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国炭山,夏捺钵。辽主耶律贤正召集文武权贵在炭山冷殿议事。
辽国北面官制的南北大王,南北府宰相多是宗族,皇帐等权贵出身,因此在世宗前,辽国的执政核心仍然是贵族议事制度。
自辽世宗开始,北面官中的南北大王,南北府宰相地位下降,标志着辽国结束了传统的契丹贵族大会议事的体制。
以北院枢密使为核心的北面官制的中枢形成,辽国进入北面官制南北臣僚会议议事的时代,北院枢密使是辽国军政最高决策官员。
耶律贤看着殿内诸位臣僚,在萧皇后的搀扶下,一手拿着军报,一边说道:“宋主北侵幽燕,十万宋军围困南京析津府。北院大王奚底不能阻挡,如今向上京求援,都说说吧,此事如何解决?”
殿中的契丹重臣昨晚多少听说了,南边有紧急军情传来,但不曾想居然是南朝进兵幽燕,一时间,众人左右张望,小声议论,倒是无人站出来,回应一二。
萧皇后将耶律贤扶到龙椅上,厉声道:“国事如此危急,难道就没有一个有担当的臣工为陛下分忧吗?”
北院枢密使耶律贤适作为二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最重,但已经垂垂老矣,倒是没人敢逼迫他发言。
南院枢密使室昉站了出来,回应道:“陛下,娘娘,此时不论如何,从大军征集到南下,非十天半月不可。而宋人来势汹汹,当务之急,必先申饬北院大王、南院大王,从外围支援析津府。”
“宋军势大,料想城内人必心思难安,远水解不了近渴,南北大王府部帐兵怎么也有三万人马,若其合力逼近南京,也可使得宋人无法全力攻城,这样也就避免了围城日久,出现献城投降的情况。”
萧皇后听闻室昉之言,回头看了一眼耶律贤,后者点了点头,于是萧皇后回道:“即刻发敕走马牌,申饬二人,令其驰援析津府,若可建功,不咎前责。”
“有人劝朕放弃南京,放弃幽燕一地,以兵守松亭、古北口,退守长城一线,诸位以为如何?”
耶律贤适浑浊的老眼一下子清明许多:“娘娘,陛下,不可。”
“请听老臣一言,南京一地自古为兵家用武之地,太祖,太宗几次用兵,都功败垂成。后唐内乱,方才据有幽云,几代筹划经营。今南京上可为进击南朝的要地,下可为我朝的重要粮仓、征兵之地。”
“一旦放弃,我朝必定元气大伤。而且南朝看我朝软弱可欺,未必不会得陇望蜀,继续北上。到时候,宋人饮马临潢府,悔之晚矣。”
耶律贤适的一席话,将整个冷殿里面那些还在心存幻想的契丹重臣、贵族一下子喊醒了,一个个直言要南下教训教训宋主赵光义。
南院宣徽使耶律阿没里,本来还在想着自己可口的女婢,此时更是怒不可遏,夺他的富贵享受,比让他死还难受,最先跳出来说愿意亲自带兵南下。
耶律贤和萧皇后对视一眼,两人面庞上浮上了些许笑意:“不愧是大于越耶律屋质器重的人,三言两语,就激起了整个殿内权贵的求战之心。”
萧皇后随后说道:“如若举倾国之兵,征伐调度未免耗时良久。不若先起五院部精兵南下,如此一来,南京一线短时间内当有一战之力。若事不可为,待陛下亲征,亲率大辽精骑三十万南下,势将南朝十万大军统统留下,饮马汴河。”
“谁人愿意南下?”
此时惕隐耶律休哥激动地难以自制,厉声道:“臣愿意率军南下,立军令状,势死挡住宋人。”
舍利郎君萧继先,是契丹国舅帐部族人,被叔叔萧思温收养为子,甚得萧皇后的喜爱,因此也得以参与议事。
他和耶律休哥极为要好,因此出列为耶律休哥直言:“陛下,娘娘,休哥早年破室韦,后又击败党项,其领军作战无往而不利,想必能担当此重任。”
这个时候耶律休哥与人为善,人缘好的优势就出来了,耶律阿没里看着休哥笑道:“奚底新败,统领北院兵,不利大军士气,休哥允文允武,才干非常,臣保举耶律休哥暂任北院大王,全权统领幽燕大军。”
耶律休哥看了一眼两个好友,随即再次说道:“为国奔驰,臣必定尽心尽力,以保全析津府。”
萧皇后看殿内无人反对,随后应声道:“准。”
六月二十二日,温榆河北线,宋军李继隆部和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部,兵力相当,谁也没办法消灭对方,因此两军就此在温榆河南北扎营,隔河对峙。
李进的帐篷就在李继隆东北方,此时的他百无聊赖,正和尹继伦以行军打仗为题进行探讨。
尹继伦声名不显,但却是个实打实的战阵宿将,经历了南唐、南汉等灭国之战。
宋军虽然骁勇善战,但是这些割据之国却也并非就是一路的投降,其中硬仗还是打了不少,尹继伦描述亲身经历的战事,绘声绘色,把王贵和呼延家的俩兄弟,听的是热血沸腾。
李进也是感叹不已,在后世普遍认为宋朝重文抑武,就好像是打仗没赢过,给钱没少过的样子,连这些开国的将领居然都没有几个广为人知的。
“一部杨家将,一部岳飞传,就好像说尽了宋朝武将艰苦的一生。前线敌人凶猛,后面猪对手疯狂扯后腿。若是有机会,也应当让这些为国流血流汗的英豪、名将传唱于勾栏瓦舍之间。”
李进的眼睛里面闪着坚毅的色彩,若有所思。
幽州城内,南京留守韩德让正和城内的文武重臣议事。
因为有韩德让这个领头的汉臣在,城内不少要职都是汉人担当,也因此能够稳定城内人心,屡屡打退宋人的进攻。
韩德让看着这些值得信赖的同僚说道:“不出十日,我相信国主她一定会派兵南下,我等只需要坚守十日即可。”
“十日。”
大宋立国之初,为了稳固统治,安稳人心,宋太祖全盘接收了后周的官僚体系。
在中央文官仍旧以后周三相为首,禁军管军则依旧是义社十兄弟为核心的后周宿将担任,由此大宋代周后,上下咸安。
在建隆二年前后,宋太祖通过杯酒释兵权,逐渐解除了这帮后周宿将的管军之权。
他将禁军两司三衙的管军,统统换成他任殿前司管军时候的心腹手下、侍从,将军权牢牢地握在了手里。
随后又在乾德二年,他批准了后周三相的同日请辞,任赵普为相,这天下才算是真正接受了大宋文武的统治。
赵普作为太祖朝的宰相出谋划策,深受太祖的信重,他威势颇盛,但为人好财货,又有知制诰卢多逊多次上眼药,被宋太祖外放任河阳节度使。
到赵光义登基后,方才把赵普调回朝廷,担任太子少保一职,实际上就是个吉祥物,毕竟赵光义的潜邸随龙人都没有萝卜坑,何况这个太祖旧臣。
此时赵普正和卢多逊在营帐内饮茶,赵普他死活都想不明白卢多逊为何屡次与他作对。
首相薛居正在平定晋阳后,因病回朝。次相沈伦被赵光义任命为开封留守,负责留守事务。
因此,此时赵光义大军中文臣职位最高的就是中书侍郎卢多逊了。
现在的赵普一介闲人,一杯浓茶入口后,沉思片刻才缓缓说道:“卢侍郎,为人行事应当婉转些,切莫要赶尽杀绝才好。”
卢多逊闻言,笑着回道:“为臣子,自当为陛下殚精竭虑,哪里容得那多私情。”
赵普几次三番向卢多逊示好,此次更是几乎明着说要和他言和,而卢多逊依旧不肯松口,赵普多少是有些生气:“卢侍郎与齐王交好,莫不想依循前朝故事,好一个开封府尹,好一个卢侍郎。老夫,今日我给你些忠告,莫要想那些从龙之事,否则连累宗族之时,悔之晚矣。”
“你?!”
“哼,”赵普甩袖而去,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卢多逊多少是有些惊诧,毕竟他和齐王私下交结的次数并不多,怎么会被赵普发现。
但即使如此,他也不会有所收敛,当今天子是怎么从开封府尹上位的,他是一清二楚。与其讨当今官家欢心,不如向齐王下注,一旦齐王登基,他卢多逊岂不是随龙之臣。
否则,等太祖旧臣渐渐病没,当今天子的潜邸旧臣又会慢慢露头,他何时能够登上首相之位,他好恨这些随龙之臣抢了他的相位。
赵光义城西行营中军御帐内,枢密使曹彬,权枢密副使石熙载正在和赵光义以及部分军将擘画军机。
曹彬正在汇报这几日的战果:“官家,沙河一线的辽军南院大王耶律奚底,被李继隆部阻滞于温榆河北,其北院大王军暂无踪迹。料想是躲入山岭之中,臣请再派人一部兵马北上,以防止李继隆部被其围困。”
“准。”
“朔州观察使马仁瑀追击辽人残军至卢龙一带,孤军深入,臣请下令其撤回幽州修整。”
“准。”
赵光义百无聊赖,围城三日竟然毫无进展,又没有彻底歼灭辽国镇守南京一线的北院、南院部族兵,可谓是陷入了僵持阶段。
听着曹彬絮絮叨叨的琐事,赵光义奋然起身:“下令,今日下午诸军好生修整,着辎重营加快制造云梯,洞屋。明日朕将亲自督战,强攻这幽州城。”
“是。”
南院大王耶律斜轸原本想派人通知耶律沙等前来会合,共商大计。他思量再三,最后和萧干率领两百亲卫,亲自去了沙河北的耶律奚底营地。
营帐内,北院大王耶律奚底坐在东侧,耶律斜轸坐在西侧。北府宰相萧干,南府宰相耶律沙,乙室王撒合,统军使萧讨古以分列左右,一边喝酒吃肉,一边商讨应敌之策。
“诸位,宋人至南京已经有五日之久,其十万大军围城数日,而南京城内也就万余人马而已,我等空率几万兵马在沙河坐视宋人攻城。日后若是南京城破,有何面目回上京面见陛下?”
营内除了萧干,其他几人面带惭色,一个个的低头不语。
萧干看气氛太过肃然,于是开口道:“我已经向耶律抹只去信,令他聚集奚兵迅速来援,至少可得五千援军。而想必上京陛下也已经收到我等的军情急报,上京大军南下指日可待。”
萧干环视一周,接着说道:“莫若我等先合军,进逼南京城如何?这几日我听闻,幽燕之地汉儿纷纷响应宋人,州县长官也出现了献官印民籍,投降宋主。长此以往,幽燕之地形势必将彻底败坏,难以收拾。”
“时不我待,请诸君迅速南下可好?”
说完,萧干向几人行礼,耶律斜轸见话已说明,就决定返回军中,以免大营被宋人偷袭。他起身说道:“言尽于此,明日午时前,我要是还没有看见诸位,我就独自率军南下。告辞!”
萧干摇了摇头,狠狠地剜了其侄子萧讨古一眼,叹了一口气,随即跟了上去。
营内几人尴尬的对视了几下,萧讨古率先开口道:“我先前不发言,因为军中大半是几位的部下。明日,即使诸位不去,我也要率领本部兵马前去襄助南院大王一二。”
乙室王撒合应声道:“南府,北院,明日还是随斜轸出兵吧,否则国主必定会严惩我等。”
耶律沙和耶律奚底对视一眼,回道:“明日赴斜轸大营,合军南下。”
“......”
光州刺史史珪先前在河东辅助刘遇攻打晋阳城北,颇有功绩。
但自北上攻打幽燕后,他却一直并未被赋予重任,只领了一支人马在城西驻扎,跟随赵光义中军行动。
史珪早年是太祖卫士出身,太祖令其风闻奏事,每每言之有据,于是深受太祖皇帝的信赖。但是他后来作威作福,汇报奏事常常夹杂私心。
乾德元年诬陷殿前都虞候张琼,私养部曲,心怀不轨,盛怒之下的赵匡胤下令将有过救命之恩的张琼赐死。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甚至他还作死地给当时的晋王赵光义上眼药,等晋王即位后,史珪常常心忧不已,他原以为最后太祖皇帝会传位给当今的武功郡王,没曾想太祖即位后居然一直在提携晋王。
甚至当时的晋王府邸养士近百人,人人趋之若鹜,连太祖以前的卫士,今朝的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李怀忠(原名李怀义)都投靠了晋王。
开宝九年太祖暴毙后,今上灵前即位,史珪更是一直惶惶不可终日。
之后他就一直怕东窗事发,史珪越发害怕新天子知道前事后,他会死无葬身之地。
现在明明是身处在最安全的营寨里,史珪仍旧惴惴不安,恐怕他应该是唯一一个希望宋军此番无功而返的大将了。
若是天子此番兵败,民间舆论势必会更加激烈露骨,那皇子赵德昭是不是就有机会了?他是不是就能再次显贵了?
史珪既然下定心思,就寻思着如何和武功郡王接触以及军中响应,而他毕竟只是个刺史,军中威望有限,当不起这大宋朝的周勃、陈平。
“现在太祖旧臣布满军中,要是有一德高望重的禁军大将振臂一呼,也未尝不能再现一次陈桥驿的黄袍加身,谁最合适呢?”
“当今手握重兵的米信、曹翰受今上器重,根本不可能同我举事。其他人更是与今上有上下旧谊,刘遇倒是手握重兵居城东,有机会倒是可以探探他的口风,但毕竟这人年纪大了,也不知道敢不敢为太祖仗义直行......”
第二日,赵光义一身金甲劲装,骑着碧云霞从西城开始,赴幽州四面城寨督战。
碧云霞是府州折御卿呈送东京的贡马,口旁又有碧纹如云霞,故曰碧云霞,上山下岭,如履平地,日行千里,当真是一匹宝马良驹。
赵光义金甲良驹巡视四城,端的是锦绣模样。赵宋官家的大纛紧随其后,六军仪仗司军士人人手持华旗,旗帜迎风招展,声动幽州城内外。
定武军节度使孟玄喆是蜀后主孟昶之子,后蜀投降后,孟玄喆作为降国宗室的样板,深受赵宋官家的器重,得以镇守河北重镇定州,是著名的中山帅臣。
此次北上幽燕,孟玄喆和定国军节度使宋偓也得以应诏出兵,分别负责西面和南面的攻城军务,是此番幽燕之战中启用的重要贵戚。
而定国军节度使宋偓更是贵盛无比,他仕宦四朝九帝,长女宋氏还是赵匡胤的皇后,此次负责幽州南面的军务。
幽州城西守将是千牛卫大将军康延寿,其祖父康默记是辽太祖时期的重要佐命功臣,与韩知古、韩延徽合称“二韩一康”。
其中韩知古是韩德让的祖父,这三人也是辽国掳劫汉臣中名气最大、贡献最大的三位,其子孙彼此之间也是颇为要好。
所以此次幽州城内的汉臣可谓是上下一心,荣辱与共。
幽州西城,天武军指挥使徐兴亲率本指挥人马,奋勇拼杀。在付出十数人伤亡,徐兴身中流矢两支的代价,方才先登上了西城头。
康延寿也是允文允武,其居中调度,镇守西城,他瞥见宋军一支突破城头,辽军步步后退。脾气火爆的康延寿也不待预备军到来,就亲自率领亲军都迎了上去。
徐兴善使钩镰枪,即在常规枪头下有一个凸出来的倒钩,在左右部下的策应下,如有神助,守城的小校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反倒是被他挑去了武器。
正在他准备取这辽人小校的性命时,一杆长槊横档住了他的攻势,正是康延寿杀至。
康延寿以逸待劳,本来就身有箭伤的徐兴不过几个回合,就渐渐不支,得亏身侧就是他的本部指挥兵马,也使得他不至于被康延寿一槊戳死,勉力维持。
殿前指挥使班都知钱守俊先前向赵光义请战,此时正好登上城头,他率一支生力军策应徐兴本军退了下去。
康延寿见此也不穷追杀,只是下令弓箭手放箭。
稍作思量他就下令集结西城的热汤、滚木等防守利器于西城两门附近的城头,令守军不计成本,尽力消耗使用,以防止宋军再次突破城头。
此时的幽州毕竟是升为了辽国的南京,当下城内的粮秣、军械足够辽军和宋军狠磕好长一段时间。
因此在看到宋军如此凶猛的状况下,康延寿自是不再吝惜这等军械消耗。
毕竟宋军围城数周,若是屡屡被宋军先登,必定会对城内辽军的士气造成打击,都说“久守必失”,失的不就是军心人气。与此相比,这些消耗根本算不上什么。
赵光义之后又巡视城北督战,城北崔彦进、袁继忠都是战阵宿将,但是面对韩德让的严密防守,硬是难以突破城头,先登之士也很快就被绞杀干净。
相比起攻城受挫,赵光义发现了军中的士气不振。这更是让他心思难安,于是他草草结束了四城督战,回到了城西行营的御帐。
他在御帐内来回踱步,暗想军中士气不振的因由,这种情况的出现也让他对此次幽燕会战的信心出现动摇。
毕竟赵光义之前一直都是走学文的路线,即使大宋立国后他担任殿前都虞侯,也只是严格军纪而已,因此他对行军打仗之事也只是粗通皮毛而已。
“本来我打算围困攻破幽州城,现在军心士气不可用,莫不如只围困幽州城,等歼灭辽军援军后,再向城内招降......”
赵光义望着远处的幽州城怔怔出神,似是在围城还是打援之间犹豫不定。
得到曹彬北上策应李继隆部的军令后,内侍李神祐与云州观察使刘廷翰率一万兵马北上汇合李继隆军。
面对一万多的宋军,原先还准备南下的沙河辽军再次分裂。耶律沙和耶律奚底率军驻扎沙河北线山岭之中,耶律斜轸和萧干则带军退至得胜口,幽州北线再次恢复了之前的对峙局面。
刘廷翰接收了沙河大营的管军权,李继隆和李进就更是百无聊赖了,而辽军滑得跟泥鳅似的,刚一露头,宋军还没有动作,就又马上就消失了。
宋军大部队即使有向导的帮助,几个大将也不敢擅自向温榆河北进军。此次进击幽燕,除了天子本人,其他人根本没有时间去细细了解幽州地理。
而温榆河北一带跟辽国部族兵的一些驻地已经很近了,万一大军北进后,一会这个孔道里冒出一支部帐兵,一会那个孔道杀出一支精骑,宋军根本防不胜防。
幽州城被攻打一日,丝毫没有被攻破的迹象,赵光义愈发难以平静,内心关于打援的念头又占了上风。
当晚赵光义下令沙河一线的宋军沿河南下,到幽州城汇合,将耶律沙的兵马放过温榆河。
接到赵光义的诏令,李继隆下令李进尽快通知军中众位指挥使,收束各指挥兵马,明日准备南下。
“将军,这南下的军令是不是草率了?这刘将军的大军刚刚北上,官家后脚就通知我等南下。若是一早就准备如此做,何必还让这一万人马白跑一趟。”
李继隆也是对官家的军令有些疑惑难解,但他也是要在部下面前维持官家的威严,随即揶揄道:“说那些干啥,乖乖听令撤兵就是了,你不是最喜欢在官家周边呆着嘛。”
李进听得半晌无语,心里想着赵光义已经拖欠他多少赏赐了,他现在对着赵光义的印象极差。
没有赏赐,再加上之前在晋阳城花费太大,以至于李进现在囊中羞涩的很。
原先他准备让镇州的手工人制作一些防摩擦的马裤,最后由于经费紧张,这种马裤他也就定做了两三条,还分了王贵一条,对他俩来说根本不够用。
“莫不是这新天子为了遏制五代士兵邀赏的风气,故意这么做的?以毒攻毒?”
李进一脸的惊诧,盯着李泉再次问道:“你再说一遍,这条河叫什么?”
李继隆看李进又再整幺蛾子,连忙打断他:“李汉卿,你又再搞什么,咋地?你一个汴梁子弟,还对这幽州的高粱河有啥不解之情......”
随后一直到赵宋官家的中军,李进也没有再做出什么惹人注意的举动。但熟悉他的王贵却知道他家二哥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以至于一路上闷闷不乐,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坐在帐篷里,李进心里怅然若失:“本来我还在想此次北上为什么会失败,毕竟要打败大宋这十几万精锐,辽国起码得出动同等的兵力,但不曾想却是先想起了‘高粱河车神’这个梗。”
此时的他就如同进入绝龙岭的闻仲,遇上落凤坡的庞统,事先知道失败的结局已经注定,却无力回天,没有什么比这更能打击人的了。
“我知道这赵宋官家夜遁逃,但是这十几万久经沙场的兵士呢?呼延老哥?韩大哥?荆指挥使?这李将军?郭将军?尹将军?难不成这些人后世不出名,就是这一场败仗提前终结了他们尚未大放异彩的人生?”
与郁郁的李进,不安的赵光义相反的是,整个幽燕局势朝着有利于宋军的方向发展。
同日,知顺州的刘廷素率领顺州官员一行浩浩荡荡地南下献城,知蓟州刘守恩也派出手下打探幽州的战事,好像胜利的天平又再次偏向了大宋。
而李进本来准备向李继隆进言两句,让他给赵光义提提醒。
谁曾想赵光义直接把李继隆安排到南边运输粮草去,而且可能是信不过这些新降的兵马,留给李继隆和李进的是先前的吐浑小底军两指挥、以及归明渤海达兰罕的一指挥人马,合计一千多人。
直到南下运输粮草军储后,李进才知道之前攻打晋阳多次征调河北、京东的军储,此时大宋的后勤已经很是紧张了,所以李继隆的新差事倒也不算是发配,相反还是个重要的差事。
幽州城下,宋军连日攻城,无论是贴城近战,还是穴地进城都是毫无进展,甚至先登数百人都被杀退了下去,看似岌岌可危的幽州城仍旧稳若磐石。
赵光义甚至把城东南的预备军都投入战场,依旧于事无补,战事陷入了僵持,最后他决定亲率中军四万多人马,先解决南下的耶律沙军,寻求破局。
耶律沙等人收到了辽主的严厉申饬,几人内心都惶惶不安,不得不在补充人马后,和耶律斜轸部一东一西的南渡温榆河,进军到幽州外围,寻机出战。
六月二十八日,涿州城北。
“杨将军好,两位小杨将军好。”
李进朝杨业三人打着招呼,这是他们第二次遇到,李进每次都礼待有加,一来二去,杨业也对这个年轻的都头亲善回应。
杨业作为新降的将领,同样负责了一部分的后勤供给任务。
作为北汉最后的擎天柱,杨业的武艺和军事能力至少是中等以上的,而且他还是个孤臣孤将,不属于大宋派系里的任何势力。
实在是现下李进能够寻到的最好的盟友,此时李继隆由于突发高热,留在了涿州城内修养,把军务暂时交给了李进执行,也使得他独木难支。
“李都头好。”
尽管杨业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李都头对他如此敬重有加,但是现在的他对任何心怀善意的接近都无法拒绝。
毕竟进入大宋军队系统后,他整个人都被边缘化了,根本融入不了宋军的体系里,更别说立功受赏,来改变这些同袍的想法了。
“杨将军和两位小杨将军,同去我的帐里食午食,可好?”
杨业和两个儿子对视了一眼,随即点了点头,跟着李进走了进去。
燕山居庸关,得胜口,三万多五院部的精锐正在此处修整,刚刚抵达幽州的耶律休哥满面风尘,一边嘴里嚼着肉干,一边听着斥候的汇报,细细思量破敌之策。
“抹只,你手下的奚兵有多少?”
“休哥,我此次只召集到五千人马就匆匆南来,唯恐误了大事。”
“够了,休息片刻,派人知会南边几位,准备大干一场。”
“......”
幽州城北高粱河一线,南府宰相耶律沙正式集结大军准备向赵光义的中军发起冲击,而南院大王耶律斜轸则率领一支机动人马在一侧游弋。
远处被李进留在高粱河北的王贵,发现了这一动静,赶紧朝向导李泉说道:“李泉,快去南下寻我二哥,就说官家要和辽人在高粱河决战了,让他速速前来。”
“是。”李泉闻言后立即拍马朝南边赶去。
这些人是李进留在北边的眼线,既然知道此次宋军会失利,那他就不能不做些什么。
食过午食,休息片刻后,李进决定拉杨业一起下场,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杨将军,你可想要立些功劳扬眉吐气?”
杨业眯着眼看着李进,笑着说道:“李都头,此言何意啊?”
李进正襟危坐,沉思片刻:“杨将军,我也不与你讲虚的。此次战事,官家愈发慌乱......”
杨业突然打断李进,对着杨延昭、杨延玉说道:“延玉、延昭,你二人去帐外守着,禁止其他人靠近。”
“是,父亲。”
“李都头,请接着讲。”杨业也是一改之前的随意,表情严肃了起来。
“杨将军,放心。我之前已经派呼延必兴、呼延必改兄弟二人带人把守帐篷四周。此间事只你我几人可知。”
“此次北上幽燕,官家难免心急失措,一旦事有缓急,我想请杨将军率领本部兵马随我北上勤王。”
李进这些时间也对杨业的性子有了些了解,这人吃软不吃硬,为人忠直,是陪他做这件事做合适的人选,唯一的问题就是杨业做事太过兢兢业业,很有可能委婉拒绝他。
“李都头,你的意识是不看好官家这次北上?”
“杨将军,我都如此开诚布公了,您何必还藏着掖着,我李进就是汴梁的一个小混混,尚且能看出管家此次着实是太过心急了,何况是您这样的宿将,怎么样,敢不敢,来一句痛快话。”
杨业摩挲着下巴,看着李进问道:“李都头,怎么知道北边的行状?万一唐突北上,你我恐怕都得族灭?”
听到此处,李进哪里听不出杨业已经算是同意了,只是对李进的情报来源有些疑惑,他笑着说道:“我的生死兄弟王贵带着一队人在北边,一旦北边有事,必定会派人通知我,到时候还望杨将军,勇担风险,同我一道北上。”
“愿随李都头,北上克敌。”
看着杨业郑重其事的行拱手礼,李进回了一句:“有杨将军在,大事可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