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稀稀拉拉。
许石薇呆立在庭院里,双眼无神,看着地上的两仪相。
泪水融在她的泪水里,淌过脸庞,沿着下巴滴在地上。
紧紧抱在怀里的两方手帕滑了出来,散在地上,任由雨水冲刷。
许正良眼里满是痛苦,身子晃悠悠地走到许石薇面前,轻声说道:“他们已经走了。”
许石薇眉毛颤动,“嗯。”轻轻一声。
许正良觉得鼻子有些酸,眼睛有些涨,连忙抬起头望着天,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听说宋高升他离开小镇了。”
“嗯。”
“那你要回来吗?”
“不了。”
许正良愣住了,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转过身,“你想回来了便说一声。”
语罢,大步离去。
许石薇双眼木然,僵硬转过身,离开许家,孤独得在无人的大道上走着,身形清瘦。
看了一眼许家,又看了一眼天。
许石薇细声呢喃。
“平平,安安,盼平安,岁岁平,岁岁安,岁岁平安,岁岁年年,年年岁岁,平平安安,盼我家平平安安平平安安。”
……
许正良重新回到宅院,捡起地上的两方湿透了的手帕,满脸恍惚。
任由雨水冲刷。
那个年轻道士早已捡起地上破碎的梨木板离开了。
他不是这个小镇的人,自然不应该留在这里。
……
小镇的人们似乎忘了一件事情。
忘了早上发生了什么。
一件事情若是每个人都忘了,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对于小镇人来说是这样的。
今天是赶集的日子,即便是下着雨,也阻挡不了小镇人对赶集的热情。
一个头发散乱,浑身湿透的中年道士站在一家食铺面前,指着悬挂在外面最大的一只烤鹅问道:“老板,这只烤鹅多少钱。”
铺子老板伸出三根手指:“三十文。”
“便宜一点,十五文我拿走了。”
老板瞪大眼睛,“你这人是在逗我玩儿呢?不行起码二十八文。”
“十六文。”
“二十七。”
“十七。”
“二十六。”
“十七。”
“二十五。”
“十七。”
……
中年道人咬定十七文不放,老板最终无奈,哀声哉道,还是卖给了他。
中年道人接过烤鹅,很小声嘀咕道:“身上只剩十七文了,没办法。”
……
师然看完了路天君这一桩盛事,便不做停留了,带着樊落四人很快便消失在天边。
路小飞对于居远山颓废的情况浑然不管,由着他变成什么模样。
处理了小镇的事情,同那安国殷氏的交易也到此结束了,便没有再留下去的理由了。
他很清楚,小镇的人,世世代代都将与这压江镇脱不了关系了。
他们的未来便会留在这里了。
不进轮回,
世代如此。
……
雨下的大了一些,但是白夜四人只是各自撑了伞,仍旧站在原地没有动。
呆呆地看着空中。
他们亲眼见到小镇拔地而起,飞向空中,然后一点一点地消失,仿佛被天幕盖住了一般。
空无一物。
只留下底下一个大坑和一条被截断了河。
剑江水顺着这条河不断向这个巨大的坑汇流而来。
白夜相信,这里很快便会有一方很大的湖泊,
压江镇那样大的湖泊。
胡如意眼里噙着泪水,哽咽一句:“老板。”
白夜见状没有出声安慰,直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走吧。”
胡如意转过头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周国白羊城,你呢?”
“老板没有跟我说,只是叫我出去读读书。”
白夜想了想说道:“那你先跟着我们吧,倒时候你想要离开了便走吧。”
“谢谢你们。”
“不用。”
一行四人,向着远方出发。
那里是新的旅途。
陆小路今天很安静,神色有些幽怨,撑着油纸伞,走在雨中很像雨中漫步的仙子。
白弱心里开始盘算,多了个胡如意,干粮应该不够坚持到安城,得先去一趟临安城补给一下了,这意味着路上又要耽搁一个月的时间。
白弱转过头看了一眼胡如意,心想他这么瘦,应该吃不了多少,到时候可以少补给一些。
胡如意被少女看了一眼,莫名有些紧张,下意识捏了捏挎在怀里的包裹。
摸大了硬质块状物,连忙打开包裹一看,七块小巧的银子静静躺在里面,旁边有一张纸条,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
“如意,这是你七年的工钱,除去了住宿费和伙食费的,我可不欠你的了啊,出去以后好好念书,就别再回来了。”
胡如意一人走在最后面,忍不住泪流满面。
……
“压江镇消失了。”
堂明殿上很是安静。
今日清雨。
早早便散了朝,殷越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抱着身子前摇后晃。
他面前摆放着个寻常人家里的火盆,里面烧着精炭,烧得通红,滚滚热浪喷涌。
殷越穿的很普通,一点儿没有一朝之君的作态。
他撑了撑眼睛,收住睡意。
“知道了。”
鹿又幽站在殷越的身旁,神色平静。
“又幽啊,你说这样做值得吗?”
“都说这是人间大势,应当值得。”
殷越笑了笑,突然面色一变,俯下身子咳嗽起来,鹿又幽想要去搀扶,他只是伸手一摆。
“我也老了。”
“可是安国还年轻。”
“是啊,安国还年轻,还有许多的路要走,所以我得撑住一口气,不跌了下去。”
殷越的眼神如同幽潭深邃。
他伸出手在火盆上烤了烤,然后用烤热了的手捂住冰冷的耳朵。
“帝王家大,也冷。”
鹿又幽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又幽啊,你说我还能背起这压江镇多少年?”
这么说着,殷越的背又弯了一些。
鹿又幽摸了摸已变成一道疤的一只眼睛,认真说道:“十五年。”
殷越愣了愣,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鹿又幽不愧是鹿又幽啊,也只有你才会如此认真说一个帝王还能活多少年了。”
殷越说着说着神色恍惚,“群臣皆拜我万岁,可是这天下帝王又有谁活的到万年啊。”
帝王家,不长命。
雨下的更大了,殷越向殿外看去。
“二月时节,雨纷纷,龙不抬头。”
鹿又幽没由来接了句,“山河在,不论愁。”
“终不似,少年游。”殷越缩了缩身子,双手抱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