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丽质红着眼看长孙冲。
长孙冲一直在记恨她,用他的一生对她以无声的报复。李丽质早已经深知这一点,但她对他那份初心,她忘不了,所以总是一次次抱着希望之后,再一次次失望。
“你就不能挽留我一下?”李丽质问。
对于身为公主的她来说,吐出这句话,比登天都难,但她还是说了。
“不敢,岂能耽搁公主的大计。”长孙冲言语依旧冷淡。
大计,呵。
他现在反过来用她说过的话来堵她的嘴。
李丽质再看到长孙冲这样的反应,还是那样的冷漠,心凉了半截。
长孙冲等了片刻,见李丽质不言不语,拱手请李丽质注意休息,转而就意欲告辞。
“我是有‘大计’,却不似你想的那般!你好好想想,我说去海边的话,到底为了谁!”
长孙冲顿住脚,微微侧首,看着李丽质的方向,“公主的一切,我不会想,也不敢想。”
李丽质眨了眨眼睛,终究隐忍不住,泪珠一颗颗掉下来,委屈地解释:“我的大计就是在南海边,依山傍海偷偷盖了一桩别苑。因为你说过,你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告别尘世喧嚣,静看日升日落,花开花谢。这些年我暗中命人走遍了大江南北,才找了这么一处好地方,为的就是给你一个惊喜。”
长孙冲的眸光终于定格在李丽质身上。
“三日后就是你二十五岁的生日,你不喜欢我是公主,你不喜欢长安城的喧闹,这些愿望我都可以为你完成了。我本打算在那天给你一个惊喜,信都已经备好了,可我现在——”李丽质捂着脸,顿然哭起来,像个孩子。
长孙冲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从袖子里取出一方绢帕,递给李丽质。
李丽质接过来擦了眼泪,情绪刚刚好一些,然后就发现手里的这方白绢帕有些泛黄,一看就知是被放了很久。
李丽质本来冒着水汽的眼睛,顿时冒出火来,她抖着手,狠狠地指向长孙冲,“多少年了,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心里为什么还有她!一个帕子而已,你还带在身边!你这么喜欢她,那你怎么不去找她,让她跟你一起过!”
长孙冲无声地反看一眼李丽质,转身就走。
李丽质追了几步,却始终不及长孙冲走得快。门哐当关上了,她的心也跟着碎了。
这时李丽质的另一名心腹侍女匆匆进门,“公主,柏庐被押入内侍省后,左青梅提审了她。”
李丽质微微有些慌了,她忙抓侍女问:“你说她会不会嘴巴没把门,把以前的事都说了?”
侍女不确定答案,摇了摇头。
李丽质意识到自己该有所防备。
“既然王长史案子已经破了,柏庐也被抓走了,那公主府四周的监视必然已经撤下,你回头叫人去看一下。若没有人了,收拾东西,我们今夜就走。”
“公主不后悔了么,放弃如此荣耀的身份,荣华富贵……”
“没用了,这最后一招都没用了,还有什么办法?怪他的心太冷太狠,拉不回。”李丽质说罢,就打发侍女快去准备,“也别忘了通知他。”
侍女怔了下,转即应承下来,立刻去办。
长孙冲站在灵堂前,招待了几位身份贵重的吊唁客人,送过他们之后,便退了出来,站在一棵梧桐树前发愣。
这是他和李丽质一起,陪着大儿子长孙延一起种下的。延儿那会儿说梧桐能引凤凰,所以非拉着他们俩一起种树。
但而今延儿笑声不见了,他沉浸在丧母的悲痛之中,经常哭的泣不成声。昨夜长孙冲哄他到了后半夜,才将将睡下。
思及孩子,思及李明达所言的那些话,再思及李丽质的前言,长孙冲面色沉重。他缓缓地伸手,去摸了下小梧桐树的树干。
“驸马,房公来了。”随从回禀道。
长孙冲抽回手,随即正色去了。
是夜,李丽质正欲与长孙冲告别,却听说他人并不在府中。
李丽质狠狠抓着裙子,咬牙问侍女纸鸢,“他去了哪儿?”
“不知,备了马车出去,没个交代。”纸鸢道。
李丽质缓缓闭上眼,沉静了会儿,然后叹道:“白天为那帕子的事,他在恼我,而今客人都去了,他便不愿和我同府而住。”
这事前就有过,这也便是李丽质一直留在长孙府,而不常住公主府的缘故。
纸鸢在一边看着公主伤心,却也没法,只能默默守不作声。转即又听到啜泣声,纸鸢才忙送上帕子,低声劝慰她。
“何不彻底放弃?贵主容姿非凡,也不缺他一个男人。”纸鸢负气道。
李丽质无奈叹:“你说的也对。”
李丽质随即让纸鸢准备一下,她要看眼孩子再走。纸鸢忙去张罗,再三确认二位小郎君都熟睡了,才引着李丽质去看。这一看,李丽质就泪水决堤,哭得喘不过气来。最后还是被纸鸢硬拉了出来,才算作罢。
……
李明达坐在立政殿的树下,手里摆弄着树叶。
不多时,见程处弼缓着步伐走了过来,李明达听到他在外和个人窃窃私语,因为说话不是用的原音,所以李明达听不大出来是谁。
“贵主,长孙驸马想见您。”
“他进宫了?”李明达惊讶了下,然后丢了手里的叶子,跟着程处弼去。
长孙冲一见李明达,就欲跪下,李明达忙让程处弼拦住他。
“瞧你这般,是要求我?”
“我急着见圣人,恳请公主帮忙。”长孙冲拱手道。
李明达打量他这般,心里了然,“可是她改了主意?”
长孙冲颔首“嗯” 了一声。
“你等着。”李明达忙转身匆忙往立政殿去。
长孙冲缓缓放下手,看着李明达的背影,心中不禁有一丝欣慰。他就知道,这丫头之所以对她五姐说那么毒的话,都是在激将她,实则是希望她可以找回身份。
李世民刚刚歇下,半卧在榻上,与给他按肩的方启瑞闲聊。正说到长乐公主,那厢就有小太监来传话告之,晋阳公主来了。
没有大事的时候,李明达进殿是不需要被特别允准。李世民对她也不需要端正什么姿态,依旧躺着没动。
李明达快步进来,就跪到李世民跟前,跟他打商量,请他务必见一下长孙冲。
“见他做什么,让他好生回府办丧就是。”
“他这时候特意来求见阿耶,必定是有急事。”李明达道,
李世民垂眸看李明达:“你觉得他会有什么急事?”
“那可说不准,保不齐是五姐又活过来了。”李明达说完这话,就垂眸等了会儿,只听到李世民浅缓的呼吸声,就偷偷抬眼瞄了一眼。
父亲正看着自己,面色镇定。
李明达复而低下头。
那日李明达奔丧后提前归来,态度一反先前,加之她查察长乐公主大婚前的事,李世民就已经察觉出不对了。后来在问话田邯缮时,他的避重就轻,直接令李世民确认了何为“重”。长乐公主府的秘密,只要帝王想知道,根本就瞒不住。
可怜这孩子,发现了秘密,做了承诺,却又不想背叛父亲,所以做了很久的挣扎。最后她想了个两全的法子,遂打发左青梅来提醒自己。李世民这两天看到兕子这样纠结,心都要碎了。
相比之下,他的嫡长女,就太让他失望了。
“开什么玩笑,人死不能复生,你五姐又怎么可能会活过来。”李世民嗤笑一声,随即招手示意田邯缮,令他打发走长孙冲。
李明达回头看一眼退下的田邯缮,然后不解地看向李世民。
“你也起吧,别跪在地上,着了凉。”
李明达:“阿耶,姐夫他——”
“他现在就该好生在公主府守灵,这是他做驸马的本分!”李世民高声道。
李世民喊完话之后,见女儿可怜巴巴得低下头,心揪扯着,他控制住自己欲抬起的手,冷声吩咐李明达回房好生歇息,不要再多管闲事。
人去了,李世民才松口气。
方启瑞赶紧端着杯桃汁给圣人。
李世民喝了一口,这是兕子想出来的果汁方子,自然而然令他又想起兕子。
“你说她会不会怪我?”
“贵主聪明机敏,必然会懂圣人的苦心。”
李明达从正殿出来后,见田邯缮回来,问他如何。田邯缮点了下头,示意李明达长孙冲人已经走了。
李明达漠然一张脸回房,想了会儿,她披上黑披风,出了立政殿,去找左青梅。
“圣人最近是不是吩咐过你什么?”李明达一边观察左青梅的住处,一边问。
左青梅有些惶恐公主亲自到她这里来,忙用手擦凳子,然后回话:“让婢子查察汝南公主的死因。”
汝南公主乃是李世民的第二女,在十岁时因风寒病故。
“怎么会忽然问起这个?”
“婢子也不知。”
“那你把柏庐的话,告知他了?”李明达又问。
“当时没说,假装调查了一圈之后,就如实交代了,此事瞒不住,便是婢子不说,圣人也会让其他人去查问。”左青梅解释道。
“我知道,瞒不住。可我不明白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也知道了……”李明达住嘴了,左青梅还不知道长乐公主诈死的事,她不能说,最终她叹息一声,“罢了。”
左青梅怔了下,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李明达说道:“事情确实有长乐公主的不对,但毕竟人都已经走了,贵主不去纠结过去也好,何必翻其生前的错去责怪。”
李明达应,转即回了立政殿,听闻李世民离开,她就直接回房。
田邯缮默默地凑到李明达跟前,为其打扇。只愿这些许凉风,能吹走他家贵主心中的烦忧。
次日一早,李明达就听闻父亲在昨日深夜才归,因听到立政殿那边李世民已经起身的动静,李明达就想去拜见。不想她随后就听到李世民嘱咐田邯缮,说他暂时不想见自己。
李明达就止住脚步,皱眉思量。这时候李泰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过来,见到李明达发呆,就伸手在她眼跟前晃了晃。
“又在为你五姐的死伤心?”
“干嘛?”李明达见李泰穿着一身便装,奇怪问。
李泰无奈摇头,“好妹妹,你自己安排的事情自己却忘了,咱们今日说好去断崖,你坠崖的地方。”
李泰还生怕李明达不记得地方,特意强调一句。
“不去,没心情。”
“哟,是谁跟父亲说,那是你的纳福之地。要是没心情,你就更该去了。”李泰道。
李明达瞪他:“四哥故意气我,心情不好,不想去,你改天来找我。”
“你四哥好歹是个王爷,也很忙的,”李泰冲李明达眨眼,见她不理自己,就扒拉手指开始数自己身兼的职务,“鄜州大都督,兼夏、胜、北抚、北宁、北开五都督,兼领左武候大将军,兼雍州牧……”
“四哥,我、没、心、情。”
“走走走,四哥有心情就够了。”李泰说着就拉走李明达,走了几步瞧李明达这身衣服,觉得不合适,立刻松开手,打发田邯缮赶紧帮她家贵主换衣服。
李明达穿了件半旧的男装出来。
李泰摸下巴,好生瞅了瞅,“这种粗糙料子宫里可难找,你从哪儿翻腾出来得?”
“之前去安州穿的。”李明达道。
李泰看看自己的这身,“你看我穿的,再看看你自己穿的。咱俩要是一起出去,你这身哪像是我弟弟。”
“那就做你家奴呗。”
李泰顿时就乐了,“不错,有觉悟。”
说罢,李泰就背着手,在前引路。兄妹俩另外带了随从,包括田邯缮在内,直奔平康坊。
“不出京?”到了街市口,李明达见李泰跳下马,也跟着跳下马,把缰绳交到侍卫手里。
“你不是没心情么,今天四哥就带你看看有心情的东西。这街市里面,聚集了各国人,有黄头发蓝眼睛的英俊少年,皮肤白的跟雪一样特别招人喜欢,我带你去看看。说不定你一眼看上就心情好了,回头我帮你给咱父亲说说,给你凑一门亲事。”李泰半开玩笑道。
“算了吧,不感兴趣。”
“那就看看他们开的铺子,有好货可淘。”李泰说罢,就带李明达去了一家吐蕃人开的铺子,李明达瞧着花花绿绿的东西,虽然都很好看,却提不起没什么乐趣。
“怎么样,多好看?”
“吐蕃赞普为迎娶文成公主,下了多丰厚的聘礼。那些好东西的我都见识过了,何况这些。”李明达从铺子里出来后,就跟李泰感慨,“说起这个,却也不知她在那边过得好不好,嫁得那般远。”
“吐蕃赞普是个有雄才伟略的男人,此番迎娶也是真心诚意,自然不会对你堂姐差了,你放心吧。”李泰安慰道。
“却不知吐蕃国长得什么样子。”李明达搓下巴琢磨着。
这时候店铺内走出一高鼻梁的俊朗少年来,忽听李明达此感慨。他瞄一眼李明达的手腕,就忙过来献殷勤道:“这位小郎君,你若感兴趣,我可以带你去。”
“去去去,你谁啊,在这添乱。”李泰嫌弃地挥手,把那少年打发了,然后拉着李明达赶紧离开街市。
“这都什么人啊,还要带你去吐蕃,他个男人,说这话合适么。”李泰不满地嘟囔。
“镯子没摘。”李明达举起手腕,把镯子撸下去。
李泰更加不满了,“那就更不行了,瞧着你好看,就贸贸然出言,想把你带吐蕃去,他多大的脸呢!幸亏是我跟着你出来,我脾气好。这事儿要是换阿耶,一准把那厮劈成十八块。”
“我看吐蕃人热情,挺好的。”李明达笑道。
李泰见李明达终于笑了,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
“谢天谢地,总算把你哄好了。”
“四哥是不是受了什么人的命?”李明达问。
李泰不停地眨眼,“胡说什么,没有,我就是瞧你不开心,哄着你玩。”
李明达已然心中明了。
李泰这时候伸脖子朝那头看,喊了声:“宝琪!”
李明达顺着目光也看过去,果然看到尉迟宝琪高兴地挥手,往这头来,再观其身后,果然又见他向来形影不离的至交好友房遗直。
“你们俩怎么在这?可是你又想买点什么玩意儿,哄弄你那些红颜知己开心?”李泰转即又抬手恭喜房遗直,被圣人晋封为大理寺少卿。
房遗直目光从李明达身上抽回,含笑谢过李泰。
尉迟宝琪道:“却不是我!以前这样没错,今天头一次,是他想逛。”
尉迟宝琪说罢,就努嘴朝向房遗直。
李明达也发现了,房遗直手里拿着个缎面包的精致盒子。
房遗直淡笑把手里的东西交放进袖里,跟大家解释:“不过是刚巧今日心情不好,遂叫上宝琪一同出来走走罢了。”
“可巧了,我这里也有一人心情不好,我带她出来走走。”李泰看向李明达。
李明达回瞪李泰过去,却顺到了房遗直的目光。
“十九郎因何心情不爽?”房遗问李明达。
李泰和尉迟宝琪都看向她。
“家里人出了点事。”李明达回道。
李泰了然于李明达的表达,拍拍她的肩膀,叹口气。
尉迟宝琪则小声道了句“节哀”,却立刻被房遗直和李泰同时用眼神瞪了一下。
尉迟宝琪怔住,很不解为何,难道他说的不对?
这时候有侍卫骑马过来,跳下马就急忙过来跟李泰回禀。李泰附耳一听,看了眼李明达。
尉迟宝琪道:“四郎可是有事?那便让十九郎和我们同行就可,我们都在呢。”
李泰点头,也算放了心,骑上马就走了。
尉迟宝琪一瞧眼前有个吐蕃店高兴起来,这就闹着进去。
房遗直凑到李明达身边,借着周围的喧闹声,低声告诉李明达:“昨夜人走了,十九郎在立政殿可听到些风声?”
“不曾,我父亲昨天夜里不在,早上回来之后,只嘱咐不见我,没听他再言其它的话。”
房遗直微微敛目,继续低声对李明达道:“他不仅知道了,昨夜还在城外将公主的马车拦个正着。”
李明达惊讶的看房遗直,她看眼那边的尉迟宝琪还在挑拣东西,遂急忙追问他:“你怎么知道?”
“一时解释不清,先告诉公主一声,以后公主对这件事心里有数就好。”房遗直压低声,简短回答道。
李明达蹙眉,心中有很多不解。
“这怎么会,父亲一贯宠爱她,岂会舍得五姐这样离开。”
“十九郎的五姐,不单单在以前做了些不好的事。”
房遗直的话立刻引来李明达的再次疑问相看。
“近两年,窦逵已经接连被贬了两次,皆为于志宁的手笔。”
“于志宁?”李明达惊讶,正是之前刁难太子的那位。后来还是因她的几句提醒,父亲把这人给打发贬黜了,“你的意思他此举很可能是我五姐的授意?”
“不然窦逵怎会那般倒霉,不过偶然喝醉酒,举止粗鲁了点,就被于志宁夸大上疏。”
李明达没想到,在这时候还能牵涉到他。
李明达本以为于志宁当初只是图名才会那般刁难太子。而今他若是为长乐公主办事,那这件事就不简单了。于志宁刁难太子,就相当于是‘长乐公主刁难太子’。而长乐公主所在的长孙家又是否牵涉其中,也值得人深琢磨了。
“十九郎先不必多想,这件事还要等调查过于志宁后,才能慢慢揭晓真相。”房遗直解释道。
“你派人去了?”李明达立刻问。
房遗直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嗯”。
这时候尉迟宝琪已经先走了过来,笑问他二人聊什么。
“聊你怎么忽然有钱了。我听程处弼说,你跟他借了钱,可还清了,就这样买东西?”李明达问。
尉迟宝琪立刻耷拉脸下来,“十九郎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啊,那我不和你提,回去和程处弼提。”
“别别别,我赔罪,这些东西您挑一样,当是我的赔礼。钱的事儿求十九郎千万别跟他提了。”尉迟宝琪忙把怀里的东西晾给李明达看。
李明达自然是不看重这些,不过瞧尉迟宝琪一直很忐忑的看着那串红绿珠子串成的项链,李明达就伸手拿了过来。果然尉迟宝琪的眼睛随着项链走了,眼睛里满是不舍。
李明达把项链拿在手里掂量掂量,“还不错,就这个了。”
“只要十九郎喜欢,多少都没问题。”尉迟宝琪不知怎么想通了,忽然又高兴起来。
“你这么穷,我给你省点钱吧。”李明达又丢回给他,笑了下,就骑上马,要去城外曲江池遛一遛。
房遗直:“可巧了,我们刚也说去曲江池散散心。”
“什么时候?”尉迟宝琪话音未落,就感受到房遗直冰冷如刀剑的目光射过来,急忙改口道,“对对对,这天气去曲江池赏景泛舟,最好不过。那里文人雅士颇多,去了还能碰到很多老朋友。”
“好啊,那就一起去。”李明达正想细问房遗直一些事。
三人到了曲江池附近一家茶馆,要了雅间,尉迟宝琪果然碰到了熟人,就开始走动了好几间屋子,忙得乱串。
李明达则刚好可以有机会和房遗直细说。
“长乐公主若真如公主所言,意欲离开长安城,去海边。,那她必定往南走,遂早命人在南城门外监视等候,碰巧就看到昨夜的事了。”
“细说说。”李明达道。
房遗直便将经过仔细道给李明达,为了还原当时的情况,房遗直用的是当时目击者的原话。
长安城夜里宵禁,大街无人城门紧闭,想要在夜里离开,是必要用特别身份的令牌。昨夜长乐公主乘车出城时,用的就是驸马长孙冲的令牌。因为侍卫看了令牌之后,都会嘹亮的喊一声,告知城门之上的诸位守城侍卫,以免不知身份,出现错杀状况。
长乐公主马车出城的时候,去的很顺利,但城门一关,往外走了不过十丈远,马车就被另一拨侍卫拦截。这之后,驱车的侍从们虽有抗议,但毫无效用,被百余名侍卫团团包围,控制住了。之后就有人报信,等了大概半个时辰的功夫,就见有一位长者骑着马带领一群侍卫跟了来。
长乐公主待此人来时,下了马车,跪了地。双方说了大概一炷香时候的话,长乐公主就有些激动,跪着去扯那位长者的衣角。接着长者就上了马,带着人回了长安城。长乐公主随后花费了好些时候起身,很久之后,才落魄乘车离开。
李明达听到这些后,不用再问,也知道这位“长者”必定是她父亲无疑。而今这世上就只有这个人,能让长乐公主下跪。
房遗直先前之言不假,昨夜她父亲确是见了长乐公主,而且放走了她。
父亲他认可了长乐公主的死,那长乐公主从今以后,便就真的就是一位死人了。
李明达本想着这件事还有挽回的余地,只要父亲知道了,那势必不会允准五姐这样离开。至于已经昭告天下的死亡的事,其实也可以拿道士做法当借口,就说这样诈死才能替长乐公主消灾解难之类的话。总之随便弄个过得去的解释,仍可‘复活’她五姐的身份。
李明达没想到,平时十分宠爱他们的父亲,还会有今日这样的决绝。
“他如果真有意查一个人,动用了身边的千余名密卫,只怕会拿到很多我们不曾知道的消息。既然这样决绝的放她走,想必你五姐是真的伤透了他的心。”房遗直安慰李明达道,不过他也不知道这样的话算不算安慰。
李明达垂着眼眸,趴在桌子上不说话。
房遗直见她这般,想了想,就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盒子来,放到李明达跟前。
“这是什么?”李明达好奇看一眼,就伸手将盒子拿到自己眼前。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头金兕,翘起的单角特别倔强,看起来不屈不挠。
“雕工倒是精致。”李明达叹道。
“闲逛时偶然瞧见,顺便就买了。”房遗直道,“贵主若喜欢,便送给贵主。”
“为什么是金的呢,”李明达把玩这尊小金兕,“没别的意思,我以为像房大郎这样讲气节的君子会更加喜欢玉。”
“金不坏,”房遗直看着李明达,不急不缓地解释道,“兕为强壮的猛兽,岂能用玉雕。玉,易碎。”
李明达惊讶了下,没想到自己随口的感慨,房遗直竟然早已经深思熟虑过。她探究地打量房遗直,眉宇间疑惑加重。
“你是特意给我买的,我知道。”
房遗直没说话,大概算是默认了。
“可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李明达直白问,“很多事,你本可以不必插手,自招麻烦,但你却格外用心帮我。就如当下我五姐的事,你便是如此。”
“十九郎莫非忘了,当初是您要与我结交为友。”
“记得,当然记得。不过,你是无奈之下被我强迫。对了你对朋友都这么好么?”李明达问。
“嗯。”
李明达恍然,“难不得人家说你人缘好,深谙御人之术。今日我算见识了,是个厉害的,叫人佩服。”
“十九郎谬赞了。不过是徒有虚名,但遗直能有幸和十九郎为友,却是遗直此生修来最大的福分。”房遗直道。
前半句话没什么毛病,但后半句话,李明达总是听着有点别扭,又说不出那里别扭。
“我今天没准备什么东西,和你交换朋友之礼,改日送你。”李明达道。
房遗直点点头,倒一点都不客气。
“今天多亏你告诉我,不然我五姐的事,我大概这辈子都弄不明白了。”李明达心里到底放不下这事,起身和房遗直告辞。
房遗直也知道李明达的想法,送她离开茶楼,直至目送她骑马的身影消失,才算作罢。转头回了房间,就见尉迟宝琪倚着窗户笑。尉迟宝琪看见他回来了,忙请功求奖赏。
“瞧我有眼力吧,刚刚是故意显得自己忙,到处走,就为给你俩单独相处的时机。怎么样,跟没跟十九郎说?”
“说什么?”房遗直似不懂尉迟宝琪的话一般。
“说你喜欢她啊,心悦她,从看她第一眼的时候,就被她非凡的姿容迷住了,此生非她——”
“什么人!”随从感觉到门外有人,推开门,却只听到蹬蹬地下楼声。
尉迟宝琪去看了下,却没瞧见什么异常之人,疑惑地回来,挠了挠头,“也不知道是哪个冒失鬼,好在我们刚刚的谈论没有提名讳。”
房遗直起身,“既然被扰了兴致,我们改日再聚。”
“嗳,你这就要走啊?”尉迟宝琪话音落时,已然不见房遗直的身影。
……
李明达抓着金兕来到长乐公主府,看着府内挂着的丧幡,忽然觉得十分讽刺。
长孙冲得知她来了,立刻邀请李明达进屋。
“昨晚她人走了,我回府的时候,她人就不在了。”长孙冲直接坦白道,和李明达讲了昨晚的经过。
“该是错过了,我看得出她是在乎你的,若知道你昨天想挽留她,她该不会那样走。”
长孙冲皱了下眉,“而今看来她是走对了,不然我定会终生后悔。”
“怎么?”李明达不解看他。
“刚得了消息,高家二郎失踪了。”
长孙冲所言之人,正是高正风,乃是当今吏部侍郎高季辅的次子。年纪十六,容颜俊秀,颇有风华。此人样貌虽好,但是没什么大才华,脑袋空空,而且其父吏部侍郎的身份,与长孙家、房家等高门勋贵相比,也不值一提了,所以他在长安城的贵公子之中还叫不上名。
李明达不知此人,听长孙冲介绍之后,又瞧他面色不佳,恍然反应过来。
“你的意思是说五姐她昨夜走的时候,还带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高正风?”
长孙冲眸色深深,回看李明达,只道了句:“不确定。不过确有人目击,当时高正风在夜里离府,上了一辆很不错的马车,朝城南去了。”
“姐夫,你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