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溯安回到自己在行馆被安排的住处,这一夜都无法成眠。
原先他一直期盼着,秋山之行程结束后,就能赶回云公府,他确实很惦记云心懿。
如今,见面竟然变得遥遥无期?最渴盼见到的人,如今似乎只属于梦境,或许,两三个月不算很漫长,对如今的他来说却是焦灼难耐的,何况,两三个月后是否能见面还未可知!
谁知道到时父皇又有什么新的想法?只要一道圣旨下来,皇命难违,又能怎么办呢?
他隐隐觉得,父皇就是存心不想让自己跟她在一起的,明面上没坚决反对,还留有余地,其实就是想办法拖延。
是的,拖延。
父亲是皇上,是天子,没有什么能大过天,跟他硬抗,永远赢不了!
这是一开始就注定了的结局。
冷溯安默默的想着,他很希望让尤尘常皓回去,并带消息回去,给云心懿捎个话。
然而,事实上,父皇连这一点都不允许。
尤尘常皓是回不去的了。
他已打算另外派人回去云府,目前还不是时候,父皇还在秋山,他会盯得很紧,但父皇绝对不会久留,朝中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呢。
冷溯安决定耐心等等,父皇回宫后,他再做安排。
这一夜想了良久,云心懿的面容又浮上心头。
他很想她,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他全都记在心里,刻在脑海里,烙在骨子里,他是如此的思念她。
他恨不得立即赶回去瞧瞧她怎么样了。
如今唯一让他稍微放心的是,父皇终究答应他,传话给云府,只要有一道圣旨,哪怕不是正式的圣旨,就派太监去传个口谕,也能保她在云府无忧。
无论是三皇子,还是云家,那时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云心懿。
云心懿,同样在想他。
又是一个没有他的夜晚。
她起初从晚饭后过了半个时辰,就开始打坐练功,约三个时辰,缓缓收了,此时还是深更半夜,离天亮还很早。
她本可以就此睡觉了,然而睡不着,辗转反侧,思情浓浓。
……他如今还在秋山嘛?
像冷溯阳所说,他在陪那什么澜月公主么?她觉得心抽搐了一下。
越是在意,越怕失去,疑心就会越重。
所以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完全无法控制。
你为什么不回来看看我,你今后还会不会回来?
你要抛下我不管吗?
云心懿心里体会着思念的折磨,前景的渺茫,现实的哀伤,他们,究竟会有一个怎样的结果?她完全不知道。
当然,人在夜晚,通常会变得多愁善感一些,等明天太阳升起,一起焕然,烦恼也会慢慢随之消沉。
清晨之时,云心懿在后花园里漫步,吸收着新鲜的空气,四下草木郁郁苍苍,葱葱茏茏,令人心旷神怡。
她每天都觉得自己进步了一点,体内气息强了一点,精神旺盛了一点,腿脚轻灵了一点。
这或许是让她最开心的事。
哪怕一点点,只要能感受到,她就欣慰满足。
她如今暂时没有别的计划,只求先自保,然后抓紧练功,提升实力,有了实力才能立足,这是硬道理,因为没有别人可以依靠。
目前,她觉得自己的处境似乎是安全的,性命无忧的,只是走不出云公府。
她不知道尤尘常皓等人的情况,也不知冷溯安是什么情况,包括自己的前景都一片迷茫。
还好她并没有灰心,处境多么艰难,都要争取活下去,并且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
在她沉思时,突然被一阵隐隐约约的女子抽泣之声惊醒回神。
谁在哭?
女子的声音仿佛还有点耳熟呢,她立即转头寻找,仿佛是小树林里的。
后园是有个小林子,也是她之前“遇险”让疯的云芳明所袭击之处,她迟疑少许,还是快步来到了林前,因为林子甚小,几眼就能看穿里边的全部情景。
真的有个女子坐靠在某株树后哭泣着。
声音低低的,并不刺耳,因为云心懿离得近,耳里也灵敏了许多,所以能听得见。
她左右望了望,因为有树挡着,她真的看不清那女子是谁,她觉得像哪个丫鬟。
云心懿此时内心充满警惕,曾经在这个小树林,她遇到凶险意外,让云芳明给纠缠住了,所以未免有点忌讳,如今突然有女子来哭,之前凤曦苑还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但如今毕竟是早上,是白天,与黑夜不同,她的胆量还是壮了些,觉得出事的可能性没上次那么大,绕着树木来到那个地点的前方,能从正面观望。
她没有接近,打算先看看,等来到正面前方一见,登时怔了怔,这女子……果然是丫鬟。
是她认得与熟悉的丫鬟素琴。
云心懿脱口道:“素琴!”
低伏哭泣的丫鬟听见呼声,抬起了头,泪眼朦胧中见到云心懿,停住哭声,带着哽咽的余韵的轻声道:“姑娘?”
“你不是被调走了么,怎么还在凤曦苑?”云心懿讶异地问。
“奴婢……”素琴似乎想说什么,嘴一撇,又忍不住要哭。
云心懿对素琴的印象,比鸳鸯好多了,从最初就是,这种感觉也很莫名,她说不清原因,仿佛觉得素琴会内敛稳重些。
“你怎么了?在这儿哭什么?”
“奴婢,先前被差去伺候三姨娘,也没几天,就让三姨娘赶了出来。”素琴啜泣着,不敢大声哭,语气中充满委屈与伤心。
云心懿此时走近几步,继续好奇的问:“为什么要被赶出来啊?你犯什么错了?”
在素琴接下来断断续续、抽抽泣泣的讲述之中,云心懿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
三姨娘是个脾气大的主儿,非常不好伺候,府上除了穆宛心还能压住她,连性子略有些软弱的云奇昌都有些怕她,素琴被派到三姨娘处,三姨娘自己不小心打碎了某玉器,却怪才过来的素琴接得慢,因而大发雷霆。
这件事告到云夫人穆宛心面前了,三姨娘直接就说她给自己派的丫头太笨手笨脚毛躁废物害她失了件宝贝,所以退回去不要。
素琴说:“夫人也觉得没面子,认为是奴婢的错,不听我解释,后来还让人打我罚我,后来又让我回到凤曦苑,在后园做扫园子杂役。”
云心懿怔怔听着,终于摇头道:“你们这位夫人本来就是刻薄刁钻不讲理,我之前就领教过了。”
“奴婢之前被打被罚,也是因为做错了,这次好端端的就被罚,显然是他们拿奴婢出气而已……”素琴反手抹了抹泪水,“我好想念爹爹妈妈,如果能出云府回老家,哪怕日子过得苦一点也没关系,在云府上觉得没有亲人,没有人关心自己,处处都要被人欺负。”
“你起来吧,先坐在地上,也别哭了,当别人的奴婢,确实命苦,你都这么多年了,只能看开点。”云心懿似乎觉得同情她,就劝了她几句。
“我好想回来伺候姑娘,当姑娘身边的丫鬟,也比后园这个杂役好。”素琴终于看起来平缓许多,也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徐徐站起身。
“其实,我也希望你回来,我不大喜欢鸳鸯。”云心懿自从见过鸳鸯的变脸之快后,就特别不喜欢她,后来她还是当伺候自己的丫鬟,她也无法拒绝,言论上很少搭理对方,鸳鸯如今倒也清闲得很,每天就是给她早上伺候她梳洗端来清水,送三餐的膳食和隔天收拾走换洗的衣服,此外就没什么别的事了。
鸳鸯从那次事后也不太敢和她多说,从前她的话很多并且还跟云心懿套过话,现在也不惹厌啰嗦了,她看得出云心懿的冷淡态度。
“鸳鸯?”素琴涩涩地勾起嘴角,流露出厌色,“我明白为什么姑娘讨厌她,这个丫头跟我一样都是低贱丫头身份,其实却张扬得很,从前我不好说,也懒得在背后议论人,如今既然姑娘都说起了,我就也吐几句苦水……这个丫头未免太势利了,从我回来园子,就没给我好脸色,先前我们身份都一样的,她凭什么转眼儿就瞧不起人?我这杂役真的比近身丫鬟丢脸?不过都是奴仆罢了。”
“她真的这么对你?”云心懿忍不住问。
“是,她可能知道我被罚了,还被打发回来做苦役,从前跟我亲亲热热的,我还对她挺尊敬的叫她鸳鸯姐,谁知她转脸儿就不认人。”素琴咬了咬下唇,眼圈儿似乎又红了,“我是很命苦,没办法像她们那么会讨好,当初我做的一件衣裳,让她拿去讨好夫人,我不想惹事,也就算了,想不到现在越看她,真是日久见人心。”
云心懿深深同感:“是啊,有些人的品性如何,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她目光微斜处,见到素琴的手臂上有红痕,“你被打得严重么?”
“不,倒不严重……”素琴摇头一叹,“只是手臂比较疼,没有擦药,他们还催着我扫园子干活又给后厨送柴禾担水,干完了觉得浑身都散了架似的。”
“杂役真的什么都干?”
“是啊,原本府上杂役差不多都是男的,或还有中年力壮的婆子,丫头们只是服侍主人些衣食日常琐事的,没想到夫人这么狠,让我来做杂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