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兄！沈兄！”潘海云一听说沈御史的马车已然到了府门外，当下便立刻迎到大门前，看着下了马车的沈心常，脸上即刻扬起一个客套的笑容来，上前去先是相互作揖见礼，而后一把拉过沈心常的手：“备下薄酒，还请沈兄一道青梅煮酒！”

　　“潘兄有心了，青梅煮酒可是要论英雄？”沈心常朗声一笑，却似乎想起什么似得回过头来，看着奔马而来的沈平季，板着脸长着声训斥道：“好不快些！要你潘伯伯等你么？！”

　　“这位是二公子吧？看上去果真是一表人才！”潘海云看着急急进门来，连连躬身持着子弟礼的沈平季，连忙伸手虚扶一把：“不必这么多礼节。”说罢转眼对上沈心常还要吹胡子瞪眼的神态，笑着拉过沈心常，不由分说便朝着设宴的‘为一轩’去。

　　“为一轩？”沈心常看着映入眼帘的那苍劲有力的牌匾，抬眼对上潘海云疑惑道。

　　潘海云轻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朝着沈心常摆手笑了笑：“小女提的，取自庄子‘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她小女儿家，在这而后院里取着玩的，不值什么。”

　　“可是那位京中第一才女？”沈心常缓缓称赞两句，潘海云却微微摇了摇头：“是我的二女儿。”

　　潘海云缓然抬头看着这块牌匾，思绪不禁飘回到当初这个院子杠杆建成时候，他带着潘月卿、潘妙倩等人在这院子里，要为这些亭台楼阁取名字时，那时候的潘月卿畏畏缩缩在自己身后，潘妙倩说了好几个名字他都不满意，后来潘月卿小声开口取了‘为一轩’。恍然想起来，小时候的潘月卿并非没有潘妙倩的才气，只是一直都是小心翼翼不愿显露自己。

　　想来年少时也是他聚焦在潘月卿身上的目光太少。

　　“真是个奇妙心思的千金！”沈心常不自觉赞叹两声：“今日不知可否能一见？”

　　潘海云笑着点了点头，当下侧过身去吩咐青山着人去请姑娘，嘴上还是谦虚道：“小女腼腆，来时只怕在沈兄跟前见笑。”

　　东风阁之内，潘月卿正提笔继续完成潘海云给她留下来的任务，休养得差不多的顾盼正端过一碗刚刚蒸好的玫瑰酪，潘月卿朝着顾盼无奈一笑：“你又闲不住了。”

　　“莞尔的腿伤可还好？”顾盼眉眼里含着笑，她躬身朝着潘月卿递上一根白瓷花瓣勺，一边细声柔柔道。三日前，潘月卿便将莞尔送到定远侯府去，也吩咐了外祖母那边的人定然要好生照料。

　　“一切都好，接骨大夫说好在不曾耽搁，如今就是伤筋动骨一百天，正要好好休养上一段时日呢。”潘月卿说起莞尔的时候，笑容总是止不住，她清晰记得那个傻瓜连自己身上的伤都没顾上，就一脸狡黠朝着自己道的那一句‘姑娘放心，柜子里的东西我们都转移好了，谁也没发现！’

　　顾盼听罢直笑了笑：“那就好。”

　　说话间门帘被缓缓掀开，洛水上前来，有些踟蹰开口道：“老爷让人来请姑娘去为一轩。”

　　“就说我换了衣衫梳洗过就去，”潘月卿搁下笔，抬手慢条斯理搅动两三下眼前这碗玫瑰酪，待洛水回完话回来，便抬眼问道：“三姑娘那边是何动向？”

　　洛水摇了摇头：“三姑娘的紫瑞院还没有什么动作。”

　　按理说，都已经说到脸上了，潘莲珊还没有一点点动作么？就算她没有动作，她早些时候也让洛水跟说闲话一样将事情传了出去，按照潘妙倩的性格，早就应该坐不住了才对。

　　“罢了，”潘月卿懒懒松开手，转而随便点了一身昙紫三尺长裙，带上银制镶嵌金丝项圈，示意顾盼给她梳了一个时下流行的双髻，再披上松石绿披帛，抿一口唇纸点了点洛水：“走吧。”转头对着要跟上来的顾盼摇了摇头：“你好好将养，宫里那位管娘娘们面容的太医可传话说，那珍珠养容膏不可见风。”

　　“姑娘，”洛水扶住潘月卿的左手，她躬着身有些奇怪开口：“三姑娘去了一趟菡萏院，婢子想，兴许是柳姨娘拦住了三姑娘？”

　　“二姐姐！”洛水话音堪堪落下，便听见潘莲珊远远传来的声音，潘月卿转首看去，只见打扮得极其俏丽的潘妙倩正站在花园边上，而她身后正是潘莲珊朝着自己笑得真诚。

　　“二姐姐，你说巧不巧，我正要去给祖母请安，就看见三姐姐从祖母那边出来了。”潘莲珊一身素朴淡雅，她上前去拉住潘月卿的手，轻倾身微微嗅了嗅潘月卿身上的香气，有些感叹开口：“二姐姐身上可是梅香坊的香膏？好香啊……”轻轻在潘月卿耳边生如蚊叮道：“她向祖母求了恩典。”

　　潘月卿抬手抚上潘莲珊的耳坠子，粉色玛瑙是潘莲珊这一身衣服上唯一的点缀，她目光轻柔：“四妹妹喜欢，我回去便让人送一罐到你屋子里去。”说罢伸手微拉起潘莲珊的手，不着痕迹捏了捏，特意扬声道：“父亲大人让我赶忙过去，晚些再请妹妹来我屋子里叙旧。”

　　待走远了之后，洛水微低下声音朝着潘月卿开口道：“姑娘为何对四姑娘这般热情？婢子怎么觉得四姑娘不一定是……”是好心好意的。

　　潘月卿伸手拍了拍洛水：“这个家，不过是在不穿戏服的戏子们罢了，如今刘氏回家，必然会对我下手，李柔挡在我跟前也是好事。”

　　“况且，我这四妹妹，如今这么讨好我，甘愿为刀俎，我又没有留下什么话柄，不也是好事么？”潘月卿扬起一个笑容，望着前方不远处的为一轩，看着里边正对桌而酌的潘海云以及他对面那位说不上熟悉也说不上生疏的人物——被她一杯鸩酒逼死的沈御史，沈心常。

　　说起来熟悉，毕竟她对沈心常的事迹可以说如数家珍；但平心而论也生疏，沈心常到死都没有和她正面见上一面。

　　潘月卿敛下眼眉，极力收敛自己眼底的愧疚，她与沈心常没有恩怨，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