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临终托孤,终会再见
皇后轻叹一声,道:“明正、吴将军,你们去吧,可别,可别刚立了新君,皇宫就被人给毁了。”
明正“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虎目含泪,道:“微臣就是死!也不会让这些宵小之辈踏内院半步!”说着又是大喊一声:“暗影!照顾好皇后和太子,爹爹这就去了!”
暗影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明正和吴大帅便风风火火地去了。
皇后摇了摇头,道:“问了话,却也不等答话,切......总也改不了这脾气,暗影啊,以后怕是要看你了。”
“皇后放心,微臣会保护好皇后和太子的。”暗影的声音没有太多的起伏。
皇后没有接话,只道:“我的小公主呢,给母后好好看一眼。”皇后挣扎着扭头看向自己拼了命生下的孩子。“这.......这孩子来到这世上多不容易啊,叫个,叫个什么好呢?仁美,你说呢?”皇后问道。
“我,儿臣,儿臣不知,还请母后定夺吧。”拓跋仁美脑子乱乱的,哪里想得出什么名字。
“那......就叫个祜字吧。承天之祜......希望天佑我北魏吧......”皇后也不知想到什么,声音有些哽咽。
拓跋仁美垂下眸子,不忍看向自己的母后。
拓跋仁美闻着越来越浓的血腥味,感觉像是自己的血不住地往外流似的。身子轻飘飘的,心则慌慌的,似乎要从身体里跑出去,整个身子又像是坠入冰窟,周身带着一股寒气,不住地颤抖。
拓跋仁美僵硬而艰难地抬头,看着满屋进进出出的宫人。
范颛总是气定神闲的脸上拧起越来越紧的眉头,能算得上是京城四大美男子的俊容上,因为连日的操劳,多出了不少的胡茬,显得苍老了不少。
烟气缭绕间的任义,白皙俊秀的脸已经被汗水覆盖,飘逸的长发扭曲的粘在耳侧,脸颊上也不知是药渣还是炭粉,黑乎乎的一片,风流少年的样子荡然不存。
站在母后床侧的宫女和嬷嬷,一个个都举着可怖的血手。
素日冷静的剑兰伏在床边,哭得几乎要抽过气去。
此情此景,拓跋仁美鼻头不禁发酸,浑身像是脱了力一般,瘫软在暗影身上。可是最近泪流得太多了,要哭却又哭不出来。心被这没有泪水的干抽,揪得生疼。
皇后的一双眼睛则目不斜视,难得温情的眼眸只是贪婪地盯着拓跋仁美。见拓跋仁美眼神彷徨,目露恐惧,脸上满是焦灼之色,不禁心疼。可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张嘴安慰。
皇后轻叹一声,垂眸看着小孩子,窝在拓跋仁美怀里睡得安逸,这些焦躁和恐惧与她全然无关。那淡定的模样,让皇后说不出的喜欢,又越发的舍不得了。
皇后轻声道:“仁美你看,你看你妹妹,什么都不害怕,那么勇敢。”
拓跋仁美收回目光,低头看看自己的妹妹,那刚出生的孩子又知道什么?闭着眼睛只知道安睡。拓跋仁美有些羡慕她。无知无感,便没有诸多的伤痛。拓跋仁美想起前不久痛失慈父的场景,抬眸与母后慈爱的目光对视。那越发苍白,没有血色的脸......逐渐和圣容重合。
拓跋仁美心中大恸,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母后!我,我不能再失去你了呀!”拓跋仁美不知自己竟仍有泪水,豆大的泪珠滚了下来,直砸在拓跋祜的脸上。
小孩子挣动了一下,小嘴微张,泪珠便滑进嘴里,咂么了两下,似乎没觉得什么古怪,便又继续睡了过去。
皇后强扯笑意,挣扎着抬手,托住拓跋仁美的脸。指头轻动,抚去孩子脸上的泪痕。皇后心弦轻颤,终是没有忍住,落下泪来,哽咽道:“孩子,母后,母后......是母后对不起你。怕是......怕是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皇后看看拓跋仁美,垂手又摸了摸拓跋祜的小脸,喃喃道:”你,还这般小,祜儿,祜儿更是这般小。我,我当真,当真是舍不得你的。舍不得我的儿,这般受累。”皇后说着也落下大颗的泪珠,顺着拓跋祜小巧的鼻梁,落入唇中。
“母后!母后,您说什么呢?母后一定会活下去的,一定会的!”拓跋仁美少见得有些孩子气的执拗地说道。
“我也想啊,可是,可是你父皇,你父皇怕是孤单了。他,他一直冲我招手呢。他要叫我过去,我也不得不从啊......”皇后轻声说道。
“砰!”房门大开,带着寒风和杀气。
“谁!这么不懂规矩?!”拓跋仁美一声厉喝,还带着几分沙哑的哭腔。
“太子、皇后,吴将军和明大人请皇后和太子殿下移驾其他宫殿。那些刺客已经攻至乾清宫,吴将军和明大人正在极力抗击,不让来人攻进乾清宫扰先帝清静。但是,有一小部分的刺客已经往坤宁宫而来。我们正在外抗击,但是保险起见,还请皇后和太子移驾。”来人不为拓跋仁美的火气所动,平稳地交代完,很快又合门出去。
“移驾?”皇后喃喃自语一声,略一思忖,提了口气道:“安大人、赵大人,你们先行退往内院各处,寻各自的避处吧。此事一过,有几件要务需要四位辅政大臣和太子彻查,第一、是陛下的死,杨贵妃一定要仔细查问,她到底是受和人唆使,竟敢下毒,毒杀陛下。第二、就是今日的刺客到底是隶属何方,是谁通风报信。这么巧就赶上本宫生产的日子进宫皇城,其心可诛。这两件事,事关皇室尊严,社稷安危,万望诸位竭尽全力。”
安平乐和赵察应了个是,但是迟迟没有动静。
皇后与这二人周旋数年,怎会不知他们的心思,无奈地叹了一声道:“两位大人,如今事出紧急,还请两位大人折尊到内院一避,决计不辱两位大人礼仪之名。”
皇后此话说得客气,但是言语之中已经有些埋怨,安平乐和赵察哪里还敢犹豫,忙跪地稽首道:“皇后言重了,皇后娘娘深明大义,我等只是迂腐书生不及皇后之一二。多谢皇后娘娘庇护之恩,万望皇后娘娘保重凤体。”说着两人也径自离去。
皇后恍惚间看到那男人像他走来,伸手要来抱他。等等,等等,还有事,还有事没有交代呢,皇后闪着泪光,带着几分撒娇暗暗地说道。
略微清醒,皇后轻唤道:“范颛......”
范颛立刻上前,匐于皇后身侧,“范颛,你老实说,还有救吗?”皇后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但是语气仍是沉静。
范颛看看皇后,又看看满脸期待的慕容仁美,沉声不答。
皇后明了地微微哀叹一声,猛抽了一口气,强自说道:“范颛,我这两个孩子就托付给你了。一定要让他们识毒认毒,不可重蹈陛下的覆辙。剑兰,以后祜儿就由你照顾了。虽然你还是个姑娘,但是也恳求你将这孩子当做是自己的孩子般照料。仁美,这,这是你亲妹妹,你可,你可一定要护她周全......”
皇后托付后事的语气吓得拓跋祜眼泪扑簌簌地落下,迅速形成了一片雾气,竟有几分看不清自己母后的样貌了。
拓跋仁美猛地在眼睛上擦了几下,伸手紧紧拉住皇后的胳膊,急切而又带着几分乞求地哭道:“母后,母后你别这么想,你一定能活下去的,一定能活下去的!”
皇后没有答话,只是不住地咳嗽。
拓跋仁美转头又抓向范颛,道:“范大人,你说!母后,母后是不是,是不是没事!你是神医啊!你是神医,你难道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吗?”
范颛也是眼圈泛红,一个稽首,沉声道:“微臣无能。”
“不是的,不是的!范大人,你,你怎么会无能呢?你是,你是我们北魏最好的医生啊!你!你!你不能放弃,你不能放弃!”拓跋仁美摇着范颛的身子吼道。
“仁美!”皇后厉喝一声,因为太过着急呼吸不稳,又不住地咳嗽起来,惨白的脸上泛出一点儿病态的红晕,颤声道:“范,范大人已经,已经尽力了。咳咳咳咳,不许你,不许你这么无礼!咳咳,祜儿,祜儿都被你,咳咳咳,都被你给惊醒了。”
拓跋仁美低头一看,拓跋祜当真是醒了,脸上满是自己的泪水。小孩子有些不舒服地眨了眨眼睛,哼哼唧唧的。
皇后看着拓跋祜,眼角大颗大颗的泪水滴落,“让我.....让我再,再看她......一眼吧。”
拓跋仁美忙抱起拓跋祜,皇后微微抬起手,擦了擦拓跋祜脸上的泪水。小孩子忽然睁开了两个黑豆一般的眼睛,望向皇后。
皇后心里一颤,抖着双唇道:“若是,若是能看你,看你长大,长大了,是个,是个何等,何等聪明伶俐的样子,就,就好了。”
皇后猛地合上眼。她实在怕自己再多看一眼,便说不出心里的话了。
拓跋仁美见母后突然闭上眼,唤道:“母后,母后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走吧,你们都走吧,到内院避难去。”已经能听到外面越来越近的喊杀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母后,”拓跋仁美喊道,“我们一起走!来人!抬着皇后往内院避难!”
“放肆!”皇后喝道,“还没有登基,就要开始使唤起我宫里的人了?!我看谁敢动!”。
众人有些手足无措。
“母后.......”拓跋仁美带着些哭腔地说道,“儿臣,儿臣怎么能放母后一个人在这里呢?”
“你不放我一人在这儿,难道要和我死在一起吗?!”皇后本有些迷离的眼神,聚起最后一束厉光,尖厉得几乎能撕裂人的灵魂,让人无法违抗。
拓跋仁美扑通一下跪地,众人也都呼啦啦地跟着跪了下来。
拓跋仁美闹起脾气来,紧抿双唇,皱着眉头,愤愤道:“求母后跟儿臣一道离开吧,等母后大好了,儿臣这皇帝不当了,请母后另立明君。”
“混账!咳咳咳咳咳!你,你这逆子,是,是要气死我是不是?!”皇后急得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只怕是要再有几分力气,就要掌掴拓跋仁美了。
皇后伸手捏住拓跋仁美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沉声道:“拓跋仁美!你给我清醒一点儿!你现在已经不是个可以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小男孩了!你!是一国之君!你的一举一动,关系着北魏的存亡,拓跋一族的生死!”皇后见拓跋仁美面色不动,道:“好,好,你现在可能还感觉不到!一切!一切都太突然了!好,好,那你看看!”皇后一把扭过拓跋仁美的脖子,“看看这满屋子的人!这一屋子的人!生死就在你一念之间!听见了吗?外面的喊杀声!那些御前侍卫!他们!他们是为谁而死?难道他们的牺牲是为了给你陪葬的吗?!你再低头看看!看看你妹妹!她刚刚出生,你就要让她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吗?!”
“母后......我,我知道,可是,可是我舍不得你......”拓跋仁美垂眸落泪,他自知不如母后沉稳坚毅,他实在无法做出这样的决定。
皇后看着拓跋仁美满是泪水的脸和身量不足的身子,抱着拓跋祜,倒像是抱着个娃娃。皇后心里也难受,是啊,拓跋仁美也还不过是个孩子。几天前他还在父母面前奔跑欢笑,如今他就要成为一个孤儿,独自担负起重任。
皇后搂过拓跋仁美,侧头在拓跋仁美的脸上落下一吻,轻柔地抚摸着拓跋仁美的发丝,喃喃道:“我,我也舍不得你。但是有些事情,有些事情就是不由人的。母后要去陪你父皇去了。但是你父皇,你父皇若是这时候见到了你,他,他可是要跟我发脾气的。还有祜儿,祜儿她会想要到那么个冰冷的地方吗?”
拓跋仁美低下头,看着噘着嘴、扑腾着的拓跋祜,心里有些不忍。
皇后轻声道:“孩子,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的。很久......很久以后的一天。到那时候,到那时候,我们再见。母后,母后也见见,也见见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们,两鬓斑白的样子。”皇后说着,垂下一滴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