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小女子难免害羞嘛。”赛华佗朝穆悠揖手道:“不知明府突然到访,所为何事?”
“哦,没事儿,就是来看看。”穆悠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抓起药柜上的药丸闻了闻:“赛大夫最近生意如何啊?”
赛华佗眼神慌乱地朝柜上瞟去:“呵呵,还行。”
“这是什么?”
“呃……男子壮阳的药丸。”
穆悠眉头一皱,瞟向桌上的银两:“一两银子?”
赛华佗听穆悠如此一问,头上不禁虚汗直冒:“赛某知错了,请明府再给一次机会,这个医馆耗了我半辈子心血,我……”
穆悠凝视着他的眼睛:“你做了什么?”
“赛某有愧,平日里有些人来看隐疾,我就开的价更高一点。”
穆悠脸一沉:“就这?”
“哦,还有,有时候就想多卖几副药,我就会算着药量,把病程时间拖长一点。”
穆悠在屋里踱着步,观赏着墙上病患送的匾额,也不答话。
“还……还有,这些匾额中有些是我自己做的。”
“哦。”穆悠应道,又在他药柜前翻看起来。
“还有……我有些药材都是多年的陈药了,有些草药生了虫,长了霉,我就洗了晒干了又用了。下次绝不会了。”
穆悠面无表情:“继续。”
“哦,还有,去年我给田源的治风寒的药里加了点巴豆粉。呃……还有一次夜里下大雨,有人找我出诊,我懒得起床,就没理……”
穆悠拉了张凳子坐下,平静地盯着他。
赛华佗咽了口唾沫,脸一红:“哦,还……还有一件事我也禽兽不如。前年二月初,我下乡去寻药材,顺道给喜鹊岭阴坡里一个阿婆诊了病,她家穷没钱,我见她儿媳妇还有几分姿色,就让她……让她陪我睡了抵了药钱。呃……就这些了,我真的再没干别的了,还请明府恕罪。”
穆悠来了兴趣:“你睡了人家儿媳抵药钱,不怕人家儿子回来找你算账?”
赛华佗笔直地站着,低头道:“她大儿子死了快两年了,就剩婆媳两个人在家,那阿婆本就是个瘫子,在她小儿子死后也有些神志不清了。我……我就……”
“就趁人之危?”
“明府恕罪,请明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痛改前非。”
穆悠用扇子朝上一指:“人在做天在看,自己悠着点就好。我今天不是来找你算账的。你应该也听说了吧,端午节那天我要搞一场龙舟赛。”
赛华佗见穆悠转了话题,总算舒了口气:“听说了,如今到处都在传这事儿哩。”
“到时候人员聚集,不管是为了抢占有利位置看比赛,或是争抢吃食,总有人受伤的可能。亦或是有人一时激动,也或可发病。到时候我需要城中的医馆抽出一批人来在现场设几个点,以备不测。这件事就有劳你去办了。”
“我?”赛华佗大喜过望:“我……我……赛某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穆悠微微一笑:“不会白让你干,会给你发工钱的。还有,你也可以顺便做些药囊去卖,什么防蚊虫的,镇静安神的什么的,应该会比较受欢迎吧。作为一个医者,治病不如防病。你觉得呢?”
“是。明府英明。多谢明府!”
———
喜鹊岭位于县城东南方,按穆仙儿的轻功,也就半个时辰的路程。到处都是桔树,正是桔子花盛放的时节,各处花香阵阵。
集市上虽不及县城热闹,可也是一派生机勃勃。
“嘿哟嘿哟……”呐喊声和鼓声响成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更是围了个水泄不通。
穆仙儿挤上前去,原来是乡里选拔的划手正在练习,只见他们都是二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个个身着短衫,列成两队坐在小凳上,手里拿着锅铲木棍充当船桨,正踏着鼓点把握节奏。
“哎,都散了散了,这有什么好看的?该干嘛干嘛去。等到了端午,都起个早,到黄柏河边上看去。你们,也歇会儿,喝口水。”一个白胡子老头儿吆喝道,看起来估计也有六十了,不过倒是神清气爽。
众人听了,围观的各自散开,划手们也四处坐下喝水闲聊起来。
“吴阿伯,龙舟队还差人吗?”有两个身着长衫的男子走上前来,放下包袱,喘着粗气。
白胡子老头儿回过头去:“谢天谢地?你们两兄弟不是在县城安家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呵呵。刚到。”两人擦了把汗,抄起旁边桌上的碗,倒上水,“咕噜咕噜”的就是两碗。
“行啊,到底是在县城待过的,这一身行头不错。可是发财了?”
“是啊,谢老大。以前就觉得你最有出息了。给我们也指条明路呗。”
“你这包袱里是什么好东西?”
相熟的几个汉子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咋呼起来。
“好了好了,还不累吗?我看你们一个个练习的时候不得劲儿,这会儿倒是都精神了?”吴老伯抄起一个大汤勺朝几个后生背后敲去,白胡子也飘了起来。
“吴阿伯,就你较真,乡正都懒得管这事儿,谁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办还是未知。”一个圆脸汉子晃悠着脑袋,满脸疑虑。
吴老伯朝他又是一勺:“当然能办了。没几天了。乡正让我负责训练你们,这是对我的信任。”
“噗嗤”一声,圆脸汉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吴阿伯,您又吹哩,您若不是乡正的伯父,乡正会让您……嘿嘿。”
“哈哈哈。”众人听他如此一说,也都笑了。
吴老伯脸一红:“我可再跟你们说一遍,我当你们的教官,绝不是走关系来的。那是因为我年轻的时候赛过龙舟,有经验。想当年……”
“好了好了。吴阿伯,我知道您年轻的时候比我们都厉害。您得好好教。”谢天笑道:“明府说了,每只龙舟二十三人,二十名划手,鼓手、锣手、舵手各一名,我看你们这儿还差人嘛。不知我们兄弟俩可不可以?”
吴老伯:“当然欢迎啦。难得你们在外面混出了名堂,还能记着乡里。”
“那是。做人哪能忘本啊。虽然我们在外面过得潇洒,可也是喜鹊岭的人。这次我们请了假专程回来,就是为我们乡争光的。你们不知道,这个穆县令可跟别的官不一样。他既已放出了话要办比赛,那必然是要办的。
而且我听说奖金还很丰厚。一共七只龙舟,赛程一里。第一名:每人赏银三两,每人,三两,白花花的银子!第二名:每人赏银二两。第三名每人一两。剩下的四队,每人也可以得到一百文钱的参与奖。”
众人都兴奋起来:
“我也听说了县令设了奖金,没想到这么多!”
“是啊,就算不能夺得前三甲,一百文钱也可以用上好一阵了。”
“没出息,我们就不能争口气,得个第一?三两银子,可以换三千个铜钱,够用好几年了!”
“说是这样说。到时候这么多钱,谁知发到手的又有多少?”
“是啊,不是说到时候还可以去免费吃粽子吗?这杂七杂八加起来可不少。”
“县令不是抄了田府吗?听说缴了不少钱。”
“那些钱不是用来给我们修路了吗?还有,正在建的学堂,不要钱?”
吴老伯将勺子重重敲在石头上:“好了好了,要你们瞎操心。歇够了没?都给我好好练,不能给我们乡丢脸了!”
“是。”众人重新上阵,又有了劲儿。
“谢天谢地,你们,上啊。”
谢天笑笑:“你们先练着,这好不容易回来了,我们怎么着也得先回趟家不是。过会儿再来。”
吴老伯捋捋胡子笑了:“去吧去吧,算你们还有良心!”
兄弟俩告别众人,拐过两道巷子。谢天突然停了下来,谢地个子矮些,一头撞在了他肩上。
“大哥,怎么不走了。我都饿的不行了。”
“我也饿。可我们就这么回去吗?打翻了年我们就出了门,这一晃都四个月了,从没给家里捎过东西,如今又两手空空的回来……我……”
“哎呀,大哥,都到门口了,还犹豫什么?空着手回去,还怕爷娘不让我们进门吗?”
“家里不知道还有没有吃的,也不知……”
谢地摸了摸肚子:“都怪县令把我们挣的钱拿走了,要不然……”
“好了,进屋吧。机灵点,如果家里没米了,就说我们吃过了。转头把身上的衣衫当了,千万别让人知道我们是在县城混不下去才回来的。”
“嗯,大哥放心,我懂。”
两人缓缓地来到门口,门虚掩着,破旧的木门上,过年时贴的门神的贴画已翘起来一角,在风中颤抖着。
突然,屋里一阵笑声传来,是爷娘的笑声!
“阿耶阿娘,我们回来了。”兄弟俩推门而入。
两张慈祥的笑脸便迎了上去:“回来了啊,都未时了,吃了午饭没?”
兄弟俩愣住了。不是因为父母出乎意料的淡定,也不是因为饭桌上香气扑鼻的酒菜,而是因为一个人,一个阴魂不散的人———
他依然一身洗得褪了色的灰色长衫,肩头斜挎着银白色布包,头发整齐的束于头顶,只留着一小片斜搭在右额上,英俊的脸上挂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手中摇着纸扇,悠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