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仙仙吞下药丸,简锦一惊,喊道:“你疯了不成!”
仙仙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晃了晃身子几乎要往地上栽。简锦见状伸手去扶她,仙仙就势倒入她的怀抱,一抹血丝从嘴角流了出来。
简锦紧抱住她的身子,声音苦涩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仙仙攥着她的袖子将人给拉下来,抵在她耳边轻声呢喃了几句。简锦神色微变,怔怔的看了她一瞬间,似半信半疑,忽然手心里被塞进了纸条样的东西。
仙仙紧紧握住她的手,只道:“二爷,仙仙先走一步……”
简锦顷刻明白过来,立马恢复悲恸欲绝的样子,低头埋入她的颈窝处哭喊起来。
而这时牢房门外站着的黑影才悄然离去。
很快就有狱卒把仙仙的尸体抬出去,一时间牢房里变得愈发安静,简锦狠狠握住手心里藏着的纸条,双眸中还残留哀痛的泪意,也隐隐含着一抹深思。
第二天简照笙带着流珠亲自来到牢房,简锦跪在简照笙面前,低声道:“大哥,我对不住您,不该瞒了您这多么事。”
这些天简锦一直待在牢里,狱卒们闲聊时也多少会留意,知道成亲当日常缇姐被萧飒掳走,大哥更是被全京城的人嗤笑。
现在甄侯府就是一个沼泽地,谁去碰谁就可能脱不开身,看着多年的苦心努力一夜之间被践踏,大哥心里不好受,她也难受。
简照笙也动了情绪,眼圈微红,说道:“你的确对不住我,不该瞒了我十几年的身份。刚开始知道这个消息,我也无法接受,现在想想却觉得没什么,不管你是女是男,你始终是我们简家的人,是我简照笙的至亲。外人说什么就让他们去说。”说着声音里就有了份哽咽,他微笑道,“之前你也说过,家人之间永远没有隔夜仇。”
简锦点点头,鼻间萦绕着一股酸意。
“过几天你就要上路了,这次可能是我们兄妹俩最后一次谈话的机会,所以我也把流珠带来了。”简照笙将身后的流珠拉上来,“接下来的时间,你们姐妹之间好好聊聊。”
简锦抬起头看着流珠。
流珠挺着大肚子跪在她跟前,脸色苍白如纸,眼底布满血丝,露出抹怯意,轻声道:“二哥,我来看您了。”
简锦默然不语,搁在膝上的双手却是一点点攥紧。
金銮殿上,沈少爷可以指责她,仙仙也可以指责她,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她最疼爱的妹妹也站出来指责她。
她心寒,更心痛。
简锦声音低低的,艰涩道:“我想知道你那样做的理由。”
流珠含泪道:“我和沈郎出京城没多久,前头就有萧飒的人在守着,逼迫我要做这事,二哥,我心里是千万个不愿意,可是萧飒这厮不但拿沈郎来威胁我,还说我不肯照他这样做就要害大哥。我原以为您身份败露,被责罚一顿也就过去了,哪知道皇上怒气这么大,自从您进牢以后,我日夜毒睡不好,后悔极了,恨不得替您去死。”
简锦道:“所以说,这一切也还是萧飒的诡计?”
流珠不忍地点了点头,简照笙注意到简锦这话,当即提心问道:“难道之前他还害过你?”
“他教唆仙仙在您成亲当日揭开我的身份。”简锦轻声道,“昨夜仙仙把内情告诉我了,之后自尽而亡。”
简照笙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不是滋味,不由长叹一声。
仙仙看到简锦披头散发,精神憔悴,而双手上更是节满血痂,可见之前受了不少的苦,不免凑到她旁边,轻轻握住她的手,垂泪道:“二哥您受苦了。”
简锦已经得知原委,此时也对流珠软化态度,当下就想安慰她几句,熟料手心忽的一满,流珠竟是在趁着说话的时候将张纸条偷偷塞给她,眼珠正往旁边转。
简锦顺着她的方向,悄悄垂眸扫了一眼,看到牢门外的墙边正藏着一角黑影,立马不动声色起来。
流珠往她耳边低声道:“燕王交给你的。”
简锦瞬间明白过来,微微颔首。
蓦地走道里响起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抹身影出现在牢门边上,对着牢里的流珠微微一笑,流珠却如谈虎色变,脸色一沉,厉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快滚!”
狱卒却是将牢门打开,林琮走进来冲她笑道:“时候不早了,我来接你回家。”
流珠怕和他凑这么近,吓得直躲在简锦身后。
林琮见到这一幕,从鼻下轻嗤了声,简照笙堵在他面前,冷声道:“流珠她不想见你,希望你能自重。”
围在林琮身边的下人却是将他拉开来,林琮走到简锦跟前,却是朝流珠伸出手,笑得温柔:“你进了我林府的门,生生世世就是我林府的人,况且你腹中还有我的骨肉,说什么我也不能放你在外面吃苦。”
流珠却是浑身发抖,恐惧与惊吓交织在一起,紧紧的揪着简锦的衣袖。
简锦自是知道林琮这人狡猾无赖,又风流成性,把流珠交到他手里根本就是找死,她啪的一下打掉林琮伸过来的手,毫不客气道:“她不姓林,姓简,永远都是甄侯府的人。”
林琮也懒得跟他们废话,直接叫下人将简锦按住,他又从她身后一把拽出流珠。流珠在他怀里激烈挣扎,他劈手砍在她后脖颈上,怀中的人儿这才昏了眼,软了身子。
“你不要对她动手动脚。”简照笙怒道。
林琮闻言勾了勾唇,却是对着简锦说的,“放心吧,大舅子,你临刑那天,我一定会带着流珠来给你送一程。”话罢不再多言,抱起流珠就往外面走了。
随即林府下人也从牢房中撤离,简照笙被他们推搡到地上,简锦赶紧过去扶他,他摆手道:“不必,我能起来。”
最后简照笙怅然憔悴地走了。
然而一出地牢,立马有人将他的头套住,被粗暴地扔进马车里给带走了。
简锦对这一切还不知情,看到周围在没有人守着,她背对牢门躺下来,用衣袖做遮挡把流珠塞给她的纸条打开,上面只写了一个字。
装。
简锦不由深思起来。
昨天仙仙给她的纸条里也只写了这个字。
装?到底要装什么?
流珠说这纸条是燕王给的,那就说明她已经和楚辜交涉过,而楚辜的意思也表达得很明显,就是让她装。
离处斩还有两天时间,也离他大婚两日,他是有什么计划吗?
当夜,萧飒来了,咣当一声牢门被踢开,随从纷纷涌入牢房内,简锦眯着眸子看过去。
萧飒正从门口走进来,身后还有人抬着一架担子,她不解地看着他,眸光中又有几分警惕,接着直接被狱卒推到担子跟前。
担子上裹着一层白布,和之前流珠假死那回的场景一样,白布底下的人一动不动,几缕头发掉出来,也垂了一条手臂。
手臂的衣袖,简锦很眼熟,刚刚才在白天看过。
她跪在担子边上缩成一团,不敢去碰。
萧飒弯腰凑到她耳边,“难道你不好奇白布下面躺着的人是谁吗?”
简锦回神,一把拽住他:“是不是你害了他!”
萧飒将她摔开,伸手掸了掸衣领,说道:“我还没有丧尽天良到这地步,是你哥哥在集市上乱走路,被人家的马当场踩死,我就算是想救他也来不及。”
简锦道:“你对他这么坏,怎么可能还想着要去救他!”
见她不听他的话,萧飒嗤笑了声,索性把事情讲出来,“我要是想害死他,老早就弄死了他,还留到现在?你现在就是一个死囚,没资格跟我说这些话。”
说到这里,他故意冲她笑了笑,“其实现在谁都没有资格来看你,是你哥哥巴巴地来求着我,我看他可怜,就跟他换了条件。你这么聪明,知道你哥哥是付出了什么条件吗?”
简锦双唇紧抿,不说话,眼里却已泛红。
萧飒眸中浮出一抹残忍的得意,“他要是想见你,就得从我胯下钻过去,还必须要钻两次。你哥哥从牢里看过你之后就后悔了,想翻脸不认人,我不咽这口闷气,带着人把他捆到大街上要教训他一下。大街上多热闹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哥哥想抵赖也不成,哪知道钻了一半将我推开,要跑了,这时候冲过来一辆马车,啧啧,你哥哥连躲都没来得及躲,那马蹄子一脚踩扁他的脸,一脚踩碎他的胸口,当场人就没了……”
简锦听得胸口堵,捂住耳朵不断摇头:“你胡说!”
萧飒故意刺激她:“是,这一切是我在胡说,亲手害死你哥哥的人是我,而不是燕王。”
简锦闻言不可置疑地睁大眼睛,愣愣地盯着他:“你,你说什么……”
萧飒就凑在她耳边,勾着唇微笑道:“忘记跟你说了,是燕王架着马车踩碎哥哥的胸口。”
简锦听了这话,眼眶冒酸,当即就掉下一串眼泪。
萧飒往她脸上擦拭,怜惜道:“这模样儿怪是可怜的,但也没办法,你哥哥的确是死了,踩死他的人是跟你关系千丝万缕的燕王。”
简锦眼睛都红了,恶狠狠地叫道:“你闭嘴!”
萧飒步步靠近她,说的话也一字字清晰落入她耳畔,“他踩死了你的亲哥哥,你心里没恨吗?他始乱终弃,将你丢在冷冰冰的牢狱之中,你不恨吗?你以为我是如何知晓你身份的,还不都是他暗地里派人给我通风报信,就连在金銮殿上指责你的那些人证,都是他在精心搜集,又悄悄塞给我,对于这些事情,你还不恨吗?”
他像是在放鞭炮一样噼里啪啦一大堆,几乎不给人喘息的机会,直接往人心里炸,一下下地炸着,几乎血肉模糊。
简锦听不下去了,一把推开他,身子蜷缩着往角落里躲,不断落泪,“胡说!你骗人!他不是这样的人,肯定是你胡说!”
萧飒挑眉道:“那你说说他是哪样的人?不是蜜里裹剑的人,还是在亲哥哥大婚的时候,带人包围住甄侯府伺机而动?”他悠悠道,“简锦啊简锦,如此居心不良之人,你竟然还敢信他,是想把自己的这条命也葬送在他手里不成?”
简锦闻言霍的抬头看他,直勾勾地看着他,“那你呢,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目的,别说你不想看我死在他手里,我不信你会这么好心!”
看到她一下子从震惊失控恢复到如此冷静,萧玥不禁有些讶然,但触及她眸中漫天的恨意,就微笑道:“你果然很聪明,我的确抱有目的,不过能不能成事还得靠你。”
简锦生硬的语气中残留哽咽,“你是间接害死我哥的人,想我帮你,痴人做梦。”
萧飒弯腰在她耳边,柔声道:“我是有这份责任,可你最大的仇人不还是燕王殿下吗,想想看他为你付出过什么,甜言蜜语,海誓山盟?还是家破人亡,命悬一线?”
简锦转过脸来看他,一张煞白的小脸上满是泪痕,眸中恨意滔天,半晌后才稍微克制下来,冷静道:“我有一个要求。”
“这么快就答应了?”萧飒笑了,“你尽管提。”
“事成之后,我要自由。”
萧飒爽快应了,又道:“其实我要你做的很简单,只要在他成婚当日出面指证他就够了。”
简锦眉心一拧:“指证他什么?”
萧飒拍了拍她的肩膀,微笑道:“这事会跟你说,现在你就跟你哥哥好好道个别。”
话罢转身招呼人出去,把牢门关严实了。
简锦爬到担子旁边,颤着手揭开白布最上面那一层,看到简照笙青白的一张脸,瞬间哭成泪人,攥紧拳头,恨恨道:“哥哥你放心,我会为你报仇!”
而在牢外,听到这话的萧飒勾了勾唇,不置可否,随从疑虑道:“爷,这小子会不会使诈?”
萧飒轻挑眉,笑中含了一抹不屑:“你没看到她恨楚辜都恨得牙痒痒,做不了假。就算真使诈,凭她一人休想撼动我的身。”
……
萧飒回到府后,立马有人来报:“二爷闯进了跨别院。”
下人提心胆颤的看着他,生怕他会动怒,萧飒却饶有兴趣地问道:“哦,那他可有看到什么?”
下人摇头,只道:“二爷进去没多久就被奴才们拦出去,出院以后就在书房等您。”
到了书房,一盏灯都没有点,下人点完灯都出去了,萧飒望着陷在圈椅中神情严肃的萧玥,笑问道:“出什么事了,这样一幅苦大仇深的表情?”
萧玥却是霍然抬起头,盯住他,一字字道:“大哥,我看到了。”
萧飒佯装不解,还问着,“看到什么了?”
“咱们的爹被做成人彘被安在坛子里。”萧玥艰涩说道。怕是这辈子都忘不了刚闯进去的那一幕,一个坛子突兀的安在屋中间,他忍不住好奇心上前探看,突然从坛子里冒出一颗脑袋,头皮上满是血痂,两眼被挖空,鼻子嘴巴都割掉了,更别提坛子里藏着的躯干。
他看到的第一眼几乎脚底生寒,心中泛恶心,恍恍惚惚从跨别院走出来,越想越难受,也越觉得不对劲,联想到在府中流传多年的旧闻,脑袋轰的一炸。
嫉父弑父,丧心病狂。
坛子里……坛子里藏着的竟然是他的亲生父亲!
萧玥双目充血地瞪着他,吼道:“哥,那是咱们的爹啊,虎毒尚不食子,您居然敢弑父!您为何要这样对他!”
萧飒不悦道:“说话这么响,真不怕外面人会听到?”
“你既然做得出,就该知道会有这一天!”
萧飒冷笑道:“哪一天?是我登顶的那天,还是功败垂成的那日?我告诉你,我萧飒绝不会有失败的那天,只能成为大晟的人上人,到时候你就是我的皇弟,而他,我会赏赐给他世间最好的宫殿珠宝,给他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这样的结局,才对他来说是最好的。”
萧玥听到这些话,心都寒透了,一股不可抑制的恐惧深深窜入心头。
对于大哥的这些想法,他竟是从不知道,也不知道该怎么辩驳劝说,一下子颓然泄气,两手捂住额头,手背更是爆出青筋。
“哥,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萧飒闻言勾唇笑了笑,反而道:“那你知道,母亲为何在生下你不久后暴病而亡吗?”
萧玥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及这茬,不由怔了。
他心下倏地泛起浓浓的不安,竟是希冀他不要再说下去。
“因为父亲有病,得了很严重的病。”萧飒缓缓说道,甚至脸上带有微笑,“他亵童成痴,玩遍全京城馆子里的伶童,后来无趣了,看到那时才五岁的我就起了不该起的念头,四年后母亲生下你不久,有天无意进了书房受到惊吓,很快就去了。父亲不但没有醒悟,反而变本加厉,于是趁他一次醉酒厉害,我悄悄将他腌成了人彘。”
萧飒看着他,道:“接下来的事,就不用我多说了。”
萧父一“死”,他很快掌握整个萧家大权,仕途又一路亨通,深受皇上器重,如今皇上病重,他几乎成了朝堂上的天。
眼下唯一的隐患只剩下楚辜。
萧玥听了这些话,一直深藏在脑子里的往事记忆轮番炸上来,面色瞬间惨白如纸,晃在烛火下愈发虚弱恍惚,只怔怔道:“怎么会这样,父亲不会是这样的人……大哥你告诉我,父亲不是这样的人!”
他扑过来,萧飒按住他的肩膀,一字字道:“二弟,咱们的父亲大人就是这样腌臜的人,这是命中注定改不了。父亲落得如此下场,也完全是老天爷的旨意。反过来说,我连亲生父亲都能下的了手,篡位夺权也不是事……”
萧玥挣脱开他,一步步往后退,“大哥,这不一样的。”说着转身开了门。
屋外一群侍卫拦在他面前,萧玥不可置信地回眸,却是见萧飒笑得森冷悚然,“既然你不听大哥的话,那就好好看着大哥如此成事。你们好好地看着二少爷,没我的吩咐,就一日不能放他出去。”
他摆摆手,侍卫立即将萧玥拉下去,给关到屋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