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长案被铺设在廊下,玉泉山水混着珍珠玉屑调和着钴蓝朱红,生赭墨绿。
与公孙羽还沉浸在失去长子的抑郁心情不同。
解决了方姨娘这个大麻烦的公孙鸢儿和青司来说,心情却是意外畅快。
此时距离各府夫人小姐来临还有些时候,青司本想趁着人少,能陪着自家母亲在晋国公府里四处转转。
谁知一过来,就见百里玉影与梅琳琅两人正一人研墨,一人调色,于醉人暖风之中轻声谈论着什么。
那神情姿态,颇能让人联想起她们昔日在闺中相处的模样。
“怎么这才回来?”见青司过来,百里玉影放下手上的墨锭。
“在路上发生了一些趣事,所以和鸢儿耽搁了一会。”
随即青司看向准备妥当的画案。
带来的长匣被放在一旁,带着绵长香气的两张青檀桃宣,被翡翠镇纸压的服服帖帖。
这就有些意思了。
青檀桃花宣统共就从松鹤那里换来两张,怎么一下子都铺上了。
“这是准备要画什么?”
“等会就知道了。”
百里玉影笑而不语,只端起侍女们刚送来的桂花糕。
“今日廊下花开的好,你们两个陪我过去坐坐吧。”
能够陪在百里玉影身边,青司那是一百个乐意,可公孙鸢儿却不想待在这里。
因着梅琳琅成日在院中作画,不问府中是非,使得她对画画有着本能的厌恶。
另一方面,看着青司和百里玉影,她又暗自羡慕这样母女间的亲昵。
“你们先在这里坐坐,我去厨下看看他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公孙鸢儿姿态端庄的笑着,可心底却带着只有她才明白的落荒而逃。
看着这样的公孙鸢儿,梅琳琅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也更使得她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离开宴还有两个时辰,你也忙了好一会了,难得青司也过来了,你还是陪她用些点心坐下说会话吧。”
公孙鸢儿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梅琳琅从没有在画画时让自己留下过,鬼使神差的她坐到了青司身侧,与她一同看着那些早已经看厌的景致。
一碟桂花糕被青司推向公孙鸢儿面前。
“我记得你以前也喜欢这个的。”
看着这碟桂花糕,公孙鸢儿没好气的瞥了青司一眼。
“现在怎么这么大方了,当初我不过没将我的桂花糕送你,你就站在那里哭了半天,害得母亲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了你,将我训斥了半天。”
青司眨眨眼,还有这种事?
一旁的百里玉影见此笑笑。
“卿卿大约是忘记了,我以前怕你吃多了糖,坏了牙,所以你幼时鲜少食甜,谁成想,那次带你来国公府,你竟看着鸢儿的桂花糕不走了。”
这说的是自己?
青司看向桌上的桂花糕。
她以前就为了这么两块点心,站在那里哭闹着不肯离开?
青司这副表情,更是看的百里玉影眉眼俱弯。
她坐在那里与两个豆蔻之年的少女,轻声说起她们幼时的一些趣事来。
廊下娇艳的花儿吐露着鹅黄的娇蕊,吹来的醉人清风中,夹杂着桂花糕特有的香甜,还有她们看上去比桂花糕还要甜蜜的笑意。
纤细的长锋画笔,沾着墨色勾勒而下,细软的中锋笔蘸饱满的颜色,沾染着清水在青檀桃花宣上缓缓涂抹,层层渲染,将眼前一幕缓缓烙印其上。
一碟桂花糕于不经意间用尽,等到公孙鸢儿回神时才发现她竟然在这里坐了大半个时辰。
现在各府的小姐夫人差不多已经到了,她该是时候去前院花厅了。
“时辰差不多了,我去前面看看。”
公孙鸢儿对着青司道,“你是随我一起去,还是等会再去?”
青司乃是圣上亲封的百里郡主,她若是随着公孙鸢儿同去,来的夫人小姐大半都是要对着她行礼问安的。
今日的主家是晋国公府,主角也是公孙鸢儿,她可不能去沾这风头。
“刚才桂花糕吃的有些多了,我在这里休息一会再过去,你自去忙吧,免得怠慢了那些世家贵女。
“也好,那等会你可要记得过去,我今日可是准备了好些有意思的玩意哪。”
公孙鸢儿站起身来,“即是如此,那鸢儿就先退下了。”
她对着百里玉影行了一礼就欲先行,却突然听得廊下的梅琳琅突然开口。
“等一下。”
梅琳琅将手下的画纸卷起,收进事先准备好的锦匣里。
“我随你一同过去。”
虽然帖子是梅琳琅下的,可是她已多年不理府中之事。
“母亲的意思是……”
公孙鸢儿心里又惊又喜,又有些害怕不是她心里想的那样。
梅琳琅笑着看向自家女儿,“鸢儿这是不愿意吗?”
不,她那里会不愿意……她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太突然了,她的母亲居然愿意站出来了。
“我……”心中太过惊喜,公孙鸢儿竟一时语结。
“鸢儿还请不要嫌弃母亲才是”,梅琳琅笑着摸摸鸢儿的发顶,眼中带着亏欠女儿多年的歉意。
“我多年不理外务,也不知各家夫人小姐还像不像从前那样,等会我若是说错了,鸢儿可要记得提醒于我。”
公孙鸢儿闻言一笑,她纤腰挺得笔直,带着世家贵女特有的矜贵,对着梅琳琅仪态端庄的行了一礼。
“鸢儿自当遵命。”
见到母女两人重归于好,青司笑意晏晏的依偎在百里玉影身边。
终究是与前世不一样了吧,在那些孤寂的夜里,她听着醉后的公孙鸢儿,讲述着那些曾经。
“因为没有人在意你,所以久而久之的,你也就不去在意他们了。”
“她们为我挑选了夫君,他们都说他很好,可是即使我嫁过去,也不过是从一个国公府里走进另外一个府邸后院,有什么区别吗?”
所以她逃了,跟着一个能带她走的男人。
“不对!”
百里青司猛地站起身来。
若是她没记错,公孙鸢儿与那男人第一次见面就是因为这场宴会。
“怎么了?可是那里不舒服?”见青司站起,百里玉影急忙起身问道。
“我没事。”青司按下心中所想,对着百里玉影笑笑。
“只是突然想起来有些事忘了和鸢儿说,母亲先在这里等等,我去去就回。”
青司向着公孙鸢儿离开的方向走去。
她步履稳健有度,可心里却好似走马灯一般哗啦啦的旋转着。
她拼命的在脑中搜索着,前世,公孙鸢儿都对着自己说过那些。
“青司,你不知道,他当初站在池边,为着遗失胞姐所赠玉佩,那种懊恼的模样,真的看上去与其他世家公子很不一样。”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见到我时那种窘迫到脸红的模样,似乎就连他眼下那颗胭脂痣,都仿佛透着羞赫……”
是了,胭脂痣。
那个被公孙鸢儿剜心而死的负心人,眼底有一颗胭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