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绝交?”多福觉得自己可能是做梦了,扣了扣耳朵,让他家二郎再说一遍。
“不管是苗绯绯,张跳跳,还是宋纷飞,一律绝交。”
多福确认自己没有听错,高兴地差点蹦起来,仿佛看到了以后金银满库的富贵日子了。说实话,他家二郎君真的是太风流了,花在女人身上的钱数不胜数。多福跟二郎君来到长安后,一直在他身边负责管账,每天郎君为这些女人钱往外送的如流水一般。多福真怕有朝一日,二郎君会把尉迟府给花穷了,然后还前一屁股外债,被那些妓院假母们追着跑。
尉迟宝琪到了风月楼,就被假母迎为上宾,问其今日有兴趣见谁。
“都找来。”
“绯绯今日有贵客,只怕不能——”
“少她一个无所谓了。”尉迟宝琪摆手示意假母快去叫人。
假母还是第一次见尉迟宝琪这样漫不经心,竟然对他们妓院的排号第一的都知,有这样不在意的态度。以往他每次来,一提苗绯绯给他,必定神采飞扬,温言求见,出手也大方。
假母心里虽觉得怪,但面上仍赔笑应承,这就吩咐属下,把尉迟二郎平常相交十分好的八名女子都叫了来。至于苗绯绯那里,可是她妓院的顶梁柱,假母然要区别对待,急忙忙去敲门和她单独说。
苗绯绯正在屋内画眉,见假母急忙进门后就把门关上了,问她:“做什么这么小心谨慎?”
“尉迟二郎来了。”假母高兴道。
“是么,”苗绯绯脸上立刻飞起红晕,但整个人还是稳坐在妆奁之前,一动不动,显得十分稳重,“那你帮我找理由和他说,我暂时不想见他了么?”
“说了,只是似乎没什么效用。我和她说了,你今日有贵客相迎,不便立刻出来见她,但瞧他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说不差你一个。”假母坐下来,甩了甩手里的帕子,叹道,“该不会是他这就把你给忘了?我以前跟你说过什么,不要对男人动真感情,就没一个是好东西。”
苗绯绯隐约察觉尉迟宝琪似有不对,放下手里的东西,转头皱眉看着假母。
“别的男人或许那般,但尉迟二郎却与那些只想着占我便宜的腌臜男人不同。”苗绯绯美目流转,便眼含秋水,娇娇点点,“我问过其她姐妹了,他没跟任何人做过那档子事儿,便是姐妹们瞧他英俊主动献身,他也不愿的。”
“胡扯,都弄出声响来,不知多少人听到。你那些小姐妹们每次伺候他一宿,腰都要断了。绯绯,你可不要被这男人漂亮的长相,温柔的性子给骗了!”
“阿母不知,那只是个游戏罢了。不过压着脚,让她们躺在榻上来回起身玩,多做一个就多给一贯钱。她自然是拼了命的。”苗绯绯道。
假母怔住,问她怎么会知道这些,而自己却不知。
苗绯绯:“本来姊妹们拿这钱,都是有话在先的,不许把他的小把戏说出去外传。不然钱收回不说,还会找她们算账。妓院里的小娘子们,哪个能得罪起他尉迟二郎,想想他父亲手里的那根紫金鞭,谁也不敢有那个胆子。我这之所以知道,还是前几天牡丹犯了错,拿在我手里,她不小心说漏了嘴。我本来还以尉迟二郎在我这不动手脚,是为了故意吊我胃口,没想他竟真是个干净之人。”
假母点点头,“风流却不下流,是个君子。难不得房世子愿与他整日为伍,也足见其品行不坏。若这尉迟二郎真如你所言,你将来若能跟了他,阿母也放心了。你自小就在我手里养大,跟半个亲生女儿一般。我将来倒不会只因为图财,就把你随随便便送出去。若这尉迟二郎肯留你,我少收些钱也愿意。”
苗绯绯忙起身谢过假母,她嘴角很愉悦地勾起,对将来倒有了很多期盼。
忽然这时,小丫鬟匆忙冲进屋,刚好脚被门槛绊了两下,踉跄了几步才算站稳。
“做什么这般冒冒失失。”假母呵斥道。
“可不好了,尉迟二郎正跟诸位小娘子诀别呢。”
“诀别?”苗绯绯突然站起身来,紧张问,“他有什么想不开么?”
小丫鬟忙自扇了下嘴巴,纠正道:“我好像用错词了,不是诀别,是绝交!”
“绝交?”假母让小丫鬟不要急,好生说说。
“尉迟二郎说他以后不会再来风月楼了。”
“这是又看上了别家的姑娘了?”假母问的时候,特意看了眼苗绯绯,意在说明她眼光似乎没那么好。
苗绯绯闹得脸红,急切地催小丫鬟快说清楚。
“没说是看上别家,只说要跟所有的红颜知己作别,不欲再来了。”
假母坐不住了,少了个送钱的财神,她哪里愿意,赶紧起身去瞧情况。
苗绯绯也起身,想跟去,却又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去。刚刚假母还和他说自己有贵客招待,若是这会儿忽然去了,他岂非识破了她的小心思。
苗绯绯皱眉,反思是不是这两日自己对他欲擒故纵的招数用过了,以至于他故意和自己怄气,便这般在妓院内使性子。
苗绯绯在情场上也是老手了,见惯了男人使唤出的各种花样招数。这尉迟宝琪风流第一,自然手段也不一般。想先给自己不能被他先给拿住了,苗绯绯遂稳住自己,坐了下来,强装镇定,另让小丫鬟再去探一探,时刻过来和自己回禀情况。
小丫鬟点头,连忙去了。
尉迟宝琪给诸位姑娘分了钱后,另留下一块玉佩交个假母,“既然绯绯有事不能来见,你就把这块玉佩交给她,也多谢她这段日子给我弹琴,陪我吟诗作赋。她才华了得,非一般女子可比,还要恳请假母以后待她好些,给她找个好人家。若是将来她出嫁了,你若不嫌麻烦,就往我府上送封信,我定然命人备厚礼前去恭贺。”
假母怔了怔,听尉迟宝琪这番话,有情有义的,点了点头。随即使眼色给小丫鬟,小丫鬟连忙跑去和苗绯绯禀告。
苗绯绯一听这话,怎么都觉得可能是自己之前玩得过了,忙对镜整理仪容,然后双手端在胸前,很步伐端庄地下楼。
尉迟宝琪正往外走,忽听人喊着‘苗娘子来了’,他便顿住脚,抬头瞧一眼,看到苗绯绯正稳稳地下楼,对他微笑。尉迟宝琪冲其挥挥手,转头就要继续走。
苗绯绯见状,面色立刻垮了下来,看向假母。
假母急忙忙过去拉住尉迟宝琪,请他别着急走,再和苗绯绯说几句话。
“倒也没什么可再说。相遇便是缘分,只是而今我心中另有所属,自要对她负责。诸位娘子们,后会无期了。”尉迟宝琪说罢,就转身决绝而去。
苗绯绯见状欲再言,却已经见他身影消失。
她紧抓着栏杆,望着门口的方向,皱眉深思。心里头到底是弄不清,尉迟宝琪是在欲擒故纵,还是真的走了。然而若想确定答案,就要等几天才行,只是这几天对于自己来说,只怕难熬了。
苗绯绯深吸口气,闭上眼,微微咬牙。
假母在门口愣了会儿,然后甩着帕子走到苗绯绯身边,“你瞧着他什么意思?”
“猜不透。”
“不管怎么样,瞧着是个重情义的人,做他的妾,该不会吃苦受气。”假母说罢,就拍拍苗绯绯的肩膀,让她先等几天看看,保不齐过两日那尉迟二郎就会主动来找他了。
苗绯绯微微颔首,心里疯狂地祈祷如此,但面上却不作表。
一个时辰后。
郑国公府。
魏婉淑得了尉迟宝琪与红颜知己绝交的消息,觉得很有趣。等他大哥魏叔玉回来后,就问他此事。
魏叔玉不解看魏婉淑:“你从何处听说?”
“家里的下人出门采买,刚好听了这传言,就回来说给我听了。怎么,大哥还不知道?”魏婉淑问。
“不知,”魏叔玉冷笑一声,“这一天天的,流言一波接着一波,有哪个可信。还说房兄好龙阳呢,胡扯到爪哇国去。”
魏婉淑惊讶,“难道不是么?”
“自然不是,”魏叔玉看一眼妹妹,问她是不是也听说这个传言了。魏婉淑坦率点头承认。
“可知这传言的人十九郎,指的谁?”魏叔玉又问。
“该是哪家年小的郎君,大哥知道倒可以和我说说,满足我的好奇之心。”魏婉淑笑着坐下来,感兴趣地看向魏叔玉。
“太极宫里的十九郎,好奇么?”魏叔玉反问。
魏婉淑怔了下,有点没缓过神儿来。片刻之后,她猛地睁大眼,十分震惊地看着魏叔玉,“太、极、宫里的?你确定?”
“自然确定,当初公主在安州,为了行动便宜,常以男装示人,对外就让大家称呼她为十九郎。她排行十九,周所周知。”魏叔玉解释道。
哐当!
碎瓷的声音。
兄妹俩同时循声往门口看。
丫鬟哆哆嗦嗦地进门赔罪,告知是周三娘不小心碰碎了他们端的果汁。
魏婉淑不见表妹进来,喊了声,才见周小荷垂着脑袋,十分委屈地进门。
魏叔玉见她此状,皱眉:“这是怎么了,府里有人欺负你,还是那丫鬟端的东西烫了你?”
魏叔玉说罢,转头去骂那些丫鬟没眼力。
丫鬟们忙跪地致歉。
“大表哥别说他们,是我不好,刚刚要来找表姐,听见你么说话,一时慌了就——”
“没什么紧要,”魏婉淑挥手,打发丫鬟把东西收拾了,然后拉着周小荷在自己身边坐下,却没多说,只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魏叔玉抬眼刚好瞄见这个动作,心里轻笑一声,就起身和两位妹妹作别。
等魏叔玉人一走远,周小荷就慌起来,紧紧抓住魏婉淑的手。
“我就说么,他不可能有什么余桃之好。原来外头传说他喜欢的是十九郎,连我也知道,十九郎就是指晋阳公主。”周小荷气得躲一下脚,眼泪就下来了,“倒是我白费心思。”
“是白费心思了,现在早些知道也不迟,你赶紧收回你之前那白费的心思,和晋阳公主你抢不过的,也比不了她。”魏婉淑一语无情戳破真相。
周小荷虽心知如此,但听魏婉淑这样直白说出来,还是难受至极,有些接受不了。
“表姐说得好狠。”
“我是帮你认清现实。”
周小荷边抹眼泪边想道:“传言也有真有假,不能随便去信。就如表姐之前所言,若是房大郎真的喜欢公主,那他当初又怎么会在圣人跟前大放厥词,说娶公主对他来说是天下最难的事?”
魏婉淑皱眉,想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她默了会儿,表示回头会叫人替周小荷调查清楚这件事。
周小荷连连谢过,“表姐对我最好了,比我亲姐姐对我还好。小荷以后如果有出息了,一定会好生报答表姐。”
“这话我记着了,以后定不会客气。”魏婉淑笑了下,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周小荷,“倒想问你个问题,你为什么喜欢他?”
“房大郎么?”周小荷颔首,红了脸。
魏婉淑点头,“世人都说他谦谦君子,才华横溢,你也是因为艳羡这个才喜欢?当然,还有他的家世也好。而今这朝堂之中,说话分量最重的两个人便是他父亲和长孙无忌。长孙无忌是国舅,被看重在情理之中。房公却是真厉害,善诗能文,博览经史,十八岁举进士,后审时度势跟准了当今的圣人。”
“是厉害。”周小荷叹道,满脸敬仰之情,“但我却真不是因为这些。说起来表姐可能不信,当时我初见他的时候,并不觉得他如何,反而觉尉迟二郎更温柔和善些,讨人喜欢。我是后来,因为……因为他一个眼神,不知道怎么地,全身都感觉不一样了。”
周小荷说着就红透了脸,羞涩地用手双手捂着脸,然后嘱咐魏婉淑切记不要把此话外传出去,不然她可丢大人了。
“放心吧,哪个闺阁姊妹不说些悄悄话。我若把这话真说出去,不仅毁了你名声,也是毁了我自己的,我还没那么傻。”魏婉淑话语沉稳道。
周小荷笑道:“那就好,我也相信表姐,不然也不会说。”
魏婉淑笑了笑,随即挑眉看她,“这么说,要是没有房世子那个眼神,你八成是会喜欢尉迟二郎了?”
“说不准。”周小荷道。
魏婉淑又笑了一下,转手拿杯子送到嘴边,饮了一大口桃汁,然后立刻咽进肚子里。
“尉迟二郎什么都好,就是太风流了。”周小荷叹道,随即来了兴致,问魏婉淑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京城这么多出挑的贵族公子,她该是也会有心中稍微仰慕的人。
“我却没你这般有兴致,婚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己做不了主的。”
“却也未必,表姐若是真有喜欢的人,两家相当,就求一求姨母和姨父呗,他们都是通情达理之人,必然会同意。”周小荷道。
魏婉淑看一眼周小荷,默了会儿,忽然用手刮了一下她的鼻梁,“远着呢,何必想那么多。不过你的事我会好生派人帮你打听,你且等消息。”
周小荷再三谢过,就乖乖告辞。
魏婉淑立刻去找魏叔玉,请他帮忙探听一二。
“这种事我不管。”魏叔玉立刻拒绝道。
魏婉淑:“你要是不管了,她真以为房世子喜欢晋阳公主,势必要放弃这遭错付的情意,转而把目光投向别处。”
魏叔玉愣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劝大哥帮忙的意思,不然表妹真盯上你了,回头请她父母和王妃姑母从中一说,你觉得你能逃得过么?”
“好,我去帮你打听。”魏叔玉应下来,二话不说就出了门,去拜访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从风月楼出来后,随后又去孙三娘家,杨五娘家等共计八家妓院和歌舞坊,把他以前所有结交的那些红颜知己都一刀两断了。尉迟宝琪却也不是无情之人,散伙了,该给钱的还是给,又说了许多动情之话,倒让这些小娘子们对他既感恩又舍不得。
道别也是需要力气的,所以尉迟宝琪这会儿回府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衣服也不换了,直接瘫倒在榻上。
魏叔玉随后来见他,瞧他也没个迎客的礼数,忍不住嗤笑一声,问他:“干什么去了,这么累?莫非又是去会哪家小娘子了?”
“什么会,是道别,从今以后我尉迟宝琪就没了红颜知己,想想怪可怜的,你也不安慰我一下,”尉迟宝琪叹道。
魏叔玉讶异挑眉,“莫非传言是真的,你还真要痛改前非?”
“传言?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倒是够灵通得,我这边才算了结,你那头就已经知道了。”尉迟宝琪起身,正经看魏叔玉。
“就别管这些了,倒有另一个传言向你求证,”魏叔玉顿了下,整理语言,然后才出口,“外头关于遗直兄的传言。,到底是不是你宣扬出去的?”
“啊,你也为这事,今天我已经被卢夫人提过去问话一顿了。”尉迟宝琪摊手,深吸口气,“误会了,我老马失蹄,竟然看错了他们。”
“房兄早就表明过没有尚主的心意,倒是你不信罢了,”魏叔玉对这个答案并不觉得多惊讶,转而问尉迟宝琪传言到底是怎么来的。
“怪我多嘴,也怪那个听墙根的田舍奴,不大点的小事被他宣扬地满城风雨。不成,我回头一定要好好教训他。”尉迟宝琪叹道。
魏叔玉点点头,因见尉迟宝琪乏累,也不作多言,和其告辞了。出了门,往外走,正碰见尉迟家的管家领了两名道士往这边走。
管家前来行礼,魏叔玉顺嘴问何故。
“曲江池闹水鬼,二郎君让我请道士帮忙,今晚就去曲江池江边作法。”管家道。
魏叔玉一听这又是另一个传闻了,好笑地笑一声,就和管家道别。
归家后,魏叔玉就立刻来找妹妹魏婉淑。
“你找尉迟宝琪求证了?那——他怎么说?”魏婉淑最后拉长音,略有些语调迟缓地问。
“房兄他——”魏叔玉也语调迟缓了下,吸口气,目光严肃地盯着魏婉淑。
“他怎么说啊,大哥你倒是快说,别卡着叫人心里着急。”魏婉淑催道。
“房兄他是真喜欢晋阳公主。”魏叔玉一口气吐出来,然后移开目光,将丫鬟端来的葡萄汁一口饮尽。
魏婉淑惊讶了下,“那他之前又为何在圣人跟前,胆大包天地说那样的话?而今他就算是喜欢了,以后又如何在圣人跟前恳求尚主?圣人会把晋阳公主配给一个说话不算数的‘君子’么?那岂不是叫天下人笑话。”
魏叔玉眨了下眼睛,口气似漫不经心地对魏婉淑道:“那是他的事,他什么人你不清楚,我清楚。这点事对于普通人来说,那就是死路一条,无解。但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事,他必定有妙法解决,也非我等能揣测得了。至于为什么当初说不尚主,现在又喜欢上了晋阳公主,想来是因为时候不同,心境有所变化了。毕竟前段日子,他与公主同行数月,相处久了,难免生出感情,也不奇怪。”
魏婉淑听着也是这个道理,皱眉点了点头,然后叹气道:“既然是这样,那就没办法了,我去劝劝小荷,让她早点知道,早点断了那不该有的心思。本来我也觉得,她那性子与房世子……”
后半截话,魏婉淑不大好意思说。
魏叔玉却干脆接话道:“根本配不上他。房兄看人的眼光从不会差,看女人也必定如此。”
魏婉淑点点头,忙道麻烦大哥。
“虽说结果如此,但大哥帮你走了一趟,你也别忘帮大哥,却别叫她把目光看我这边来。我心中所中意的女子的品行,与她相差甚远,要我娶她,门都没有。你这会儿跟她说明白,断了她心思最好。不然以后我坚决不愿,阿耶阿娘也逼不得我,最后还是要拒绝。闹得两家因此交恶,却是谁都不想看到。”
魏婉淑笑着点头,“我自然明白大哥的心思,放心吧,之前那不过是吓唬你的话,我知道轻重。别说你不愿娶她,我也不愿日后有个要我天天出主意去哄弄的嫂子呢。”
“如此最好不过。”魏叔玉说罢,就与魏婉淑作别,而后去了。
是夜,周小荷啜泣了一宿。
李明达却是好眠一夜,一大早就赶到李世民跟前,给他磨墨,陪着他处理日常政务。
房遗直则做了一夜的梦,醒来只觉得乏累,却偏偏不记得梦到了什么。
房遗直起身和父母请礼之后,就用了早饭,把自己关在书房读书。却下笔没写几个字,眼皮就睁不开了。
房遗直就放下笔,干脆在书房临窗的檀木榻上半卧,眯了会儿。
迷迷糊糊间,耳边响起了极为悦耳婉转之音。
“小郎君你为何独自一人在树下伤心?”
“帕子给你,自己擦。”
“你年纪比我大,怎么还这般不懂事。”
“你父亲训你,不过盼你更好。你就做更好给他看,得了褒奖不说,自己也落了便宜,受用终身。”
……
房遗直猛然坐起身,手微微抖了抖,削薄地红唇上泛起一抹惨白。
他定神片刻,用手抹了一下额头,却见手上湿淋淋的,都是虚汗。
“大郎,您醒了?”
落歌敲门后,听到屋内传来很浅的一声“嗯”,就端着桃汁进门。
“今日圣人派了方公公来传口谕,把夫人嘉奖了一番。这是照着公主的提议,做得桃汁,夫人说味道极好,让您也尝尝。”
房遗直拿来喝了一口,面色终于渐渐转为常态。
“却是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不知。”
“倒不是公主亲口说的,是方公公来传口谕的时候,顺便和夫人闲聊,讲了这桃汁的配法。夫人就命人照样做了,还真是好喝。”
“嗯。”房遗直把瓷碗里剩下的桃汁一口饮尽了,然后就起身,匆匆出门而去。
……
立政殿。
李明达拉着李世民歇息,给他按肩,顺便就听方启瑞回禀了处置张才人的结果。张才人害了龙种,到底是逃不过赐死。
方启瑞又顺便提到了长乐公主的大侍女柏庐,因她与侍卫魏芫贪污欺诈的银钱数额巨大,内侍省对她们二人也要以死罪论处。
李世民转而继续批阅着奏折,好似没有听到一般,一句话都没有回应。
方启瑞理解就明白了圣意,打发小太监传话过去,让内侍省那边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但却一定要确保柏庐死得干净,嘴巴不会乱说。
可巧这会儿宫外又传了一条消息来。
方启瑞进门眼色就不同了,显然是因为李明达在此,他不便说此事。
李明达只观表情就知其意,很识趣地告退。
李世民看向方启瑞,“到底什么事,要背着兕子?”
“圣人可还记得高家二郎,高正风?”
李世民听这话阴下脸来,好心情都没了,直接把笔丢在桌上。
“人回来了。”方启瑞忙道。
“回来了?”李世民讶异问,随即嗤笑两声,“怎么会回来了。”
“听说人回来的时候没多少精神,带着怒气,该是被公主赶了回来。”
“长乐公主死了,以后活着的只有李五娘。”李世民警告道。
方启瑞忙改口,跟李世民小声道:“那该就是李五娘把他给赶了回来。”
“我本以为这高家二郎会挺个一两年,然后自己回来,却没想到她倒先看透了。”
“许还是就为了跟长孙驸马怄气,故才有此举。”方启瑞往‘善意’的方面揣测道。
“用不着管她,今朝能干出这样的事,保不齐过几日她又变了什么主意。性子使然,一时半会儿改不了。就让她离开长安,去她那个依山傍海没人的地方好生静心反思。”李世民复而拿起笔,语气淡定了许多。
方启瑞忙应承,表示会派人一直紧盯着长乐公主的动向,确保其安全,也确保其不会吃什么大苦。
“所以说啊,情意这东西强求不来,她有而今这样,都是报应。”李世民叹一声,转即怔了下,放下笔,看着方启瑞,“你倒说说有关房遗直的那个传言,所谓的十九郎到底是十九郎,还是十九娘?”
方启瑞含笑:“这个奴就不知了,一定要亲自己问房世子才好。”
“他好龙阳一事,必定为假,不然玄龄一早就会为这事愁眉苦脸了。我瞧兕子当时的样子,有点怪,这所谓的十九郎,八成是说她。但房遗直喜欢她的话是从尉迟宝琪嘴里传出,这孩子说话半真半假的,倒难说他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李世民笑一声,转而陷入深深地思量,“房遗直当初说不娶公主的话时,态度很坚决,我也因此赞过他勇气可嘉。若而今他又改主意想要尚我的公主,他可还敢有脸求?”
“搁谁都没这样的胆子。”方启瑞叹道。
李世民得意一笑,点点头,“确实,但就不知道他们房家父子如何了,一个老谋深算,一个年少轻狂,凑一起保不齐就是个‘胆大包天’。”
“那圣人不欲将房世子纳入候选驸马之列?”方启瑞试探问。
李世民看一眼他,“你的问题倒多了。”
方启瑞哆嗦了下,忙跪地赔罪,解释自己也和圣人一样,十分关心晋阳公主的将来。
“奴伴在圣人身边二十余载,看着公主呱呱坠地,出落成而今这样乖巧的模样,心里瞧着也忍不住喜欢,就忍不住……奴该死,出言越矩,实属不该!”方启瑞再磕头赔罪。
“知你是真心,起吧。”
李世民说罢,就继续翻阅奏折,再不言语。
方启瑞伴在一边,也默默无言。
李明达躲在自己的房间内,托着下巴,闻着从正殿那边飘来的墨味,听着父亲和方启瑞主仆二人的对话,心里头也有自己的小琢磨。
尉迟宝琪已经说过两次,房遗直对她有意的话。头一次还好,第二次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这厮的嘴巴真要好好治理一下才行。
李明达正想下次见面,该怎么对付尉迟宝琪,那厢就有人来传话告知方启瑞,说是尉迟宝琪来请罪了。
李明达立刻站起身,这尉迟宝琪就算请罪,也该找自己,怎么通报道方启瑞那里去了?
李明达随即走了出去,就见被传唤的尉迟宝琪,满脸恭谨之色前往立政殿。因人走得急,又目不斜视,尉迟宝琪自然没瞧见李明达。
方启瑞引尉迟宝琪进殿后,瞧见公主在那边,微微弓腰颔首一下,才转身进殿。
李明达想了想,转身回屋,安静地坐下来,听正殿那边讲什么。
还没细听,只听到尉迟宝琪说什么两个道士都死了。李明达就听到有朝她这边来的脚步声,接着就瞧方启瑞进门,请她去正殿。
李明达左脚刚迈进大殿。
李世民就扬首,唤她到身边来,“可还记得你昨日说的话?”
“什么话,昨日话说太多了,却不知道阿耶说地哪一句。”李明达笑着凑到李世民身边。
“你说你不信这世间有鬼。”
“这句啊,对。”李明达认道,转即看那边拘谨站在殿中央的尉迟宝琪,假意不知地问,“出什么事了?难不成真有鬼出来了,把你吓成这幅样子。”
“回贵主,宝琪觉得那曲江池很可能是真的有鬼。昨日我打发了两名长安城最有名的驱鬼道士,让他们晚上在曲江池边好好作法,驱一驱鬼。万没想到,这二人却死了。今天一早曲江池附近的百姓就发现这两位道士的尸体,二人皆溺毙于河中。”
“而且昨夜又有一名百姓亲眼目击了水鬼。形如人一般,但十分高大,头长角,浑身是毛,走路的时候,身上还有水不停的滴答滴答往下流。”尉迟宝琪满脸惊悚地继续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