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早地洗漱,王雨琦躲进自己的卧室无声地流泪。
写字台上摆满了这一年来程垂范写的信。
此时此刻,王雨琦觉得这些信无比刺眼,仿佛所有的甜言蜜语都成了嘲讽。她甚至有一股冲动,一把火将信全烧了。
而她手上还捏着程垂范的最近一封来信。信已经被王雨琦揉得不成样。
这封来信王雨琦八月二十八日收到,信的落款时间是八月二十三日。
王雨琦原以为程垂范会在这封信里告诉她他来蒋村的决定,可是除了甜言蜜语还是甜言蜜语,抒发的仍旧是思念之情。
这些甜言蜜语,换做是平常,带来的是巨大的幸福感,可是在临近一年约定的日子里,王雨琦觉得它们比海誓山盟还苍白。
她之所以敢和父母定一年的约定,就是因为她笃定程垂范会在开学前来到蒋村。
程垂范的话太铿锵有力了:我要是调不过来,我就去你蒋村当代课老师!
恋人有此决心,她焉能不信?
可眼见着一年约定就要到了――要知道,九月一日是约定的最后一天,八月二十八日收到的信件还没有一点准信,她能不慌吗?
然而,八月二十八日过去,不见程垂范的影子。
八月二十九日过去,还是不见程垂范的影子。
八月三十日,八月三十一日,学校新分配的老师都已经报到了,仍然不见程垂范的影子。
所有的赌注便都压在了九月一日!
几天前,母亲李秀莲就已经告诉她,蒋顺义要带蒋廉忠来提亲了。
这几天,蒋廉忠每天都要到乡政府来逛逛,到司法所来看她!
用虎视眈眈这个词形容蒋廉忠的心态一点都不夸张。
所以,九月一日,王雨琦用秒来度量时间。
只是,望穿秋水,望眼欲穿,又有什么用?!
事实胜于雄辩。
只能像母亲说的,面对事实,接受事实!
只能,这摆满写字台的一封封的信件,化为一个个嘲讽。
……
就是这个时候,或许就是这种状态促使一个想法无端生成了――王雨琦忽然很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了。
自己非父亲王长庚和母亲李秀莲亲生,王雨琦十几岁的时候就知道了。实际上,这件事蒋村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
王雨琦是被亲生父母挂上王长庚的家门的。放在一个菜篮里,用毛巾毯裹得严严实实的,挂在门框上,被挂的人家一开门就看见了,然后惊喜地将孩子抱进去。
不合法,却合情。
这样的事在蒋村并不罕见。其实是在整个农村都不罕见,打实行计划生育以来。
一直以来,王雨琦都不觉得什么。她从来没想过亲生父母是什么样。在她的意识里,王长庚和李秀莲就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王雨琦也没有觉得缺少什么。相比来说,她还很有优越感――父母都是乡镇干部,都是吃国家粮的。
看同龄人打小就在田地里摸打滚爬,她没有优越感都不可能。
所以,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更多的是对父母的感恩。所以,她从不仵父母的意,一直做一个很听话的孩子。
这就是父母不同意她留校,她哭湿了整床被单最后还是拒绝院长的主要原因。
习惯的力量就在这里。你顺从惯了一个人的指令,就会失去反抗这个人的勇气。
当然,话说回来,王雨琦更多的是对父母的理解。父母养育她是为了什么?一个不能生育的夫妻养育别人的孩子你说是为了什么?
如果她工作在省城这么天远地远的地方,父母就白养她了。
她做不出这么昧良心的事。
问题是她已经回到了他们身边,在婚事上他们为什么还要这么强加呢?
从最初偷拆程垂范的来信,到后来定下一年的约定,再到最近几天计划让蒋廉忠来提亲,可谓步步紧逼。
应该是这样的愁怨促成了这个想法吧。当然,也可能是王雨琦心里一直有这个结,只是之前从来没有去触碰过它。
……
第二天早上七点,还是蒋廉忠家里。
蒋顺义坐在四方桌正上方――蒋村人叫上屋头,喝着浓茶。
“两万块钱准备得怎样了,廉忠?”蒋顺义问道。
“只,只凑了八千,爷爷。”蒋廉忠嗫嚅道。
“只凑了八千?你个校长怎么当的?你这么大的学校,整个两万块钱也是难事?”蒋顺义火气往上飙。
“这学校的钱能……”蒋廉忠咽了口口水。
“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这校长要做得大气一点,手脚要放开点。问下你爸,爷爷当年怎么当的大队长?”
“廉忠他啊,还是书生气重了点。”做母亲的说道。
“我这才急嘛。你是我们蒋家的长孙,也是最有文化的,27岁了,连个婚事还让人操心。爷爷可是希望你做大事的。让你做校长只是给你个平台锻炼锻炼,眼光要看远喽。”蒋顺义语重心长。
蒋廉忠不说话。
“还不谢谢爷爷?”做母亲的提醒道。
“谢谢爷爷。”蒋廉忠道。
“谢我有个屁用。路是靠自己走的。爷爷只能替你引路。今天先不说这个。这样吧,剩下的钱我先垫上。去王委员家,你还得去叫你大叔,让他一起去。”
蒋顺义嘴里的大叔是他的二儿子蒋孝才,蒋村大队大队长。
“我已经跟大叔说过了。”
“记住,我们要确保十点钟准时到。谷箩担准备好了吗?用小一点的米箩。还要买一卦大一点的爆竹。虽说是去提亲,其实就是去定亲。见面礼一交就没事了。”蒋顺义接着嘱咐蒋孝鑫。
挑米箩是蒋村人提亲的另一个习俗。米箩里放火炮和礼品。
“这些我都准备好了,”蒋孝鑫轻声道,“只是――提亲真的会像爹您说的这般顺利吗?”
“还有什么不顺利的?你不相信爹的能力吗?”蒋顺义瞪了一眼蒋孝鑫,“在蒋村,我亲自为我长孙提亲,哪会有不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