉语回应。显然,中苏都进行了喊话培训。
那五个苏兵勒马,在雨裂沟对面停下来。那苏联兵,个个高大魁梧,空军飞行服样的油黑的皮衣皮裤(我军是斜纹绿卡叽布吊面的羊皮大衣),长筒的皮马靴。好象比我们多了几分神气。
“得鲁克,威,嘎娃利界,巴鲁斯克依,俄倾哈拉索!(朋友,您说俄语非常好)我们认识一下,我叫伊万诺夫?贝加,上等兵。”打头的高个子道。
“牙,留必留,沙越司克依,拿洛特(我很热爱苏联人民)!我还有个乌克兰基辅的朋友,叫沃娃。”
“我们边防军里乌克兰的军人很多,我能够询问帮你,得鲁克,请把你的名字告诉我。”贝加似乎很兴奋。
“我叫詟久春,是中国龙城的,十年前上中学时与沃娃通过信。沃娃与我同年生,是一九四七年出生的。”詟久春不知怎的,见到不共戴天的敌国军人,不但没有一丝敌意,反倒有些亲近感。是呀,都是走共产主义道路的国家,干嘛要势不两立呢!
“贝加,请你转告你的朋友,中国军人希望我们两国人民世世代代友好下去,不要战争!”
“不是我们要战争,我们苏联人民永远热爱和平。是你们黄种人有疯狂的侵略野心,要征服我们。”
“贝加,是你们赫鲁晓夫、勃列日涅夫背叛了共产主义,勃列日涅夫诺威查理(勃列日涅夫是新沙皇),别塞那,拿沙依大尤特,沙车阿勒,因姆别利阿利日姆,依,沙车阿勒,法西日姆(疯狂推行社会帝国主义和社会法西斯主义)!侵占捷克斯洛伐克,企图控制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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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黑龙江的珍宝岛,新疆的铁列克提事件,你们一定知道,是你们侵略了我们!”
“涅、涅、涅,是你们黄种人征服异族的野心在膨胀!你们对我们社会主义阵营构成了威胁。我们知道,你们中国的边界是长城,而不是这里!新疆、满洲、内蒙古都是你们侵占的土地!”贝加盛气凌人道。
这家伙还真难对付,幸好我的历史学得不错。詟久春立即回击:“贝加,我很遗憾你的历史知识是这样的浅薄!我们国家,包括你们保护的蒙古在内,自元朝以来就是大一统的中华大家庭。相反,是你们俄国沙皇、穆拉维约夫侵占了我们西北、东北上百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你们应该悬崖勒马,不要搞大国沙文主义,不要再打中国的主意。我们的伟大领袖毛泽东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克依大依司克依姆,拿洛大姆,数特克依,泼洛嗨依(中国人民是不好惹的)!谁敢发动战争,谁就逃脱不了失败的下场!”
“亲爱的朋友,我们不怕战争,我们打败了希特勒,帮你们中国打败了东条英机,也一定能打败好战分子毛泽东!”
“什么,你敢骂我们最敬爱的伟大领袖,反了你们!”何有顺把冲锋枪横在胸前,战士们同时端起冲锋枪。
“准备!”贝加一声命令,苏兵也端起冲锋枪。
瞬间,空气凝固了,双方成剑拔弩张之势。
詟久春对何有顺使个眼色,甩了甩头,又对贝加他们:“朋友们,都做好准备,咱们后会有期,丹斯威大尼亚(再见)!”
詟久春一行与苏兵各自上马,分道扬镳。
“久春,这些狗杂种真气人,我恨不能给他们一梭子!”何连长愤愤道。
这天夜里,晴空万里,弯月如钩倒挂在天边。连里决定打黄羊。
守备师援越归国的老底吃光了。这些年的生活真是越来越艰苦了。
部队战士的伙食标准是每天四角三分。可这里的大米白面从内地运来,比内地每斤贵五分,每斤二角五。战士吃粮每天一斤半,光买粮就用去三角七分。还有油钱、菜钱呢?尽管部队发扬南泥湾精神,按毛主席说的,战斗队、宣传队、工作队、生产队,走五七道路,搞大生产。可这草原就是怪了,只长草,不长菜。无霜期太短。五月才化冻,九月就结冰。白菜种的没长出两片叶,就上冻了。那山东的大葱,在这里长得不如筷子粗,萝卜硬是不长根茎。养猪,又没有饲料。
一些连队只好养些羊。可放牧牛羊,又跟当地牧民争草场,争水源。甚至多次发生牧民民兵开枪驱赶部队牛羊的事件。
尽管辽宁省和沈阳军区边疆慰问团到守备师来慰问时,看到指战员们的艰苦生活,副团长李素文提议给战士们每人每天补贴一角。但部队仍然是缺菜少肉,吃不起细粮(大米、白面),只好吃当地产的高梁、玉米、莜麦。所谓的菜也是上顿土豆丝,下顿土豆片,明天土豆块,真是顿顿不重样!
为了保障部队生活,部队扩大了副业生产规模,就是狩猎。师部要求,师直各单位在狩猎改善本单位指战员生活的同时,要每月给师部食堂上交五十只黄羊,这是硬任务、硬指标。猎捕黄羊,成了部队大生产的主要任务。
锡林郭勒草原上的黄羊、野鹿、狍子还真是满山遍野地跑,甚至时不时有黑熊出没。狩猎、吃野味,已成为部队生活的必需。野生动物是大自然恩赐给人类的天然食品。为了生存,人类从来不考虑物种的毁灭会给人类自身带来什么样的恶果!人们甚至认为,草场、水源是有限的,野黄羊与牧放的家羊争草、争水,是要在捕杀之列的。至于黑熊、豹子之类,那是要伤人害畜的,更是害人精,更要剿灭!
古语云:鱼翅熊掌不可兼得,熊掌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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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春节,詟久春陪师政委朱云才到农村、牧区看望三宣队归来,朱政委关切地叫詟久春同他一起到师部食堂小餐厅吃小灶,也就是上首长餐厅用餐。师部管理员和朱政委、詟久春一起坐下来用晚餐。
席上除了鸡鸭鱼蛋外,还上了一盘晶莹剔透、红彤彤的什么菜。朱政委让詟久春先吃这盘红烧菜。詟久春也没细看,夹了一大块吃了。心里想,这好象是红烧脱骨猪蹄。有什么好,便吃了一口不再吃了,吃他爱吃的宽带鱼。
朱政委见他只吃了一口,对他说:“小詟,怎么不吃了,再尝尝,你看这是什么菜?”
“嗯,味道还可以,是红烧猪蹄吧?”
“猪蹄?哈哈哈!”管理员笑得差一点儿喷出饭来:“詟久春,告诉你,这是地方革委会春节专门慰问部队首长送来的一对新鲜熊掌,你小子好福气,沾了首长的光,吃上了熊掌!”
“什么,熊掌?熊掌就是这个呀!”
詟久春早就听过什么猴头、燕窝、鱼翅、熊掌什么的山珍海味、名菜佳肴。没想到今天吃上神秘的熊掌了!于是,他毫不客气地再次伸筷夹了一块红光晶亮的熊掌,细细地观察了一阵,送进嘴里细嚼慢嚥地品味着。
“政委,我看熊掌也不怎么样,还不如五香狍蹄筋有味道。”詟久春道。
“嗯,说得是。那熊掌不管是清蒸还是红烧,我看,跟吃猪蹄没什么区别。还是物以稀为贵,少,便高贵,其实没什么吃头。只是可怜这只熊瞎子了。听说,咱们吃的这对熊掌是一只大母熊的后掌,是吧,管理员?”
“是的,这只母熊死得好可怜!”
“是的,好可怜。”政委继续说:“这只母熊带她两三个月的儿子,晚上到农家偷挂在房檐下的老玉米,被社员发现了,喊来一帮人,用铁铳、锹、镐、棍棒生把这老母熊打死了。那小熊嗷嗷叫着被社员们活捉卖给兽贩子。哎,人那,是生物界最残忍的生灵,什么动物、植物都毁在人的手下!”
毁是毁了,可为了生存,有什么办法呢!
这天晚上,连长何有顺亲自开上一辆嘎斯六九,车上架两挺机关枪。一排三个整建制班战士挎枪骑马,奔驰在广袤的锡林郭勒草原上巡猎。草原一马平川,没什么路,到处是路。
詟久春不愿坐驾驶室,站在大厢板上,观赏这激烈的狩猎场面。一班长、二班长想过枪瘾,詟久春就让他们当机枪手。
那黄羊就是怪,夜幕下,你把车灯一开,那黄羊便成群结队地顺着灯光跑。
一群黄羊出现在前方。连长开着嘎斯追逐着黄羊,突然大开车灯,那群黄羊顺着光柱没命地向前奔逃。车上机枪哒哒哒地响起来,围猎的战士们也策马跟在汽车两侧,举起冲锋枪向黄羊扫射起来。只见那群黄羊成片成片地倒下。
詟久春突然见汽车一侧,有一匹白马闪电般空驰而来。那马比汽车还快,冲到前面追逐那群黄羊。顺着散射的车灯,詟久春认出是白雪莲。白雪莲不知什么时候跟着他们来狩猎。
连长也发现了白雪莲,吱嘎一声停下车对车上吼道:“一班长,谁把白雪莲放出来的?”
“连长,我不知道!”
“快,下车,把白雪莲圈回去!”
车灯明亮,侥幸活着的黄羊还在没命地向前狂奔。那白雪莲疾飞似箭追逐着黄羊。
詟久春急了,一个鹞子翻身,跃下车来,抢过一个战士的坐骑高声喊道:“三班长,跟我去追白雪莲!”
三班长应着,与詟久春飞也般地去追逐白雪莲:“白雪莲,站住,回来……”
那白雪莲许是在兴头上,任大家喊叫,头也不回地继续追逐黄羊。
大家顾不上再去猎捕黄羊。一些战士跟着詟久春去圈堵白雪莲;一些战士把猎杀的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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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一只只、一批批顺路搬到车上。
没有追击,没有枪声,逃生的黄羊跑得慢下来,那白雪莲圈住一群黄羊往车这边撵着。詟久春他们快接近白雪莲时,那白雪莲突然好象马失前蹄般一个趔趄倒了下去。
“白雪莲,白雪莲……”
大家下马围了上去,十几支手电亮起。
白雪莲见大家围了上来,艰难地扬起头,企图站起来,可是没有成功。他喘着粗气,口吐白沫,深情地看了看大家,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快,叫连长把车开过来!”詟久春命令三班长。三班长策马而去。
何连长把车开过来:“嗨呀,怎么会这样,白雪莲,你怎么啦!快,往车上抬!”
几个战士到附近用折叠军锹砍下几根碗口粗的松树枝。几个战士脱下皮大衣,包住白雪莲;解下绑腿捆住白雪莲。十几个战士齐心协力连抬带顶,用尽吃奶的力气才把白雪莲抬到车上。
到了连部,连长给军马科打了电话。连里兽医立即给白雪莲看诊并打了强心针:“不行了,白雪莲可能不行了,累坏了!”兽医说道。
听说白雪莲累倒了,已经睡觉的指战员们也起来了,一声不响地看着躺在草垫上、盖着军大衣的白雪莲身旁。
午夜时分,白雪莲微微睁了睁眼,痛苦地哼了一声,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白雪莲是跟着连队狩猎累死的。军马科、军务科、干部科联合下令,给予连长和直接看管照顾白雪莲的司务长记大过处分;给予詟久春全师通报处分。退役养老的功勋马是不许干活出勤的,因管理失职,累死了军马,挨了处分,谁也没说的。
第三天,全连指战员和战马,在军马科的安排下,为白雪莲举行追悼会。
百名战士牵着自己的战马,整齐列队,沉痛地追悼白雪莲。白雪莲全身裹着白布,身上盖着边疆守备师的军旗,静静地躺在一辆牛车上。
军马科长致悼词:“白雪莲,代号,621。雄性,青海籍,生于一九五九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一九六一年十月入伍。白雪莲入伍以来,屡立战功。尤其是在一九六二年中印边界反击战中,半年时间里,爬山越岭,驮运山炮二十多门,运送粮食、弹药一百余吨,抢救伤员十八人,立三等功、二等功各两次,特等功一次……”
全连指战员对空鸣枪三响,牵着战马依次到白雪莲身边告别。
白雪莲被安葬在连队不远的敖包南侧,墓前立有水泥碑,上书:忠诚的战友,特等功臣战马白雪莲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