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内衙的乐天尚不熟悉公务,上头自然也不会分派什么具体差事,只是让乐天学习熟悉文案公函章法账目之类,眼下距离夏收还有数十日的光景,正值一年中最为的清闲时间,衙中无甚事务,乐天也自然乐的消遥自在,日升梆响上差,无事寻人闲聊一番,到了日落时梆响下差,所有人对他倒也是客客气气。
这日,乐天正在衙中闲极无聊,有门子从外走了进来,奉上一张大红的请柬。
原来这张请柬是于若琢着于官人家仆送来的,近日于官人有昔年在太学的一位同窗路过平舆,于官人自然要做东陪伴,特请乐天前去坐陪。
自打擢升贴司在内衙上差,过了头几天的新鲜劲后,乐天立时感觉到沉闷无聊起来,吏员的名声地位虽高于差伇,但做吏员却没做衙伇时那般自在。
做捕快那阵儿,乐天点过卯后觉的无聊,便寻个由头跑出去耍乐厮混,眼下在内衙中无事可做清闲的,却要守在内衙一整天,一份邸报被翻来复去的看个无数遍,一杯茶泡到如白水般无味,只有等得下差的梆声敲响才能落得自在,与坐牢没什么两样。
幸亏上官老爷没有勒令自己搬入县衙居住,若不然乐天非得被这种生活逼疯不可。
既然于若琢请自己去吃酒,穷极无聊的乐天也乐得偷懒图个清闲自在。
以往闲聊中,乐天只知道这于官人的宅子坐落在平舆东南,却从未曾去过。这日天色刚近黄昏,乐天告假早遁了一会,便猴急般的出城而去,行走数里见有处庄园,略做打听,乐天才知道此处便是于若琢的宅院。
候在门前的小厮识的乐天,见到乐天远远的便跑过来行礼,带着乐天向宅内走去。
进了于府,乐天立时有了刘姥姥进了大观圆的感觉,宅院内虽说不上富丽堂皇,但却格局建筑布置却是巧妙精致,堂前有园,园中有榭,榭边有水,布局丝毫不弱于乐天前世所见的园林。
“乐先生,今晚的筵席就摆在这榭边亭中!”那小厮倒是十分讨喜,一边引着乐天参观庭院,一边介绍晚间的筵席。
水边亭榭己经摆好桌席,桌面上己经摆上了各类干果、点心蜜饯,在亭榭一旁的下首,更有十几个歌女乐伎,各自手持着诸般乐器候着。
偌大的亭院、这排场,让乐天吃惊不己,自己当了一月衙伇辛辛苦苦才一贯银钱,眼下做了贴司也不过三贯钱的薪酬,心中立时生出许多自卑。
看这般场面,显然于官人所请的陪客不下于十数人,乐天心中揣测于官人所请的同窗又是何人。
夕阳洒下的余辉将亭榭间染的金红,陪客们陆续到来,多是本地的士绅名流,只不过这些士绅乐天大多不识的,其间有几本本县的末流官乐天倒是认的,乃是本县的几个教谕学官。随后又是一阵莺莺燕燕的声音传来,乐天遁声望去,见是一众女伎到来,其间还有几个自己识的风月场熟人,莺莺姑娘、还有畅月亭的月茹姑娘、怡春阁的兰姐儿赫然都在其中。
莺莺姑娘来到后,身边有丫头翠枝伺候,便与一众拿着乐器的女伎聚在一起,做为清倌人自然要有清倌人的样子,而月茹姑娘与其她几名青楼女伎聚成一堆说着闲话,显然青楼中的女伎与乐伎是分成两个圈子的。
陆陆续续的又来结伴来了几人,乐天见这几人莫不都是都斕衫唐巾装扮,想来都是本县的儒生。
那怡春阁的兰姐儿正与些女伎闲聊中,眼角中无似中看到了乐天,似发现了宝贝一般,不时的向乐天眉来眼去,一旁的月茹姑娘顺着兰姐的目光,也发现了坐于亭中的乐天,同样抛着媚眼对乐天勾勾搭搭。
一众姿色美艳的女伎自然引人注目,这些来到的客人立时发现兰姐儿几个女伎的神色不对,正向着一个年轻人眉来眼去,羡煞了不少人。
未过多久,于官人陪着一位与其年龄相仿的男子走了出来,亭榭间立时平静下来。
“今日在下昔日同窗路过平舆,于某特遍邀平舆绅宦名流做陪,在此于某感谢诸位赏脸光临!”于官人露出一脸笑容,忙连连拱手,随后为众人介绍身旁之人:“这位便是于某的同窗好友赵明诚赵官人!”
众所周知,于官人是本地名流,年少时曾在东京汴梁国子监念过太学,自是交游广阔,所结识之人又岂是寻常之辈,众人连忙客套了一番。
那赵官人也是拱手见礼:“赵某本一介布衣,恰巧路过平舆来见好友,却搅扰了诸位,心中抱歉之至!”
众人客套了一番,宾主各自入席,做为陪客乐天也随之纷纷落座,每人身前都置着一张桌子,各有一名女伎服伺在身旁。乐天神游太虚,对赵明诚这个名字颇有些耳熟,似乎上辈子曾在哪本书上见到过,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
“乐郎君的心思被哪个狐媚子勾走了,莫非奴家的蒲柳之姿,在身边服伺入不得先生的眼?”直到耳边传来埋怨的娇嗔,乐天才醒转过来,却见兰姐儿侍在自己的身边,正满面嗔怒的望着自己。
除此外,乐天依旧感觉有道目光注视着自己,抬眼望去,只见于官人正面带苦笑的望着自己。
什么情况?乐天又是一脸的不明所以。兰姐儿在耳边吐气如兰,咯咯笑道:“于官人让奴家去陪坐在那赵相公身边,奴家又哪里肯放过与先生同席的机会,偏偏坐在了这里!”说话间,身子偎得乐天更紧了些。
做为主客那赵挺之点了几只曲子,莺莺姑娘素手抚琴,在管弦丝竹声中筵席开始。下人开始上菜。
席间开场,主要还是于官人与赵官人叙话,赵官人除问起平舆风土习俗外,又探讨些金石方面的学问。
交谈间,这赵官人话音一转:“前日在蔡州,赵某听闻坊间有人传唱桃花庵歌,据说是平舆的一位先生所作,不知这位先生今日可曾来否?”
闻言,于官人哈哈一笑:“于某心知赵兄必会问及此事,特意将我那位贤弟请来坐陪赵兄!”
“喁!”赵官人微惊,笑道:“还请若琢为赵某引见!”
“县衙小吏见过赵官人!”乐天自知自己书吏的身份上不得台面,不待于官人开口,便起身而立,拱手道。
于若琢对乐天笑道:“我这位赵学长当年在太学念书时,诗词可是冠绝同窗,贤弟趁今日正好请教一番!”
闻听此言,赵官人面露苦笑:“说起来诗词一道,吾不及拙荆也,早不做矣!”
听这赵官人自称做词不及内人,乐天突然想了起来,眼前这赵官人莫非就是那位在徽宗初年,曾居相位首辅大臣赵挺之的儿子,娶了女词家李清照的赵明诚不成?
“老爷!”就在这时,有家仆奔来禀报:“宅外来了两顶官轿,看仪仗是知县大老爷与主簿老爷!”
闻知陈知县驾临,于若琢微惊,又看了眼赵明诚,低声道:“这陈知县莫非是赵兄的故旧?”
闻言赵官人也有些茫然:“家父过世后,家道中落,赵某被勒令退仕多年,与朝中官员更断了往来!”
说话间,于若琢与赵官人带着诸位宾客忙了门迎接。
众人刚至于府门口,乐天在人群后远远看到自家县太爷一改从前那副矜持模样,见到那赵官人迎上前来,拱手陪笑道:“末学后进陈凌元见过赵官人!”
赵明诚快行几步,忙上前扶住:“陈父台何需如此,赵某不过一介布衣,哪受得起父台大礼!”
原来陈知县的名字唤做陈凌元,直到今日乐天才知道。看眼前这般场面,乐天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眼前这位赵大官人便是那位赵明诚,若不然陈知县怎会屈尊不请自到,而且来口称自己末学后进。
二人见过礼,陈知县又是一笑:“赵兄怕是不识的在下了,十几年前在下年少时,赵兄去拜见我家伯父,恰好在下在场,昔日赵兄还曾考校过下官尚书、论语!”
赵明诚显然早己忘却此事,迟疑道:“不知陈父台尊伯父是哪位?”
“下官伯父讳字一个瓘字,赵兄读太学时曾任在太学任太常博士,后迁至礼部贡院检点官!”陈知县极为恭敬的说道。
“原来是陈博士子侄!”赵明诚肃然起敬,拱手道:“家父在世时曾称赞陈博士,谏疏似陆贽,刚方似狄仁杰,明道似韩愈,当为国之肱股,只可惜……”说到这里赵明诚一声长叹,便不再说下去,又说道:“赵某自离京后与朝中官员早无往来不通消息,不知陈博士今在何处任职?”
陈知县忙说道:“近日曾有书信往来,闻知伯父迁至台州!”
说话间,严主簿也上来与赵明诚见礼,随后在于官人的引导下诸人移步到亭榭间,纷纷落座,就在迎接陈知县二人的空档,于官人早己命人为二位老爷摆上桌椅,陈知县与赵明诚均坐于主宾之位,那严主簿的位置被安置在乐天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