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零的笛音从玉笛中缓缓逸出，每一个音节像易碎的佩环与珍奇的莹石相击所发的清鸣，短促而柔和，随着元真五指的按合，不同的音节宛似一盘杂乱的珍珠，被一根长线串起，形成一支轻柔的曲调。
元真练习玉龙吟的时间并不长，很多技巧性的手法还没有掌握，所以吹不出月清影那日演奏时的神韵，好在这些极考究技术性的指法集中在最后几章，不影响第一章清泉的演奏。
围观的修者不知道清泉这个名字，但他们仿佛看到了一幅雅致的画面。
山势舒缓，树林阴翳，地上浅浅的生长着一片矮矮的青草，三处不知从何处冒出的泉水既漫无目的又似有所趋的静静流淌，然后它们在一处草青花繁的地方不期而遇，汇成一支欢快的细溪。
溪水徐徐而流，沿途浸润了那些干燥的土壤，漂浮起枯黄的梧桐叶，偶尔有一两只蜻蜓掠过溪面，点起细小的涟漪。
画面是如此唯美，一切是那么平静。
那些围观的修者忽然发现，自己的心态平和了许多，观战时的激动、兴奋、高亢、昂扬，种种情绪尽皆归于平静。
他们胸中无战意，自然变成了一种享受。
但凌灵自始战意凛然，灵气狂暴流转，这些舒缓平和的清泉流进她的心里，像一池绿水缓缓蔓延到炎热干燥的沸石上，极为格格不入。
笛声入耳，凌灵根本无法阻挡，只得任由那清泉淌进自己的心里，而在这种无奈之中，她的心性竟然也发生了古怪的变化，开始在这片山，这条溪，这方草上驻足，流连。
原本在经脉内狂暴流转的灵气，也开始随着笛声的清鸣而逐渐收敛起暴躁的气息，那指尖上逸出的灵气也渐趋平和，丝线的编织虽然还在继续，但速度明显下降了许多。
凌灵满容恨色，她眉头紧拧，疑惑地望着元真。
体内灵气的变化她第一时间便发现了，本属于自身的灵气忽然开始不按照自己的意愿流转，而是接受外力的影响，这是一件恐怖的事，也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凌灵努力凝聚灵识，加强对灵气的把握，她要在笛声没有影响大部分灵气前，将主动权夺回来。
笛声悠扬，元真双手抚笛，手指的动作越发熟练，他静立期间，那对明亮的黑眸闪动着惬意的光芒，虽然盯着凌灵，但给人一种遥望远方的感觉。
远方是什么，是那条细溪，还是那座缓山?
都不是。
元真望着的，是那片侵染了天空的晚霞。
晚霞鲜红，绵绵延延的感觉与云朵并无二致，但元真知道，它所蕴藏的汹涌力量已经有所舒缓，浪涛也不似先前那般狂暴。
玉龙吟虽然并未大成，甚至最后那难度极高的乐章元真还不会演奏，但作为来自中三天的高级武技，仅凭第一章的演奏是有效果的，甚至可以说效果是极好的。
晚霞内的磅礴减弱了几分，还未与笛声形成完全的共鸣，元真便发现，那浑厚的力量再次蓄势爆发，要将笛声的干扰排出晚霞。
笛声无形，声波无影，能影响笛声的自然也是无形无影的东西。
元真知道，凌灵开始反攻了。
于是，他曲调一转，潺潺游动的溪水找到了一方浅浅的洼地，慢慢汇入，水面徐徐上升，那原本随着溪水流动而偏偏波动的梧桐落叶来到湖面，静水不波，浮叶不动，忙着产卵的蜻蜓也似乎累了，驻足在湖边的芦苇顶端。
如果说刚才的世界在缓慢移动，那现在的场景则完全沉入一种静，比平静还要平静，那是一种完全静止的静。
元真静立，自始至终没有动过一分。
他的灵识从未离开过晚霞。
晚霞灿烂如初，观者觉得那道风景很美，再配合着轻柔缓致的音乐，这不像是一场战斗，更像是一场舞美。
然而凌灵的眉头却拧得更紧了。
她是灵师，精神力之强在同侪中绝对佼佼者，灵识控制灵气，原本是她最擅长的手段，而现在，她却感到一种无力感，无助感。
无论她怎样狂暴的催动灵气形成一层层巨浪，却总是被一道趋于平静的力量左右，波涛尚未形成，便与那万千海水融为一体，力量被蛰伏。
凌灵越是用力，越感到疲惫，那种十足的倦意引诱着她想要闭上眼睛，躺下来，肆意地睡到自然醒。
心中不肯低头的骄傲告诉她绝对不可以睡去，因此她努力睁大了眼睛，用尽气力看着对面的少年。
少年身形修长，颜色平和，一身普通的修者衣衫不大不小的穿在身上，散发着一种出尘又去尘的气息。
凌灵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灵识会力斗不过他的笛声，普通的衣裳，普通的人，普通的气质，好吧，就算他的气质不普通，也不应该比自己强这么多！
笛声清吟，传出一百米已经是它的极限。
唯有一人的教室里安静极了，于千尺睡眼半眯，忽然他睁开了眼睛，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仿佛在倾听着什么。
那一刻，正是元真吹奏起玉笛的一刻。
于千尺就那样望着远方，略显深邃的皱纹上时而张合，时而紧缩，手指也按照某种特定的节奏敲打着桌面，最后，他叹息着摇摇头，喃喃道：
“错了错了，根本就是错了！小丫头，元真的笛声攻击的，根本就不是你的灵气，而是你的心……”
以气御剑，以心御笛，剑起心意，笛发心声。
这是玉龙诀的开篇句，也是玉龙诀的关键所在。
元真先前不懂音律，他能数日奏出与月清影相似的玉龙诀，靠的就是他的心，剑起心意，笛发心声，笛声影响的还是人心。
不管凌灵催动出多么强大的浪涛，晚霞照内的气息有多么浑厚，都无法排去那股轻缓趋势的侵扰，究其根本，还在于笛声攻击的是凌灵的心。
凌灵运用更强大的精神力来催动灵气，对于笛声的防御力就越弱，越更容易受到笛声的干扰，这是个无限的循环，凌灵没有注意到心的存在，就永远无法走出这条死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