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缕光破云而出，潘月卿自床榻上醒来，很难得是她在寻常时候并不做任何噩梦，她起身没有惊动任何人，自己挽了清爽发髻换上一身褐袍窄袖，便自小门出去。潘府后门的巷子里正有一辆马车停着，上面没有任何牌子，只是车舆前的人看上去很是眼熟。

　　潘月卿看着少年却有一丝意外：“怎么是你？”

　　来的人是沈平安，他一袭茶白长衫，精神抖擞朝着潘月卿也不见得客气：“殿下府里出了一点小事故，连夜处理了一夜，如今正补觉去，让我先带你去一趟郁平绣坊。”

　　潘月卿坐上了马车：“什么小事故？”

　　沈平安跟着潘月卿的脚步坐进来，正与潘月卿对坐：“挖出了某位的人偶。”

　　……又是巫蛊？潘月卿眉毛一挑：“速度很快。”

　　看来齐司安是不能很快出来了，有人在他府上用巫蛊诅咒，拷问背后是何人指示倒是一件极其要紧的事情。沈平安端起一盘子蜜饯举在潘月卿跟前，听得潘月卿的话倒是一声讥诮：“怎么可能就是那点手段？那可是一份大礼啊……”

　　巫蛊是最上不得台面但又最是有效的一个方法，只是若是对上的福王，那就决无可能只是区区这一个招数。沈平安抬眼轻瞥一眼潘月卿的脸色，看着她不为所动的模样试探着开口：“你不好奇？”

　　“福王既然要对储君动手，那必然是准备充分，左不过是先以巫蛊罪名引得陛下震怒，将殿下落入宗正寺，折了殿下行动的羽翼；再因殿下身边人办的差事按上别的更大的罪名，我想着此前江南盐税有些官员似乎是沈国舅门下？再不济就是哪个地窖里发现了举子……”

　　“……你住口吧。”

　　“比起这些，”潘月卿侧过头看着脸色有些不好的沈平安，扬起一个和善笑容：“你可知殿下和福王之间的恩怨？”

　　“恩怨？”沈平安嗤笑一声：“那可不只是恩怨了。”

　　“早些年，因陛下偏爱，封襄阳王时不过是十二三岁，我朝十五束发才可封王，及冠才可册太子。当时福王带着一干的老臣世家还有江南的各级官员，给陛下上书：总角稚子，不当封王。陛下算得是一意孤行谁的话也没有理，但之后正是天不逢甘霖大旱三月，民间便传出种种谣言，而后便又是一群臣子逼迫陛下罪己。”

　　“逼迫陛下将襄阳王锁入太庙，陈表上书：襄阳王感自身有愧，自请在太庙自省。后来有一日，常侍自称是自皇宫而来，奉帝诏。”沈平安目光褪去所有少年郎的阳光，取而代之的，冰冷而无半分情绪的复述：“送来一个空的食盒。”

　　《三国志荀彧传》引注魏氏春秋，魏氏春秋曰：‘太祖馈彧食，发之乃空器也，於是饮药而卒。’

　　潘月卿目光微颤，尽力叫语气平稳：“后来呢？”

　　沈平安突然发出一声轻笑：“你瞧见了，殿下现在不是活蹦乱跳的吗？肯定是没有相信啊。殿下一直相一直以来回护自己的陛下，是绝对不会赐下空食盒的。”

　　潘月卿却从少年的笑颜中，读出了几分腥风血雨后的宁静，她轻启嘴唇：“查实的福王做的？”

　　“线索断了，”沈平安敛下眼眸：“所以陛下一直并不相信。”

　　原来如此。

　　马车轱辘缓缓停下，是在路边一家并不起眼的馆子，里面什么人物都有，大堂里那些短衫壮丁正端着一碗面糊小心喝着。沈平安轻车熟路进了门，小二当即迎了出来笑着问道：“两位来点什么？”

　　“棒子面糊两碗，再来一碟子咸萝卜干炒蛋，马娘子自己晒的咸鱼也来一盏，还温上一壶甜米果酒。”沈平安径直朝着二楼去，回过神看着呆立在下面的潘月卿，他笑得真诚：“上来，这儿的咸菜爽口，搭上面糊糊可谓一绝！”

　　潘月卿后知后觉上了楼来，二楼也一样的朴素，不久之后那小二便端着菜点上来，独独少了那碟子炒蛋，只见小二很是对不住开口：“说来抱歉，昨儿韩大人家里不知是什么情况，买下了整个京都的鸡蛋，连商贩后厨里的都买走了。”

　　“哪个韩大人？”沈平安皱着眉头发问。

　　“好端端的，他买什么鸡蛋？”于此同时潘月卿也开口，她听来只觉得奇，这向来也只有说屯粮食的，没见得屯什么鸡蛋啊……

　　“自然是户部郎中韩大人了。”小二看了看两位，讪笑着：“这事也是邪门，说是他家要考学的公子，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就是要洗鸡蛋浴，说是这般什么鬼魂就不敢来找他，府上拿鸡蛋当水来使。”

　　“叫什么来着……”小二想了想，突然回过神来：“汪四！对，街上传的是汪四。”

　　“知道了，”潘月卿含着笑，举出十来枚铜板塞进小二手里：“你下去吧。”见那小二走远了，潘月卿才抬眼看着沈平安几乎已经是面无血色，她端起那碗黄灿灿热腾腾的面糊糊，转着圈儿喝了一口，又吃了几口炖得烂烂的咸鱼：“汪汝涵，行四。对么？”

　　“是。”沈平安闭上眼带着有气无力：“还是碰上了。”

　　“户部郎中韩祥光，是大人的门生。”看着潘月卿那副果然如此的模样，沈平安无奈摇了摇，笑斥一声：“你这嘴是开过光吗？乌鸦嘴！”

　　潘月卿不理睬他，自顾自吃吃喝喝，最后再将一壶甜酒下肚，才起身点了点沈平安身前：“那去见那位见了鬼的韩公子吧？”

　　韩郎中并非是什么高官，在这京都上他的宅子是郎官巷里最不起眼的一座，就是门上的漆都显得老气，潘月卿上前一拉铜环敲了敲，久等不见人来开门，便又是费力敲了敲，沈平安眉头一皱，抬脚便是几脚将门给踹开了！

　　潘月卿随着沈平安进了迈过门槛，庭院整齐，整个府邸空无一人，刺入鼻息中尽是一股蛋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