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命运相逢
奥克兰,皇后街。
天色微亮,这个时间点路上行人不多。红绿灯变换之间,周宴北打转方向盘,将车子稳稳停在酒店门口的停车位。
车内有些昏暗,他抬手看了眼时间,离约定的时间还早,干脆放平椅背准备再补一觉。
“怎么在这儿碰上她了,真是见鬼!”这时,坐在副驾驶的唐连不知看到谁,低低咒骂了一句。
唐连推了推周宴北的手肘,说:“看到前面那个女人没?就是昨晚在咱们酒吧输光钱的那个怪女人。”
唐连边说边学着周宴北半躺下,生怕被那个女人看见。而他口中的女人漠然地蹲在距离他们十米开外的地方,指间夹着根烟,一动不动。
周宴北没理他,接着闭眼小憩,唐连的思绪开始倒退。
八个小时前,倪晨醉醺醺地在酒吧里输光了身上所有的钱,没想到转眼又给他遇上了。而且他当时还使了些不光明的手段。
唐连这个人平时骗人钱财的事情做多了,但他一贯认为不是自己的骗术高超,而是被骗的人智商令人着急。也因此他从不认为是自己做错了,要怪只能怪对方没有一双火眼金睛。
周宴北以前说过,要论不要脸,唐连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可昨晚,哦不,确切地说应该是今天凌晨,当唐连看到倪晨单薄的背影消失于酒吧门口时,居然有一种自己真不是人的感觉。
但唐连转念一想,对方不过是一个游客而已,他们也不可能有缘再见第二面,骗就骗了吧。谁料到他们居然这么有缘,转眼又给碰上了。
距离约定时间还剩下十分钟时,周宴北终于醒来。
他坐直身体掏出手机,拨通客户电话,目光不经意瞥过唐连极力躲避的那个女人。这时,听筒里传来拉长的“嘟嘟”声。
另一边,倪晨从包里掏出手机滑开了接听键,周宴北耳中骤然出现一声清晰的“喂”。他倏然眯了眯眼,不由扭头看了眼半梦半醒的唐连,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唐连说得不错,的确是狭路相逢。
周宴北挂断电话,下车朝倪晨走去。倪晨还有些蒙,盯着手机屏幕发呆,不知道那头怎么突然就挂断了。
周宴北走近后,发现倪晨身边还有一只小行李箱。她指间的香烟已燃了一大截,焚烧后的烟草半掉不掉地悬在空中。
“倪晨?”周宴北道。
倪晨闻言抬头,随后撞进一双黑瞳里。来人高高瘦瘦,有着很健康的小麦肤色,鼻梁高挺,眼眸深邃。两人四目相对那一刻,心里皆是一惊。
周宴北神色依旧淡然,但双眸却不自觉眯了眯。倪晨的手脚则有些僵硬。
是他吗?她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
倪晨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前的男人一会儿,随后摁灭烟头,面不改色地站了起来,对他笑笑,试探地问道:“周导?”
周宴北抚平内心的波澜,拉过倪晨身边的行李箱,说:“我叫周宴北,这半个月你的行程由我负责,你有任何问题和需要都可以找我。”
倪晨点点头,跟他往车边走去,等上了车她才发现副驾驶座上还有一个人。
唐连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却始终望着车前方不敢回头。倪晨也没有看他,只拢了拢披肩,安静蜷在后座望着窗外,仿佛对车里多出来的那个人并不在意。
但她毕竟是客,周宴北还是解释道:“这是公司的同事,顺路送他一程,他会在但尼丁下车,倪小姐不介意吧?”
“如果我介意呢?”周宴北话音刚落,倪晨开始有些挑衅地反问道。
她的话听似不近人情,但一双眼睛朝他看去时却隐含笑意。
周宴北跟她对视两秒,把视线转移到了唐连身上,然后不客气地蹦出两个字:“下车。”
唐连闻言挤眉弄眼,周宴北视而不见,后座却传来“扑哧”一声笑。倪晨随后说道:“我开玩笑的,出发吧。”
奥克兰的天仍旧阴沉,她这一笑让车内气氛轻松了不少。周宴北回头看了她一眼,但她早已收起笑容,再次扭头望着窗外。
大概是一夜没睡的缘故,当车子平稳地驶在空旷的路上时,倪晨的困意也渐渐袭来。她一路上都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隐隐约约能听到前面两个人的谈话声,但具体内容不清楚。
倪晨清醒时车里比早上更暗了。她坐起来,身上的披肩滑了下去,她愣了数秒才开始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车仍旧开在公路上,小雨轻飘飘地拂过车窗。她看了一眼窗外瞬间呼啸而过的汽车,一转头才发现副驾驶的位置不知何时空了。
“你同事到目的地了?”说完,倪晨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她前面的人似乎早有预料,递来一瓶水。
在倪晨接过水后,周宴北回道:“他临时想到还有事情没办好,中途下车回酒吧了。”
“酒吧的事?”倪晨问。
周宴北抬眼看了眼后视镜里的倪晨,她一边慢条斯理地喝着矿泉水,一边望着窗外,像是随口闲聊。
周宴北勾了勾嘴角,道:“原来你记得他?”
倪晨摇摇头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评价起唐连:“虽然有些小聪明,又爱贪小便宜,但也不算是个坏人。”
周宴北心想,她就这么给唐连下了定义,若是唐连听到一定会气得七窍流血。
说完,她重新把毛毯往自己身上一裹,又继续看着窗外。因为刚睡醒,她的长发乱糟糟地纠缠在一起,但她本人却并不在意。
窗外的风景快速掠过,天色越发阴沉。
从她来到奥克兰的那天起似乎就没碰上过好天气。第一天经历了春夏秋冬四个不同的季节温度,第二天下了一整天的雨,第三天看天气预报原以为会好一些,没想到天气预报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靠谱。
周宴北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淡定地说:“到了南岛兴许会好一些,这段时间北岛的天气一直不稳。”
倪晨收回视线,似有所悟地道:“你住奥克兰?”
周宴北没有正面回答:“我做这一行差不多有一年时间了,带的都是大团或小团。几乎没有人报Vip(高级会员)私人团,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
“你的意思是我们很有缘?”倪晨眨巴着眼睛,一手托着下颚,看起来有些调皮。
“我的意思是你是Vip,也就是金主。只要钱到位了,客人的要求我都会尽量满足。我家在基督城。”周宴北不咸不淡地说。
原来他是特意去奥克兰接她的。
“你在新西兰多久了?”倪晨说。
“反反复复,记不清了。”周宴北回答。
新西兰这个国家地广人稀,整个国家的动物加起来比人多,放眼望去沿途的牧场草地全是绵羊,人倒是没见过几个。
一路上的交通标识异常明显,除了游客之外,当地人将车开得飞快。周宴北絮絮叨叨地向倪晨介绍着新西兰的历史,说着说着转头见她又睡了过去。
他眉心一动,又自顾自地专心开车。
周宴北这一年的生活多半如此。接不同的游客、不同的团,走相同的路线,讲一样的历史,不管游客是否爱听,他都会例行公事,从无例外。
夜晚到达基督城,周宴北安顿好倪晨后,闪入酒店狭窄的楼梯。他兜里的手机一直在震,但等他拿出来的时候已经安静了。
屏幕上显示了四个未接来电,来自同一人。周宴北只看了一眼,又漠然地把手机放回兜里,屈膝坐到冰凉的楼梯台阶上。
过了会儿,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从随身的资料袋里掏出倪晨报名时的资料。他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然后颓然地垂下手臂,起身下楼买了包烟。
酒店位于市中心,可虽说这里是市中心,但不到九点就没什么人影了,周边的商店、餐厅也纷纷打烊。
倪晨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后有些闷得慌,打算下楼四处逛逛,谁想一出门就瞧见了靠在酒店外左侧石墙上的周宴北。
天色暗黑,他指间闪着一点星火。倪晨走近了才看清,原来他也正透过从大堂折射出来的光看着她。
“车里没有烟味,我以为你不抽烟。”倪晨揶揄道,但是并没有讨厌的意味。
夜晚的风吹散她的发丝,她眉眼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妩媚,牢牢牵住旁人的视线。
“的确没有什么瘾。”周宴北笑着道,但面色疏离。
“可以来一根吗?”倪晨漫不经心地说。
他将手边的烟和火机推给她,做出请便的手势。
倪晨看起来是个经常抽烟的人,她的动作十分娴熟,吐纳之间风情万种。
他们俩并肩靠在石墙上。酒店门口来往的人并不多,几个鬼佬从酒店门前的停车场走来,有说有笑间,甚至还吹着口哨。
吐吸间,倪晨看向周宴北。周宴北面上一派平和,眼里却似冰天雪地。
倪晨问:“你在想什么?”
周宴北说:“我在想,你为什么会选择来新西兰旅游?”
“那不如你先说说你为什么会留在新西兰?”倪晨语气俏皮,一点儿也没有和陌生人对话的疏离感,不过言语里仍保持着该有的谨慎。
风从他们之间吹过,她笑嘻嘻地瞧着他:他五官深且端正,虽算不上特别英俊,也当得起好看二字。再加上高而匀称的身材,身后应该不乏追求者。
他也在看着她:她一脸无害,笑起来的模样像一只撩人而不自知的小狐狸。
“可能是在等一个人吧。”周宴北别过脸,双手抄在兜里,没什么表情。
倪晨莞尔,可能?
她说:“失散多年的初恋情人?你们约在这里见面?”
他蓦地看向她,目光紧锁。
倪晨说:“别这么看着我,电视上都这么演。”她耸了耸肩,吸了一口烟,吞吐间摁灭了烟头。
周宴北说:“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倪晨说:“你是在暗示我长相普通很容易跟别人撞脸?”
话说完,她也没等他回应,只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随后脚尖一旋,转眼没入黑暗里。周宴北眸色微黯,扬了扬嘴角,看不出任何情绪。
之后的两天,两人的相处一直不咸不淡。
倪晨常常一个人坐在车里看着窗外出神。周宴北则尽心尽力地扮演着导游的角色,一路和她讲新西兰的民俗风情。对此,她经常爱搭不理,有时候干脆慵懒地靠着椅背,闷声不语。
到达皇后镇已经是第四天的傍晚。时至深夜十二点,倪晨从酒吧出来,沿着来时的路往酒店走去。
皇后镇很小,走遍整个小镇至多不过一两个小时的时间。这里挤满了来自世界各地各种肤色的游客,与新西兰其他城市相比,这里的夜晚几乎可以用五彩斑斓来形容。
她回房经过周宴北的房间时,周宴北的房门被人从里打开,一个双颊泛红的年轻金发美女从里面走了出来。紧接着,门缝扩大,男人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内,倚着门框与金发美女道别。
在金发美女离去时,倪晨下意识扫了屋内的周宴北一眼,两人视线对了个正着。
周宴北上身赤裸,腰间只系了一条浴巾,倪晨脸色一红,尴尬地笑笑。她正要转身往自己的房间去,手腕却被周宴北一把抓住。
周宴北把倪晨拉进屋内,门也随之关上。他把她压在门上,单手钳住她双手手腕,另一只手则撑在她身侧,仔细打量着她。
周宴北的目光幽远深长,嘴角似笑非笑。倪晨呼吸微喘,脸色一僵。
两人四目相对,气氛逐渐变得暧昧。
倪晨脸颊处的温度在不知不觉间上升,周宴北慢慢靠近她。他在她身上闻了闻,戏谑道:“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周导,我是你的客户,这不是你对待客户该有的态度吧?”
倪晨竭力保持镇定。
她挑眉生气的样子像一个努力装成大人的小孩,对他产生不了任何威慑力。
“你特意选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的房间外,不就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吗?”周宴北云淡风轻地说。
倪晨脸色瞬间一变,紧紧咬住嘴唇。
她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刚才在酒吧喝酒的时候,居然满脑子想的都是周宴北。她跟他的牵扯明明并没有那么深,可却忍不住去探究他的一举一动。
明明他的眉眼间全是疏离和冷淡,那是一种从骨子里带出来的情感,只是她竟然被这种情感吸引了。
倪晨忽然伸出双手,圈住了周宴北的脖子,故意呵出一口气,打在周宴北微露诧异的脸上,一脸的得意,仿佛一个做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倪晨,我们真的没有见过面吗?”周宴北抬手捋过她额前的散发,又问了一遍。
“周宴北,我说过了,这个梗已经不新鲜了。”倪晨也反唇相讥道。
“可我却觉得,我们好像已经认识了很多年。”周宴北故作深沉道。
低沉的男声滑入耳里,他的眼神也带着明显的窥探。
倪晨看着这双眼,觉得他眼里似乎有一种魔力在吸引着她,可每当她想看得更深时,周宴北又会及时地竖起一道屏障,将她阻挡在外。
倪晨笑了:“我究竟有多像你那位失散多年的初恋情人?”
周宴北顿了顿,说:“我说过你们长得像吗?”
“那你到底在试探什么?”倪晨昂起头问道,努力掩饰内心的紧张。
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仿佛都能牵动她的情绪。她突然觉得空气渐渐稀薄,想转身逃离这里,可双腿却不听使唤。
周宴北眯着眼睛,再次俯身凑近了些。倪晨急忙向后仰,只是她忘了自己早被抵在门上,结果后脑勺“啪”一声撞在门上,疼得发出“咝”的一声。
此时,周宴北的脸已经近在咫尺。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了一起,而他上半身赤裸,暧昧得令她脸红心跳。
突然,周宴北抬手撩起倪晨的长发,视线状似不经意地掠过她的后颈,随后似笑非笑地说:“皇后镇可是新西兰的最佳艳遇地,你喝酒的时候就没觉得有鬼佬盯着你看?”
话说完,倪晨还没来得及回答,周宴北便突然放开了她,打开门把她往外推去,又笑眯眯地说了句“好梦”。
眼睁睁看着房门关上,倪晨半天没回过神,觉得自己刚才像是做了一场梦。
屋内,周宴北套上浴袍,在沙发上坐下。
她们两人之间的轮廓的确有些像,就连五官都惊人的相似。可他认识的那个人后颈有一块红色的小胎记,而倪晨没有。目前的两个证据都显示他认错人了。
他记得当年分开的时候她只有十二岁,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人的相貌也会发生变化,但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如此相似的人吗?
周宴北拿起在沙发上震动的手机,来电显示是他那位律师朋友谢尔东。他接通电话,漠然望向窗外。
“周宴北,你前几天怎么不接我电话?”电话刚接通谢尔东就问道。
“忙。”周宴北懒洋洋地扔出一个字。
“我前几天碰到沈昕的父亲了。”谢尔东扔下一个重磅消息。
周宴北眼神微微一沉,屏着呼吸等待下文。可就在这时,对方也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谢尔东迟疑道:“你不会连沈昕都忘了吧?你待在新西兰不就是为了等她吗?”
沈昕这个名字闯进周宴北耳里时,他一时怔住,少女的娇俏在脑中一一浮现。他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谁知他随口附和的戏言,她却当了真。
不知是不是他和谢尔东的确很有默契,上一秒他才想起她,下一秒这通电话便进来了。可即便如此,他也从不是个对自己诚实的人:“嗯?谁说的?”
“你小时候还允诺过人家要娶她的,该不会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吧?”
“小时候随口说的话也能当真?你小时候还说过长大要当科学家,现在不也变成一个只认钱不认理的混混律师?”
谢尔东懒得同他掰扯,立刻转了话题:“沈昕的父亲看上去老了很多,我记得我们读书那会儿他还神采奕奕的。阿宴,你说沈昕该不会是嫁人了吧?可嫁人了也不该消失这么多年啊,当年连着沈家也一起消失了,这件事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周宴北的目光沉了沉:“他没有说沈昕的事?”
谢尔东也觉得奇怪:“我问了好几次都没问出结果,每当我提起沈昕他就顾左右而言他。但我确定沈昕就在国内,她妈妈生病了,她怎么也不可能走太远。不过她真的完全没跟你联系?她小时候那么崇拜你。”
“小时候的玩笑话你要拿来做呈堂证供吗?”周宴北捏了捏鼻梁,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倪晨的脸。
“周宴北,要我说你这人有时候也挺没意思的,你要是真对沈昕没想法,为什么留在新西兰?”
他闭上眼,静了一会儿才道:“尔东,你帮我调查件事。”
“什么?”
“查查沈昕有没有姐姐或者妹妹。”
谢尔东一时没绷住,取笑道:“你小时候不还在她家寄住过吗?她有没有姐妹你难道不清楚?”
“这些你不用管,我只希望能尽快得到结果。”
挂了电话,周宴北想起小时候的事情:那时他才十岁,被父母独自留在国内,是沈昕一家给了他家人般的温暖。年幼的他不愿与陌生人相处,沈昕却热情似火,慢慢解开他心底的防线,他则把她当亲生妹妹一般看待。
后来他离开的时候,她带着孩童般的天真说长大后要嫁给他,他立马便允诺下来,只因想看到她灿烂的笑容。
直到有一年,他突然收到沈昕发来的邮件,说让他忘了自己。
从此之后他就失去了和她的联系。
他至今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发那样一封邮件。因此,这些年即便她杳无音信,她在他心里也一直占据着重要的位置。
周宴北一直想,她躲起来一定是有原因的吧,等她想找他的时候,自然也就出现了。
这个夜晚,回忆喷涌而出。
次日一早,皇后镇突然转冷,气温骤降了十度。
倪晨本在檐下躲雨,忽然看到周宴北上了车。她想到昨晚被周宴北压制的屈辱,气不打一处来,于是不等他发动引擎,便麻溜地爬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周宴北盯了半晌这位不速之客,沉声提醒她:“按照你的要求,皇后镇的这三天是自由活动时间,没有任何行程。”
他言下之意便是她不该上他的车,既然是自由活动,他就没有时时带着她的必要。况且经过昨晚的事,他以为她多多少少会存些尴尬。
“周导,我是来旅游的,你也看到了,这天气我什么都玩不了。我听说皇后镇周边还有一些不错的小镇,不如你开车带我逛逛?”倪晨挑了挑眉梢,唇间那一抹笑迎着突如而至的雨,竟多了几分忧愁。
周宴北看了她一会儿,随即一言不发地发动了车子,朝皇后镇外的方向驶去,皇后镇转眼之间就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倪晨在座位上悠然自得,被暖气吹得热乎乎的,外面的雨则越下越大。一冷一热,车内车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这个季节皇后镇的天气经常说变就变,你带足衣服了吗?”
周宴北直视着前方,对倪晨说道。
倪晨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薄棉袄小外套,这已经是她带来最厚的衣物了。她来时查了天气,没有想到新西兰的春天居然会这么冷,明明刚到基督城那天还热得好似已经进入了夏天。
“你这是要去哪里?”她没回答他的问题,这个时候才突然想起问他去处。
周宴北说:“现在问不觉得太晚了吗?”
她闻言仍旧在笑,对于身边可能潜伏的危机不以为意。而周宴北想起昨天她在自己酒吧里输钱的事情,不忘揶揄道:“输了多少钱啊?”
“啊?”倪晨茫然地抬起眼,旋即明白过来,又垂下去,“反正也不是什么大钱。”
“输光后挺开心?”周宴北说。
“嗯,有一点儿。”倪晨诚实地点了点头,又立刻纠正道,“不,是很多点儿。”
“那些钱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周宴北又问。
“图开心。”倪晨说。
“就只是图开心而已?”周宴北忍不住好奇地盘问道。
“不然呢?”倪晨凝视着他反问。
一路沉默,倪晨百无聊赖地看着车外无尽绵延的山峦,许久才说:“你挺像我一个好朋友的暗恋对象。”
这句话就像一颗乱石突然搅破了平静的湖面,倪晨说完后,心脏控制不住地砰砰乱跳。
周宴北斜睨了她一眼,不禁失笑道:“你不是说这种套路过时了吗?”
倪晨被他这句话点醒,内心五味杂陈。
这个男人的剪影总与少时自己看过的那张照片里的少年重合,既然她知道他当初那么说是在试探自己,如今他也一定是跟当时的自己有着同样的想法。
“看来想跟你套近乎还挺难。”倪晨说。
“为何要跟我套近乎?”周宴北问。
倪晨歪了歪脑袋,半真半假地开玩笑:“因为你长得帅。”
这个回答令周宴北有些意外,但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眼里却升起了浓郁的戏谑。
两人再度无话。
一个小时后车子驶入瓦纳卡小镇。
相较于皇后镇的商业喧嚣,瓦纳卡更加悠闲静谧,周宴北把车子停在了瓦纳卡湖边后,朝倪晨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下车。两人一同步行至酒店办理入住手续,各自散了。
直到晚餐时间,当倪晨走进餐厅里面,看到对面坐着的那两个人时,才明白了周宴北来这里的目的。
这个季节并不是新西兰的旅游旺季,住店客人也没有多少。餐厅内除了三两个喝酒的老外,那两个人尤为显眼。
酒店正面临瓦纳卡湖,入门左侧就是餐厅,两面是全景落地窗,客人正好能正对着瓦纳卡湖用餐。
倪晨故意找了个背对着周宴北的位置,临落座时不经意间与他对面的金发美女对视了一眼,对方今天比昨晚打扮得更漂亮。
两个人好像已经谈完了,倪晨刚坐下便看到他们离开了。待将金发美女送走后,周宴北又折了回来,在倪晨对面坐下。
倪晨边看菜单边问:“女朋友?”
“女性朋友。”周宴北泾渭分明。
“有时候一字之差也没有很大差别。”她话里带着意味不明的讽刺,压根不相信他。
“倪晨,你这个人有多重人格症吗?”周宴北说。
她手一抖,蹙眉瞥了他一眼,心尖却微微颤了颤。
“上午跟我来的时候你可不是现在这副刻薄的样子。”周宴北不满地说。
她不理他,仍旧翻着手里的菜单,来来回回看了不下两遍,清一色全是西餐。来了这里之后她才发现她的胃对于中餐的依赖远超过自己的想象,以至于看着图片上的意面和牛排实在勾不起食欲。
这时,一只手忽然伸过来夺走了她手里的菜单,同时她人也被拽了起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从这里离开后,周宴北把倪晨带到一家极小的中餐厅,里面统共只有五张小桌子,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在一排店铺中间居然还夹杂着这么一个小餐厅。
老板娘和周宴北显然是旧识,见他带了人过来,主动招呼着把厨房让给了他。
倪晨跟在周宴北后头,她刚要踏进厨房,结果前面的人突然停住了,她一头撞到了他背上。
“你要亲自下厨?”周宴北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倪晨透过他清亮的眼眸看到了自己。
她的脸微微发烫,道:“嗯?”
“这里是厨房,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周宴北指了指唯一靠窗的那张桌子,随后按住她的肩,将她调转了方向,自己则转身进了厨房。
餐厅里本就没什么客人,乍一看还以为是被他俩包场了。
不一会儿,桌上就上了四道菜:两荤一素一汤。
倪晨看向周宴北,问:“你做的?”
“看着不像?”周宴北说。
的确不像,但她没说,只低头安静吃饭。
平心而论,周宴北的手艺十分不错,至少倪晨吃多了洋快餐之后,再吃起中餐来整个人如沐春风。她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也在专心地吃饭。
老板娘忙完后,熟稔地拿了把椅子往周宴北旁边一放,暧昧地问道:“朋友?”
“客人。”周宴北回答。
“客人需要亲自下厨吗?”老板娘含笑道。
“你不如去问问你的厨师为什么总能把好好的中国菜炒出一股麦当劳味?”周宴北挑了挑眉。
老板娘讪笑一声,避开了这个话题:“唐连似乎又惹事了,你知道吗?”
“不是什么大事,他自己能解决。”周宴北漫不经心地说。
“这还不是大事?酒吧都差点儿被人砸了,这边的赌场可不好惹,他怎么总是喜欢惹是生非?而且一直都是你替他善后,我看你还是离他远点儿,免得到时候无辜受牵连。”老板娘关切地望着周宴北。
周宴北勾唇笑笑,不再搭腔。
倪晨不动声色地听着他们的对话,猜测老板娘跟周宴北的关系非同一般。毕竟她对他的关心连她这个外人都能察觉到。
回去的路上倪晨问道:“那个唐连,就是上次在你车里的那个同事?”
周宴北说:“我还以为你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倪晨说:“你太小看女人的八卦心了。”
周宴北说:“这就是你傍晚在餐厅故意坐到我身后的原因?为了偷听我和美女的谈话?”
天色渐暗,湖边的酒吧渐渐热闹起来。倪晨的脚步戛然顿住,她还以为周宴北早就忘了这一茬,没想到他记得倒是很清楚。
她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你们是情侣?”
“你很在意?”周宴北反问道,一贯的面无表情。
倪晨总觉得这个男人表面上沉稳和善,可骨子里却像是设置了着一道生人勿近的屏障。不管他表现得多幽默、多平易近人,仍给她一种客气的疏离感。
倪晨蓦地收回视线:“我只是不希望在我的旅程内出现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说完,她继续往前走,然而步子还没迈出两步,就被身后的人拽住了手臂。周宴北微一用力就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你就不想玩些特别的吗?”
她被他揽在怀里,察觉到他手上的力道,居然有些慌神。
自从经过昨晚,倪晨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变了。
那种想靠近又极力回避的情绪一度在她心里徘徊,她实实在在地被眼前这个男人吸引了。同时,藏在心底的愧疚感又迫使她不得不一再警示自己与他保持距离。
倪晨努力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挑眉问:“比如?”
“比如,艳遇。”周宴北镇定地说。
蓦然,他俯首,凉薄的唇从她唇边轻轻擦过。
他徒然放大的脸惊艳了她的眼,他的笑带着些邪气,又夹杂些许纯真。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被他呈现得淋漓尽致。
倪晨还在回味着周宴北停留在唇上的味道,周宴北却已经含笑抬首,张开长臂将她紧紧箍在怀里。两人近在咫尺,他像打量宠物似的打量她。
“轻佻。”倪晨感受到腰间的力道,愤愤吐出两个字,可内心似乎有一颗欢愉的种子在这一瞬间生根发芽。
“可是你看上去不像是不喜欢的样子。”周宴北反驳道。
倪晨听完立马推开他,快步朝酒店走去,不一会儿就没影了。
周宴北收回视线,慢吞吞地朝身后已经开张的酒吧走去。
酒吧门口的长凳上还没什么客人,他找了个面对瓦纳卡湖的位置坐下后要了杯洋酒。
新西兰这个国家实在没有什么夜生活,出了奥克兰到处都是“农村”,连白天都没什么人,更遑论晚上——除了皇后镇。
周宴北正要拿酒杯的时候有人快他一步抢走了他的酒,他不用看都知道来人是谁。
“莫妮卡,你现在不该来纠缠我。”手里的酒没了,周宴北直接摸向裤兜,拿出一根烟点燃。
莫妮卡喝了口酒,意犹未尽道:“我还以为你会带着那位中国美女来喝一杯,看你吻她的样子,可不像只是客人那么简单。”
叫“莫妮卡”的金发美女有一半中国血统,看上去没那么欧美范。她单手支着下巴,充满玩味地盯着周宴北,毫不掩饰自己刚才的偷窥。
“唐连的事情解决了?”周宴北冷着一张脸,都没看她一眼。
“关我什么事?”莫妮卡摊了摊手,站起来绕到他那边,暧昧地往他大腿上一坐,圈住他的脖子,“我早就跟他说清楚了,我喜欢的人是你。”
周宴北的目光慢慢变冷。
昨夜她突然到访,今天又把他引来这里,他早知道她不怀好意。当初唐连吃错药似的跟她纠缠在一起,如今他出了事,这个女人却甩甩手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周,和那个中国女人比起来,我应该更好一些吧?”她附在周宴北耳边咬住他的耳垂,身体微动,整个人松软地靠在他身上。
周宴北半张脸藏在昏暗里,抬手抚着她的金发:“你诱我来这里,单单只是为了调情?”
“天知道我对你渴望了多久。”她的吻落在他颈上,慢慢地移到了他唇边,又用手指抚摸着他性感而凉薄的双唇,“这里,刚才还吻过别的女人。”
就在她的吻即将落下的瞬间,周宴北的手指猛地收拢,轻拉扯她的头发,将她拉离了自己。发顶突如其来的刺痛令莫妮卡脸色骤然变白。
“莫妮卡,我实在没什么耐心陪你玩无聊的游戏,唐连人在哪里?”周宴北不耐烦道。
他手上的力道也逐渐加重,完全没有因为对方是个女人而手下留情。
周宴北这个男人,表面温和,真计较起来却是狠戾异常。
“你们中国不是有个成语叫怜香惜玉?”莫妮卡面色痛苦道。
“可惜我离开中国很久了。”周宴北放开她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身上的衣服。
莫妮卡转眼间又笑道:“周,那个中国女人似乎对你十分热衷,你就不怕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对上她的目光,眼里蓦然一冷。莫妮卡的笑意渐深,而周宴北的面色突然比这寒夜更加逼人。
他不笑的时候,仿佛有刀锋在眼里划过。
回到酒店后,倪晨掏出房卡正要开门,手上动作忽地顿住。
这一层楼十分安静,安静得就连隔壁房间传出的动静都能听出来。她下意识地看向发声源,见隔壁的房间门并没有完全闭合,一小撮光线从缝隙处溜了出来……
是周宴北回来了吗?可她一路上并未见到他,他抄了近路?
倪晨朝周宴北的房间走去,她伸手触碰门把手时,手心不知何时冒出了冷汗。
她把手指蜷了蜷,正要推门进去,门突然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随即,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拖进了房间。下一秒,她突然眼前一黑,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