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工队伍的带队人是蒲小兵。
在高州南城区锁厂危房改造过程中,侯沧海和蒲小兵建立了深厚友谊,互相都充分信任对方。因此,蒲小兵接到侯沧海电话以后,也不讨价还价,带着队伍和设备来到江州面条厂,率领一支队伍以全额垫资的方式帮助面条厂维修,以及整修一个新车间。
面条厂包括厂房和家属区,占据了整个山头,俯视整个江州城区。在面条厂最辉煌之时,修建了能够包围整个厂区的围墙。围墙内就是面条厂地盘,里面有食堂、幼儿园、活动中心、商店等设施,算是一个小世界。从面条厂往下走,很快就来到矿务局学校和医院。在改革开放前,面条厂职工不用走出矿务局小地盘,就能完成基本生活需求。
随着市场经济推进,面条厂日渐凋敝,长长的围墙多处垮塌,原来的小世界被打破,任何人能够随意进出。
侯沧海第二个实际动作就是修复围墙。关于修围墙有两个说法:第一个说法是迷信,是侯沧海试图要将漏掉的风水圈回来;第二个说法是修围墙重新凝聚人气。
这两个说法都可以说有一定道理。但是对于侯沧海来说,修围墙更重要的作用是为了安全。他准备将位于山头的面条厂修成一个安全堡垒。围墙是看得见的保护层,有效果,起不了决定作用,真正有效的保护是生活在里面的上百家工人。
蒲小兵带来的工人们开始修围墙、修铁门,挖开堵塞的下水道,清理化粪池,补破损道路,整修闲置车间。
小团姐、江莉则带着面条厂轮休的工人们搞大扫除,铲杂草,挖陈年垃圾,撕墙上牛皮癣。
一名专业园林规划设计师向张小兰讲述他的园林设计方案。
金家悦和周永强两位老厂长坐在小操场石凳上,手里是大搪瓷杯子,杯子里浓茶。
面条厂多年都没有这种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了。这个劳动场面让两位老领导仿佛回到了火热的八十年代。他们在八十年代时年富力强,是那个时代的主人。他们在面条厂里挥汗如雨,享受着劳动者的光荣。
他们如今是旁观者,感叹这个世界已经不属于他们,属于更年轻的小辈。
蒲小兵陪着侯沧海来到各个小工区。来此施工的工人多在锁厂工地做过工,很大一部分都与侯沧海一起经历过非典。侯沧海能叫出所有管理者的名字,还能叫出部分工人名字。他手里拿着烟,走一路发一路,有说有笑。
两人来到闲置车间,听到侯沧海关于建设保健品生产线的构想,蒲小兵道:“我进了面条厂一直觉得疑惑。一个面条厂不值得侯总如此兴师动众,原来着力点在保健品。恕我直言,面条厂只有两年承包期,你把生产线建好了,到时又得搬家,既费钱,又影响生产,不划算。以你在高州领导面前的面子,在南城区找一个亏损工厂进行改制,你就可以轻易获得生产基地。”
从理论上确实如此。侯沧海虽然出自于江州,但是他事业勃发期却在高州,与高州市长黄德勇、南城区海强书记都建立不错的关系。特别他与南城区海强关系更为密切,要论利用亏损企业改制,确实在高州更有条件。
侯沧海道:“高州经济一直不振,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交通不便。江州有水路和铁路,有一条修好的高速路,还有一条在建的高速路,不管是原材料进入还是运出,都十分方便,如果在高州,光货运都要多花很多钱。”
蒲小兵长叹一声,道:“高州风水太差,历届领导都忙着内斗,喜欢抓矿山。他们目光短浅,一直不注意基础设施建设。一环线能提升城市品质,拓展城市功能,高速路能让高州突破大山包围,这两个重要基础设施一直卡着高州的脖子。”
侯沧海还有一条理由没有说出来。他若是将保健品做得很大,基地在高州,迟早会和一大恶人发生正面冲突。他在未强大之时要避免与一大恶人硬抗,所以他寄予厚望的保健品不可能放在高州。
晚餐,侯沧海、张小兰、江莉和小团姐在装修中的食堂请蒲小兵等人吃饭。
饭后,蒲小兵连夜回高州,准备明天参加工程招标。侯沧海原本想陪着张小兰在厂区散步,谁知张小兰专心致志看园林设计图,罕见地放弃散步。
侯沧海在厂区转了一圈,走出面条厂,前往附近的电器商场。上一次与商场老板贾洪磊见面之后,期间又到商场去过一次,结果贾洪磊外出,不在商场,没有见到人。今天他基本上奠定了面条厂格局,轻松了下来,又想到海龙空调的业务。
面条厂在短时间内发生了剧变,厂外商场还是踏着老节奏不紧不慢在生存着。经理室开着门,贾洪磊坐在椅子上发呆。他见到侯沧海进门,指了指桌边的椅子。
“你是面条厂的子弟?” 贾洪磊盯着侯沧海制服上“面条厂”三个字,故意问道。
“我舅舅在面条厂,前次来找你,你不在。” 侯沧海为了拉近与面条厂工人的关系,找了舅舅一件旧工作服,整天都穿在身上。
贾洪磊道:“到周边跑了一圈。阳州电视台和报纸都有海龙新空调的广告,为什么 江州没有放出来?”
侯沧海顺着话题道:“贾经理,等到海龙新空调广告出来,可不可以考虑先付钱再放款。若按这种方式,海龙空调将有许多支撑政策,对商定有利。”
贾洪磊道:“等到海龙空调广告在江州铺开,我可以先付一笔款,死马当成活马医。”
侯沧海习惯了被拒绝,凭着心理惯性等这句话,谁知居然就突然间轻易实现,让他反而有些思维短路。他很想询问贾洪磊为什么会答应,但是这样问是节外生枝,这个问题就埋在心底。
侯沧海随即与贾洪磊讨论促销方案,等到商场打烊,他才离开。
回了张小兰电话以后,侯沧海立刻给高闻涛打去电话,讲了与商场贾洪磊经理的协议内容。
高闻涛这些日子一直在主攻技术,销售主要还是原来负责的副总经理主管。副总经理认为“先付款在发货”是天方夜谈,根本不可能实现,因此对这项实验性新政没有任何热情。
高闻涛知道“先货后款”的弊端,有心改变,无奈现实生活中还没有一例成功案例。在他实质上放弃了这个想法几天之后,侯沧海报告喜讯的电话打了过来。
江州是山南第二大城市,也是空调必争之地。海龙空调在省城投放巨量广告以后,也正准备移师江州。他在电话明确告诉侯沧海,总部到江州投放广告的时间提前。
得到高闻涛全力支持,侯沧海心情轻松回到面条厂。走进面条厂瞬间,他由海龙空调的业务员瞬间变成了面条厂里说一不二的人物。
“你一会儿是面条厂老板,一会儿是海龙空调业务员,两种完全不同的身份,会不会让你精神分裂。”
张小兰对侯沧海到了现在还在做海龙空调业务员感到十分不解,不过男友是独立特行的人,做点出格的事也很正常。也正是由于他有与旁人不一样的思路、豹子一样的胆子,强悍的执行力,他才是侯沧海,出道不久便可争议地成为小团体首领,得到了同伴以及商业伙伴的信任、支持和追随。
“其实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摸索出一条属于我自己的营销体系,以海龙空调业务员身份做成了一单先款后货,说明这种模式还是能成功的,关键是产品过硬,营销有力,大家绑在一起能形成利益共同体。”侯沧海为了探索这一个不同于常规的新模式,碰了无数壁,终于有了收获,显得很高兴。
“侯子,我们住在大舅家里吧。”
“大舅舅和大舅妈挺封建,肯定不会同意我们睡在一起,得分开睡。”
“分开睡就分开睡,我还睡得宽些。你这人睡觉总是横行霸道,把我挤到床边。”
“那为什么要在大舅舅家里住。”
“我不想回家。昨天才给我妈说了要到路桥公司去上班,今天就变卦,不好意思。”
“那我们去开宾馆。”
“我大姨妈来了。而且,适当分开睡,有利于保持新鲜感。”
侯沧海和张小兰住进了大舅舅家里。大舅舅总觉得整个面条厂都有人施工,担心侯沧海没有做好预算,花钱大手大脚,到时没有赚钱,还要搭进做房地产的血汗钱。他说出顾虑后,见外甥浑不在意,更觉得压力极大。
周永强回房间给妹妹周永利打去电话,试图让妹妹来劝说外甥节省开支。周永利反而看得开,道:“你别操心了。侯子最初辞职的时候,我也是挺操心,担心他没有本钱会被碰得头破血流。谁知他超出了我对儿子的认识,赚到了我们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你放心让他做吧。我们这一代人老了,应该退出历史舞台,一代不管一代事。”
夜晚,睡梦中的侯沧海被电话惊醒,打来电话的是王清辉,他在电话里喜气洋洋地道:“明天来一趟,我成功了。”侯沧海正在询问细节,对方却啪地挂断了电话。他回过电话,已经关机。
一个无头无尾的报喜电话,弄得侯沧海睡意全无。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轻手轻脚来到表妹周红蕾房间。他试着推了推房门,果然没有锁。他刚走到床边,顶灯突然亮了起来,张小兰睡在床上,手里拉着开关的钱,嗔怒道:“我还以为你一个小时之前就要过来,谁知现在才过来,哼。”
侯沧海关了灯,飞快地钻进床里,两人如摔跤选手一样抱得紧紧的,讨论起王清辉没头没脑的电话。
晚上聊得很久才回屋,早上被广播惊醒,侯沧海睁开眼,仍然昏头昏脑。广播在播放以前的老歌《大约在冬季》,“轻轻地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漫漫长夜里 未来日子里,亲爱的你别为我哭泣,前方的路虽然太凄,请在笑容里为我祝福……”
广播室播放歌曲的是副厂长小团姐。广播室设备未损坏,经过电工维修,更换了几个配件,便能正常播放。小团姐曾经是锁厂的播音员,主动播放第一天节目。她挑选的老歌有效地勾起了厂里人对青春的回忆。
歌声响起,工人们被吵醒,不少人是骂骂咧咧地起来,在歌声中洗漱,方便。
放完第一首歌,小团姐又放起了一首更老的歌:
让我们荡起双桨
小船儿推开波浪
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
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小船儿轻轻
飘荡在水中
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红领巾迎着太阳
阳光洒在海面上
水中鱼儿望着我们
悄悄地听我们愉快歌唱
小船儿轻轻
……
这一首歌对于多数青年来说是老掉牙的旧歌,对于面条厂工人来说,这首歌却代表着青春岁月和曾经的美好日子。许多工人都不由自主地哼起了这首歌。
歌曲结束,小团姐拿着话筒道:“今天早餐,李前宏师傅为大家准备了面条厂大包子,还有清香可口的稀饭。大家可以到食堂打饭,八点半钟,开始点名,迟到者按规定处罚。”
张小兰站在窗边看风景。工人们陆续从家里出来,端着各式食具,朝食堂走去。很快又有人端着包子和稀饭往回走,还有人边走边吃包子。
“包子,怎么样?”
“还是以前的味,香。”
交错而过的人会短暂交流两句。
九点半钟,侯沧海来到厂办。销售副厂长江莉正在与销售人员开会。面条厂销售科销售人员共四人,平均年龄是五十四岁,一个秃顶,一个白发,一个头发半灰半白,一个头发乱得和鸡窝一般。他们对年纪轻轻的江莉不太尊重,回答问题时颇有抵触情绪。侯沧海进来时,销售人员才稍显积极,坐正了身体。
十点,会议结束。江莉用无奈的眼光瞧着侯沧海,道:“这些销售人员没有办法使用,思想太旧,全部得离要销售科,我要从杨兵那边借几个人。”
侯沧海道:“销售上面的事,你全权处理。面条厂肯定有问题,如果没有问题,他们也不会一直亏损。”
侯沧海随后又来到车间,走到大舅舅楼下彭师傅的工作岗位旁边。彭师傅满过五十,个子不高,却有一对粗胳膊。彭师傅是和面工,主要工作任务是将五十斤重的面提起来倒进锅里。那口锅在彭师傅胸口位置,要将五十斤的面倒进锅,很需要一些力气。
在彭师傅短暂休息的时候,侯沧海问道:“你每天要倒多少包?”彭师傅道:“我要倒八千斤面进去,每天回家,要累散架。”
侯沧海默默地将所有流程走完,脚面积了一层灰。
走出车间,蒲小兵施工队的进展神速,铁门掉换,破损路面全部被挖了出来,清理干部。
前往南州之时,张小兰道:“你看过车间,怎么样?”
侯沧海道:“面条质量过关,信用良好,目前我们仅仅抓营销,至少比现在要好,工人的工资不至于下降。至于大突破的点,还得群策群力,仔细研究。”
来到南州王清辉实验车间,进门就见到十几筐鸡蛋,王清辉指着鸡蛋,得意洋洋地道:“你不让我用乙醇提纯,我也有办法,办法就在鸡屁股上。”
(第二百七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