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溯安发现自己可能真的已忘记了筠兰的模样,深深印在心底的,只有如今这个鲜活生动巧笑嫣然的女子,还有她甜美的歌声,她的琴艺不如筠兰,歌声却比筠兰美得多,她说她叫拂香,她的一颦一笑娇嗔浅怨都让他沉溺难忘,并且越陷越深。
如今他或许根本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带她到身边是出于纪念筠兰的心情,如今的她,远比筠兰更为真实可爱,他确信自己是爱上这个女子了。
冷血、狠辣、无懈可击,但现在,他有了弱点,她就是他最大的弱点,最大的软肋!
所以他完全没想到,这一切的根由,这个叫“柳拂香”的女子,其实远比他想象中更神秘与复杂……
同样在另一处,也有人在交谈着。
这里不是小石屋,而是山寺的后殿。
殿堂内,此时空空荡荡,并无任何拜佛烧香之辈,沉谧得有种空旷感。
在神像与香案前只站着两个人,一人是云心懿,另一人正是“古禅大师”。
他们交谈之声也是很低微的,站得稍远些就不会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云心懿站在那里,在闪烁的烛火照耀之下,她脸上仍是苍白的,没什么血色,但整个人看来已行动如常,全然不像是个俘虏与人质!
古禅大师就守在她身边,对她的态度看起来反倒很“尊敬”。
云心懿正背靠着对方,面向着里角,她前边是香案与佛像。
她的神态看起来隐隐透着忧伤、矛盾,却远不如之前那么虚弱乏力了。
安静的气氛维持了少许,他们都没有说话。
终于,古禅笑了笑,开口打破沉寂,“姑娘,你对我这个安排还存着什么疑虑吗?”
“没有,很好……”云心懿的声音听起来很清冷,很幽远,似乎不像她嘴上发出的。
“那姑娘看起来怎么还是心事重重的?”古禅追问。
隔了半晌,云心懿终于轻嘘了口气,“我只是没想到,他真的会为了我,答应这条件。”
“如今还不要确定,等他真的出手拿下他的两个皇兄再说,谁知到时这小子会不会耍什么花样?五皇子是个厉害角色,绝对不可小觑。”古禅始终戒心未怠。
云心懿幽幽地说:“他若真的想反抗,就根本不会听命于你,当场答应你的条件,还被你喂下了药丸,这样置他自己本身于极大的不利局面,在你这般控制之下,他还能玩得出什么手段?这样要是都让他玩出手段来,那只能说明是对手太废了。”
她最后的一句已透出微讽之意,有些难听,古禅却不着恼,淡淡笑道:“没错,就算他还想玩什么,也只能是想想而已,我可以保证让他的任何花招都死于腹中。”
“那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我放心,但就觉得姑娘不放心,看你甚为担忧的样子……有什么心事可以说出来,若能替你分忧解困,我绝不推辞。”古禅的语声柔缓。
云心懿终于微然一笑,“多谢,不牢你费心了,只不过等这件事后,我真的很想了解一下当前偃龙军的情形,你还没跟我具体说说呢。”
原来她根本没成为古禅的“俘虏”,先前在三玄塔外的一切,竟然是在“演戏”!
就在下晌,当时冷溯安还未从迦灵方丈的禅室返回时,云心懿就以自己暂时先躲避,为了晚上好扮鬼吓唬“云芳明”为由,并没有回到大院里的客舍,尤尘就让寺内小僧人给她另外安排个住处。
这住处是一间空着的禅堂,云心懿身边无丫鬟服侍,也是麻烦,尤尘等都是男人,尤其知道这位姑娘是五皇子的心头肉,怎敢亲近与冒犯半分?所以他们只能保持着距离护她,有些尴尬的时候,比如云心懿说要换行装什么的,随时可以把他们给支开,隔在外面。
云心懿因从石台跌下过,尽管被接住,衣服还是被擦破了些,也弄脏了些,发髻乱了,她就说,想找人帮她重新打理一下,并且换套新衣。
这山寺不是绝对没有女人的,因为寺里也常接待些女香客,扫地净院的出了僧仆,其中也有老妪,尤尘就找到一名打扫客舍的仆妇来帮云心懿。
经过尤尘的问询其他寺僧与谨慎验查,得知这名仆妇的确已在山寺多年,并且的确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妇,并不会武功,才让她帮云心懿端水来洗脸。
另外她找了身新衣裳,云心懿先换上了。
原本想自己梳头,仆妇说:“我帮姑娘梳吧,这个我梳得很拿手,比你自己梳得好。”
云心懿也是许久没有自己梳过头了,稍显手生,从她在云府被云瑁接过去后,身边就始终有丫头照顾着,到了五皇子这边,丫鬟更加没离身。
仆妇说她很拿手,也就同意让她帮忙,因为这禅堂内没镜子,并非女子的闺房,禅堂内是不备梳妆镜的,她自己动手就很不方便,瞧不清,想梳得紧致好看些还是让经验老道的帮自己更好。
谁知在梳发的当口,云心懿自己摘头钗时捏在手里的,这个竹木钗很要紧,她不会随随便便放在什么地方,就算取下来,也拿手里,她却因思索着今夜扮鬼之事觉得好笑又刺激走了神,不小心被仆妇的梳子刮到发疼时探手鬓角,竹木钗被碰掉了地。
这东西是她自己削制的,毕竟十分简陋,摔下地之后滚了几滚,开头塞着竹片不稳,就被摔开口,里边的偃龙令也掉了出来。
这偃龙令是细长型的,好像一支短的毛笔杆,却更为精巧纤细,“笔杆”上的雕纹与文字更加独特巧妙,难描难绘,东西很要紧,这样摔出来,登时让云心懿有些着急,她立即想起身去拿,却被仆妇制止:“姑娘别动,头发眼看就梳好了,你一动就乱了。”
“但是那个……”
“有什么紧要的,等梳完了再去捡呗。”仆妇加快了手上动作。
“那你快点!”云心懿耐住心急,想着可能自己太谨慎了,这东西寻常之人根本不认得,自己显得太过着意了,反倒引人怀疑,误以为是什么珍宝。
她没想到,此时的弥迦寺,已渐渐被“古禅”所控制,或者说是黑风组织更恰当,仆妇是寻常人,的确不会武功,但寻常人也未必不能当对方的“眼线”。
仆妇在第一瞬就发觉了这个奇异的“笔杆”,看到上边的字迹与雕纹,她不认得是什么,只是过后将这件事回禀给上面。
云心懿觉得自己削的竹木钗究竟过于简陋,有些担心,等捡起偃龙令,后来想了想,就没继续塞进去,还是存放在自己的衣囊中。
因为她想,暂时不会再遇见类似云洇渚外的严令搜查情况了,所以暂时无忧的情况下还是存放在腰囊中更稳妥。
她想好了等有空时自己做个小布袋,不是腰囊中,可以藏得更贴身一些,虽然会膈得比较难受,还是以稳妥保险为上。
谁知道……第二次仆妇又借着送她送吃的进屋,是瞳心果。
瞳心果特别新鲜与美味,云心懿很久没吃过这样合口味的东西了,所以就让他们多送些过来,今天整个胃口也不大好,不怎么想吃饭,就是想这果子。
仆妇还没送进来,就让尤尘与常皓拦住,尤尘将果盘端开,又拿出甲子玉毫暗中试了试没问题,才交给仆妇,同意她进去。
他们每次都特别小心,从未懈怠过任何一次。
仆妇却在送给云心懿果子时已悄悄问她:“姑娘,你可认得屠天钰屠公?”
云心懿登时就怔住了,纯粹没有想到,对方骤然会说出屠天钰的名字!
仆妇又低声说:“不要惊讶,我是受命而来,我的主人不是迦灵方丈,另有其人,但我对姑娘没有任何恶意……”
云心懿心中忽然产生一种惊喜之情,“难道,你是,偃龙队的人?”
她手中拿着偃龙令,就是想完成屠天钰的遗愿,寻找当年的偃龙军!只有他们才认得他们的“主人”屠天钰的令牌与暗记,他们失散多年,这个标记是重要的相认线索。
找到偃龙队,不仅帮屠天钰完成心愿,也是帮她自己,因为她人单力孤,根本难以对抗冷氏皇族。
她做梦都想不到在弥迦寺会遇见屠天钰的人,这是她一心想寻找的,她珍藏着偃龙令,对于究竟什么时候能寻找到,完全没把握。
这份惊喜是必然的,她立即问:“你的主人不是迦灵方丈又是谁?你家主人是不是偃龙队的?现在哪里?”仆妇又悄悄向她递了个小纸卷,云心懿迫不及待拿来看。
尤尘等纵然是皇家御卫高手,但百密究竟有一疏,冷溯安对迦灵方丈很信任,他们对弥迦寺的戒备之心也并不算最强的,他们没有想到这里竟然已经成了黑风组织的“黑窝”,连一个普普通通不会武功的仆妇,也都被对方的人所收买。
所以,从那之后,他们其实已跟云心懿取得了暗中的联系,也有了某种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