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是什么意思?
李明达拉回她本来已经移开的目光,再次看向房遗直。他人正立在斑驳树影下,爽朗清举,萧萧肃肃,微光透过叶缝映照在其额头上,将他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打成了阴影。虽有睫毛遮挡,但李明达仍旧眼力很好地发现,其平常一双寡淡无情的湛黑眸此刻却盛装着一些复杂情绪,就好像仙人突然下凡了一般。
猛地,房遗直抬眼,迎住了李明达观察他的目光。
他眼睛一定是带钩子的,所以才会抓得人浑身不自在。
李明达轻咳了一声,她立刻就调整好自己,很有气势地昂首挺胸,拿出公主的威风,凛凛地对房遗直道:“既然是你主动表示愿意做我的跟班,我就给你这个机会,以后好好表现,别让我失望。”
李明达随即对房遗直灿烂一笑,接着又道:“我还有正事,就先走了。”
说罢,李明达就叫上田邯缮,快步从西山墙这边走了出去,然后直接朝东奔。
房遗直静默原地。李明达突然尴尬地停住脚步,转而又朝西走,这次步伐比之前还要飞快。
走错了。
房遗直忍不住勾起嘴角。
房遗直的随侍落歌探头悄悄看了会儿,便转身忙和房遗直回禀,“人进去了。”
房遗直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
李明达跪在大雄宝殿内,把自己的梦境跟佛祖说了,把心愿也跟佛祖说了。恳请佛祖能保佑她九泉之下的母亲登入极乐再不必受苦,保佑父亲和他的天下一切安好。李明达倒是还有更多的恳求,说不完的心愿,但怕说多了反而不灵验,就只说了这两件最紧要的,就算罢了,起身离开。
门外太阳正大,一阵风过,竟有淡淡地明庭香袭来。李明达闻到这抹熟悉的味道,心咚地跳一下,她迈出殿外,目光随即四处搜寻,然后就在大雄宝殿西侧看见一抹矗立的身影。
房遗直没走。
李明达立刻走过去问他何故。
“遗直在等公主。”
房遗直的口气倒很理直气壮。
李明达好笑的挑了下眉,感兴趣地审视他,“我又没让你等我。”
刚巧一阵风过,吹得衣袂飞起,墨发飞扬。谦谦君子,妙有姿容,此景竟如画一般。
“既做了贵主的跟班,遗直岂能独走。”
房遗直语气很是斯文,但话里的内容有点耍无赖。
“你该不会是以后我去哪儿,你就跟哪儿吧?其实你不必为“跟班”二字,做到如此,我刚刚是和你开玩笑。快走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李明达打发他道。
房遗直应承,便利落走了,留下一个佳绝的背影给李明达。
李明达方松口气,然后她看看四下没人,就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倒是奇怪,关键时候不管用,怎么才闻到房遗直就在殿外。
又一阵风吹过,方向变了。原来是风把气味带走了。
李明达传命下去,即刻启程。她回房喝了茶,听闻田邯缮准备完毕后,就立刻动身。
田邯缮忙道:“贵主还有一事,房遗直他——”
“他又怎么了?”
“已经在贵主的马后等着了。”田邯缮道。
“啊?”李明达惊讶。
田邯缮:“奴揣测贵主该是不喜和他一起走,就跟他商量可以自己走,但他又说他是贵主的跟班,要竭尽其职。”
“……”
这房遗直肯定有事,保不齐是想报复自己偷听,不然他那么有才孤高的一个人,怎可能真心为他鞍前马后。
李明达叹了一声,感觉自己惹了个麻烦,随即便迈着快步去了。到了寺庙外,头一眼就见碧云牵着马站在前头,随后见其后头果然有房遗直,就如田邯缮所言,他也牵着马就站在她的马后。人群之中,唯有他庸中佼佼,特别乍眼,就像一块白玉被掺进了粗石堆中。
刚说跟班是鞍前马后,房遗直便不负他的“名分”。
李明达也是服他。
那厢还有以悟远住持为首的诸多僧人给他送行。
李明达与带病前来的主持等人告别,便上了马。
临走前,李明达对悟远住持道:“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会一直有府衙的人封禁寺庙。放心,只要你清白,要不了多久便会一切如常。”
悟远忙应承,几番谢过公主,
众僧人一样,给李明达行佛家礼。
启程后,马慢慢地走出庙门。李明达眼睛不时地瞟向房遗直。房遗直一直垂着眼帘不看他,李明达便直视前方也不去看他了。
随后不久,房遗直骑着马上前来。
李明达闻香辨人,目光直视前方,根本不用去看房遗直,“你此来安州有要事处理,倒不可耽误了正事。”
程处弼闻此话,疑惑地看一眼房遗直,转而又去观察公主的神情。
房遗直:“稍后便告知十九郎要了解的事。”
李明达怔了下,她差点忘了,她早就和房遗直说好了,等她祈福之后,就让他把他调查的事情告诉自己。
原来他跟着自己,是为了坦诚这个。
再说灵安寺的悟远住持,直到公主一行人马远远地消失不见,才允准身边的僧人搀扶他回去。
监寺却还是一脸愁态,担心住持斗不过那三个心智冲动的富贵人家,“公主虽是个通情达理之人,愿为咱们做主,怕只怕付县令那头不上心,毕竟这地方政务上的事,公主总不好去插手。”
悟远住持倒是面色十分平静,“清者自清,只求扪心自问,无愧于佛祖便罢。至于其它,随缘,不强求,不强求。”
“灵安寺的住持,你觉得他如何?”李明达回首,眼见灵安寺已经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便突然发问房遗直。
房遗直:“善,被人欺。”
李明达点点头,让房遗直可以继续说那桩事了。
房遗直:“此事颇忌讳,这也是当初吴王悄悄回长安城的缘故。他本是想私下解决,不愿把此事拿去惊动圣人,也算一份孝心。不想还是发生了一些巧合,故这件事最终还是进了圣人的耳里。”
“料到此事不简单。三哥偷回长安可是大事,但面圣之后,只是被父亲痛骂一顿,赶回安州,没有其它惩罚。我便想到这里头该是有什么忌讳,父亲理解三哥的用意,才没有对他有更多的斥罚。”李明达道。
房遗直点头,“公主睿智,确实如此,这件事所碰的大忌讳,正与息王有关。”
息王,李建成。
李明达听到这两个字,便心头一震,转而蹙眉看房遗直。
此刻不光是李明达,连同后头近身骑马陪行的程处弼、田邯缮和碧云三人,听到这二字都傻了眼,面色异常震惊。程处弼表现的惊讶最为明显,他迫不急待地瞪大眼,握紧腰间的刀,紧盯着房遗直,等他的后话。
房遗直:“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必然。但而今安州城内却有人借着息王的名义,劫富济贫,做了些看似侠义之事。这些事从发生起前前后后已经有半年了,最近一起是在上个月。便是安州城辖下的流水村遭了土匪,村民死了三人,妇女被奸五人,三间房走水,全村三十余户的钱财都被搜刮干净。”
“三十余户,共有多少名土匪?”
“事发时在深夜,村里的人都在熟睡中,多少人不清楚,总之得手会快,几乎悄无声息。有反抗的即刻被杀,不及反抗的都被捆在了家中。临天亮前,人就走了,至次日晌午时有外村人来此寻人,才发现村里的人都被绑了,这才报了官。官府查了小半月没结果,至后来也便把此案搁置了,很少过问。村民们心有不忿,却也无可奈何。却到月中十五这一日清早,有人发现村头的歪脖树上挂了五具尸体,每个都是身形高大的男子。村民里有人认出其中一人的手上的痣,正和先前在夜里烧杀抢掠的一名土匪长得一样。”
“也便是说,那天抢村子的土匪,突然在一夜之间都死在了流水村的村头?”李明达问。
房遗直点了点头,接着道:“尸体上留有一封信,信中人自称是息王的后人,替天行道,要百姓不必感激,若非要感谢,便可在心中念一下息王侠义便可。最后还有一句‘邪不胜正,天道所归’的话。”
李明达心中凛然,眯着眼在心里琢磨这句“邪不胜正,天道所归”。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是弦有外音,并非是指他们侠义助人之举,似乎在暗指息王和圣人当年玄武门之事并非天意正道,名不正言不顺。
难不得人人忌讳,这件事确实牵涉到了大忌。
一行人都陷入了沉默。
许久之后,程处弼皱眉严肃道:“此事太蹊跷了,乡野偏村,突然说是什么息王后人的话,何其可笑。我们谁不知道,当年息王的后人都——”
程处弼话未说完,便被房遗直使了个眼色,方反应过来自己所提及的东西太过忌讳,遂忙感激看一眼房遗直,住了嘴,随即跟李明达道歉。
“倒不必如此。既然有人碰了这个忌讳,便是瞧准了我们怕这个,而今偏要好生说道说道,不能遂他们的愿了。”李明达说罢,转而便问房遗直,可曾亲眼看过那封留在流水县村口的信。
房遗直点了点头,但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发现,随即又道:“公主慧眼,保不准看了实物,会瞧出些东西来。”
程处弼在后头疑惑地看着房遗直,心中很是不解。房遗直明经擢秀,学比山成,连他都瞧不出什么门道的东西,晋阳公主如何就能看得出。比贤才谋略,当世除了房玄龄,还真难找可与房遗直所匹敌之人。只可惜他人冷傲了些,还喜欢闲淡,不怎么爱去显才管事,而今的名声才没有盖过魏叔玉。
程处弼在心里还没有计较完,就听那边李明达下令快速前进。一行人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就飞奔回到了吴王府,李明达一边命人赶紧把吴王叫回来,一边又问房遗直,类似的事情还有多少桩。
房遗直从落歌手里接过册子,呈给李明达。
李明达坐定之后,随即翻阅此册。册上所书字体清隽,收尾处藏锋。李明达一眼就辨出是房遗直的字。
接下来,李明达便阅读他总结了每一桩与息王后人有关的案子。因房遗直的总结简明扼要,句句切中要害,无一字白用。遂李明达也很快就可看完了,快速了解整个经过。
从起初卖豆腐女子被登徒子调戏,到富户强霸田地欺辱良,所谓‘息王后人’的‘侠义’在一点点做大,到了后来就是那桩流水村的案子,杀了足有五个人。所有的事情,从登徒子被蒙头揍,被扒光了吊在房梁上,到富户房子被烧等等事件,都是发生在晚上。且事发后都会有一封信交到受害者的手上,表明其是“息王后人”的身份,邪不胜正,天道所归。
显然所有的事情都是蓄谋而为,所以此人才能做到来去无踪,给人以神秘感。并且他也是凭此般神秘,在百姓之中造了声势,引发猜测议论。而今事情持续发生已经有了半年了,悠悠众口难挡,便是明面儿上没造出声势,但暗地里肯定引发了议论,且必定已经有了一些影响。怕只怕这样的事再继续持续下去,其造势越来越大,名声会越来越响亮,仅“息王后人”这四个字,就会让某些不安分之人借题发挥,引发叛乱。
李明达阅毕,沉着脸把书册丢在桌上,凌厉道:“此事刻不容缓,必须立刻查明。”
这时门外传来李恪的笑声,他边进门边叹:“听口气十九妹怎么像是不高兴了,是谁惹了妹妹不快?”
李恪进门后,见李明达手边的桌上放着一本册子,而那边坐着的房遗直也是一脸冷漠,看起来氛围很不对。
“这是怎么了?”
李恪拾起桌上的册子翻阅通览一遍后,讶异地扬眉去看房遗直,“你的总结?果然厉害!没想到我辖之地,还有几桩我并不知道的事,你倒先查清楚了。多亏你费心帮我,便知你有此才,当初我果然没有找错人。”
“大王不必如此抬举遗直,遗直此来是因圣命,只因圣命。”
换句话来说,若非有皇帝的命令,他房遗直是绝对不可能来到安州地界去帮李恪处理这些麻烦。
李恪脸上露出苦笑,“当年我对令堂——”
“过去的事,大王何必去提,倒是解决当下这件事最为要紧。”房遗直言语温温有礼,看起来就是个谦谦君子,并不像是个会对往事计较的人。
但李明达敏锐地发现,他说话的时候,目光从未曾朝李恪的方向看过一眼,又可见他还是真的记仇。
这倒是没办法的事,谁叫李恪当年调皮,致人家的母亲滑胎。失子之痛,岂非一句道歉就可消散得了。
“这些信有多少,都拿来看一看。”李明达见这二人尴尬起来了,便插话让所有人把注意力都放在正事上。
“最早发生的那几桩,都是在事后调查才得知,信早就查不到了,多数都被收信人给烧了扔了。最近的五件事,信都在,我都让人存着。”李恪说罢,就打发下人取来,与了李明达。
随即在李明达安静看信的时候,李恪看眼房遗直,有点尴尬,就忙着跟李明达说话。
“妹妹怎想起插手这件事?”
“三哥不许?那我就不看了。”李明达说罢就松手。
李恪忙摆手表示不敢,“妹妹帮我忙我谢还来不及,哪里会不愿意,快别折煞三哥了。这件事在安州已经发生不止一次了,我早就为此苦恼,一直愁没人帮忙,你能出一份力,对于三哥来说便是天大的好事。”
李明达看眼李恪不太自然的面容,笑叹:“是么?”
“真的。”
“那就是真的。”李明达虽知李恪乱说的违心,但不与李恪犟,只把注意力放在那些信上。
李明达先拿起流水村那封信,这是距离今日发生最近的事。李明达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把信纸从自己的鼻子前滑过,趁机闻了闻,许是因为信纸一直被封在信封内的缘故,信纸上还残留些许血腥味和一点点墨味。
李明达依样闻了其它几张,本以为那些时间久远,她闻不到什么,却不想在其中一张纸上,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熏香味道。
李明达把信纸举起,对着光亮看,可见信纸左边的一角上有水滴过的痕迹。香味就是从这个已经干涸的水渍上发现的。这种香的味道很难形容,有点像龙涎香,但比龙涎香还淡一些好闻一些,还掺了点些许麝香和花香的味道。这种混合的香气闻着很有一种魅惑的感觉,在来安州之前,李明达并不曾闻到过,直到见了裴驸马。
李明达面无表情地把手中的信纸放在了桌上,然后看一眼房遗直。房遗直该是早就一直盯着李明达的表情,所以李明达的一个眼神过来,他立刻就能接住,微微颔首,算是点头表示明白了。晋阳公主已经发现了线索。
二人眼神快速交流之后,便都不看彼此。
“怎么样,我的好妹妹可发现了什么线索?”李恪好笑问,他是觉得李明达一个女子掺和进来实在添乱。不过这位妹妹太受宠,他也只能好脾气顺着。
李明达瞟眼信上的字。
“这些信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虽然写字者刻意隐藏了笔迹,看起来像是用左手为之,但下笔先后、停顿之处,还有习惯都各不同。这两张是同一人,这两张是另一人。”然后李明达就拿着那张有滴水渍的信纸,晃了晃,再次确认一遍上面的味道,“这张也是另有人,至少说明参与者至少有三人。”
“肯定不止一人,瞧他们能轻易处置五名身材高大的悍匪,还能把其挂在树上的能耐,就可以看出。”李恪哈哈笑叹道。
他言外之意,李明达看得这么仔细也没用,她推敲出来的东西,都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没什么大用。
李明达一向聪颖,当然立刻就明白李恪的意思,她一点都不恼,反而甜笑起来,对李恪道:“那如果我说涉事者其中之一必为贵族,你如何看?”
李恪怔了下,忙敛住笑,严肃地看着李明达:“倒说说,你因何有此说法?”
“懒得告诉你。”李明达起身便对李恪道别,她该回公主府了。
李恪忙拦着,好言请求李明达把刚刚的话说完,“不然我心里悬着,一整天都过不安生,晚上还可能连觉都睡不好。”
“听你这么说,我更不想告诉你了。三哥有笑话人的工夫,何不自己猜猜呢。”李明达又对李恪甜甜一笑,然后对他说再见。
李恪不舍地追出去,却见李明达态度决绝,立刻骑马而去。李恪懊恼不已,转即他回身,想去问房遗直。然而就在自己目光投过去的时候,房遗直轻浅对自己行礼,转身走了。
“这算怎么回事,我就那么讨人嫌?”李恪自我怀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恨得原地跺了下脚才走。
李明达行至安州城的桃花酒楼,瞧着这家酒楼人声鼎沸,客源旺,便跳下马,在大堂内要了些酒菜。她一边假意喝酒,一边听铺子里的那些文人子弟们闲聊言谈。虽然说到私密之处,这些人都围在一起,悄悄地压低话语,小声嘀咕,外人该听不到。但李明达却可以很清楚的把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听清楚。倒真有人提及流水村的事,提到了息王,还说所谓息王的后人据说真确有其人,乃是息王李承乾被诛五子中的一个孩子。
“这就奇了,怎还会有后人?据我所知,当年的事为斩草除根,可全都咔嚓了,一个不留。”
“谁能保没有漏网之鱼,个中细节又不是你我所见。据说是当年碰巧留的一个活口,外头生养的,倒也合理。”
“呸!快都住嘴,敢说这些,你们就不怕被抓了杀头。”
听了警告之话,这些人才消停了,说了些别的。扯来扯去到底没了兴致,几个人就散了。
李明达在酒楼里又待了一会儿,又有人又提及流水村的事,却只是浅显聊到皮毛,便再没继续说下去。
而今酒楼里,这些文人聊最多的还要数昨日灵安寺的闹乱,各种说法。有觉得事情太巧合诡异,怀疑悟远住持被人算计。又有人说去没可能那么多人傻到去诬陷一个和尚,这没利可得,不大合理,遂怀疑是悟远住持真的就如那些闹事的百姓们所言,是个没有医术只为图名的草包住持。
李明达听得差不多了,正欲要走,便见男子坐在她对面。抬眼一瞧,又是房遗直,他这回竟然换了一套半旧青衣。衣服简陋了些,反倒把他那张脸衬得更加干净清俊。
“你怎么来了?”
房遗直喊博士添了酒杯,便不客气的伸手取来摆在李明达跟前的酒壶,自己斟满。
“跟班。”他道。
李明达缓缓吸口气,有些无奈地看房遗直,“你用不着这么认真吧?说了开玩笑!难不成你还要随我去公主府住下不成?”
“正有此意。”房遗直道。
李明达瞪他,“你想得美,公主府岂是你想住就住。”
“便试试,只是那边同意了,公主可不要阻拦才好,遗直在尽本分。”房遗直墨眸凝定,一脸认真。
“行吧。”
李明达才不信房遗直敢主动请求临海公主,要求住在公主府。他可是外臣之子,又长得那般好,李玉琼再傻也不会接受房遗直这般唐突的要求。
“刚刚在王府,公主是不是有所发现?”房遗直压低声音问。
李明达点头,“这里却不是说话的地方。”
随后要了雅间。
“那封信之上有水滴过的痕迹,我闻着那味道与裴驸马身上的熏香一模样。”
“若是熏香,该是熏制出来的香味,怎么会混到水里还残留味道?”房遗直反问。
“我也奇怪,许是他身上用得有点与众不同。”李明达回道。
房遗直看着李明达,“贵主能闻出是什么来?”
“别的味道混合可以分辨一些,但熏香这类的有点难。”
“原来如此,那贵主能听到多远距离的说话声?”房遗直又问。
李明达瞪他一眼,“你的问题也太多了。想要听得清楚所有话,大概也就三四十丈远,若是有些人声音高,我还可以隔得更远也能听清。”
房遗直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不禁用佩服的语气道:“公主这能耐果真厉害,若去查什么,倒是真能省去不少麻烦。不过耳朵太好用,只怕会听到很多不想听的。耳不像眼,不想见的时候,闭眼看不到就可以了。”
“你倒是明白,却也没什么,适应就好。有得有失,才是常态。”李明达道。
房遗直扫一眼李明达的脸,螓首蛾眉,秀若明月,从容淡定,又言语豁达,倒真不负其盛名。
李明达话毕许久,见房遗直不言语,才抬眼看他。却见房遗直正垂眸思量什么,其认真面容萧萧疏疏,会吸住人的目光。
“灵安寺出事的时候,你人也在,其中经过你该是了解。”
房遗直点头:“略微听说一些。”
“你怎么看?”
“悟远被冤枉了。”房遗直的话直点真相。
“原因你可猜出?为何会有人要算计一个和尚?”李明达面容凝重。
房遗直抬头,已经不记得这是今天第几次和晋阳公主对视了。
“公主是否在怀疑,这与息王后人那一连串事有关?”
李明达点头,“就说流水村的事,我刚听当地那些百姓和书生们谈论,得知一件奇怪之处。这流水村附近没有大山大河,又离安州这样近,怎么会突然闹出这么嚣张五名悍匪来?”
“是有些蹊跷,回头我会让人去详查。”
二人随即就之前缉拿的八名挑事者自尽一事,分析了几种可能,终了还是觉得这八人最有可能是某位贵族培养的死士。除此之外,任谁也不可能达到这样厉害的条件。
再者,提到“死士”、“贵族”,倒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先前一连串发生的“息王后人’事件。只是这一下死了八个,未免太多,也变相说明对方很可能十分具备实力。
“事情越琢磨,便越可疑了。看来这灵安寺的事,可能真如你所料那般。那这件事需早有准备,调兵。”房遗直道。
李明达讶异,转即想了下,点点头。“未雨绸缪,未尝不可。“看来你早前预料的不错,我是该留在公主府住。”
房遗直听此言,忙客气表示当时突然出言冒犯,有些欠考虑。
“房大郎欠考虑的事还少么,比如今天跟班之举。”李明达小声嘟囔一句,嘴角浮起一抹浅笑,而后她利落起身,奔回公主府。
房遗直随后而至,面容看似与往日的冷淡样无二。但程处弼一眼就看出房遗直心情不错,问他何故,房遗直却没理他。
其实房遗直自己也不清楚,许是因为公主临走时那一声“房大郎”。
*
临海公主府。
李明达回房没多久,就有公主府的仆从前来,告知其公主昨日听闻灵安寺出乱子后如何担忧。
“贵主一直念叨,嘱咐奴们见公主回来了,务必请公主去见她一趟。”
李明达应承,顺嘴问了李玉琼病情,得知好转后,倒有些高兴。毕竟是她姑母,李明达还是盼着她能身体康健。她随后更衣梳洗一遍,就去见了李玉琼。
再说房遗直随李明达到了公主府后,便道护送之职已完成,要离开。公主府管家见状,忙去拦着,驸马可是一直惦记着房大郎,趁机机会,管家自然要热情努力地邀请房遗直进府歇息片刻再走。
“再者尉迟二郎也在,此时正陪着驸马下棋呢,房大郎何不留下来歇息之后,再和尉迟二郎一块离开。”
房遗直面露勉强之色,犹豫片刻才应了,随那管家去。
李明达从李玉琼那里脱身后,见田邯缮就问房遗直是不是回了。
田邯缮知道公主感兴趣,遂之前特意叫人盯着房遗直,此刻便替自家公主遗憾道:“没走,还留宿了。”
“哦?”
“尉迟二郎早一步在这了,房大郎到了之后,就被管家热情迎了过去。二人与裴驸马下棋对诗,也不知怎么就聊得来了,回头就听裴驸马吩咐下来,为房大郎和尉迟府二郎准备房间,还令叫人去通知吴王府那边,说他们近几日都不会过去住。”田邯缮说罢,见自家公主不说话,便忍不住瘪嘴叹,“房谋,房谋啊,果然谋智非比寻常,早有预料。”
李明达听田邯缮这般抬高房遗直,认真看他:“那我呢,比他如何?”
“贵主呃……比他好一万倍,不,他根本不配和贵主相比。”田邯缮恭维道。
“知道了。”李明达白一眼田邯缮,有自知之明地叹气,“恭维与赞美的差距”
田邯缮不解地眨眨眼,然后挠头想了想,没明白贵主话里的意思。
隔日。
田邯缮给公主煎茶完毕之后,偶然在路上遇见房遗直。就想起公主之前的话来,忍不住请问了房遗直。
“恭维与赞美,贵主对你亲口所言?”
田邯缮点点头,问房遗直何故,“难道我之前夸错了贵主不成?若真如此,我得谨记,改掉这毛病。”
“你话没错,以后诚心点就好了。”房遗直道。
田邯缮不解地点点头。
田邯缮还想问房遗直原因,却见房遗直急于离开和自己告辞,恍惚间,田邯缮感觉自己余光瞟见一抹黑影,就在房遗直所住房间的窗边晃过。
田邯缮目送房遗直朝自己的住所去,便急忙忙端着茶往回跑,告知了自家公主。
李明达随即就快步到了房遗直住所附近,开始又一次偷听。
“奴们查过侧堂那座檀木架子,确有机关,架子后是间密室,可容纳三人,没什么机密之物。那日郎君和尉迟二郎被裴驸马引开后,是孙管家从那间院出来,奴觉得他可能是知情者,不如将其捉拿秘密审问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