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爪哇海战

  爪哇海战

  到1942年2月中旬,在相继占领加里曼丹、苏门答腊、西里伯斯、帝汶、安汶、巴厘等外围岛屿之后,日军最后攻击爪哇岛的条件已完全具备。早已厉兵秣马的今村均很快接到了东京大本营的命令:第十六军提前发起攻击,从东、北、西三个方向登陆爪哇岛,全歼岛上盟军部队,在两个月之内一举平定该岛。

  东路军除了之前一路攻城拔寨的坂口支队,大本营还调来了土桥勇逸的第四十八师团,作为日本陆军三大机械化师团之一的土桥师团是刚刚完成菲律宾第一阶段的作战辗转至此。东路军的预定登陆地点为爪哇岛东部港口克拉甘。

  西路军为今村亲自率领的第十六军军部和第二师团,预定登陆地点为爪哇岛西部的万丹湾,另有小部兵力在孔雀岛和埃雷坦韦坦同时登陆。

  相比东、西两路来说,日军中路军兵力稍弱,是由第三十八师团第二三〇联队联队长东海林俊成大佐指挥的东海林支队,以两个步兵大队和一个山炮大队为基干组成,预定登陆地点为坎丹奥。中路军的主要任务是占领坎丹奥附近重要的卡里加齐机场,切断万隆和巴达维亚的联系。他们将和东路军一起出发,在登陆前兵分两路奔赴各自的登陆地点。

  参加爪哇岛作战的各路日军中,只有第二师团是首次在太平洋战场上登场亮相。代号为“勇”的第二师团又名“仙台师团”,在日本陆军序列中仅排在近卫师团和第一师团之后,如此靠前的排名预示着该师团一定有悠久的历史。的确如此,其前身仙台镇台作为日本陆军最早设立的6个镇台之一,早在1873年就已建立,1886年更名为“第二师团”。日本陆军许多著名将领如乃木希典、东久弥宫稔彦王、梅津美治郎、冈村宁次等都曾担任该师团师团长。第二师团参加过甲午战争的威海卫攻坚战,又在日俄战争中于九连城、辽阳、沙河和奉天等地与俄国人作战。九一八事变中,正是这个师团首先开启战端,攻占东北军奉天北大营,之后转战于长春、吉林、齐齐哈尔、哈尔滨等地,是日本侵华的急先锋。

  中国全面抗战爆发之后,第二师团先后参加过察哈尔战役和徐州会战。太平洋战争爆发以后,正是因为荷属东印度作战最为重要,大本营才将第二师团配属给第十六军作为第一主力。现任师团长丸山政男于1911年、1919年先后毕业于陆军士官学校第二十三期和陆军大学第三十一期,随后多次赴英国担任使馆武官,还曾进入参谋本部主管对英情报工作,是日军中有名的“英国通”。第二师团在日本陆军中的特殊地位使丸山政男极其狂妄,担任中路进攻的东海林俊成就是被丸山轰出第二师团,最终辗转到了第三十八师团的。即使到了今天,第二师团的编制仍在,不过是日本在1962年重建的,现驻守地为北海道的旭川。

  颇具戏剧性的是,参加荷印作战的几支日军部队诸如第二师团、川口支队、东海林支队都在后来陆续登上了瓜达尔卡纳尔岛。在那里,他们一个个被更加牛的美海军陆战一师打成了半身不遂,后文详叙。

  日军进攻爪哇岛属于典型的登陆作战,关键问题在于如何把三路日军安全地送上陆地。初看上去,为第十六军护航的第三舰队似乎实力不菲,但今村部队是兵分多路,仅运输船就超过了100艘。第三舰队刚刚从菲律宾转战而来,其实力瞒得了别人瞒不了和山本五十六交情匪浅的今村均——两人是赌台上的铁哥们儿。今村清楚,由于山本坐镇第一舰队驻守本土,南云忠一的航母主力开赴珍珠港,参加“南方作战”的只是海军的二流部队。和之前的山下奉文类似,今村对孱弱的海上护航力量一直忧心忡忡。

  其间的一个小插曲更加剧了今村的不安。登陆之前,位于金兰湾的第十六军司令部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直接闯进了司令官的办公室。今村定睛一看,原来是为西路军护航的海军指挥官原显三郎少将,一脸刚死了老公的寡妇相。

  西路运载第十六军军部、第二师团和东海林支队的运输船足足有57艘。原告诉今村,仅凭他手下的1艘轻巡洋舰和9艘驱逐舰,绝对无法保证登陆船队的安全。根据此前海军的情报,不说驱逐舰等小型舰只,在爪哇岛周边盟军有七八艘巡洋舰,至少有2艘是重巡洋舰。如果在海上遇到它们,别说保护运输船,连原自己活不活得下去都值得商榷。

  原解释说,当初为本间第十四军护航的是高桥第三舰队的全部主力,大小舰艇有43艘,连“南方作战”的海军总指挥近藤都派出了部分舰艇参与护航。原在菲律宾仅仅护航2000人的田中支队在阿帕里登陆,就遭遇美军轰炸,损失重大,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原至今尚心有余悸。最后原说:“司令官,不是卑职没勇气,实在是兵力太弱,信心不足。希望您能和陆海军高层好好谈谈,增加护航舰队的力量。”海军如此坦白地向陆军示弱,显然问题已经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

  今村本来就觉得护航兵力不足,原的话更加重了他的担忧。由于爪哇岛独特的地理位置,西路军在登陆之前要完成5000公里的海上跋涉。对此东京大本营也有思想准备,最坏打算是在海上损失一半兵力。战前多次兵棋推演的最好结果,是在渡海过程中陆军损失不超过三分之一。现在如果仅仅派出这点护航兵力,别说一半,连他今村在内全军覆没的可能性都是非常大的。

  今村瞬间惊出一头冷汗。在和参谋长冈崎清三郎少将简单商议之后,今村决定立即派出作战参谋于田秋光到南方军司令部汇报,希望寺内司令官能够和海军协商,增加护航舰队的力量。

  于田急匆匆赶往西贡,找到了今村陆军士官学校的老同学——南方军参谋长塚田攻。他的请求遭到了塚田攻的断然拒绝:“现在都这时候了还说什么?海军也非常困难,陆军不应该向海军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

  “道理虽然如此,但是连负责护航的原都没有信心呀。”对于塚田的训斥,于田梗着脖子还想再分辩几句,就这样回去也没法向今村均交代。

  一个小小的作战参谋胆敢出言不逊顶撞自己,塚田忍不住勃然大怒:“绝对不行!这种方式,寺内大将和山本司令长官都很清楚。要说兵力不足,各方面都存在这个问题,大东亚战争本来就是铤而走险。如此胆小的要求,陆军绝对不会向海军提出,简直成何体统!”

  谁都明白日本陆军和海军天生不和。据传在马来亚作战中,山下奉文由于和小泽治三郎的海军配合太过默契,甚至背上了“与海军过从甚密”的恶名。挨了训斥的于田只好悻悻而退。

  回到金兰湾后,于田将塚田的话一五一十向今村和冈崎做了汇报。今村对自己这位老同学的不负责任颇为不满。57艘运输船,数万名士兵,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今村认为这绝对不是胆小和勇气的问题,而是决定着爪哇岛作战的成败。思忖再三,今村决定亲自前往西贡去和南方军司令部理论。

  临出发前,今村忽然想到那个与山下奉文“过从甚密”的小泽治三郎刚刚率南遣舰队回到金兰湾,就停泊在离此不远的地方。之前山下与小泽的事今村也听说过,小泽是陆军颇为尊敬和亲近的海军将领。于是他灵机一动,决定临时抱佛脚先去拜访一下小泽,听听海军专家的意见。

  两人见面寒暄后落座,今村将自己的烦恼一股脑儿倒给了小泽。对今村的遭遇,小泽深表同情:“护航力量不是不够,而是远远不够。我们只有一艘轻巡洋舰,而敌人加起来有七八艘,原的担心很有道理,这些护航力量根本保护不了那么多的运输船。”

  今村就将于田在总军挨训的事学了一遍,同时告诉小泽:“原少将能如此直言不讳,我也必须以诚相待。我现在准备亲自去找寺内阁下谈谈。向您请教一下,海军这边有富裕的兵力吗?如果有的话,我该怎样和寺内司令官交涉呢?”

  沉吟一会儿后,小泽回答道:“前期作战顺利,海军倒真有富裕的兵力。但您就是去找寺内大将,先别说他不同意,就是他能同意,再去和山本大将商量也来不及了呀。”

  “那怎么办?我马上就要出发了呀!”今村额头渗出了汗水。

  “这样吧,我来帮您解决。保证不会将您的运输船卷入海战,也保证不让敌人接近您。这样可以了吧?”

  今村根本未曾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愣了半晌才说:“您能帮忙真是太好了!不过原少将好像不归您指挥吧?”

  “对,他归第三舰队的高桥将军指挥。虽然这都是寺内大将和山本司令长官事先商定好的,但战场远没有那么简单。这样吧,我给原少将再调拨9艘驱逐舰。不过敌人在爪哇海还有几艘巡洋舰,危险还是无处不在的。为保险起见,我让第八战队负责监视他们。总之,一定要将陆军平安送上爪哇岛,这是海军义不容辞的责任。”

  小泽所说的第八战队由海军少将栗田健男指挥,麾下有“最上”号、“三隈”号、“熊野”号、“铃谷”号这四艘万吨级的重巡洋舰。有了它们护航,的确可以确保登陆船队的安全。

  短短15分钟,所有问题迎刃而解,小泽在陆军中“大明神”的称呼果然名不虚传。今村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差跪地上给小泽磕三个响头了。

  2月18日,攻占爪哇岛的日西路军从金兰湾拔锚起航。一天之后,准备入侵东爪哇的东路军主力也从霍洛岛出发。按原定计划,东、中、西三路部队将于2月28日同时对爪哇岛实施登陆。

  那边日军在厉兵秣马,这边盟军也在调兵遣将。东、西两面巴厘岛和苏门答腊岛的相继失守,预示着日军对爪哇岛的攻击肯定是东西夹击。新任海军司令官赫尔弗里希中将具有坚强的战斗意志,决心不惜一切代价抗击敌军的入侵。目前他面临最大的难题是兵力不足。多尔曼的突击编队只有几艘巡洋舰和约10艘驱逐舰。如果将这支舰队分派到爪哇岛的东、西两端,力量势必更加薄弱。但如果集中起来,就会因距离太远而顾此失彼,一旦危机发生,很难在第一时间赶到出事地点。之前巴厘海战三波攻击未果正好说明了这一点。更加令人担忧的是,由于外围诸岛全部沦陷日军之手,不论这些舰船部署到哪里,都会全天候遭遇日本空军的轰炸。思前想后难以两全,为了应对随时到来的危机,2月21日,赫尔弗里希还是决定将突击编队分成东、西两路分头拒敌。

  西路舰队由澳大利亚柯林斯海军上校指挥,以丹戎不碌为基地,下辖英国重巡洋舰“埃克塞特”号、轻巡洋舰“龙”号、“达那厄”号以及驱逐舰“伊莱克特拉”号、“朱庇特”号、“遭遇”号、“斯考特”号、“特涅多斯”号,以及澳大利亚轻巡洋舰“霍巴特”号、荷兰驱逐舰“艾弗森”号。24日,澳大利亚轻巡洋舰“珀斯”号也加入了西路舰队的行列。

  东路舰队仍由多尔曼少将指挥,驻扎地在泗水。由美国重巡洋舰“休斯敦”号,荷兰轻巡洋舰“德·鲁伊特”号、“爪哇”号,驱逐舰“威特·德·威思”号、“班克特”号、“科顿纳尔”号、“保罗·琼斯”号和“奥尔登”号组成。泗水港是日海军航空兵重点打击的目标,几乎每天都会有日机光顾并赏赐炸弹若干。

  如果危机出现,东、西两支舰队可以重新会合成一支联合突击部队。赫尔弗里希想尽可能让舰艇在驻地多停留一些时间,除节约燃油,也让那些疲惫不堪的水兵趁机休息一下,顺便对伤痕累累的舰船进行必要的修复和维护。

  但日本人绝不给荷兰人喘息之机。25日,一架荷兰“卡塔琳娜”侦察机及时发回情报:“发现东路敌军入侵舰队。”赫尔弗里希判断日军可能率先在东爪哇登陆,急令抽调西路舰队的部分舰艇充实东路舰队。接到命令,西路舰队的“埃克塞特”号、“珀斯”号和驱逐舰“伊莱克特拉”号、“因康特”号、“朱庇特”号立即从丹戎不碌驶往泗水,于26日与多尔曼的西部舰队会合。当天下午,多尔曼召集各舰舰长及参谋人员举行了一次作战会议。少将信心十足地表示,合并后的舰队有能力在击退日军东路入侵部队之后挥戈西进,击退日军西路登陆部队。

  在欣赏多尔曼和高木武雄悲情对决爪哇海之前,让我们先来看看很快将在战场上消失的西路舰队。2月26日,被调走5艘军舰的西路舰队剩余舰艇在邦加海峡附近巡逻。根据此前一架英军侦察机发回的报告,在邦加海峡以北160公里海域出现敌军,后续侦察并未在该海域发现日军舰队。事实上,日军侦察机也同时发现了盟军西路舰队,小泽为此派出了4艘巡洋舰和3艘驱逐舰。可惜柯林斯上校战意不足,在与敌舰接触之前就已率部撤退。

  此时新加坡已失守,总司令韦维尔都逃之夭夭,留在爪哇的英国人更无战心,他们准备放荷兰人鸽子。27日,英国皇家海军帕里泽少将强硬地向赫尔弗里希提出,让西路舰队撤往目前尚很安全的锡兰。理由是,丹戎不碌已不再是一个安全的港口,经常遭到日军的轰炸,而且那里缺乏燃油。无奈的赫尔弗里希只好同意西路舰队剩余舰只不战而撤往锡兰。除了倒霉的荷兰驱逐舰“艾弗森”号在一次风暴中与其他舰艇失去联系重新返回,其余盟军舰只赶在日军到来之前高速经巽他海峡向西逃出生天。爪哇岛盟军率先失去了西部海军力量。

  之前在新加坡,蹩脚的帕里泽少将一纸画蛇添足的电报断送了菲利普斯中将和“威尔士亲王”号。后来事实证明,如果不是他强烈要求西路舰队避敌逃逸,爪哇海战中幸存的盟军舰只就能与之合兵,拼死杀开一条血路还是大有希望的。

  在此前后,赫尔弗里希接连收到了两份电报。第一份是龟缩在科雷希多岛上的麦克阿瑟发来的。电报上说,一架美军侦察机在2月20日发现,日军在霍洛岛附近海域集结了大批舰船。第二份是2月24日由一架在望加锡海峡执行巡逻任务的荷兰侦察机发来的,报告说发现一支向南航行的大型运输船队。发回电报的这架荷兰侦察机就此失去联系,无疑已经被日军击落。

  两封电报发现的是同一支部队,就是东路日军登陆船队及护航舰队。负责运载东路第四十八师团和坂口支队的运输船多达41艘,它们在海军第四水雷战队及第二、第九驱逐舰队护航下,于2月22日从巴厘巴板出发前往爪哇岛。船队摆成前后30公里的一字长蛇阵,沿薄雾缭绕的爪哇海一路南下。26日清晨,在婆罗洲东南端的劳特岛南部,船队与第五战队和第二水雷战队会合,队伍变得更加庞大。东路负责海上战术指挥的是高木武雄。26日17时30分,日军东路船队已经驶抵泗水港西北约110公里的海域,前方爪哇岛已遥遥在望。

  “你必须立即发起攻击,直至敌人全部崩溃为止!”赫尔弗里希立即向多尔曼少将发出了前往攻击的命令。但他心里非常清楚,在西路舰队逃往锡兰,制空权已完全丧失的情况下,凭借盟军剩余的海军力量,很难阻止日军的登陆行动。既然如此,那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在海上做最后的殊死一搏吧!

  对于赫尔弗里希看似不可能完成的命令,多尔曼决定尽最大努力去执行。毫无惧意的少将立即向麾下的多国舰队发布了作战命令:“我希望全体官兵时刻牢记,必须尽一切努力去抗击敌人,防止敌人在爪哇岛登陆。我们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直到最后一刻!”

  之前几个夜晚,多尔曼一直率东路舰队——西路舰队已逃逸,没有了东西之分,下文姑且称为盟军舰队或多尔曼舰队——在爪哇岛马都拉北海岸附近巡航,以便随时发现日军登陆船队并实施攻击。26日18时30分,舰队离开泗水驶向爪哇海。舰上官兵已连续37个小时未能好好休息,体力和精神都严重透支。因为许多参谋及后勤人员包括炊事兵也被临时编排到炮位上,或去执行搬运弹药的任务,舰员几天都未能吃上一顿热饭。但对于即将到来的背水一战,全体官兵依然斗志昂扬。这一点在舰队起航第一天就能看得出来,虽然大家清楚这很可能是生命里的最后几天,但无论欧洲人还是当地人都义无反顾地按时登舰出发。

  这支貌似强大的舰队由2艘重巡洋舰、3艘轻巡洋舰和11艘驱逐舰组成。舰队最大的软肋在于没有携带一架飞机——这在未来战斗中将带来致命的恶果。当时盟军舰艇可以载机的情况是:“德·鲁伊特”号、“爪哇”号、“埃克塞特”号、“珀斯”号均可携载一架,其中“爪哇”号未装备飞机弹射器,“休斯敦”号可携载3架并装备了2个弹射器。驱逐舰“威特·德·威思”号和“科顿纳尔”号各可携载1架,它们与“爪哇”号一样未装备飞机弹射器,因此只能用起重机吊放飞机。它们未能携载飞机是担心影响两门后主炮的使用。

  多尔曼少将是海军航空兵出身,对于飞机在海战中的作用有着清醒的认识,这在当时同样是“大舰巨炮”占主流的荷兰海军中实属罕见。可是盟军混乱的指挥系统使他根本没有指挥航空力量的权力。多尔曼和他的参谋们认为不携带飞机的主要理由如下:第一,带上飞机就必须携带燃油,而舰上储藏燃油的部位最易遭受攻击引发火灾;第二,预期要进行的战斗很可能是一场炮战,此时舰艇携载飞机被认为是不可取的;第三,战斗很可能在夜间打响,夜战中飞机的作用将会受到一定限制;第四,未来交战的海域位于泗水岸基飞机的作战半径之内,他们预计将能得到岸基飞机的支援,因此无须携载飞机。

  然而不管什么原因,这都是一个令人非常遗憾的决定,此举将极大影响到多尔曼舰队对日军舰队的侦察能力。事实上在之后长达两天的作战时间内,他们几乎从未得到岸基飞机的有效支援。

  得不到岸基航空兵支援同样事出有因。在经过第一阶段海空战后,爪哇岛盟军空中力量消耗殆尽,已无力向舰队提供支援。在爪哇海战爆发时,盟军约有各型作战飞机30架,其中大部分亟待修理。巴厘、帝汶、安汶、古邦等地相继失守,直接影响到盟军从澳大利亚向爪哇岛运送急需的飞机。

  此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美军从澳大利亚派往爪哇岛运载飞机的“兰利”号航母在途中遭遇意外。另一艘美舰“西威奇”号虽于2月23日携带27架P-40飞机进入芝拉扎军港,但它们在使用前还须重新装配。

  就在多尔曼舰队四处寻敌的同时,在距离芝拉扎不远的海域发生了一场小规模战斗。2月22日,美军航母“兰利”号搭载着33名飞行员和32架已组装的P-40战斗机,从达尔文港起航前往芝拉扎。“兰利”号原定计划是2月28日清晨入港,这样在最危险海域的航行将会在夜间,夜色可以保护他们有效避开日军飞机的攻击。但由于日军攻击部队已迫近爪哇岛,2月23日,赫尔弗里希要求“兰利”号必须以最快速度将飞机运抵芝拉扎。由于燃油问题,“兰利”号航速只有可怜的10节。再加上一系列联络错误,“兰利”号被迫在27日凌晨改变航向去和护航舰只会合,最后它进入芝拉扎的时间变成了27日白天。

  27日上午,9时,仍在海上蹒跚航行的“兰利”号被一架日军侦察机发现。舰长罗伯特·麦克康奈尔中校立即呼叫爪哇岛请求空中支援,毫无回音。11时40分,在芝拉扎港以南120公里处,“兰利”号遭到从肯达里起飞的3个波次27架日军轰炸机的轮番攻击,先后被命中5弹和2颗近失弹,引发了无法扑灭的大火,舰员16人阵亡、多人受伤。无奈之下,麦克康奈尔中校只好在13时32分发出弃舰命令。在将剩余船员接走后,护航的两艘驱逐舰以火炮和鱼雷将“兰利”号击沉,那32架宝贵的战斗机也随舰一起沉入了大海。正是由于“兰利”号吸引了日军的注意力,27日一整天,泗水军港破天荒未遭到任何轰炸。

  以美国物理天文学家、航空先驱——塞缪尔·皮尔庞特·兰利博士命名的“兰利”号是美国海军建造的第一艘航母,实际上由一艘运煤船改装而成,1922年加入现役,编号CV-1。到二战时期,该舰已成为名副其实的“爷爷舰”。由于已无法承担艰巨的作战任务,该舰在1936年被改造成水上飞机供应舰,只能执行一些运载飞机和兵员的辅助任务。这一意外事件使“兰利”号创下了太平洋战场第一艘被击沉航母的纪录,尽管它已不是一艘真正的航空母舰。“兰利”号的沉没使多尔曼迫切渴望的空中掩护变得更加遥不可及。

  26日18时30分,多尔曼舰队离开泗水驶向爪哇海。由于锅炉故障,驱逐舰“科顿纳尔”号只能跑出27节的最大航速,整支编队也只能按照它的速度航行。这天夜间,他们沿马都拉北海岸到萨普迪海峡一带巡逻,并未遇到日军舰队。曾经有参谋向多尔曼提议,舰队还可以再向北部海域巡逻,以更加接近可能出现的日军舰队。对此,多尔曼并未采纳,他认为日军很可能在当天夜间实施登陆,如果向北航行过远,就不能及时赶回日军的登陆地点。

  即将在爪哇海上演的,是自1916年日德兰大海战后最大的一场水面对决。可惜双方的指挥官均在自己并不擅长的领域作战。盟军指挥官多尔曼擅长航空作战,却没有一架飞机可供使用。日军指挥官高木武雄是联合舰队首屈一指的潜艇专家,麾下却连一艘潜艇都没有。两人一个擅长天上,一个擅长水下,却阴差阳错在水面上干了起来。值得注意的是,每当危急情况出现,高木总能得到及时而充分的空中支援。

  26日到27日夜间,荷兰布雷舰“高登·莱乌”号在爪哇岛北岸布下了一个雷区。根据布雷艇当时的报告,这一雷区的详细位置是南纬6度47分50秒、东经112度04分50秒到南纬6度51分10秒、东经112度18分之间,具体深度20米。后来事实表明,这一位置并不准确。

  27日中午,一直搜索未果的多尔曼决定回到港内加油。14时27分,一份紧急电报送达多尔曼手中。13时50分,一架荷兰“卡塔琳娜”侦察机发现了日军登陆船队,位于泗水以北约160公里处。尽管所有官兵都人困马乏,午后多尔曼发给赫尔弗里希的一份电报中曾说“舰队官兵的耐力很快就要超过限度”,但形势危急,多尔曼还是立即通过无线电、旗语和信号灯的方式用英语发出了作战命令:“所有舰只跟我来,敌人在160公里之外。”命令之所以下得如此简明扼要——之后的情况也是如此——是因为各舰之间没有统一的联络信号,一旦复杂就无法执行。

  多尔曼率舰队以单纵队列快速向敌军所在海域前进。5艘巡洋舰居中,旗舰“德·鲁伊特”号一马当先,英国重巡洋舰“埃克塞特”号、美国重巡洋舰“休斯敦”号紧随其后,之后是澳大利亚轻巡洋舰“珀斯”号,殿后的是荷兰轻巡洋舰“爪哇”号。3艘英国驱逐舰“伊莱克特拉”号、“遭遇”号、“朱庇特”号自左至右担任前方警戒,2艘荷兰驱逐舰“威特·德威·思”号、“科顿纳尔”号担任左方警戒,4艘美国驱逐舰“爱德华”号、“奥尔登”号、“福特”号、“保罗·琼斯”号担任左后方警戒。远远看去,舰队颇为威武雄壮,在多尔曼的率领下气势汹汹地杀向战场。

  盟军舰队大约在15时穿过了泗水以北提前布下的雷区,随后加速向西北航行。大约半小时后,一架日军飞机出现在舰队上空,并胡乱投下了几颗炸弹。多尔曼下令舰队暂时散开,15时50分又重新会合。当时风力四级,风向偏东,舰队航向为315度,航速24节。

  16时整,多尔曼致电赫尔弗里希请求派战斗机提供掩护,未能如愿。当时岸上盟军的决策是,组织一支只有3架轰炸机的小编队,在傍晚时分对日军登陆船队实施攻击,原本就非常稀缺的10架战斗机要为这些轰炸机护航。这一计划空军并未通知海军,连赫尔弗里希都不清楚,更不要说是多尔曼了。此时再埋怨美、英、澳已无任何道理,所有事儿都是荷兰人说了算——盟军拙劣的作战联络由此可见一斑。

  为日军登陆船队提供护航的,同样是一支强大的水上力量。战术总指挥为第五战队司令官高木武雄,麾下有“那智”号、“羽黑”号两艘重巡洋舰。第二水雷战队司令官田中赖三少将坐镇“神通”号轻巡洋舰,身后跟着8艘驱逐舰。它们分别是涩谷紫郎大佐第十六驱逐舰中队的“时津风”号、“天津风”号、“雪风”号和“初风”号,小西要人大佐第七驱逐舰中队的“涟”号、“潮”号,此外还有第二十四驱逐舰中队的“山风”号和“江风”号。日本海军“三大祥瑞”之一“雪风”号驱逐舰此时已经登场亮相。

  与登陆船队同行的还有西村祥治的第四水雷战队,包括“那珂”号轻巡洋舰和6艘驱逐舰。分别是第九驱逐舰中队佐藤康夫的“朝云”号、“峰云”号,第二驱逐舰中队橘正雄的“村雨”号、“五月雨”号、“夕立”号、“春雨”号。

  仅从数字上看,盟军有2艘重巡洋舰、3艘轻巡洋舰、9艘驱逐舰,日军则是2艘重巡洋舰、2艘轻巡洋舰、14艘驱逐舰,双方可谓旗鼓相当、势均力敌。但实际上,日舰大多是服役不久的新舰,舰型统一,训练充足,相互之间协同良好。而盟军舰只大部分舰龄较长,长期缺乏必要的维护,很多舰只在之前遭遇过空袭,属于带伤上阵。盟军最大的缺陷是舰只分属不同国家,指挥上存在诸多障碍。如多尔曼发给美国军舰的命令,要首先发给“休斯敦”号,再由它转达给下属各驱逐舰。不同国别的舰只之间没有统一的信号手册和旗语通信规则。这一缺陷只有在多尔曼身边配备了英、美、澳信号兵才得到部分解决。后来由于探照灯在战斗中受损,手操信号灯竟成了唯一的联络工具!

  盟军又一重大缺陷是配合生疏。参战舰艇战前才凑在一起。如“珀斯”号是2月24日才到达丹戎不碌的。突击编队一直到2月初才匆忙成立,当时战争已进行了近两个月。其间,日军不断对主要军港泗水进行轰炸,仓促应战,突击编队根本没有时间进行必要的联合演习,到后来竟然狼狈到连一片可供演习的安全水域都找不到了。在战机稍纵即逝的战场,缺乏密切配合将带来致命的恶果。

  “休斯敦”号上一位年轻的美军上尉触景生情,对此做了一个形象的比喻:“这支舰队犹如十几位都挂头牌的音乐明星,没有经过一次练习就一起奏响了《圣母颂》。”——上尉先生少说了一点,这支“乐队”指挥的手势并不是每个乐手都看得懂的。

  从火力上比较,盟军的两艘重巡洋舰有203毫米主炮12门。本来“休斯敦”号是三联装9门主炮,但在数日前遭遇空袭,后主炮被严重损坏,无法使用。对面的日军拥有同样口径的主炮20门。作为水面舰艇作战的另一利器鱼雷,日军更占据绝对优势。日军合计有146根609毫米鱼雷发射管,而盟军只有95根533毫米发射管。

  太平洋战争之初,日军有两大武器对盟军具有绝对优势。一个是大名鼎鼎的零式战斗机,另一个就是被称作“决胜武器”的长矛鱼雷,即直径609毫米的93型鱼雷。这种鱼雷最大的特点是航程远,49节航速时航程可达20000米,40节时32000米,36节时40000米。第二个特点是行迹诡异。这种鱼雷以液氧作为助燃剂,在水面上航行几乎不冒泡,很难发现它的航迹。早在1937年,德国魏尔海军手册就曾提到过这种鱼雷,却并未引起盟军的足够重视。爪哇海战是长矛鱼雷第一次在实战中亮相,使其攻击更具突然性。与之相比,英、美鱼雷速度在32节时航程只有8000米。

  要强调的是,日军几艘巡洋舰上都携带了水上飞机,在随后的作战过程中异常活跃,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盟军舰队除了主动解除舰上的航空武器,不可能指望得到任何岸基飞机的支持。这对航空专家多尔曼来说,确实是一种悲哀。

  日军存在的唯一软肋,是高木舰队需要保护众多被称作“海上羔羊”的运输船,在战斗中无法恣意发挥。

  身材矮胖、背稍佝偻的多尔曼,于1889年4月23日出生于荷兰的乌得勒支,17岁进入登赫尔德荷兰皇家海军学院学习,1910年8月毕业后成为一名海军军官,曾在远东及荷兰本土的多艘舰艇上服役。一战期间,他曾在海军航空大队服役,1921年又在海牙海军参谋学院参谋班深造,随后在荷兰海军部、海军参谋部等重要部门任职,担任过多艘驱逐舰、巡洋舰的舰长,海上阅历丰富。多尔曼曾深度参与了荷兰海军航空兵的建设,是荷兰海军中不可多得的航空战专家。1938年8月17日至1940年5月16日,他曾在荷属东印度担任荷兰皇家海军航空兵指挥官,后升任荷兰东印度群岛舰队司令,获海军少将军衔。到1942年,多尔曼已在荷兰皇家海军服役36年。

  有着丰富空中飞行经历的多尔曼无疑具有“航空头脑”,也意识到空中侦察的重要性。在随后的战斗中,多尔曼曾多次要求赫尔弗里希派出空军支援,均无结果。在2月26日最后一次作战会议上,多尔曼曾对泗水的海军指挥官说,衷心希望突击编队能够得到来自空中的情报和支援。然而事与愿违,那里根本就没几架可供使用的飞机。

  高木武雄同样是日本海军一位赫赫有名的悍将。高木于1892年1月25日出生于福岛,1911年7月在“海兵”第三十九期148人中以第十七位毕业,同学中就有我们熟悉的伊藤整一、阿部弘毅、冈敬纯、角田觉治、原忠一等人。幼年时期高木就以头脑明晰著称,是同期生中最年轻的海军少尉。高木毕业后曾在多艘舰艇上服役,后进入海军水雷学校深造,并于1921年7月成为海军潜水学校的高级教官。1923年12月,高木再入海军大学学习。统算起来,高木在潜艇部队服役时间长达13年,是日本海军久负盛名的潜艇专家。1931年12月,高木出任海军大学教官,当时和近藤信竹、小泽治三郎、山口多闻、宇垣缠都是同事。随后高木再次来到海上,先后任轻巡洋舰“长良”号、重巡洋舰“高雄”号、战列舰“陆奥”号舰长。要知道,彼时“长门”号尚未服役,“陆奥”号当时是联合舰队的旗舰,可见高木在日本海军中的地位。1938年11月15日,高木晋升少将,接替同学伊藤整一出任第二舰队参谋长。战争前夕,1941年9月6日,高木受命出任第五战队司令官。

  从最终结局来看,高木和他的对手多尔曼都属于战争中的悲剧人物。多尔曼马上就要在爪哇海战中战死,高木也仅仅多活了两年而已。两人都曾有逃生的机会,但都主动放弃。1944年7月8日,高木死于对美军的自杀式冲锋,届时详叙。

  战斗打响之前,日军对盟军的战术判断出现了偏差。上午,10时20分,西村收到的情报显示,盟军5艘巡洋舰和6艘驱逐舰位于登陆船队正前方,他随即弹飞了“那珂”号的一架水上飞机,同时下令运输船队折向西方,避开来势汹汹的盟军舰队。11时,高木也收到了上述情报,同样在11时37分弹飞了“那智”号的一架侦察机。12时35分,“那智”号侦察机发回信息,盟军舰队正在向东航行。仅仅一分钟后,该机又汇报盟军舰队转往南方。两封截然不同的电报让高木有点儿蒙圈儿。盟军舰队是前来阻击,还是试图逃跑?鉴于手中的舰船尚可应付可能出现的局面,高木认为登陆行动可以照常进行。13时40分,高木下令船队依然向预定登陆地点前进。

  在这之前,担任护航的田中已经接到了侦察机发来的急电:“敌舰队位于泗水海面310度、63海里处,航向80度,航速12节。”由于当时盟军舰队正在向东航行,田中便错误地认为,“以巡洋舰为主力的敌海上部队受我舰队威压已成惊弓之鸟,正向泗水方面快速逃逸”,因此命令护航舰只继续向预定登陆地点开进。

  爪哇岛已近在眼前,日本人甚至闻到了岛上的浓郁花香。大战当前,日军却掉以轻心,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日舰舰桥上,一众军官一边喝着甜茶,一边指手画脚、高谈阔论,看来这又是一次有惊无险的无趣航行。正当众人得意忘形之际,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日侦察机再次发来报告:“敌舰回转,航向西北,速度18节,成单纵阵。”这预示着盟军舰队已经掉头朝着登陆船队杀将过来,此举完全出乎高木和田中的预料。稍显惊慌的高木立即命令运输船队迅速向北退避,同时下令作战舰艇快速驶向盟军舰队的前方,实施拦截。舰上所有人员各就各位,一众舰炮纷纷褪下了炮衣,气氛骤然间剑拔弩张!

  两支不断接近的舰队几乎同时发现了对方。16时10分,田中旗舰“神通”号的瞭望哨惊呼,“前方海面发现敌军舰队”。仅仅两分钟后,英军驱逐舰“伊莱克特拉”号也发现了“神通”号,随即向多尔曼发出遇敌信号:“发现敌巡洋舰一艘、驱逐舰数量不详,方位330度,速度18节,航向220度。”16时16分,西村舰队也发现了“伊莱克特拉”号。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正是海上捕猎的绝佳机会。即将到来的战斗使所有人都目光炯炯。开战以来,尽管日本海军一路势如破竹,但那些“丰功伟绩”大多属于海军航空兵,无所事事的水面舰艇几乎要被遗忘了。可不是嘛,自对马海战以来,日本海军还没有真正打过一次大海战呢!

  抛开训练质量,仅就训练强度而言,日本海军若自排第二,肯定没人敢自称第一。日本海军有一首反映训练的著名军歌《月月火水木金金》,日语里从星期日到下周星期六的叫法是“日曜日、月曜日、火曜日、水曜日、木曜日、金曜日、土曜日”,“月月火水木金金”的意思就是没了“日曜日”和“土曜日”,就是没有星期六和星期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间断训练——这是大正时期伊集院五郎海军元帅的发明。如此艰苦训练了数十年,终于到了投入实战的时候。

  此时高木第五战队的主力——重巡洋舰“那智”号、“羽黑”号尚未抵达战场。田中和西村非常清楚,以轻巡洋舰和驱逐舰对阵盟军的重巡洋舰无异于以卵击石。人家用舰炮打你时,你踮着脚尖都够不到人家,只能以发射鱼雷去碰碰运气。明知不敌,但以勇猛著称的田中仍率所属日舰以“神通”号为首,成单纵阵列队于敌舰队和运输船队之间,誓死保卫登陆船队的安全。日舰上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期待着“那智”号和“羽黑”号能尽快赶到战场。这一情景让老酒突然想起影视剧中的一个情节,“江洋大盗”呼啸而至,总镖头却恰恰不在,一众镖师只能拔出刀来绝望地围住镖车!

  正在此时,瞭望台上一名士兵欣喜若狂地高声喊道:“看到桅杆了!”在遥远的水天相接之处,隐约看到数根越来越大的巡洋舰桅杆。待来舰逐渐驶近之后,日本人不由得大吃一惊——那不正是在照片上无数次见过的“德·鲁伊特”号的恰似史前怪物般高大而特异的桅杆吗?

  “‘德·鲁伊特’号距我28000米,正迎面快速向我驶来!”海军上士岩田繁的嗓音中带着颤抖。

  “啊!怎么办?如果没有‘那智’和‘羽黑’的支援,我大船队必将全军覆没!”尽管如此,16时16分,“逢敌必战”的田中还是命令“神通”号在16000米距离上向最近的英舰“伊莱克特拉”号率先开火,太平洋战场第一次真正意义的水面舰艇对决拉开了帷幕。

  日本人果然是名不虚传,“神通”号的炮火打得很准,第一轮超远距离炮击就形成了跨射。“伊莱克特拉”号和“朱庇特”号试图还击,但两艘驱逐舰的主炮只有120毫米,在如此远的距离上根本够不到敌人。两舰只好转向自己巡洋舰右侧躲避炮火,同时争取巡洋舰的炮火支援。

  “那智”号上,高木和参谋长长泽浩对是否立即投入战斗还在踌躇,他们的首要任务是保护运输船队。眼见田中不是敌人的对手,高木迅速下令高速逼近敌舰。在27000米距离上,长泽请求开炮,高木点头表示认可。“那智”和“羽黑”号的20门203毫米主炮立即发出了怒吼。虽然气势惊人,但两舰炮火准头欠佳,第一轮齐射只在盟军舰只前方2000米的水面上激起了一串串冲天水柱。

  多尔曼当即下令还击。这种远距离的炮击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鼓舞士气,用一个围棋术语就叫“气和”,双方舰船都未进入彼此的理想射程。别说驱逐舰,就连轻巡洋舰上的舰炮都打不到那么远。16时20分,盟军两艘重巡洋舰“休斯敦”号、“埃克塞特”号的12门203毫米炮开始还击,目标直指25000米处高木的旗舰“那智”号。1分钟后,“休斯敦”号用红色染料标记弹着点的一发炮弹几乎击中了“那智”号,炮弹溅起的水花染红了高木的白色军衣,吓得这位潜艇专家乌龟一缩头。

  两支舰队均在高速机动,重巡洋舰保持25000米左右的距离。几艘轻巡洋舰和众多驱逐舰只能干着急,眼巴巴看着4艘重巡洋舰拼命互射。

  随着双方距离不断接近,盟军轻巡洋舰很快就能开炮射击。日军驱逐舰利用航速优势,向前快速航行欲占据有利阵位发射鱼雷。日舰这一行动迫使多尔曼再次下令向左转向。此时盟军舰队速度约27节,此乃受“科顿纳尔”号最大速度拖累。

  日舰行驶速度极快,显然过不了多久,就将越过盟军舰队的前方,完成所谓的“T字形迂回”。完成这一古典战术之后,高木就能利用舷侧所有火炮射击盟军舰只,而盟军只能以前主炮进行还击。经验丰富的多尔曼立即识破了高木的战术意图,他在16时21分下令舰队向西转20度改航向为295度。6分钟后,日舰纵队也向西转,双方仍然保持平行。由于日舰具有速度优势,2分钟后,多尔曼再次下令向西转取航向248度,以避免日军占领T字阵头。高木随即也跟着转弯,两支舰队几乎平行高速朝西行驶,同时不断向对方开炮。其间,在16时31分,日军一颗203毫米炮弹击中了“德·鲁伊特”号。所幸那不过是一颗哑弹,只是在多尔曼旗舰的船舱上打出了一个大洞而已。

  就在几艘重巡洋舰拼命炮击的同时,田中和西村也带领轻巡洋舰以及众多的驱逐舰抢占有利阵位开始了鱼雷攻击。16时34分,不断逼近盟军舰队的西村旗舰“那珂”号率先在14000米距离发射了4条鱼雷。1分钟后,田中旗舰“神通”号也射出了4条鱼雷。此后5分钟内,西村背后的6艘驱逐舰一股脑儿射出了23条“长矛”,“羽黑”号也发射了8条鱼雷。由于西村舰队发射鱼雷时过于突前,已经进入对方有效打击范围,盟军所有巡洋舰、驱逐舰纷纷向着它们开火。识时务者为俊杰,识相的西村舰队在发射完鱼雷后立即释放烟幕,转向西北方向躲避。

  多尔曼少将临危不惧,率领舰队突然向外做了一个90度大回转,同时释放浓浓烟幕。这一大胆而巧妙的规避动作挽救了盟军舰队,使得日军射出的鱼雷全部落空。日“天津风”号舰长无奈地惊叹道:“今天敌军所采用的鱼雷规避运动,和过去我联合舰队演习时名将大谷幸四郎所采用的方法完全相同。敌人在闪避鱼雷的运动中释放烟幕,巧妙阻挡了我方的炮击。且我第五战队始终以远距离炮战与敌周旋,枉费弹药,毫无战果。综合来说,这无疑是我方的失败。”

  此情此景,连英舰“埃克塞特”号舰长戈登上校也禁不住击节赞叹:“多尔曼少将的指挥艺术是高明的!”

  17时04分,激战中的高木接到运输船队遭遇空袭的报告。16时45分,在8架“水牛”式战斗机的护航下,盟军第二十七轰炸机大队第九十一中队的3架A-24俯冲轰炸机,对日军运输船队实施了攻击。3架飞机投下了一颗300公斤和两颗250公斤炸弹,整个攻击过程仅仅持续两分钟,战果为零。参与攻击的战机很快被赶到战场的日机悉数击落。早知如此,还不如让它们去支援多尔曼舰队的作战呢。

  主战场上,双方水面舰艇仍然在25000米的远距离上进行对射,命中率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双方的发炮频率都不低,“休斯敦”号主炮频率是每分钟5~6发,日舰频率也大致如此。由于有侦察机校射,日军命中率稍稍高于对方。其间日重巡洋舰发射的炮弹曾有多次命中记录,“德·鲁伊特”号在16时53分再次被命中一发203毫米炮弹,所幸仍是一颗哑弹,并未对盟军旗舰造成实质性损害。其间“爪哇”号也挨了一颗哑弹,损伤轻微。盟军瞭望哨观察到日舰也曾被击中,但日军随后的战报中并未提及被命中的情况。

  盟军舰艇逐渐转向,再次接近日舰。17时05分,日军一颗近失弹使“埃克塞特”号受轻伤,紧接着“休斯敦”号也被一颗哑弹命中。至此,盟军的运气似乎很好,被命中的炮弹均未爆炸。

  仅3分钟后,厄运降临,“那智”号在17时08分完成了战斗中最致命的一次发射,一颗203毫米炮弹准确命中了“埃克塞特”号,炮弹穿过锅炉舱的通风装置在舱内爆炸,14名水兵当场阵亡,8个锅炉有6个丧失功能。这艘失去大部分速度的主力重巡洋舰带着熊熊大火向左偏转驶出编队,盟军攻击力瞬间骤减。“埃克塞特”号受损退出战列,使盟军的战斗前景更加绝望,现在只剩下“休斯敦”号的6门主炮和敌人的20门炮进行对抗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更糟糕的事情接踵而至。由于紧跟在旗舰后边的“埃克塞特”号兼负传达命令的功能,它的突然转向导致跟在后边的“休斯敦”号、“珀斯”号、“爪哇”号相继转身,彻底打乱了盟军的作战阵形。只剩下“德·鲁伊特”号还保持原来的航向和速度。巡洋舰的突然转向,搅乱了正以单纵队朝巡洋舰编队左舷正横方向行驶的驱逐舰队形。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高木大喜过望,他立即下令借混乱再次发起鱼雷攻击。17时13分,“羽黑”号的一条鱼雷命中了盟军队列中速度最慢的“科顿纳尔”号驱逐舰右舷。“长矛”鱼雷绝非浪得虚名,右舷的剧烈爆炸将这艘驱逐舰活活炸成两截。仅仅90秒后,荷兰驱逐舰就在海面上完全消失。

  “科顿纳尔”号突然爆炸沉没,使盟军终于发现了水中穿梭的无数条鱼雷,随即各舰独自采取的规避动作更加剧了队形的混乱。日军观察到盟军舰只周围出现了一连串莫名其妙的爆炸,有人认为是自己发射的鱼雷命中了敌舰,也有人认为是触发了水雷。真实情况是,日军尚未经过实战检验的“长矛”鱼雷有些提前发生了爆炸。

  这些爆炸同样被盟军舰只察觉。由于之前对日军的“长矛”鱼雷一无所知,盟军猜测附近水域很可能有日军潜艇出没。“约翰·爱德华兹”号声称发现了敌军潜艇伸出水面的潜望镜,“威特·德·威思”号甚至因此扔下了数颗深水炸弹。一份美国官方记叙这次战斗的文章中关于日方鱼雷的说法是:“有些鱼雷无疑是敌方巡洋舰和驱逐舰发射的,很显然我们还发现了一个敌潜艇群。”事实上,这一海域当时并无日军的潜艇出没。

  一系列莫名其妙的爆炸吓坏了盟军,同样也唬住了高木,对他下决心结束昼间作战向北撤退起到了关键作用。高木认为,那些爆炸很可能由水雷引发,他担心自己的舰队会贸然闯进盟军事先布下的水雷阵。

  战斗似乎打得颇为热闹,可双方第一阶段炮战取得的战绩只能用“惨淡”来形容。日军共发射了1271发203毫米炮弹和141发140毫米炮弹,外加43条“长矛”鱼雷,取得的战绩是1条鱼雷命中,203毫米炮弹4发命中,140毫米炮弹全部落空。盟军几乎无任何命中记录。

  到17时25分,多尔曼慢慢稳住了局势。除重伤的“埃克塞特”号外,其余巡洋舰逐渐重新排好了阵形。舰艇次序稍有改变,“德·鲁伊特”号依然位于先导位置,随后是“珀斯”号和“休斯敦”号,最后是“爪哇”号。紧跟巡洋舰身后的是4艘美国驱逐舰。多尔曼发出“所有舰只——跟我进攻”的信号,并下令英军驱逐舰进行反击。此时由于舰艇过于分散,执行这样的任务非常困难。为掩护失去速度的“埃克塞特”号,英军驱逐舰突前施放烟幕,使得本就凌乱不堪的战场更加混乱。

  身受重伤的“埃克塞特”号在驱逐舰“威特·德·威思”号护卫下,以5节的速度缓慢向泗水返航。看到敌舰踉踉跄跄欲脱离战场,高木立即命令西村和田中舰队前往追击,试图一举了结该舰。尽管实力悬殊,英舰“伊莱克特拉”号、“朱庇特”号仍勇敢冲向敌舰,试图掩护“埃克塞特”号全身而退。

  日舰再次发起鱼雷攻击,首选目标为行动迟缓的“埃克塞特”号。17时48分,“羽黑”号在6分钟内连续发射了8条鱼雷。17时50分,“那珂”号在18000米距离上发射了4条鱼雷,“神通”号在19000米距离上又射出了4条。在17时57分后的5分钟内,田中的驱逐舰在14000米距离发射了剩余的全部鱼雷。这还不算结束,田中射完,西村登场。从18时4分开始,西村舰队各舰除“峰云”号外纷纷发射鱼雷。可笑的是,日军此轮射出的92条鱼雷依然全部落空。

  此时,为掩护“埃克塞特”号撤退奋勇杀出的两艘英军驱逐舰与日军驱逐舰展开了近身肉搏。在马来海战中未能获得露脸机会的“伊莱克特拉”号表现神勇,几次齐射后,一发炮弹命中了“神通”号,导致日军1人死亡、4人受伤,之后的一发炮弹又击中了“朝云”号的轮机舱,造成日军5人死亡、19人受伤,受伤的“朝云”号很快失去动力。不过“朝云”号也绝不是吃素的,它发射的一发炮弹同样击中了“伊莱克特拉”号舰桥下方,另一发直接打进了左舷的2号锅炉,“伊莱克特拉”号同样丧失动力,只能在原地打转转,双方互相“KO”,都变成了半身不遂。其间,“伊莱克特拉”号还命中“时津风”号一发炮弹。

  日舰“峰云”号也和突前的另一艘英舰“遭遇”号战在一处。眼见“伊莱克特拉”号失去动力,“峰云”号甩开“遭遇”号,径直抵前向“伊莱克特拉”号发射鱼雷。这次是近距离射击几乎静止的目标,终获命中。

  18时16分,挨了数发炮弹和一条鱼雷的“伊莱克特拉”号终于支持不住了,心有不甘地缓缓沉入水中。别看只是一艘小小驱逐舰,可人家“伊莱克特拉”号的确是见过大世面的,它在英国海军中有着“扫把星”的雅称。1941年5月24日在丹麦海峡,“伊莱克特拉”号眼睁睁看着自己护卫的战列巡洋舰“胡德”号被德舰“俾斯麦”号击沉。两个月前在关丹海域,它又亲眼见证了“威尔士亲王”号和“反击”号的悲剧,现在厄运终于降临到自己头上了。值得庆幸的是,第二天清晨,美军“SS-38”号潜艇经过这一水域,救起了该舰幸存的54名水兵。

  在日本联合舰队同样有着类似的舰只,“三大祥瑞”之首的“雪风”号就参加了本次战斗。世界之奇妙在于很多现象无法用常理解释——很可能“伊莱克特拉”号在濒死之际将“扫把星”的魂魄附着在了“雪风”号身上,导致这艘驱逐舰在随后的岁月里克死了无数日军舰只。

  18时整,多尔曼在发出“所有舰只——跟着我”的信号后开始转向。这一信号通常被理解为“我准备进攻,跟着我”,但这次含义完全不同。对战场形势做出冷静判断的多尔曼已经改变了之前以死相拼的想法。眼看无法冲破优势敌军的拦截,多尔曼打算采用迂回战术,在确定敌运输船队的位置后再发起攻击。

  美军驱逐舰队指挥官宾福德中校认为,鱼雷攻击是掩护舰队撤退的最佳方式。18时10分,他指挥驱逐舰冲向敌舰,发起了鱼雷攻击。4艘美舰冒着日军的密集炮火在9000米距离上一口气发出了24条鱼雷,集中射向日舰中块头最大的“那智”号和“羽黑”号。美国军舰的勇气可嘉,但射术堪忧,所有鱼雷无一命中。18时30分,发射完鱼雷的4艘驱逐舰返回队列与主队会合。其间,澳舰“珀斯”号发射的一发炮弹命中了“羽黑”号的水上飞机弹射器,引发大火。有目击者称发现该舰徐徐下沉,其实“羽黑”号非但未沉,连战斗力也未受多大影响。

  天色已晚。高木发现舰队的位置离泗水的灯塔越来越近,担心误入盟军的雷区或遭遇潜艇的水下攻击。他此行任务不是战斗而是护航,身后运输船队的安全才是必须完成的任务。他决定一切等到天黑后再说。日本人对自己的夜战能力素来自信,高木认为夜战对己方更加有利,遂下令舰队向北航行。盟军就此失去了攻击目标。

  第一阶段两个多小时的水面战斗暂时告一段落。其间,日军共发射203毫米炮弹1573发、140毫米炮弹191发、鱼雷135条,成绩差强人意。击沉盟军驱逐舰“科顿纳尔”号和“伊莱克特拉”号,重创重巡洋舰“埃塞克特”号,己方只有“朝云”号驱逐舰丧失了战斗力,其他舰艇虽有损伤,但均不影响继续作战。日军在战斗中逐渐占据上风。

  相反,盟军不仅损失了2艘驱逐舰,也消耗了大量弹药。关键是作为绝对主力的“埃塞克特”号受伤退出战斗,还带走了驱逐舰“威特·德·威思”号,再次削弱了舰队的实力。还有一点,美军4艘驱逐舰的鱼雷均已用完,虽然它们装有声呐设施,可以承担反潜任务,但实际上已不能作为战斗舰艇使用,这几艘驱逐舰的燃油也开始告急。下一步战斗对盟军来说凶险异常。可以说,从“埃塞克特”号中炮那一刻起,这场看似势均力敌的水面对决大局已定。

  就连多尔曼试图迂回攻击日军运输船队的战术意图也已无法实现。日军占有空中侦察优势,侦察机可以跟踪并随时报告盟军舰队的动向,高木可以据此及时做出调整。而多尔曼对日军的动向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局势对己方极其不利,但这次战斗是为了保卫荷兰的最后领地,多尔曼必须义无反顾地发起决死攻击。18时30分,他再次发出“所有舰只——跟着我”的信号,带领剩余舰只返回战场。他依然试图迂回绕过高木护航舰队,寻隙对日军运输船队直接进行攻击。

  现在最关键的是必须尽快找到日军运输船队的准确位置。18时57分,多尔曼给岸上的司令部发出了一份询问敌情的电报:“敌军向西撤退,我已失去攻击目标,不知敌运输舰现在在哪里。”

  就在他发出这封电报的差不多时间,泗水的海军司令部正准备派出一架飞机前往侦察。19时左右,这架第十巡逻联队的“卡塔琳娜”式飞机从泗水起飞,55分钟后先飞临多尔曼舰队上空,之后继续向北飞行,前去搜索日军的运输船队。

  令人惋惜的是,直到22时22分,这架侦察机终于在马威安岛西北海域发现了日军的运输船队,泗水的海军司令部一直到23时52分才收到侦察机发回的电报。这对多尔曼不啻为一个笑话。因为就在20分钟前,他的旗舰“德·鲁伊特”号连同“爪哇”号遭到日军鱼雷的致命打击,正在海面上苦苦挣扎。濒死之际的多尔曼终于知道了主要攻击目标的位置,可惜为时已晚。

  相比多尔曼而言,高木的情况要好很多,起关键作用的是空中力量。盟军舰队的行踪一直被空中日军的侦察机获知并及时报告给高木。他们不时顺着盟军舰艇的航线投下照明弹,给高木指示盟军舰队的准确位置。日军战后的资料表明,当时空中的两架侦察机,一架来自“神通”号,另一架来自“那柯”号。

  当时多尔曼舰队正在向北航行。18时46分,“神通”号侦察机向高木报告了盟军舰队的最新位置和航向。高木据此判断,多尔曼试图攻击的目标正是他重点保护的运输船队,他立即下令所有舰艇做好夜战准备。此时,刚刚经历了下午激战的三支舰队处于分散状态。田中舰队在偏北位置,大部分舰只正在重新装填鱼雷。高木的两艘重巡洋舰此刻停了下来,正在回收两架燃油耗尽的水上飞机。西村舰队情况稍好,各舰也在装填鱼雷。高木下令所有舰只迅速集中,拦在敌舰队和运输船队之间。等待他们的注定将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19时32分,“那珂”号再次发现了12000米外的盟军舰队。此时,高木和西村舰队尚未完全做好准备,见势不妙的田中立即带领舰队冲到高木舰队和盟军舰队之间,为两艘重巡洋舰迅速启动、高速投入战斗争取时间。19时33分,“珀斯”号和“休斯敦”号先后开火,“神通”号借机释放了4条鱼雷,发射鱼雷的闪光使得“珀斯”号紧急规避。田中借机边释放烟幕边加速向西北方向撤退,双方再次失去了攻击目标。

  面对日军强大的护航舰队,多尔曼意识到仅凭硬碰硬无法突破敌舰的重重拦截,也就无法靠近并打击敌军运输船队,相反自己倒有可能被敌优势兵力全歼。20时,多尔曼下令舰队向东行驶,然后向南驶向爪哇岛海岸,仍然试图从侧面迂回打击日军的运输船队。

  21时,盟军舰队到达爪哇岛北岸。此时,4艘美军驱逐舰燃料告急。由于“休斯敦”号通信系统在之前的战斗中遭到破坏,宾福德中校只好向泗水基地发电告知这一情况,然后再由岸上发电告知多尔曼。无奈的多尔曼只好下令4艘美舰返航。宾福德没有执行多尔曼“到巴达维亚装载鱼雷”的命令,那里实在太远了,他现在急需到泗水港补充燃油。

  4艘驱逐舰的离去再次大大削弱了盟军舰队的实力。人倒霉鬼吹灯,放屁砸伤脚后跟。21时23分,噩耗再次传来,荷兰布雷舰“高登·莱乌”号此前布下的雷区让自己人遭了殃。驱逐舰“朱庇特”号突然发生剧烈爆炸,随后发出“我舰遭到鱼雷攻击”的最后一次呼叫。在苦苦挣扎了4个小时之后,这艘倒霉的驱逐舰最终消失在海面上。

  可以肯定,导致“朱庇特”号沉没的绝对不是鱼雷,因为附近海域并没有日军的舰只,战后日军对此也毫无记录。驱逐舰触发的只能是自己人事先布下的水雷。

  现在再主动寻敌进攻几乎跟自杀没什么两样了——后来美国战史学家莫里森少将也形象地将盟军舰队此时的举动形容为“自杀性攻击”。22时,航行中的盟军舰队偶然发现了白天沉没的驱逐舰“科顿纳尔”号上的幸存者,多尔曼只好派出“遭遇”号前去救援。在救起“科顿纳尔”号150名船员中的113名幸存者之后,“遭遇”号独自返回了泗水军港。这艘英国驱逐舰燃油即将告罄,必须回到基地加油。

  “科顿纳尔”号被救起的113人中并不包含舰长在内。两天之后,美军宾福特中校的办公室里突然闯进去一个仅穿着一条短裤的怪人。吓了一跳的宾福特以为大白天遇见鬼了,等那人开口说话时他才认出,原来他就是两天前沉没的“科顿纳尔”号舰长。

  21时20分,一直盘旋在多尔曼头顶的那只“苍蝇”——它来自田中的“神通”号——终因燃油不足悻悻撤走。40分钟之后,接班的“那珂”号侦察机也油尽返航。22时,双方均失去了对方的准确位置。

  此时,多尔曼仍在竭力寻找日军登陆船队的位置,之前飞临舰队上空的那架侦察机离去之后就没了消息。多尔曼身边只剩下“德·鲁伊特”号、“爪哇”号、“休斯敦”号和“珀斯”号这四艘巡洋舰,连一艘驱逐舰都没有了。那些舰只或战沉或离去,舰队完全失去了小型舰只的掩护。不仅如此,之前发生的激烈战斗消耗了各舰超过半数的弹药,盟舰的处境极其凶险。

  但濒临绝境的多尔曼毫无退意,身边这支舰队是保卫爪哇岛最后可依赖的力量,他的职责就是尽一切可能找到日军登陆船队并予以歼灭。多尔曼已有了必死之念,他决心用一场以卵击石般的悲壮战斗去捍卫“海上马车夫”的最后荣誉。他在旗舰上再次打出了旗语“所有舰只——跟着我”!

  23时02分,高木再次发现了多尔曼舰队。8分钟后,多尔曼也发现了15000米距离上的日军。已毫无退路的多尔曼立即下令开火,高木也在11分钟后开炮。双方的弹药消耗很大,船员的体力也到了极限,导致命中率依然不高。23时22分,“那智”号和“羽黑”号一口气射出了12条鱼雷。

  盟军舰队的好运至此戛然而止。23时32分,“羽黑”号发射的一条鱼雷准确命中了“德·鲁伊特”号右舷,高炮室迅速燃起大火,肆虐的大火引爆了40毫米弹药库,连环爆炸导致甲板上血肉横飞。随后,军舰主机停止运行,电力丧失,熊熊燃烧的“德·鲁伊特”号成了暗夜中静止的一团火球。

  “珀斯”号紧紧跟在“德·鲁伊特”号身后。舰上幸存的澳大利亚水兵曾回忆起当时的可怕情景,“旗舰在可怕的爆炸和灼热的热浪中变成了一个火球”,“珀斯”号不得不紧急左转,惊险万分地与“德·鲁伊特”号擦身而过。紧跟在后边的“休斯敦”号也赶紧转向,差点儿撞上了前边的“珀斯”号。

  “德·鲁伊特”号的舰尾开始徐徐下沉。一直在指挥作战的多尔曼少将从舰桥上走了下来,甲板上到处都是阵亡官兵的尸体。幸存者开始集结,那些受伤的水兵也在同伴的搀扶下相继来到了甲板上。

  多尔曼最后一次对自己的官兵讲话:“是弃舰的时候了,谢谢你们。你们做了你们应该做的一切,你们无愧于荷兰海军的光荣。”救生艇被放入水中,多尔曼挥手与那些已经登艇或即将登艇的官兵告别,自己和舰长拉康鲍尔上校却一直留在舰上。一名军官将救生衣递给他,多尔曼选择了拒绝:“谢谢,我不离舰。”远在欧洲的国土已经沦陷,不远处的这片土地也即将迎来新的征服者,和英国同行菲利普斯中将一样,多尔曼悲壮地选择了为自己的国家和军舰殉葬。

  最后时刻,多尔曼向“休斯敦”号和“珀斯”号发出了信号,感谢他们的协力作战,并命令两舰尽快脱身向丹戎不碌撤退,不要去搭救那些落水的荷兰水兵。他清楚那样必然将导致全军覆没。在海面上挣扎了3个小时之后,2月28日凌晨2时30分,这艘装载着“海上马车夫”最后尊严的战舰带着多尔曼将军和344名船员沉入了海底。

  1675年,荷兰海军名将德·鲁伊特奉命率领一支舰队前往地中海作战。当他向议会坦陈,自己的舰队过于弱小,恐难当此任时,有人语带讥讽地质问他是否因为年纪老迈才心生怯意。这位已经68岁的老将傲然回答道:“我毫不惧怕。即便你们只给我1艘船,我也照样会向敌人发起进攻,不惜以身犯险。”267年后,多尔曼和他的“德·鲁伊特”号以生命为代价践行了先辈许下的铮铮诺言。在之后的时日里,他那句“所有舰只——跟着我”的号令将激励无数盟军将士为取得最后胜利去浴血奋战。

  为了纪念这位壮烈殉国的将军,二战之后,荷兰人在阿姆斯特丹为多尔曼塑造了雕像。荷兰海军也将从英国购入的一艘“巨人”级航母命名为“卡尔·多尔曼”号,作为荷兰海军的旗舰。1968年,该舰锅炉舱起火造成重大损伤,荷兰海军让它退役,转让给阿根廷。马岛战争中,那艘畏缩近海不敢出战的阿根廷航母——它以阿根廷国庆日重新命名为“五月二十五日”号——就是之前的荷兰航母“卡尔·多尔曼”号。要是勇猛的多尔曼少将泉下有知,估计能气得翻身坐起来。

  60年后,一群英国探险者在爪哇海寻找“埃克塞特”号时,意外发现了“德·鲁伊特”号的残骸。这艘不屈的战舰静静地躺在69米深的水下,舰体上布满了岁月和大海留下的斑斑锈迹。此时在遥远的荷兰,又一艘同名战舰——“七省”级防空护卫舰“德·鲁伊特”号已经下水,正满怀信心地驶向大海,去继承先辈的骄傲与荣光。

  书归正传。“德·鲁伊特”号中雷仅仅2分钟后,另一条鱼雷击中了“爪哇”号,这艘巡洋舰上刹那间火光冲天。23时50分至55分,“爪哇”号舰艏朝天向后倾斜沉入大海,512名船员随“爪哇”号一起长眠于“爪哇海”,也算实至名归。根据时间推算,击中“爪哇”号的鱼雷很可能是“那智”号发射的。

  日本海军官兵云集在舰桥和甲板上,眺望远方海面上缓缓下沉的盟国军舰,就像观看节日的烟花表演一样。一个日军军官对此回忆道:“此时此刻的喜悦心情,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让人颇感意外的是,爪哇海战中,盟军战沉舰船有着异乎寻常的人员死亡率,“德·鲁伊特”号为70%,“爪哇”号为96%,“休斯敦”号为65%,“伊莱克特拉”号为62%,“珀斯”号为55%,“科顿纳尔”号为37%。除了一些个性原因,如“爪哇”号下沉时发生了连环爆炸,“德·鲁伊特”号弹药库爆炸造成大批伤亡外,还有一个共性因素,盟军舰员体力早已消耗殆尽,落水者根本无力保护自己,只能任由生命被海水无情吞噬。

  此外还有一个人为因素。2月28日清晨6时19分,荷兰医疗船“奥普·坦·诺特”号奉命前往“德·鲁伊特”号、“爪哇”号、“科顿纳尔”号等舰沉没的海域实施救援。14时40分,在马威安岛以南65公里处,医疗船被日军驱逐舰“天津风”号和“村雨”号拦住,随后被下令驶往马威安岛北岸进行检查。舰上无线电设备被捣毁,两天之后才准许在日军舰船带领下驶往马辰。

  盟军舰队接连遭受致命打击。就在高木欲趁此良机将盟军仅存的两艘巡洋舰一网打尽之时,天空忽然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珀斯”号、“休斯敦”号获得了绝佳的逃生机会。接替多尔曼担任舰队指挥的“珀斯”号舰长海古特·沃勒尔上校带领两舰以28节的高速迅速逃匿,撤向西南方向的丹戎不碌港。

  高木立即下令对“帕斯”号和“休斯敦”号进行追击,但他将两舰逃跑的方向判断错了。日军向东南方向追击,肯定追不上逃向西南方向的两艘盟军巡洋舰。长达7个小时的爪哇海战至此落下了帷幕。

  在距丹戎不碌尚有100公里时,两艘盟军巡洋舰再一次被日军侦察机发现。沃勒尔上校立即致电海军司令部请求空中支援。这次还真不错,它们在3架“飓风”战斗机的护航下安全返回军港。

  在爪哇海战中,盟军被击沉巡洋舰2艘、驱逐舰3艘,巡洋舰1艘受重伤。日军巡洋舰、驱逐舰多艘受伤,但无一沉没。经此一战,盟军赖以保卫爪哇岛的最后海上力量趋于崩溃,再也无力扭转败局。多尔曼和无数盟军将士用生命换取的代价,仅仅使日军登陆行动比预定计划推迟了一天。加上盟军之前已完全丧失了制空权,未来的陆上作战因此变得毫无悬念。

  对盟军来说,堪称悲壮的爪哇海战本就是一场毫无胜利希望的战斗。除了直接参加战斗的高木、田中、西村舰队,近藤信竹率领的“金刚”号、“榛名”号战列舰已经来到了爪哇海。之后不久,南云忠一的4艘主力航母以及“比叡”号、“雾岛”号快速战列舰也将抵达战场。真到那个时候,高木等人不一定能捞到出手的机会。

  爪哇海战惨败的消息传到华盛顿,美国舰队司令官金上将无奈地说:“这场雄伟的爪哇海战就这样结束了。这是盟军全体官兵尽最大努力,以自己所有的武器与绝对优势的敌人进行的一场海战。”

  与沮丧的金上将相反,日军一篇战地报道在描写这场海战的最后镜头时如此大肆渲染道:“在广阔的泗水海面上,已无敌踪。官兵们像演习结束时那样从容镇定,那因彻夜激战充满血丝的双眼闪烁着欣喜的光辉。如此巨大的辉煌战果完全是天佑神助!”

  消息传到东京,资深海军大将山梨胜之进的话更加简洁:“这就是命运!”

  开战以来,取得“辉煌”战绩的无一例外是联合舰队的海军航空兵。爪哇海战虽然打得不算出色,但毕竟最终取得全胜,也算为众多被国人寄予厚望的水面舰艇争回了一点儿面子。虽然在宣传上极尽溢美之词,但日军水面舰艇在战役中的表现远远不能让东京满意。

  首先,命中率低下。第五战队“那智”号和“羽黑”号各带有2000发203毫米炮弹和24条鱼雷,战斗结束时“那智”号还剩70发炮弹和4条鱼雷,“羽黑”号剩90发炮弹和4条鱼雷,几乎到了弹尽粮绝的尴尬地步。但多尔曼舰队被第五战队击中的只有3条鱼雷和4颗炮弹,其中还有3颗哑弹,只有击中“埃克塞特”号的那颗炮弹炸响了。整个作战过程中,日军共发射鱼雷188条,命中目标的仅仅4条,命中率是可怜的2.1%。相比海军航空兵的高效率来说,如此糟糕的成绩简直都不好意思拿出去显摆。

  其次,一直被东京寄予厚望的“长矛”鱼雷在实战中的表现也让人大跌眼镜。研发93式氧气鱼雷时,舰艇发射鱼雷时的速度一般低于30节,而战斗现场的速度都在34节左右,当时这种鱼雷装备的导航陀螺仪无法忍受34节高速,导致一些鱼雷刚打出去导航仪就被震坏,接着就漫无目标地在海上乱窜。鱼雷引信也过于敏感,遭遇风浪或水压变化时就会提前爆炸。从理念上讲,日本海军过分强调鱼雷射程。鱼雷本身属于近战武器,过大的射程纯属多余。“长矛”鱼雷在36节时射程为40000米,跑完这段距离大约需要40分钟,对手会停在那里等半个多小时让你来炸吗?爪哇海战中,日军大部分鱼雷在10000米以上的距离发射,自然无法取得较高的命中率。实际在爪哇海战中命中对手的4条鱼雷都属于近距离发射。

  获得全胜的高木、田中等人并未成为此役的大功臣。海战结束后,两人受到海军上下的一致指责,理由是缺乏战意。这种指责有一定道理,因为战斗中两位将领莫名其妙地始终和盟军舰队保持着20000米以上的距离,始终不敢和那支无法密切配合的杂牌舰队展开近身搏斗。高木甚至异想天开要在20000米距离上摆“T”字阵法,根本没有考虑这种阵法需要的合理距离。如果不是多尔曼打死都不走的顽强精神,盟军舰队可能早逃得无影无踪了。

  对这种指责,老酒窃以为纯属吹毛求疵。高木和田中缺乏战意不假,但两人的终极目标是将东路日军陆战部队安全送上陆地,他们以保护运输船队为核心的作战应该说无可厚非。我们仍拿镖局护镖做比较,你即使把劫镖的强盗全都打死,但镖银如果被劫走,在战术和战略上都不能算作成功。

  20世纪80年代的一天,一艘叫“德·鲁伊特”的荷兰军舰访问了现在的印度尼西亚。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德·鲁伊特”号在几艘印尼军舰陪同下驶进了波光粼粼的爪哇海。

  “到地方了。”舰上水兵在仔细勘察了方位之后说。

  水兵们抬出一个巨大的花圈,花圈的缎带上写着:在爪哇海战中壮烈殉国的荷兰官兵永垂不朽!下边落款是荷兰女王、政府和海军部。花圈随即被抛入大海,军舰拉响了长长的汽笛,围着花圈转了三周之后才依依不舍地缓缓离去。

  在静谧的海底,那艘同样叫“德·鲁伊特”号的军舰连同多尔曼和无数长眠于此的水兵,你们听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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