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啸天说诗.周啸天谈艺录

论标新

  论标新

  土耳其诗人希克梅特写道:

  我是一个诗人

  我懂得诗的本质

  我不喜欢谈论天蓝的颜色

  我最喜欢的诗篇是——

  如果把最后几个字捂住,你猜得到吗?是——《反杜林论》。这是一个真正的诗人。

  什么是诗的本质?答曰:诗者释也——白居易谓之“泄导人情”。盖人秉七情,应物斯感,为之激动、困惑、神往、辗转反侧,心有千千结,必须释而放之,才能复归宁静。故汉儒说:“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

  艾青说:“假如是诗,无论用什么形式写出来都是诗。假如不是诗,无论用什么形式写出来都不是诗。”诗词用文言思维,新诗用白话思维。诗词以个人经验为基础,新诗往往是超验的。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废名才说,旧诗的内容是散文的,新诗的内容是诗的。有人断言,汉语诗歌从文本上只能是唐诗宋词那样子。我不作此想。

  诗词之意境如冲谈,如沉着,如古雅,如含蓄,如疏野,如清奇,如飘逸,等等神趣,新诗里要少得多——郁达夫如是说。新诗人不读、不懂、不爱诗词,只能局限自己。而诗词作者不读、不懂、不爱新诗,结果也一样。陈毅云:“不薄新诗爱旧诗。”我看还应敬畏新诗,接受一点新诗的熏陶。因为一切创作,都是标新。

  流沙河认为:新诗迅速普及,制胜之因,全在自由——抛掉旧体诗词的格律,获得形式的自由;舍弃典雅陈古的文辞,获得语言的自由;放逐曲达婉喻的传统,获得意趣的自由。这一大成果,当代诗词何能忽之!应该重新审视和梳理诗词语言的审美,时人李子说,如今楼顶不容易上去,“登楼”和思乡怀人已经扯不到一块;“貂裘”,没几个诗人花得起这钱,还侵犯动物福利;“唾壶”早已更新换代了,击之不大卫生,此类情趣理当扬弃,代之以新的审美因子。对这个主张,我举双手赞成。

  新诗比旧诗更重原创性,从内容到形式,任何模拟都无所遁形。而诗词“是已经长成了的东西”,“自己的美可以说是大抵完成了”(周作人)。诗词写作,在艺术上有太多惯例、模式、套话、现成思路和“创造性模仿”。

  然而,每一首诗词都应该成为一次美的发现。要新题,不要滥题。一本诗集,观其题多一时登览、又逢佳节、浮华交会、闻风慕悦、送往劳来、步韵奉和之类,则其诗可知。至如赵翼之《套驹》、曾国藩之《傲奴》等,一个题目就预告一片新的风光。快读一过,感觉真不欺人。你便说它是旧诗中的新诗,也未尝不可。

  新诗将熟悉的事物陌生化——“那个小男孩/已提前三十年出发/我如何才能赶上他?”(张应中《童年》)诗中的“小男孩”,其实是童年的“我”。而旧诗把陌生事物熟悉化——黄遵宪《纪事》:“怒挥同室戈,愤争传国玺。究竟所举贤,无愧大宝位。”用形容帝位之争的字眼写美国大选,固然为晚清读者提供了熟悉的参考系,却也歪曲了选举的意义和总统职位的本质。

  时人词云:“尝记樱花树底逢,雨苔轻覆旧游踪。欲知蝴蝶双栖处,须到蜻蜓复眼中。”(曾峥《鹧鸪天》)通过“蜻蜓复眼”之视角,写僻静处的约会,妙到毫巅。——这种超验的、陌生化的手法,不有新诗的熏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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