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苏若轻知道这句话过了，他压低了声音正要制止潘月卿的话。而潘月卿抬眼却将苏若轻威慑住了，她转而依旧冷着脸对着那群被她这毫不掩饰的权势欺压一句话说得有些茫然。

　　“你们回头看看，那些人，不都是你们的母亲、妻子、孩子么？”潘月卿手执着鞭子环视一周这些人：“灾荒、饥饿自然难熬……但你们就不知道比死更可怕的，是变得连畜生都不如吗？！”

　　“不得抢占施粥，不得冒名顶替。”她不指望能骂醒着些人，说一不二道：“违我令者，杀无赦。”

　　“不信的话，尽可试试！”

　　当她吐出杀无赦这三个字的时候，苏若轻真的觉得快要晕过去了，但如今潘月卿是代表潘相在说这些话，他就算知道十分不妥也不能上前去反驳。

　　“不至于啊……”苏若轻看着人群散去，才默默附耳在潘月卿身边：“吃一碗粥也不至于死啊。”

　　“这些人连人肉都吃的下去，你以为他们眼里还有什么至于不至于？”潘月卿面无表情朝着城隍庙方向走，方才洛水将瞎眼老婆子带进去让里边的医官检查。

　　那也不至于，要是这些人暴乱了，他们才是吃不了兜着走。苏若轻跟在潘月卿身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和潘月卿两个人的身份发生了变化，原本都是潘月卿像个不懂事的小女孩一样跟在他身后，但现在却是他不自觉跟在潘月卿身后。

　　“我知道表哥担心什么。”潘月卿在掀开帘子之前，顿住了手，她回首朝着苏若轻嫣然一笑：“我只不过是抓住他们最在意的痛点罢了，那些人，都怕死。”

　　真正的绝望来临之前，这些软骨头是不会暴乱的。

　　瞎眼的老婆子抱着一个吧唧吧唧嘴的婴孩，她虽年老瞎眼，但耳朵非常好使，一听到潘月卿的声音便开口笑着感恩戴德道：“是方才救我这把老骨头的姑娘吧？”

　　姑娘。潘月卿心下微动，她方才是特意沉了声音，这个伪音曾经也欺骗过许多人。微微侧过头看一眼坐在凳子上的老婆婆，不多言其他，只是端过一碗小粥放在瞎眼老婆子跟前：“粥还热着。”

　　“孩子没事。”潘月卿看着瞎老婆子端着粥正要摸索着孩子，她微叹一口气抬手示意洛水抱来孩子，这孩子被喂了一点点粥，小小年纪就像是明白善恶一样，在洛水的手里笑得非常开心，潘月卿凑过头去看了一眼这个小婴孩，不自觉带上慈爱的目光，抬手轻轻拂过稚嫩的肌肤：“眼睛圆溜溜的，真可爱。”

　　“姑娘……”瞎眼老婆子坐在毯子上，她枯槁的脸上写满宽慰：“是您救了这孩子一命啊。您就是这个孩子的贵人。”

　　她斟酌着开口，虽然看不见潘月卿的面容，但是听着声音她也觉得这个在外面横鞭怒马的姑娘一定是个好人，思及此挣扎着起身，在潘月卿接过孩子的一刹那朝着潘月卿跪了下去，双手叠在额头上，声音里不自觉带上哭声：“我老婆子家里人全死绝了，我这把妖怪一样的老骨头也早就该死了，可这孩子一出生就是孤零零的……”

　　话未说完却哽咽不能语，潘月卿微皱起眉头：“您说您家里人都……？”

　　老婆子惨然一笑：“是我这老不死的骨头硬，所以我儿子媳妇孙子们才一个个都死了，我该死。我要死了，他们就能活过来就好了。”话语间的懊恼不加掩饰。

　　潘月卿：“这孩子……不是您的小孙子么？”看着之前的架势，她还以为这孩子就是这老婆婆的孙子呢。

　　“抱在我手里，就是我的小孙孙，就是没从我儿媳妇的肚子里生出来而已。”老婆子猛然咳出两三声，语气中充满了绝望：“我也保不住这娃娃太久了……”

　　“姑娘！您是慈悲菩萨！您救救他吧！这么小的一个娃娃，太可惜了。”老婆子仰起头，那深陷进去的眼窝里，仿佛充盈的不是泪而是这群魔乱舞一丝光辉的人性。潘月卿深吸一口气，看着怀里这孩子安静睡觉的模样，她终究点了点头郑重道：“我会保护他好好长大。”

　　老婆子朝着潘月卿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在沧河的搀扶下站起身子来，抬手摸索着抚上孩子的面颊，笑得非常慈祥，她来回轻柔的摸了好几下才有些不舍得拄着拐杖准备离开，潘月卿抬眼看着苏若轻。

　　苏若轻：“也不是那么无可救药。”

　　“嗯……”潘月卿同意点了点头，微抬头目送着老婆子离去。

　　“只是粥棚是绝对不够的。”潘月卿想起那些衣衫褴褛的人，她将孩子交给沧河让她先送回驿站处，而后铺开纸提笔便极为认真写下一封信。苏若轻凑上前来：“你要跟洪公求助么？”

　　“不只是洪公，而是让行商之人捐衣物粮米，让各州筹集物资，重典虽好但支撑不了太久，这批人必须安抚下来，不然你我两家都要人头落地。”潘月卿扶着额头有些无奈，这种情况可比战场上的腹背受敌还要危险。腹背受敌也至少底下的将士们是中心的，如今只有他们这些外来的人，却要面临随时可能暴乱的百姓，还有前期草草处置下隐埋下的瘟疫苗头。

　　她明明这辈子只是想报复那些负过她的人，再好好做一个闺秀，怎么又把自己陷进这种进退两难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境地？

　　有些苦恼叹出一口气。

　　洛水掀开帘子朝着潘月卿道：“公子，枫相寺的那个大夫来了。”因为潘月卿在外都是男装，受潘月卿叮嘱，在人前她也一直是称呼为‘公子’。潘月卿恰好将信封好，交给洛水示意她出去飞鸽传书。

　　潘月卿抬眼看了一眼依旧是一身白裳的李锗：“有事么？”

　　“外面的事，我看见了。”李锗平淡开口，他侧过头去，帘子缝隙看出正是老幼妇孺在接粥，每一个人接过一碗便在边上登记名字，潘月卿点了点头，抬眼依旧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