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的鼻头不大,此刻却被魏叔玉的话气得鼻孔张得圆圆的,几欲掀起来。
“尚主乃无上的荣耀,怎到你嘴里,成了一桩粘在身上会倒霉的事?是谁教你尚了公主便不可名垂青史,你史书白读了么,那尚了平阳长公主的卫青还不如你了?”
魏叔玉听父亲发威,老实地垂头不言语。
“再者,人家说要选你当驸马了?人家晋阳公主说看上你了?闹得你好像真要被选上驸马,心不甘情不愿,不得不逃走似得。圣人此番派你去安州,明话说的是让你去查案。你倒跟我说说,这安州案的调查你出了几分力。吴王呈送上来的奏表上,可把房遗直、尉迟宝琪他们所有人都夸了个遍,唯独没有你。你说你路上耽搁,去晚了,圣人可能会信,但我可不信!”魏征恨骂魏叔玉脑子不清明。
魏叔玉自小就赋性高朗,聪明懂事。魏征对他一向寄予厚望,十分看好,因知道自己是个爱挑毛病之人,遂平常对他不乏对有诸多赞美和鼓励。但万万没想到竟不知何时,这孩子变得这般刚愎自用,心高气傲。
魏叔玉继续闷着头,任凭他父亲责骂,但心里却不服气。他觉得自己这样未雨绸缪正好,要真等着人家看上自己再去拒绝,只会耽误他和父亲的前程。
魏征瞧着儿子的额头,继续骂他,“怎知圣人不是有意历练你们小辈?此番派你们去,他若是只想给你们一个表现才能的机会,从中选拔能者以备将来用于将相要职。你是不是就比房遗直他们差了一截?
圣人的嫡出公主,是你想尚就能尚。你瞧瞧长乐公主尚了谁,你算什么,你还真以为你借着我的光,长得好看点,就是块抢手的胡饼了。”
魏叔玉还是垂着头,不过这回他俩手都狠狠地攥住自己的衣袍,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忍受住父亲对他的嘲讽和谩骂。
魏征见状更气,正要骂他失礼,就被裴氏搀扶拦下了。
“好了好了,叔玉也知道错了,郎君就少说他两句吧。”裴氏心疼地看眼魏叔玉,挥挥手,示意他快些走。
魏征瞪眼看裴氏,甩手冷哼一声,却也没有叫住魏叔玉,算是放了他一马。
魏叔玉赌气回房,就掀翻了丫鬟刚端上来的冰镇荔枝。
“大郎,这东西可金贵,废了好多周折从南海运来,咱们家一共就得了三盘,别人如何想吃都没有呢。”丫鬟说罢就蹲在地上捡,打算洗完了再拿来。
魏叔玉垂眸看着她,抬脚直接碾碎了两颗,“当什么稀罕物,拿走!”
“大哥这是做什么,这么宝贝的东西,阿母只肯给我十颗,你却得了一盘,还在这得了便宜乱发火。”魏婉淑迈进屋后,便噘嘴不高兴地坐下。
魏叔玉看妹妹一眼,便打发丫鬟把荔枝都洗了给魏婉淑。
“就是我所爱,被大哥这样践踏,我突然就不想吃了。”魏婉淑半垂着眼眸,表现不悦,“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好,不送你了。”魏叔玉道。
魏婉淑忽然扬首对魏叔玉嬉笑道,“那我还是收着吧。”
魏叔玉无奈地看她一眼,脾气收敛了很多,随即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问她找自己何故。
“听大哥刚回来,就来看看。本想问问你此番去安州有什么趣事没有,我听个热闹。不想大哥正撒火呢,却刚巧被我碰个正着。”魏婉淑看着丫鬟把清洗后的荔枝重新端了上来,取出一颗剥皮塞进嘴里。
魏婉淑吐了核后,就哀叹一声。
“怎么,味道不对?”魏叔玉问。
“自然不对,这藏荔枝法,是留蒂寸许,以蜡封之,在蜜水满浸贮存。隔了一两个月,运送而来,与原本的味道肯定有所不同。”魏婉淑说罢,又取了第二颗,剥皮塞进嘴里。
魏叔玉笑话她:“既不知原来味道如何,你吃就是,何苦想那么多。”
“这可由不得人,大哥也同一样。安州事,大哥是不是也多想了?”魏婉淑提示问。
魏叔玉听这话脸冷下来,“原是来此笑话我!”
“却不敢,我只是不解大哥为何有好好的直路不走,偏偏去走弯道。大哥也不想想,英雄也要有用武之处,没人给你机会,你如何展现才能。若换成是我,我必定先拿住那晋阳公主的心。她在圣人跟前受宠,哄得她开心了,还愁没有机会闻名天下么?”魏婉淑莞尔一笑,眼中尽显精明。
魏叔玉凝神看着魏婉淑,敛目蹙眉。
魏婉淑知道魏叔玉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就笑了笑,让她的大丫鬟圆月把荔枝端走,浅浅作揖,先行离开了。
圆月:“大郎本就心情不好,因何又跟大郎说那些话?”
“一家子人,他荣耀了,我们都跟着沾光。”魏婉淑顿住脚,回头目光肃穆地望了一眼魏叔玉所在的方向,只愿他能顿悟,不要让她失望。
……
晋州,河间王府。
天被密密层层的乌云紧密围着,阴沉沉地,如若要坠地一般。猛然东北边的黑云之间闪出光亮,接着就是一阵巨大的轰隆声。
要下雨了。
李明达立在门边,抬眸看天。
她眼睛黑白分明,因向上看所以眼睛显得更大,亮晶晶,清澈见底。一身暗青裙裳,素净淡雅,本是不起眼的着装,穿在她身上却一点不显平庸,颇有几分轻灵高华之气。
房遗直减缓脚步速度,至行到半月门前,才移目看向侍卫那边。
身后的尉迟宝琪忽然直愣愣地越过他,撞在了侍卫身上。尉迟宝琪回了神,连连跟侍卫拱手道歉。
“有一要事想出神了,失礼失礼。”
侍卫见尉迟宝琪不拿架子,诚挚致歉,忙道无碍,又问:“可是要见公主?”
房遗直便一步上前,把尉迟宝琪拉到身后,对侍卫点头,“有劳通传。”
见侍卫进去,房遗直转头拍了拍尉迟宝琪的肩膀。尉迟宝琪尴尬地苦笑一声。
“你到底怎么了?”
“呃,”尉迟宝琪看眼院内,立刻移开目光,紧张地左顾右盼,“我还是觉得不舒服,就不陪你觐见公主了,我……我先回去歇息。”
房遗直狐疑地点头,道了声“好”,就目送尉迟宝琪离开。瞧他走路也不稳了,时不时地磕绊一下,完全没有之前风流倜傥的仪态。
“他又怎么了?”同随行的狄仁杰见状,百般不解,“他这两天好反常。”
瞧那厢传话的侍卫已经回来了,房遗直让狄仁杰不必管他,等过几日他自然好了。
尉迟宝琪匆匆忙忙回屋后,就把闲杂人等驱走,然后把门关上。随后在屋子里如没头苍蝇一般乱转,他饶过桌子,走到床边,复而转身跑到床榻边,把鞋脱了,闭上眼。
转即尉迟宝琪就立刻睁眼,用扇子往自己的头上扇了扇风。
“来人,打水沐浴,”尉迟宝琪冲门口喊,见人来回话,转身要去,他又补充一句,“要凉水。”
房遗直此时已经和李明达讲明了李崇义决定去慈州查案的事。
“郡王打发人送消息给我们,请我们同行,不知公主是否愿意同去?”
“去。”李明达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既然是郡王邀请你们都去,我独留在这里反而麻烦,不如就干脆一起。等案子完了,我们正好从慈州去晋阳,而后我们从晋阳直接回长安。”
李明达从见了父亲的信后,就不想在路上耽搁太久,如此行走的话,正好省时间。但就怕案子一直不破,遂和房遗直等人打商量,希望这案子大家齐心协力调查,尽量在三日内结案。
房遗直未有异议地应承,随后带着满脸震惊的狄仁杰告退。
出了院,狄仁杰就追问房遗直:“三日内?会不会太急?”
“若真可查,大家齐心协力,三日内倒也不短。若不可查,花费三年五载,十年八载,也有可能破不了,我们不能为此浪费太久的工夫。”
公主耳目厉害,如果这桩案子真如张顺心所言,是由季知远下毒手所致,那三天的时间对他们来说足够了。
狄仁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还是觉得有些夸张,不过既然公主和遗直兄都觉得可行,他倒也乐于见识一下他们神速破案的过程。
想到此,狄仁杰就有些兴奋了。
“各自回吧,瞧这天马上会下暴雨。”房遗直抬首道。
狄仁杰还处于激奋状态,他搓搓手,高兴地应承一声好,就迫不及待地回去叫人收拾行李,准备明日出发事宜。
房遗直在要回自己院子前,停了步,转头看一眼邻院尉迟宝琪的住处。他把脚朝尉迟宝琪院子的方向,走了没几步,就听到他院里隐约传出女子的喘息声。房遗直立刻驻足,转身快步回自己房间。
*
眼看雷雨降至,人们最该等在屋里躲雨,但自昨日花神会后,一直失魂的周小荷而今却耐不住性子了,她蹭地起身,然后让婢女如春赶紧收拾行李。
“备几套衣裳,把我最喜欢的那几样首饰,还有姑母送我的那两盒胭脂水粉都带上。”
如春不解,“三娘难道要出门?”
“嗯。”周小荷立刻抓起裙子出门,雷厉风行地去和母亲作别,随即就乘车飞快地赶往河间王府。
马车在河间王府前停下的时候,又是一声巨雷当空响,稀稀疏疏的大雨点开始掉落下来。
如春忙给周小荷打伞,随其入内。
郡王妃周氏忽听自己的侄女来了,愣了下,就连忙笑着让人去迎。
周小荷带着一阵风进屋,见到郡王妃后,就欢喜不已地给她行礼,又见郡王妃热情对她伸手,周小荷忙扑倒郡王妃怀里,欢喜地说想她了。
“我也想你,好些日子不见你来这。可有一事要说明,你来我自然高兴,但切记不可如今天这般,在雷雨日出行。”周氏拉着周小荷的手,忧心嘱咐道。
周小荷含羞点了点头,“小荷会谨记姑母的教诲。今日之所以来得及,却也是因为前些日子一直筹备花神会的事,整日忙得不得歇息。昨日那事终于熬过去了,我就越发想姑母,便忍不住冒雨也要来了。”
周小荷说罢,就双手捧着周氏的胳膊撒娇,把头靠在她肩头,与其亲昵至极。
周氏早习惯周小荷如此,笑笑地去捏了她脸蛋一下,“既然来了,就多住几日再走。”
“是有此打算,所以姑母就算打发我走,我也会赖着不走。”周小荷又撒娇一声,转而她低垂眼帘,整个人渐渐闷了。
“你这是怎么了?”周氏不解地问。
周小荷抿着嘴角,默了很久,再抬眼时,已经梨花带雨。
周氏见状十分心疼,“哎呦”一声,忙把她搂在怀里,“我的心肝,倒是受什么委屈了,你快说来,不然我的心比你还闷还难受。”
“小荷没受委屈,是花神会的事儿,小荷未能给姑母和父母长脸,未曾被选上花神女。本想着会和姑母一样都做过花神女了,可……”周小荷说到此处,便哭得凶了。
周氏怔了下,才想起这桩事儿了。倒是因为昨日郡王在花神会上被闹了一阵,回来有些脾气,周氏只顾着忙活他那边,加之要安排府中贵客们的住行饮食,竟把自己内侄女选花神女这么大的事给忘了。
周氏心里有愧,对周小荷更是心疼,忙开解她道:“这可不怪你,那天的事我听说了,是因为公主在。咱们不着急,还有下一年呢。”
周氏说罢,就拿起帕子为周小荷拭泪。
周小荷乖巧地点点头,“公主不曾现身过,却以德芳之名艳压全场,令小荷佩服。小荷不禁心生向往之意,所以今日来,一则是为见姑母,二则也是为参拜一下公主,好好和她学习。”
周氏笑着摇头,“算了吧,我看你的一则是顺便,二则才是真心。不过经你一提,我就更奇怪了,既然公主不曾露面,为何众人会突然喊着公主?”
周小荷摇头,“我也觉得奇怪,本是我呼声最高,忽然就有一拨人喊起了晋阳公主,接着大家就都跟着喊了起来。”
周氏:“罢了,不计较此事。我们小荷才貌双全,便是这次选不上,还有下次。你灼若芙蕖,如此可人,下次一定会被选上。”
周小荷被夸地害羞,颔首甜甜笑着,有点不好意思。
这时,外面暴雨突来,如瓢泼一般。
周小荷见状,遗憾不已,“正要去问候公主,这下却不行了。”
“今日天不好,等等看吧,若傍晚雨停了,我就带你去。”
周氏随即就跟周小荷形容公主是个如何才貌双俱,蕙质明达之人。听得周小荷越发佩服,仰慕地央求周氏一定要带她见一见公主,也算是了却她此来的心愿了。
黄昏时,忽然东风大作,转而大雨就渐渐停了。
果真如周氏所言,周小荷得幸有机会拜见公主。
李明达刚刚趁着暴雨,天黑得压人的时候,睡了一觉,倒是睡得踏实,醒来梳洗后,就十分精神。转即听周氏要携内侄女来拜见自己,李明达忙去相迎。
其实二人在未到之前的路上谈话,被李明达听了几句。心下正觉得巧合,就见周氏带着周小荷进了门。
周小荷十分有礼,恭谨见过李明达后,就半颔首,十分谦卑状。
周氏忙叫她不必拘泥,“公主为人最和善,你这副样子,倒让人觉得我们会吃你一般。”
周小荷方微微抬首朝李明达的方向看,等其吩咐。
李明达和她一对眼,倒是被她这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给吸引住了,倒是惹人怜爱。李明达也道:“你不必多礼。”
周小荷忙谢过李明达,回头脸上就露出甜甜的笑,凑到周氏身边老实地站着。
“昨日你在花神会上十分出色。”李明达对周小荷道。
周小荷连忙行礼表示不敢,“小荷姿容平平,性子愚庸,万不及公主一根手指。”
“我一根手指若真有你这样的‘平庸’,我必定感谢老天。”李明达此话一出,立刻调和在场的气氛,大家都笑起来。
周小荷也没了之前那般拘谨,机灵地陪着姑母和李明达聊天。
刚好到饭时,三个女人凑一桌,弄些味美的小菜,再喝些葡萄酒,倒也算热闹了。
聊来聊去,就又说到了花神会上。
李明达直接表了态度,她昨日本不想被众人那般叫嚷。又问周小荷,可知为何那些百姓忽然喊了她。
周小荷怔了下,然后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李明达一眼就瞧出她有所隐瞒,让她务必如实道出。
“我倒是能猜猜,却未必作准,”周小荷随即说到孙家小娘子,然后欲与李明达解释孙家小娘子的来历。
李明达笑,“我看负责花神会的晋州长史之妻,与这位孙小娘子似乎很熟悉。”
“公主慧眼,竟一下就瞧出来了。她们可熟悉了,是母女!”周小荷有些不悦道,“之前那孙小娘子就曾打发人捎话给我,只要我放弃,但凡她有的好东西,什么都愿意舍给我。我不愿,跟她说大家各凭本事争比试,她就对我心生不满。昨日眼瞧着我快赢了,她必定心有不甘。也不知是不是小荷多疑了,小荷觉得这件事如果真有内情,那必定是她所为。”
“如此她也得不了花神女之名,何苦?”周氏不解道。
周小荷:“我听说她今秋就打算订亲,对方家在京畿道,是个不错的官人家。但具体是谁家,却是打听不着。该是那边人听说了咱们这边的习俗,想孙小娘子弄个花神女的名声,长长脸。昨日胜负显然,孙小娘子若不想丢面子,喊了公主做花神女,她输得也就有理由了。”
“原来如此。”李明达无奈地笑了下,倒没想到这如周小荷、孙小娘子这般的姑娘们,会日子过得悠闲舒适,倒没想到她们私下里也会有如此的勾心斗角。
“若真是孙家小娘子冒犯了公主,就该让她吃吃教训。”周小荷不忿道。
“用不着如此,不过是些小事,为此劳师动众,反倒失了咱们的风度。”李明达顿了下,转儿对周氏道,“日后这小娘子还是刁钻,你倒是可以在私下里提点她几句。”
郡王妃发话,到底比她出言程度轻一些。这件事不大,李明达若是为此劳师动众教训人,人言可畏,事后必定会毁了那孙小娘子的一辈子。
周小荷见李明达认可她的说法,嘴角就禁不住扬起,以为孙家小娘子这次可算是活到低了。却没想到,公主明知道孙家小娘子的‘恶行’,却选择视为不见,只让她姑母在私下里说几句。
私下里?那还有什么用处,根本折损不了那孙家小娘子对外的半点名声,真叫人觉得可气。
周小荷随姑母从公主那里告退后,就心情十分不爽。
周氏却笑赞道:“公主通达事理,仁心善意,果真气度非凡,非你我这般在市井之中长大的女子可比。”
“姑母自谦了,什么市井,咱们周家却也是世代勋贵,自前朝就如此。”周小荷道。
周氏愣了下,转而好笑地看着周小荷,伸手狠狠点了她脑壳一下,“你这丫头!与公主的尊贵出身相比,你我不是出身市井,还出身什么地方?”
周小荷不甘心地瘪嘴。
至次日清晨,原本歇了一夜的大雨又下起来。李崇义等人不得不因此延后一日出发。
也是因外面下着大雨,没什么乐趣,李崇义就和周氏商量,不如把人都叫齐了,凑在一桌行酒令,大家一起热闹一下,也刚好驱走这阴雨连绵的天气给人带来的燥郁。
周氏连忙应和道:“好主意,妾身这就去张罗。”
没多久,酒菜就在王府的凭栏阁备齐了。众人受邀来此,登于阁楼。高处观雨,喝酒作诗,倒别有一番乐趣。
李明达对此却没什么兴致,而且她心里也清楚,有她在,李崇义那些少年们都拘谨都会不自在。因李崇义一请人喝酒的时候,都喜欢有舞姬歌姬相伴,而李明达却不爱看那些,遂李崇义打发三拨人来邀请他,李明达仍是坚决回绝。
李崇义却未多想,只觉得李明达不来,倒显得自己有些怠慢她,遂让郡王妃周氏去请。
周氏却不愿,“既然公主是此意思,我们强逼岂不惹人嫌?再说公主的顾虑我也清楚,你们就只管自己痛快玩去便好。”
“我不叫那些不该来的。”李崇义忙道。
“往日你可不这样,我看公主是瞧透你了。何不就此享乐,今天怎么忽然较真一定要请她,可是有事?”
“我听说公主在安州案里出了不少力,而今这慈州刺史身亡另有内情一事,既然已经报了上去,那就是压在我肩头一桩不得不破解的事。不然圣人还有这晋州的诸多百姓,都会瞧不上我。”
周氏笑叹摇头,只觉得李崇义多想,让他尽力而为就好。
“你是未曾见过那些百姓瞧我的眼神什么样,就好像是我杀死了那张顺义夫妻一般。”李崇义说罢,转即又对周氏道,“昨日我亲自提审了张顺心,发现其所提供的线索其实没什么好用的地方,就是管家一封信。”
“因一封不知真假的信,就去当众跳楼,逼着郡王您不得已作保应下这个案子。这张顺心却是有些手段。”周氏叹,转即又嘱咐李成义,此去慈州定要万般小心,以防凶徒再使用同样的手段对他。
“他要来了还很好了,我还正愁没有办法拿到他。”李崇义厉害道。
周氏忽想起一事道:“对了,我听闻尉迟二郎这两日很反常,总是打蔫不精神,别是什么怪病。倘若是身体不舒服,那就要尽早找个大夫给他诊治,别拖太久。”
李崇义听此话哈哈大笑起来,“什么打蔫,我看他是蓄势待发。今晨我才得了消息,昨夜莲花陪他之后,早起时连腿都快走不得路了。你说他还是打蔫么?”
周氏羞红了脸,怪李崇义竟然什么话都说。既然尉迟宝琪没什么事,周氏也就不去管了。
第三日清晨,大雨终于停了。
天刚蒙蒙亮,周氏就被同屋而睡的周小荷折腾醒了。周氏见周小荷跪地,两只胳膊搭在床沿边,眨着眼睛可怜兮兮的看自己,就知道她是有事要求自己。
周氏定了定神,然后打了个哈欠,坐起身,让周小荷有话就说。
“姑母,我也想跟着姑丈他们去慈州。公主巾帼不让须眉,去查案,我也想。”
“胡闹。”
“姑母,您不是一直在夸公主如何好么,小荷想学她有什么不对?您就答应吧,给小荷一个见识世面的机会。”
“便是我同意了,你姑丈也未必会同意,还是死了心。”周氏立即否决道。
偏这话在周小荷听来,却是有希望之言,“小荷已经求过姑父了,他允我去。”
周氏没想到有这出,却还是不愿意让她走。谁知没多久,李崇义来告别,见到周小荷在此,就直接叫上她一道走了。对这位漂亮侄女的要求,李崇义从来没说个“不”字。
周氏想拦着,被李崇义三两句打发了。
“难得她有此心,你别拘着她了。他父母那边我回头会派人说明。”李崇义说罢,就与周氏告别,临行前,他还特意就拉住周氏的手。嘱咐他这几日不在家,她要好生照顾自己。
周氏笑着点了点头,又说李崇义不好失礼,随后替他带着周小荷去见李明达。她将自己准备的诸多礼物奉上之后,周氏就和李明达道明了周小荷也要同去慈州的情况。“她就是去慈州串门,见亲戚,正好就可和大家一起同行了。这是刚想出来要定的事,故特来请示公主的意思。”
“好啊,一起出行有个伴,我们都可以照料她。”被周氏这般礼貌的征询,李明达哪有拒绝的道理。不过这周小荷在这时候凑热闹,确实有有些奇怪。串亲戚?这理由在李明达这里了可过不了关。
至出发时,少年们见到又多了一名男装少年,有些奇怪。后来见周小荷红着脸拱手和大家见过,大家方知道此为郡王妃的内侄女。
因花神会那一日,周小荷的表现十分出彩,遂大家也不吝啬于夸奖她。周小荷很受用这些,因此一路上有说有笑,倒是快活。
至下午,一行人到了慈州,将东西存放于驿站之后,一行人就去了刺史府。
张顺心则早在半夜的时候,就被抬入了马车,提前送往慈州,随后就被安置于慈州刺史府。因他腿脚不便,如此安排,刚好可以方便提审。
李崇义和李明达等人一到刺史府后,李崇义就迫不及待地提审了管家张锐。
张锐对于自己写信给张顺心的事供认不讳,至于信上的内容,张锐磕磕巴巴地表示确实都是他亲眼所见。他很害怕回忆当初的场景,以至于此刻再想时,脸上还流露出恐惧,身体有些哆嗦。
李明达等人随后又见了张顺心的一儿一女,兄妹俩长的很相像,都是圆脸大眼睛,很讨人喜欢。俩孩子相差三岁,男孩年岁长些,八岁,叫张凌云。女孩五岁,唤作张飞雪,她身材消瘦,一直畏怕地躲在她哥哥身后。
“别怕,郡王等人是来给我们做主的。”张凌云抓着张飞雪的胳膊,认真地看着她,小声对她嘱咐道。
张飞雪点了点头,然后乖乖地同张凌云一般,给诸位贵人行礼。
尉迟宝琪这时候却突然分了神,看向李明达那头。前两日一直有疑惑萦绕在他心头,害得他没精打采。昨夜他试着把莲花再叫来重新尝试,一闭眼再没想到那位不该想的人,遂而今心情放松不少。现在他经历一夜酣战,神清气爽,还可以正常面对公主,很是不错。
公主今日穿了件皂色普通衣料的男装,简洁清爽,英气十足。而此时站在她身后的则是周家的小娘子,同样也是男装,但可见其衣料十分讲就,腰间还束着玉带,光滑亮丽,富贵逼人。
这周小荷的样貌倒是艳丽,但尉迟宝琪在她身上的目光却停留不了第二下,转而还是本能地想把目光移到公主身上。
刹那间,尉迟宝琪的偷看就被公主抓个正着,二人目光相对的那一瞬间,尉迟宝琪的心就咚咚跳起来。
这是……
他一定是害怕所致。
就比如在面圣之时,他的小眼神儿如果被圣人抓到,他的心也是这样因为紧张得咚咚乱跳。
尉迟宝琪用这句话安慰完自己之后,心里的顾虑突然就坠下去了,嘴角一扯,还给李明达一个风流笑容。
李明达见尉迟宝琪终于恢复正常,便立刻偏移目光,继续观察张凌云和张飞雪兄妹俩。
管家随即阐述:“郎君娘子死后,季知远还几次三番上门,要把郎君之前没收他的田契都要回来。奴们不依,要等下一任刺史上任之后,再行转交。季知远就不干,几次三番带着人恐吓我们。”
“既然有七窍流血之状,为何草率埋葬,而不讲明异况报官?”房遗直问道。
管家提起这事儿就更伤心憋气,哭着磕头,恳请诸位贵人们一定要帮忙做主。
“郎君和娘子就身亡在这间正堂后的寝房内,人是早上的时候发现的,当时二人躺在床上身体已经凉了,且并没有七窍流血。小郎君和小娘子见此状,当时几乎哭断了气,奴们劝了好一顿才好。因郎君娘子去了,府中可做主的人就只有小郎君和小娘子了。奴们就向两位小主人请问,小郎君就嘱咐奴们尽快把人葬了,入土为安。
奴们便照做张罗丧事,却没想到第二天尸体入棺的时候,竟发现郎君和娘子的脸上都七窍流血了,十分吓人。”
“所以你们就此便不声不响的把人给葬了?”狄仁杰有些不忿道。
“是晚辈让管家安葬的。”张凌云身躯颤抖起来,但话音还算冷静,随即就跟李崇义等人再行跪下磕头,“晚辈和妹妹害怕极了这件事,也不知道凶手是谁,便是心中有所猜疑,可那个人我们也得罪不起,遂忍气吞声,未敢张扬。”
“胡闹,堂堂刺史府,竟被一个无官无爵之人逼成这般,何其可笑!”李崇义若非亲眼所见,简直不敢相信。
张飞雪哆哆嗦嗦地看眼兄长,又极为害怕地瞧一眼李崇义,猛地就哇哇大哭起来,脸色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