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人只一手拽住成妧的手腕,面上皆是喜色,可是那言语之内却隐含着一些道不明的意味,目光发凉。
左右皆是谢府上的妯娌,亦是如那谢夫人一般面色,成妧只心里头打鼓却也不知这谢府上究竟卖的什么药。
却坐了半响,待那谢夫人说完一些寒暄之言,这才道:“我心里自来是喜爱女孩儿的……今日得见成姑娘打心眼里喜欢。”
一边的一位夫人笑到:“姐姐若是喜欢这倒是不难的,我只听说府上二郎年岁相配,不知这位成姑娘可曾许过什么人家?”
众人皆都眼观鼻子,在场除却成姈便是谢家人,现如今世人都晓得,这太子妃之位不是成姈便是谢三姑娘。
那谢二郎早便有了妻,现如今提起这桩亲事,摆明了谢氏瞧不她不上,又恐她阻了谢氏的荣宠,故而想出这么个法子。
成妧心中微微有些发凉,却依旧道:“婚姻之事,原都是家中长辈做主,哪里轮得到阿妧来说道。”
那谢夫人却步步紧逼道:“怎么?成姑娘是觉得咱们这门楣低了,瞧我们不上?”
方才那提起亲事的贵妇立刻道:“想不到你人不大,心思却大着呢,寻常人家都瞧不上,心里眼里只怕只有那椒房殿配得上你么?你难不成忘记了你阿姐先前的慎才人的事,你们成府还想赔进去一个女儿么?”
成妧只手上篡着自己的手帕子,有些气顿道:“夫人这话说的阿妧当不起,不过阿妧到底也想问上一句,究竟是谁眼界高?另外,我阿姐度过的一生再凄凉,那也是为了整个成府的荣辱而入宫,也并不是依靠着家族门楣以强欺弱,争着入宫的。”言罢,起身便要走,见已然说到了触点,再说下去只怕自己一个忍不住便会被丢出府去,若是叫人知晓了又该传出什么样子。
那谢夫人气得面色发白只呵斥道:“你为何在这里,你我心知肚明,你若铁了心要与我谢府作对,拦我儿的路,你今日只怕竖着出不了这谢府!”
成妧心中更是生气,那谢夫人横竖不把人当人的做派,张口闭口要为她安排的意思叫她很是不爽快。
“那我今日也劝夫人一言,”成妧目光发凉,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那谢夫人,“我自来也是个倔强脾气,断然不肯稍稍吃上一点亏,夫人且别激我,我现如今还没有答应太子殿下呢,如若激得我着急了,我非要拦上一脚给夫人看看,那时夫人能耐我何?”
气得谢夫人自自己椅子上站立起来,似乎并不曾料到那成妧原来还有这样的心气,本想吓唬她一下,使她知道自己的厉害,再看成妧相貌也可做自己二子的妾室,还能有什么不满足。
“你!”她一起来左右许多大力嬷嬷也都跟着上前,眼看着便要对成妧相向,却在这时那门只一脚被踢开,众人齐齐抬起头来,却见那跟前立着一位少年。
棠樾面色有些发紧,却也并未发作,只是随意的瞧看众人,室内一片寂静,谢夫人几乎要喊出声这是谁家外男如此不知礼数,后头江憬只依靠在那门上,众人这才了然。
原来这人便是现如今君上那位流落在外的东宫太子殿下,吓得那谢夫人立刻跪在地上有些颤颤巍巍道:“臣妇见过太子殿下,不知太子殿下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那棠樾却只看着成妧一人,成妧也不答,只瞧着自己的脚尖,也不知自己方才说的话他自何时听到了,自己深陷难境的时候他心里头考量的是什么。
“左相夫人不必多礼,”棠樾面上和缓些许,只奉上手上的礼物道,“今次造访也不知府上三姑娘喜欢何物,只带了一些薄礼。”
那谢夫人眉眼一挑,便要走下来行礼,略微有些得意的眼眸望向一边上矗立不言语的成妧。
左相谢氏,学子满半朝,把握住了谢氏,何愁握不住天下。
成妧半个身子都僵硬在那处,那棠樾只回头看过她一眼道:“成姑娘。”他尽量放低声音,他似是很久未曾见过她了,至少自那日送她出宫之后再未见过。
他已然身处高位之上,又重回她眼前却不知她心中何想,只朝向众人道:“也便不瞒众位,方才所言本宫已知,眼下你们皆都在场,我只说一句话在这处。”
“本宫念及左相恩德,尽心扶持于我,”棠樾缓缓道,这个决定是他第一次提及,江憬亦是垂眸看着他,“我必不负府上三姑娘,可是本宫与成姑娘亦是苦难相携,我且衷心于她,亦是不可辜负。”
他说起本宫二字的时候,成妧突然有那么一瞬间,心里头开始一片惨败,是啊,他已经是东宫太子了,是不是她的性命也该随他处置了。
“本宫日后,设立东西宫两处,谢氏成氏,不分高低,共主六宫。”棠樾缓缓道。
一把匕首,直入心喉,叫成妧顿时有口难开,却见一边上的江憬登时变了脸色,几乎忍不住道:“这是……”
那谢氏亦是没听说过这般决定,只瞪着眼睛,在场唯独棠樾一人面带喜色。
“不,”成妧额头冒出细密的汗水,当下便道,“我不愿意。”言罢,浑身便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那棠樾显然只当做自己早便同成妧心意相通何曾知晓成妧还有如此反应,只道:“阿妧,你放心你同那谢三姑娘是平级,谁也越不过谁去,除却你们二人我六宫之内再不会有第三个人。”
那谢夫人本是不乐意,却听的六宫之内再无第三个人,便有些犹豫。
“先前不过是我不愿意入宫,”成妧面色发白,“眼下,我不愿意嫁与你。”她说的了断,当着众人的面道:“你们亦不必再为我烦忧,你们无论是谢氏,周氏吴氏,我自不会再阻你们的路,六宫如何,你棠樾如何,都不必让我知晓了。”言罢取下自己腰间系挂着的玉佩。
想来可笑,原先他身上只余下这么一块玉佩,都给了她而他现在身上周身环佩,她照旧只有一块。
“阿妧……”棠樾似乎还想再言,却在对上成妧眼眸一瞬间,顿时不知从何说起,让他放弃谢氏么,那他东宫之位如何自处?难不成还要再继续回去过那样暗无天日的日子吗?
成妧只一脚踏出那谢府,走到半道上,却只觉得满目的心酸,这像是她第一次尝试着去接纳一个人,想去期许一个人。
那人也曾经救她出困境,可是也是这个人。在自己位高权重时,并没有把自己当做一个人,而是一个,显现自己如今已经显赫的脸面,像是告诉所有的人,自己往前得不到的现如今得到了。
“成姑娘?”不知自何传来声音,倒叫成妧有些一惊,转眸却见到不远处立着那一日出现在棠樾身边的岑姨,或许是诸事安逸,她也变得眉目和顺许多。
成妧眼上发红,那岑姨一见便道:“妧姑娘许久不见,怎么暗自垂泪?”
成妧只道:“让岑姨见笑了,不知岑姨因何到此。”
那岑姨手上只拿着一见衣袍道:“近来天寒,我那小主子幼时因在沧澜江受过一场寒水,便自来天冷体弱,不得好,我来送件厚实衣服。”
成妧只当她说的是棠樾,触到伤心事,有些难过,却不想告别之时那衣袍上哐当掉下两个金锁来,她拾起想要送还给那岑姨却见十分眼熟。
这才想起,似是当年,江憬自她身上拿走的那物……
“这是?”成妧顿时有些心惊,却不知为何突然满心散发出一场暖意,似乎前程旧梦,那人身影自来没有离开过。
“这是原先,长帝姬在世时,为我们家小主子许下的亲事,以作定情,”岑姨提起似是有些好笑,“不过很久之前,小主子亲自那姑娘处取回来了……只说身在浮萍,不敢连累那人。”
“敢问,岑姨,”有些答案呼之欲出,却叫成妧有些不敢认下,“岑姨小主子是谁人?”
里间,江憬突然有些怒气,面色发凉只望向棠樾道:“你倒是好大口气,指望天底下女子都是玩物,任君采撷么?你可知道你永远失去了成妧的心!”
棠樾道:“什么?我何时说过她们是玩物了,不若你有更好的选择么?”
江憬咬牙道:“我自然有。”
棠樾有些得意只道:“还能有什么法子?现如今所有的人都知道那天夜里是我送的她出宫,天底下风言风语她安能不低头。”
江憬冷笑一声:“先前我阿娘在燕川,适时燕川太守夫人来府上做客,我阿娘见那孩子可爱伶俐,又不忍我受她那般折磨,为我许下过一门亲事,那婚事没退,定物照在,庚帖遗存,我先前只当你同她两厢情愿,只做不提,现如今当我是个死的么?”
言罢,转身便走,徒留那棠樾一人,荣光满身,无边寂寞。
三月之后,成妧随回燕川,才走到那沧澜江边,只听见后头有人道:“姑娘,后头有人跟着一道来了。”
成妧停住马车,回头看时,只见阳光正好,那底下立着一个少年,只着一身月白衣衫,头戴玉冠。
那一日,就似还多年前,她阿娘还在,他阿娘也在,她太小不记事,他却一直都知晓,他原是有个未婚妻的,那一年沧澜江里头他便知道,那一年盛京那棵棠梨树下他一眼便认出她。
“成六姑娘向来是个聪明人,”江憬微微一笑,“却也没有料到你我缘分,远比你所知要久亦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