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都市娱乐 首届掌阅文学大赛中篇入围作品集:文学篇

  周涛

  1

  我住在一个十几平米的单人出租间里,这是两室一厅的合租房,隔壁主卧里住着一对打工的小夫妻,年纪和我差不多大小。不是他们结婚结得早,而是我早已过了结婚的年龄却仍然单身,因为我总是找不到像隔壁小媳妇那样傻的女孩子,没有房依然肯嫁。

  这套房子的设施极其简陋,简陋得像是专门为我们这些穷人们准备的。你一进来就会像我一样感叹:房间里有个毛啊!所以人们管它叫做毛坯房。

  此刻正值寒冷的冬季,屋子里唯一能够升温的就是我用几块钱买来的那个热得快,而隔壁小两口就比我富裕多了,他们用的是几十块钱一个的热水壶。

  他们因为人多,睡的是稍大一点的主卧,主卧也不过二十来平米,可让我惊讶的是,有一天他的表哥结婚,老家里来了很多的亲戚,那二十来平米的房子里,男男女女一共挤下了八九个人共度一宿。我并不疑惑他们是怎么挤下去的,而是疑惑他们是谁跟谁在一起挤下去的。

  阳台设在次卧,也就是我所住的这个房间。阳台和我的卧室之间用一扇很大的落地窗隔开。当初看中这间房子的很大原因就是这个阳台,面朝南方,整个卧室的采光都会很好。我是那么的喜爱阳光,虽然我感觉自己一直都生活在阴暗里。

  住进来之后我就发现我的判断有点失误,每当中午的时候,我伸出热情的双手敞开真情的怀抱走到阳台上,做好了准备迎接日光直射在身上温暖如浴的一切动作,太阳却不可思议地从东方斜射过来。

  我想着,没道理啊,根据数年来饿肚子的经验,饿到这个程度应该是到中午了没错。于是又走回卧室拿起那把破旧的滑盖手机,滑了两次屏幕终于亮起来,显示的时间的确是中午。

  我正困惑于这个异常的天文现象时,隔壁要晒衣服的小媳妇走进来对我说,阳台是朝西的。

  原来我在这个地方分不清方向,其实我在大多数地方都分不清方向,却又喜欢跟着自己的直觉走,所以走过太多的弯路,想回头的时候,却总是连回去的路也给忘了。

  阳台没有安装防盗窗,我并不为此担忧,因为我的房间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偷,最贵重的要数我那台用500块钱买的二手笔记本了,当初还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舍得买的。

  我还是很喜欢这个阳台,虽然对面楼层的窗子挡住了我看日落,值得庆幸的是,我也挡住了他看日出。

  周末的时候,我喜欢坐在阳台上晒太阳,有时候会被突然掉下来的一个胸罩盖在头上,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大凶之兆”,不过它的确是够大的。

  博哥问我说,夜里你会不会经常听到一些不该听到的声音?

  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我认为那些声音都是我应该听到的,可事实上我的确没有听到过。

  “嗯,他们太低调了。”博哥说。

  “他们是善良的人,也许是他们不忍心刺激我。”我说。

  “也许是他们没有时间高调!”博哥想了想又说。

  博哥就是这样一个人,总会把事情想象成最乐观的样子,当然是自娱自乐的“乐”。

  夜里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光着身子到处找衣服,可是没有一件衣服是合适的,都太小,最应该遮住的部位却总是遮不住。然后我就被冻醒了,一睁眼却看到一个人影从我身边蹑手蹑脚地走过,他穿过半开着的玻璃窗走向阳台。原来我在梦中感觉到的股股寒意就是从被打开的玻璃窗扫过来的。

  天还未亮,房间里的光线并不是很清晰,我隐约看到那人提着我原本挂在床头前的一个破包开始翻,那里面除了一堆没有人报销的发票之外就剩下记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一堆废纸。

  我意识到那人是个小偷,并开始可怜他,三更半夜冒着严寒和危险爬上那么高的楼层,却溜进了一个连耗子都懒得光顾的房间里,收破烂的都嫌这个房间里的东西太破烂。

  我转头看了看床头前放在懒人桌上的电脑还在,于是安心地躺平身子继续睡。

  “走的时候别忘了关窗。”我慵懒地对小偷说。

  小偷却被我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坏了,立刻翻上阳台准备沿着墙角逃走,紧接着我就听到楼下扑通一阵沉闷的响声,马有失蹄人有失足,他直接掉了下去。

  我开始紧张,掀开两层薄薄的丝绵被子走向阳台,刚走出窗子又缩了回来,真他妈太冷了!

  于是我又走回房间披上两个月都没有洗过的廉价棉袄,不是我懒,只是因为我没有衣服可以替换。

  我趴在阳台往下看,那人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害怕起来,我知道这个高度是摔不死人的,心里想着他一定是在耍无赖,要我陪他医药费。在大街上我经常会看到类似的事情,一辆电动车被一辆汽车擦倒,然后骑电动车的大妈或者阿姨就会躺在地上,完全不顾交通地呼天唤地,而开汽车的也会用比质监局还要规范的标准去检查车子的油漆有没有刮伤。

  可是不久我就不再为要不要陪他医药费的问题担忧了,他掉下去的时候头刚好摔在一颗石头上,当场死亡。

  “脑子坏掉了!年纪轻轻的不学好,做什么不好非做贼!”警察A说。

  “你看,脑浆都出来了,这下脑子肯定是坏掉了!”警察B说。

  “在没有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不能妄下结论!越是看似简单的问题,背后往往越是隐藏着不可告人的诡秘。”警察C说。

  然后警察C问了我一连串的问题,仿佛试图让我承认有意杀害受害人的事实,而我一再强调我才是受害人,可我越是强调他就越是怀疑。

  警察C是一个满腔抱负却总感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人,他认为大多数的犯罪都是因为穷引发的,而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穷人,符合一切嫌疑犯的标准。我在心里感叹着:如今这个时代,除了有个好爹的,剩下的不都是穷人吗?

  警察C主动接受了这个疑点重重的案子,并决定刨根问底把所有经过查个水落石出。他认为绝不能听信我的单面证词,毕竟此刻在他的眼里,我才是真正的嫌疑犯。他决定要从现场和目击者来寻找蛛丝马迹。然后我就被抓进地方派出所等待询问了。

  “你把你看到的和听到的都详细地讲述一遍。”警察C拿着笔记本对一个目击者说,那个目击者是直对着我阳台住一楼的,小偷也刚好摔在他的窗外。

  “我听到扑通一声。”目击者回答。

  “然后呢?”

  “然后我以为是我又把老婆挤掉床了,”目击者说,“我那张床很小,经常会把她挤下去,后来我想起,不久前我老婆被一个厨子拐走了。可能是我太想念那个声音,于是出现了幻觉,所以就继续睡了。当兵的和厨子没有一个好东西!最色的两个行业一个是当兵的,另一个就是做厨子的!”

  “你是做什么的?”警察C问。

  “刚退伍。”目击者回答。

  “什么时候结的婚?”

  “还没结。”

  “还没结怎么说是你老婆?你这是非法同居!”

  “我也想过合法的日子啊,”目击者说,“可买不起房子,别说房子了,我连个茅坑都买不起!我要是能买得起茅坑的话,鬼才愿意住这里!

  “那你搂着老婆睡茅坑?”

  “起码也是我自己的茅坑啊!”目击者说,“现在好了,刚哄来个老婆,又去蹲别人茅坑了…”

  我被关进一间小房子里,房间和我住的地方差不多大小,但好像比我的房间暖和得多,我想也许是建筑质量的问题,这里没有黑心房产商的偷工减料。

  小房子的长凳子上坐着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大脑袋,发际线很高,留着接近光头的发型,应该说是根本就没有发型。他长得很丑,不仅丑,而且带着几分凶恶,做演员的话,一辈子只能演反面人物。在人们的眼里,好人必须是要好看的,一张俊俏的脸可以很容易遮挡住内心的肮脏,毕竟人们看一个人的时候首先在意的是他的脸。那些有事没事就要把心掏出来给人看的,不都是因为脸实在让人看不下去了吗?

  “大哥,犯什么事了?”蹲了许久之后,我问那个一直低着头沉默的大脑袋男子。

  “他们怀疑我偷东西。”大脑袋瞟了我一眼回道。

  “你偷了吗?”

  “我要说偷了还能在这坐着,早就进去了。”大脑袋说,“你呢?”

  “他们怀疑我杀了一个偷东西的人。”

  “那你杀了吗?”

  “我要说我杀了还能在这蹲着,早就枪毙了!”

  “想不到你还是我的克星啊!”大脑袋强挤着那张凶恶的脸笑了笑说,这样不自然的表情让那张脸显得更加狰狞了些。紧接着他脸色突然大变,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大声道:“我明白了,你是他们故意送进来威吓我的!”

  大脑袋站起身走到铁门前,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铁栏杆大声喊:我是无辜的!别说你送个克星来,就算把阎王老子请过来审,我也是无辜的!

  “大哥,大哥!别喊了!”我有些无奈地说,“我就是一冒牌货,我哪有本事杀人啊!你看我活得这么狼狈,到现在连个自杀的勇气都没有!”

  大脑袋仔细打量了我一番,不久终于安定下来,我们一同坐到长凳上开始闲聊。说是闲聊其实都是在彼此诉苦,可越诉心里就越是痛苦,最后两个天涯沦落人搂着肩膀哭了起来,像是两个相依为命却又被生活逼迫地走投无路的人相互安慰着。

  “这还没判刑呢哭什么你们!”一个警察不知道什么时候现在了门外喊道。

  “我俩都是无辜的!”我对警察申冤说。

  “世界发展成这个样子,没有谁是无辜的!”警察历声道。

  然后警察打开门又放进来一个人,我揉了揉半信半疑的眼睛看着那人,然后感叹世界真的是太小了,有一种落魄他乡突见亲人的温馨感觉。

  那人竟然是博哥!

  我和博哥睁大眼睛瞪着彼此,几乎异口同声地喊了句:你怎么也进来了?

  “我打假了。”博哥首先回答说。

  “打架就打架,什么打假!”门外的警察义正言辞地指正道。

  “我揍了个卖假药的怎么不是打假了?”博哥无理取闹却又慷慨激昂般的反驳。

  “这都什么世道!”大脑袋感叹,“好人都被关进来了!警察大哥,我看你也是个好人,咱们这三缺一,你也进来玩会不?”

  “真是物以类聚!”警察说,“世界那么肮脏,都是被你们这些社会的垃圾给败坏的!”

  正直的警察骂了我们几句后转身离开,博哥对我说他留给他们的是我的号码,打了好多遍都打不通。那个卖假药的已经不追究了,本来打得就不严重,可警察们还是要找个人交了保证金后才能把博哥放走,说是对博哥实施暴力行为的惩戒和警钟。我的手机也关机上交了,所以一直没有人来保他,他也就被送进了这里等待。

  我对博哥详细地说出了我的悲惨遭遇,博哥拍了下我的肩膀安慰说:事情总会真相大白的,我相信警察哥哥们是黑白分明的,我更相信你是绝对不会杀人的,因为我知道你其实是个很懦弱的人。一个懦弱到连反抗都不会的人又怎么会去杀人呢?

  听了博哥的安慰后,我的心情更糟糕了。我知道我是个懦弱的人,但我绝对不会承认我是个懦弱的人,因为我从小就接受并一直在接受伟大民族的优良教育,我相信我一直有着这个民族的性格。

  “每次抵制日货的时候我都是最积极的,”我委屈地说,“你怎么能说我懦弱呢?你看,直到现在我都没有买过任何日货。”

  “那是因为你根本买不起日货,”博哥说,“那些整天叫嚣着抵制日货的人,都是买不起日货的人。”

  “博哥,”我更加委屈了,带着哭腔由心地对博哥说,“你真是个欠日的货!”

  “这位大哥,”终于大脑袋替我打抱不平说,“他的遭遇已经够可怜的了,你嘴巴就别损了。”

  “我说兄弟,”博哥转头问大脑袋,“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们怀疑我是小偷。”

  “噢,摔死的那个不是你吧?”

  “不是不是,”大脑袋连连摇头,“我是被冤枉的,我是清白的!”

  “真是人不可貌相,白白浪费了你那张天生就像犯罪的脸。”

  很快大脑袋就被放了出去,他说这几个小时比几天都漫长。看来他是安定得太久了,一个安定得太久的人,总是无法或者无力接受生活多变的模样。

  临走时大脑袋还依依不舍地给我们留了号码,警察不耐烦地说:还没见过有人在这里面留恋不舍的呢,你以为走亲戚呢!想进来有的是机会!

  又是很快,我第二个被放了出去,博哥比我还激动,说:终于到你了,出去后,赶紧把我提走,这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压抑的要死!

  手机开机之后不久,果然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一个警察在电话里自报家门之后要我去趟派出所,我说不用了,我就在这里。

  “我没带钱,打卡行不行?”我问。

  “我还想打你脸呢!找抽吧你?你以为下酒馆吃饭呢!”警察没有好气地说,他正是送博哥进来之后骂我们的那个警察,所以对我的印象很是不好。可我只是个受害人,现在更加感觉自己只是个受害人。

  “下酒馆吃饭我也没打过脸啊,”我说,“我是个诚实本分的人,从来不吃霸王餐。”

  最后我还是打电话给了大脑袋,害他一天跑了两次派出所。

  大脑袋来的时候开着一辆黑色的车,后来我才知道,那真的是一辆黑车,他是一个黑车司机。

  2

  走出派出所大门的时候又遇到了警察c,他大气凛然地对我说:没有谁能够逃的过我这双眼睛,法网灰灰疏而不漏,我会一直暗中监视你的,以后你的每一言每一行都要谨慎!你看!你现在的眼神和呼吸都变得那么不自然……

  我很想对警察c说,被你这么威胁,我能自然吗?

  “只有问心无愧的人才能做到泰然于天下,”警察c接着说,“要想泰然于天下,只能安心地做个好人,哪怕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好人。”

  他的这些话的确给我造成了很大的阴影,无论走到哪里都感觉背后有双眼睛在紧紧盯着我。甚至上厕所时,我都会看看马桶里是不是藏着一双雪亮的眼睛。他认为我的陈词太过荒诞,我并不责怪他,因为那听起来确实很荒诞,而生活有时候也确实更加荒诞。

  大脑袋开车带我们去了一个小餐馆,喝了很多的酒,我们越聊越是投机,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更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等我有了儿子,你们都做他干爹!”大脑袋眯着醉熏熏的眼睛说。

  “我才不做干爹,”博哥眯着更加醉熏熏的眼睛说,“要做我就做亲爹!”

  我和大脑袋都僵住了身子,呆呆地看着博哥。

  “我是说我要像亲爹一样对待他,”博哥看了看我们解释说,然后我和大脑袋才放下心来。大脑袋和博哥碰了下杯之后,博哥又说:回去能不能给你老婆商量商量,让她给我生个闺女吧!

  我又一次僵住身子看着博哥。

  “噢,是像亲生一样的干闺女!”博哥解释说。

  酒越喝越多,却又越喝越是觉得不够多。酒是个好东西,可以激发你内心压抑了很久的事情想到处找人发泄的欲望,或者因为没有压抑的事情而憋屈时没事找事的欲望。

  和很多不甘于平庸而又没有能力摆脱平庸的人一样,我们开始抱怨,抱怨工作的辛苦,整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鸡”晚,却又不舍得买鸡又买不起“鸡”;抱怨一日千里的房价,心想着是不是因为以前我们被侵略和侵占的太多了才领悟到土地的宝贵;抱怨着初恋情人再也不是初恋时的那个样子,人总是要改变也总是在改变,一边改变一边怀念着过去。

  我们感觉自己是那么的渺小,憋在家里三天不出门,别人就会以为你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我们就像是劈柴,一堆劈柴存在的价值也就是为了给一碗水加热。生活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一群人活着只是为了让一个人更好的活。

  我们的确是喝多了,话题越聊越不着边际,我们尽量试着避开谈论一些事,因为那些都像毒品一样是严禁的东西。一些事不能说,是忌讳;一些现象不能说,是忌讳;一些组织不能说,是忌讳;一些人的名字不能说,是忌讳。我认为,忌讳到不能从嘴巴里说,不能在字面上出现的东西,它的存在本身就有问题。

  博哥摇晃了下沉醉的头说:《西游记》应该被封杀,因为大闹天宫那一段含有一点反叛思想;新闻联播也应该被封杀,因为它一再直呼领导人的名字;所有的非抗战片都应该被封杀,因为它们往往比抗战片的收视率高。

  我们需要北风,盼了好久之后北边的人看到了,于是吹了一口气。然后北风就来了,那正是我们所需要的风。北风吹过城墙,吹过相互牵制而又有着相依为生的团结的树林,吹过一层又一层的关系,当吹到我们这边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西北风或者东北风,无论左偏还是右偏,它都已经不再是我们所需要的北风了。

  一顿饭吃了好几个小时,天已经黑了,大脑袋说要带我们去洗澡,除除身上的秽气。后来我才知道,洗过澡的后果是要沾上更多的秽气。

  一楼是浴池,单纯洗澡的地方,但是到这个地方来洗澡的人没有是单纯的,他们来的目的也并不是一楼。二楼是休息大厅,大厅里有很多打扮娇艳的姑娘,她们会使尽全身解数来引诱你去三楼的包间。

  我们一躺下就有三个姑娘满面笑容地走过来,一个个姿态妩媚言语风骚。我知道博哥是一个理性的人,他的内心并没有对这些诱惑进行反复地思考和苦苦地挣扎,而是直接拉着一个姑娘的手走了。

  一个姑娘被我强烈拒接之后,大脑袋不再对我劝导,摸着一个姑娘的屁股也走了。我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堕落,毕竟背后还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在鞭笞着我。我不禁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竟然真的发现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那双眼睛里热气腾腾地透露着四个大字:公正廉洁!

  噢,不好意思,太紧张,我看错了,是:要了我吧!

  那双眼睛向我走来,脸上堆着迷人的微笑,模样娇小而清纯,走在街上绝对想不出她会是在这里上班的。

  “老板,拿出点男人的气魄,”姑娘坐在我身边对我动手动脚地说,“你看你那两个朋友多男人,一点都不含糊,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呢!”

  “这事还是含糊点好。”我说。

  “看不出老板还是闷骚型的!”姑娘说,“是个男人来到这里都得进去的,反正都是要进去,老板您就趁早吧!”

  “我刚出来,真的不想再进去了。”

  “咦,哪位小姐这么幸运?”姑娘调皮地说,“老板也让我幸运一下呗?”

  “是派出所。”

  “还有人叫这个名字啊?我叫小娆,比她的好听吧?”

  “是派出所!”我又重复了一遍。

  “噢,是派出所啊!”小娆终于反应过来,“怎么进去的?”

  “坐警车。”

  “我是问你因为什么进去的?”小娆解释。

  看来我和她们真的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也许我和太多人都没有共同语言。

  “杀人。”我回答。

  “老板您真逗!杀了人还能出来?用什么杀的?用这里吗?”小娆的手在我身上更加不安分起来,“那你也把我杀了吧!”

  “小娆是吧?你就饶了我吧。”我把小娆的手拿开说,“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我就想清闲一会,我真的是从局子里刚出来的,要是因为这事再被逮到,又得进去!”

  “老板还忽悠我们小孩子!”小娆依然不信地说,“就算你在这里什么都没做,警察真的来了也会把你给逮进去,那你不亏了吗!”

  “我相信公道!”我说,“所以我才会被放出来的。”

  “老板您比我小孩子还天真!什么是公道啊?公道就是公家的说道,公家的话能当真么!”小娆笑了笑说,“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坐黑车。”

  “劫狱?!”

  “电影看多了吧你?”

  “我是很喜欢看电影的,什么动作片、科幻片、悬疑片的我都喜欢看。”

  “这些都别看了,”我劝小娆说,“你们女孩子看看什么雷剧或者偶像爱情剧就行了,这些都适合降低智商,智商太高的女孩子男人们都不敢喜欢。”

  后来我才知道,小娆还是个学生,在一所大专学校里就读,周末的时候会来这里做兼职,她的零花钱也都是自己舍身挣来的,真的是舍身。我开始对她刮目相看,我感觉她比那些只会拼爹或者傍大款的女孩子要高尚得多,同为虚荣,却不虚伪。

  她让我想起了我的大学时代,那是个充满理想的时代,每天都幻想着将来要做些什么什么伟大的事情,做个怎样怎样了不起的人。那同时也个是最堕落的时代,在幻想完之后,总是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不知道如何打发,然后继续幻想,接着幻想就变成了空想,空想又变成了对某个异性的意想。其实很多人都和我一样,仅仅生活在自己的想象里。

  在大学里,其实辅导员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们应该对自己学生的未来进行适当的规划和引导。一群刚从暗天无日的高三生活牢笼里钻出来的孩子,是需要一个好的导师的,否则他们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空前自由会手足无措,然后手足都会用错,睡觉的睡觉或者和别人睡觉;打游戏的打游戏,累了继续睡觉或者和别人睡觉;更多的还是那一大群不知道要干什么的孩子,空虚着空虚,然后想着什么时候能和别人睡觉。

  大学以前,他们都在被人管制着,他们没有自己的思想,也不能有自己的思想,否则就是叛逆甚至大逆不道。

  他们像是一群只会吃草的羊,牧羊人说:这边的草能吃,那边的草不能吃。然后他们就只能吃这边的草。如果一只羊问:为什么那边的草不能吃?牧羊人就会很生气地回答说:因为我们都没有吃过那边的草!我对你们说过的每一句话,对你们做过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你们好,你们不要有为什么,也不应该有为什么,只要按照我所说的去做就对了!

  后来那只羊就成了“问题羊”,一次又一次被牧羊人当作反面教材来教导其它的羊。“问题羊”理所当然地就被其它的羊冷落了,还会被它们在背后偷偷地嘲笑和谩骂。

  于是,那片草就被吃了一代又一代,而那群羊也成了一群性格和思想都大同小异的羊。那只“问题羊”没有按照牧羊人指定的方向前行,而是转弯去了别的地方。它意识到以前那些所谓的理想和前途都不是它自己的,那些只不过是牧羊人强加给它的。如今它想要的只是一个活法,一个自己想要的活法。

  我读的大学和小娆的一样也是只有三年的大专,那是以盈利为目的的私人学校,专业也多是随机分配的。一进学校就有很多人想着要换个自己喜欢的专业,可辅导员却极力劝阻,不惜一切办法要把我们留在他的那个专业,他甚至还会到其他的专业去拉人。后来我知道,原来我们在辅导员的眼里只不过是一个个的人头和数字,他可以靠这些人头和数字来拿招生提成。

  到学校里稳定下来之后,辅导员也从来没有过问过我们的学习和成长情况,不过在出勤和卫生方面抓得很严,他一次又一次灌输给我们的思想是:无论趴在桌子上睡觉也好,绝对不能逃课,逃课一次我就扣你们学分一次!到时候是拿不到毕业证的!卫生一定要搞好,卫生扣一次分,我也扣一次你们的学分!

  学校每个月都会对班级的出勤和卫生进行评比,评比的分数直接关系着辅导员的奖金。

  大三没有上完学校就把我们赶了出来,说赶其实并不过分,教室停课了,很快宿舍楼也封了,我们还必须要找个地方在他们发下来的一张“就业证明”上盖个章,无论什么公司的章子,盖上就行,否则拿不到毕业证。我在一家小酒店实习,做了大堂里传菜的服务员,帮几位没有找到“工作”的同学盖了章,辅导员对我甚是感激,就差夸我是活雷锋了。

  这个印章关系着学校的就业率,下一届招生时他们就会继续很骄傲地宣称:我们学校的就业率是99%!

  我想,剩下的那个不争气的百分之一,应该是真的就业了吧。

  “老板,都耗了这么长时间了,我们就上去玩会吧!”小娆对我说,“人生得意须尽欢嘛!”

  “可我现在很失意,”我依然拒绝说,“你去找找那些得意的人吧。”

  “别人都是刚出来的!”小娆对我撒娇说,“您就行行好照顾我一下呗!”

  面对小娆那副清纯可爱的模样,和她那只在我身上一直不安分的芊芊玉手,我差点就认输了,刚准备坐起身子时大脑袋竟然回来了。

  “你这是下来了还是真的没上去?”大脑袋问我说。

  “你确定你进去了?”我问大脑袋说,我感觉他的速度快了些,果然不愧是开黑车的。

  不久博哥也出来了,我们三人走出了洗浴城。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路上的人很少。大脑袋停了车,走到路边解开腰带,我伸出头看到不远处就是公共厕所。

  “那不是有厕所吗,”我奇怪地问,“干吗在这里小便?”

  “习惯了,”大脑袋回答,“我们司机都是在这种地方解决的,天然环保。”

  “我就不信整天开车的懂什么叫做天然环保!”博哥说,“有本事你把排气管用袜子塞上啊。”

  小便完之后,大脑袋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张纸甩了甩,我看了看,那竟是一张湿淋淋的一百元钞票。

  “我尿出来了一百块钱!”大脑袋兴奋地说。

  “真的?”博哥也打开门走下去,“那我也试试!”

  当然博哥除了水之外什么都没有尿出来,我看着大脑袋晾在前窗上的那一百块钱说:都是尿,还能花得出去吗?

  “放心,没有人嫌钱脏,”大脑袋说,“说不好还有人会捧着它亲呢!”

  “一百块钱有什么好亲的!,”博哥说,“连套内衣都买不起!”

  我很嫉妒地看着博哥,说:一百块钱的内衣?你穿在里面不见人的内衣,比我套在外面见不得人的袄子还贵!

  夜里去了博哥家,博哥租的是一室一厅的套房,原本是和他女朋友一起住的,可后来他们分手了。我问过他们分手的原因,他说分手和恋爱一样,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就产生的念头,你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就爱上一个人,也总是在不知不觉中那份爱就消失了。再美的爱情都会被琐碎的生活打败。

  我并不赞同博哥的话,我认为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爱情其实并没有消失,只是它太过频繁而被我们忽略,当你失去她的时候你会发现,原来它一直都是存在的。

  博哥说:生活就像一架绞拌机,什么东西进去了都会被绞得粉碎,你可以相信一个人,可以相信他的承诺,可以相信他对你的爱,但千万别指望它们融入到生活之后会一成不变。

  当我惊叹于一向粗放的博哥也能说出这样细腻的话来时,他说这些都是在她的空间里看到的。

  “看来是她甩的你了?”大脑袋问。

  “不是,我们是和平分手的。”博哥说。

  “以你女朋友那泼妇般的性格,会和你和平分手?”我怀疑地问。

  “是啊,她撒泼,我抽了她一巴掌,她还了我两巴掌,然后我们就和平了,再然后就分手了。”

  晚上我们三人挤在一张床上,床并不是很宽,我被夹在中间连个翻身的空间都没有。可能是我真的累了,在大脑袋和博哥打呼噜之前就睡着了。

  床上一共三条被子,两条折叠成被窝,另外一条搭在上面公用。我和博哥挤一个被窝,大脑袋单独睡一个,可半夜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竟然和大脑袋挤到了一个被窝里。我猜想肯定是博哥睡觉不老实把我挤了出去,然后我就无意地找到了另外一个归宿。天快亮的时候我们三个都被冻醒了,然后发现三人各自裹着一条被子。

  我们为到底是谁睡觉不老实的问题争执了半天,最后他们一致判定是我,因为我睡着觉都能把人给杀了。

  他们又让我想起了那个可怜的小偷,死人总是把活人搅得不得安宁。

  3

  回到自己的住处,隔壁的小夫妻都在,看到我就冲过来问东问西,比在派出所时警察的问题还多。小媳妇真的是被吓坏了,说一整夜都没有睡着觉,还考虑着要不要搬走。

  “不用搬了吧,”我说,“看到那个小偷的下场,其他的小偷还敢来?”

  “就怕有不怕死的!”小丈夫开玩笑说。

  “想到这里死了一个人我就害怕,”小媳妇说,“白天都不敢从楼下那条路上走,买个菜都要绕好远。”

  打开卧室的门,顿时发现房间里凌乱无比,于是惊讶地对小丈夫说:还真有不怕死的!我的房间又被人翻了!

  “是一个警察翻的,”小媳妇说,“开始我以为他是要看看你房间里有没有少东西,后来他说是要调查一下事情的详细经过。”

  “笨啊你!”小丈夫不耐烦地说,“警察怎么知道他房间里原先都有什么东西!”

  “就是不知道所以才翻翻看的嘛!”小媳妇说道。

  我承认我差点被小媳妇绕晕了,还感觉她说的有点道理。我猜得出这一定是那个警察c干的好事。

  “他翻到什么了吗?”我问。

  “翻到两本书,一本是色情小说,一本是韩寒作品集。”小媳妇说,“两本书都被没收了,他说一本是禁书,另一本是早晚要成为禁书的书。”

  “韩寒作品集我的确是有一本,但色情小说我确实没有!”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小媳妇安慰我道,“那本书是垫床腿的,你住进来之前就有,肯定是上个住房的人留下来的。”

  “我怎么没有发现它是本黄书呢?”我疑惑地问,我看到过它很多次,如果是黄书的话我应该能看得出来。

  “换了书皮,好像是什么《政治十年经典》,”小丈夫说,“谁没事去看政治试题呢!”

  “嗯,那就对了,”我沉思着,“没事找事的人才去研究政治。我就说我没有黄书的!”

  我开始佩服上个房客的创造力,说来也怪,那本黄书和换后的书皮还真绝配,当然我说的是大小尺寸。

  我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在路上不小心踩死一只臭虫都会对着它的尸体难过半天,恨不得给它建个祠堂立上牌位,更何况是无意害死一个大活人呢。虽然他们或许都是祸害,我还是无法平息内心涌起的愧疚的涛浪,尤其到了这个房间之后,更加触景生情。

  很快,本地的新闻上报道了这件事,很多记者三番五次地找我访谈,我这个走在大街上没有人愿意多看一眼的小人物上了本地头条,不过照片上都打了马赛克。我那个狼狈的小窝也一时人满为患,毕竟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找个干净点的地方拍吧,”一位女记者说,“影响画面的美感。”

  我搜遍了整个房间以及客厅,却找不到一处像样的地方,看来看去还是觉得洗手间的马桶是最干净的,于是对那位美丽得像谁家小三一样的记者说:要不我坐在马桶上吧。

  “不好吧?”美丽的记者皱着眉头。

  “挺好的,”我说,“该说的我说,不该说的我就憋成屁放出来冲进下水道。”

  结果我在马桶上酝酿了半天愣是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全部都憋成了屁。

  “你还挺能憋的哈!”记者感叹说。

  “没办法,”我愁眉苦脸道,“有些话你说出来别人也是当成屁,反正都是屁,还是留着熏自己吧,省得人家烦。”

  最后拍摄地选择在了案发地点阳台,隔壁小媳妇晒的内衣随风摇摆着。内衣是白色的,上面绣了团红色的牡丹,乍看去像极了某国的国旗,有一种能让某国人见了它就会敬礼的冲动,于是气氛顿时庄严了不少。

  “他就是从这个地方掉下去的吗?”记者问。

  “是的,”我回答,“他掉得太快,也怪这座楼房太矮了,如果高点的话,他还能在空中说两三句遗言来警示后人,比如千万不要做小偷之类的。”

  “他掉下去的时候你有什么感想?”

  “我什么都不敢想,就是害怕。”

  “你认为他死的冤枉吗?”

  “冤枉啊!我想所有人死的时候都会认为自己是冤枉的,都认为自己不该死。”我沉默了阵接着说,“他最冤枉的是不应该到我这里来偷东西,这里要是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话,我早就先偷了。”

  看着记者疑惑的眼神我解释说:就是打个比喻,我这个人喜欢拿自己来打比喻,我认为我足够可怜了。

  “嗯,这样的比喻很奇怪,”记者微笑着说,“小时候语文没学好吧?”

  “没有,我们语文老师只会教课本上的东西。”

  “你是怎么看待偷窃这种行为的?这种行为可耻吗?”

  “那要看他是为什么而偷窃,若非得已,可耻可谅。”

  第二天,报纸上又出现了我那张打着马赛克的脸,标题上只有八个大字:若非得已,可耻可谅。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网络科技高速发展的时代,各种各样的人都喜欢普遍撒网,然后把自己网到的东西给大家显摆。但这又是一个环境污染极其严重的时代,他们能够网到的又多是那些不痛不痒的垃圾,什么小三,什么偷情,什么离婚。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连自己家的破事都处理不好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心思去掏心挖肺地关心别人的事。

  同样,我吓死小偷的事情也被人发到了帖子上,还把我打着马赛克的脸给还原了,可还原之后就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他们给我加了一嘴落塞胡子,皮肤打黑了几倍,眉毛挑成四十五度角,然后把我和三国张飞的画像放在一起,贴在两扇木门上。我竟然成了镇家防贼的门神!

  贴吧里对我的题词是:半梦中轻轻一语,长板桥张飞逊色!

  接着又有人把我和《大话西游》里的唐三藏放在一起,题词:碎碎长念不及轻轻一语。

  我也就成了网络上的一语哥,并被戏称为“罪恶克星”,但是没有人知道我到底长什么样子,现实里我依然是那个走在大街上没有人愿意多看一眼的小人物。我也没有因为被人炒作成大英雄而内心虚荣,因为我除了心虚之外并不感觉到一丝光荣。

  人生总是充满着戏剧性,更何况是在这个人人都在尽力演戏来糊弄生活的时代里。很快,有人把那个“若非得已,可耻可谅”的报道贴进了吧里,并引来了一番争议,多是指责我对于打击罪恶的态度不够强硬,然后又变成了指责我妇人之仁,最后我变成了为罪恶开脱的伪英雄。

  我一时又成了人们谩骂的焦点,而那个摔死的小偷渐渐被人淡忘了,我替代了他成了罪人。终于,有人又想起了那个被我害死的可怜小偷,但没有人再去骂他,两个对立的人里面,人们总要试着挑出一个正面的。网上出现了各种版本的故事,有人说他是因为八十岁的母亲动手术急需医药费才去行窃的,有人说他是因为八岁的儿子出了车祸才去行窃的,暂且抛开这几代人年纪的悬差,每种故事都是如此煽情而动人,越是动人我就被骂得越是凄惨。

  还好没有人知道我到底长什么样子,现实里我依然是那个走在大街上没有人愿意多看一眼的小人物,我也没有因为众人的谩骂而悲愤,因为我感觉可悲的是他们,可愤的是每个人心中的自己。

  没过多久所有的事情都被人遗忘了,大家还有更多的事要去关心,比如谁吸毒了,谁和谁闹分手了,谁又出轨了等等。

  警察c也不再追究这件事,经过他的多次深查和考证,我的确是无辜的。我又恢复了以前的生活,平静而琐碎的生活。历经了一番波折之后,我还是往日那个穷困潦倒的我,一如既往地被人忽略着,还好我并不渴望被世人铭记。

  我生得平凡,也没指望过死得伟大,我只希望能够好好活着,只要活得体面一点就够了,而就目前的状态来看,我活得并不好。

  那怎么才算体面呢?

  大脑袋说:你痔疮犯的时候刚好穿了一条红色的裤衩,那你就是体面的。

  博哥说:你大爷的!

  博哥又说:体面就是……

  博哥没有继续说,抬头看着一家豪华的酒店止住脚步,然后他说要用行动为我诠释一下什么叫做体面。

  他让我一个人直接进大酒店里转转,我照做,结果走到大门前被右门边一位身材高挑相貌美丽满面笑容的迎宾拦住说:我们这里最低消费是六百!

  “我就上个厕所,我的小便有这么值钱吗?”我说。

  “对不起,我们这里是富人们吃饭的地方,不是普通老百姓方便的地方。”右门边美丽的迎宾温柔地说。

  “这不是为富不仁吗?一点都不给穷人行方便之事!”

  “行方便之事肯定要等到富人们吃饱了撑的慌的时候才有机会,所以你还是让他们安心地吃顿饭吧。”左门边美丽的迎宾很有礼貌地说道。

  于是我灰头土脸地走了回来对博哥如是说,博哥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笑了笑,然后把手提包往腋窝下一塞,挺着肥胖但很结实的肚子昂首阔步地向酒店大门走去,走到门前时,两位迎宾一人一个门把手把大门推开,异口同声而温柔地说道:欢迎光临!

  几分钟后博哥走出来对我说,这就是体面。

  不得不承认博哥用实际行动把“体面”这个词诠释得很到位,他在里面小便的时候不小心滴在了裤子上,为了不让笑点低的我们看出那是尿点,他特意用水把那一片全弄湿了。博哥的诠释是真正的全湿!

  现在,我们三个人都是最不体面的人了。

  我一直没有资本体面,我也承认我是劈柴,和大多数的劈柴一样。即使是劈柴,我也想做一个本份的劈柴,一个纯粹的劈柴,我不想让自己的身体被这样的时代浸入太多的杂质,然后在焚烧的时候非要炸出一点虚荣和做作的花火来恶心烧火的人。更不想被众多的劈柴压在最底层,身体泡在污泞潮湿的烂泥土里,在岁月的摧残下一点点腐朽发臭,最后连劈柴都不是。

  小偷事件平息之后,生活虽然回到了以前的样子,可我那颗纯洁善良到被人当作懦弱的心,被笼上了一层阴影。经常会半夜醒来,然后下意识地抬头看一看窗台,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总感觉有个人影站在阳台上,重复做着跳下去翻上来的动作,好像在向我示威说:我是摔不死的!我是摔不死的!

  后来我终于明白那里的确有个摔不死的人,他一直就活在我的心里,把我一穷二白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

  我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所有的心情都会用表情展现给人们看,但又不喜欢把自己的心情诉说给人听,于是造就了我一张看起来天生忧郁的脸,忧郁得久了,忧郁到过了以忧郁而显得神秘来吸引少女芳心的年纪,忧郁的脸就变成了一副欠揍的脸。

  用博哥的话说:你这哪是生活啊,你这是要死不活!

  我想去散散心,去一个叫做远方的地方散散心,抛开一切杂念和顾虑,来一场毫无羁绊的旅行。我一直是一个很宅的人,宅得像农村家里始终栓在同一个地方的田园犬,我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于是我真的就这么做了,并实现了近两年来以旅游为目的行走到最远的地方的伟大旅行——小区南门。

  蹲在小区南门口抽了几支劣质的烟,看着公路上过往的车辆,思考着我这狼狈不堪的半生。

  突然很想站在高处,让繁华尽收眼底,看浮生如云般缭绕,在离天空最近的地方,享受着呼啸而过的风刮过脸颊的快感,所有的不堪也都会随风而去。然后我也会随风而去,因为我将尽情地展开双臂,去拥抱解脱之后的美好未来,双脚悬空,要么飞翔,要么下坠……

  我当然不会飞翔,连很多我讨厌的鸟人们都不会飞翔,所以我只会下坠,从万丈开外的高空下坠。一个人无论行走了多远总是要回归的,起码在我回归大地的那一刻,沉默了半生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我,终于做到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第五支劣烟抽烟之后我开始剧烈地咳嗽,回想着刚才那些杂念,真想狠狠抽自己两嘴巴。我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而且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男人,怎么可以像一个被某种生活或者某种人蹂躏过后想不开的纯情小女孩,而萌生轻生的念头。

  于是我猛得站起身子,想着无论遇到多少的困境,无论生活地多么狼狈,我都要以高傲的姿态笔直的站着。

  可我又失败了,由于起身太猛,大脑的血液供应不上出现了短暂性缺血现象,头部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眼睛像是突然瞎了一样黑了几秒钟,几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这时旁边一个热心的奶奶快步走过来把我从地上扶起,一脸慈祥满怀关切地问:小伙子,你是不是有病啊?怎么还没有我身子骨利索。

  “没事没事,心病。”渐渐恢复知觉的我站稳身子对老奶奶说道。

  “心脏病?那还叫没事啊!”老奶奶着急的样子,“有病就得治,听说现在心脏病也能治,到医院里让医生在你心脏上搭个桥,有了桥就没有过不去的坎。”老奶奶又嘱咐说,“别怕花钱,搭个结实点的,搭的时候你看着点,现在医生也坑人,一瓶水能挂好的病非得加两瓶贵得要死的葡萄糖!搭桥的时候不要让他用塑料泡沫的,要搭个钢筋水泥的!”

  “奶奶,我不是心脏病。”我忙解释道,“我就是心里有一窍不通,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堵上了,难受的很。”

  “啥是窍?”奶奶问。

  “就是窟窿眼儿。”我想了想回答。

  “噢——你是缺心眼啊?”

  我灰头土脸地走回住处,给博哥打了个电话抱怨了下生活,博哥说我应该去看一看海,汪洋而辽阔的大海会让一个人的胸襟开阔,内心的结也会在波涛汹涌的海浪下不解自解。

  我没有看过大海,只见过几条被污染得连鱼都能憋死的臭水沟,很早以前它不叫臭水沟,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护城河。

  于是我决定去看一看海,来一场真正的旅行。

  4

  大脑袋很仗义,他决定黑车生意停歇几天,带着我去看一看我无比向往的大海。

  博哥也去了,说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无论多么遥远、道路多么艰难,他也会不抛弃不放弃地陪我一起走下去。可车子走了没多远他就后悔了,恍然大悟般地说:妈的!忘记了现在海边也是冬天,大姑娘们不会穿着性感的比基尼在沙滩上晒太阳的!

  博哥的话倒是提醒了我,于是我问大脑袋说:现在是冬天,海面会不会都结冰了啊?结了冰我就看不到海浪了,看不到海浪我就感受不到大海的波澜壮阔了……

  “除了北冰洋,其他海洋是不会结冰的!”低学历的大脑袋很是质疑地看着我,“你们上学都上傻了吧?”

  “也许吧,”我满脸羞愧地说,“上得越久越无知。”

  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做的梦。我一直是一个多梦的人,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做梦,各种各样的梦,或者离奇或者逼真,有时候的梦竟然能预知第二天发生的事。

  昨天做的梦就是我们去观海的路上车子抛锚了,没有去成。

  我对大脑袋和博哥如是说。

  “这你也信?”博哥不耐烦地说,“这些都是像你这样整天无所事事而胡思乱想的人自己骗自己的!”

  “信则灵不信则不灵,”大脑袋说,“世上的确有很多事情是我们用科学解释不清的,也不能一棒子全打死,”然后大脑袋转头问我,“你的梦有灵验过的吗?”

  “有啊,”我说,“有一次我梦见我去了韩国首尔,结果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把整个首尔都给淹了,然后第二天就看到新闻,说韩国申请了端午节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专利!”

  “这两者有什么关联吗?”大脑袋疑惑地问。

  “当然有啊,”我解释道,“你想啊,首尔是韩国的大脑,大脑被淹了,不就是说韩国的脑子进水了吗!”

  听了我的解说后,大脑袋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们用了两个小时车子才开出这个城市,并不是因为城市太大,而是路真的太堵了。到处都在修路,可感觉路总是越修越拥堵,而且很多路段才修了一年就要重修。

  我以为只有我家乡的县太爷喜欢修路,每一位县太爷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修路,乐此不疲。第一届上任后从各家各户征来了可以修整条公路的钱,这真的是一个漫长的工作,漫长到三四年之后才断断续续把修路用的沙子拉完,又拉了两车石子,第二届上任了,然后又征收了一些钱继续拉石子和水泥,所有的东西具备之后,第三届上任了,然后再征收点钱,伟大和期待已久的修路工程终于动工。

  “你们最想去看什么海啊?”大脑袋问,“黄海还是东海?”

  “南海怎么样?”博哥目放金黄,“那里有比基尼。”

  “太远了!去不了。”大脑袋说。

  “我想去看爱琴海,”我说,“听着就很浪漫。”

  “大爷的!我开的是车又不是变形金刚!”

  最后,我们决定去离我们城市最近的一座海边城市南通。

  南通,难通,听着就挺晦气的,我在心里祈祷着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大脑袋在车上接了个电话,就是这通电话让我的观海之旅化作泡影。

  电话是大脑袋的母亲打过来的,接通电话后,大脑袋先是靠了路边急刹车,挂了电话之后大脑袋趴在方向盘上哭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我和博哥面面相觑了一阵,拍拍大脑袋的肩膀问。

  “我媳妇怀孕了!”大脑袋抬起头说,“两个月了!”

  “好事啊!”博哥笑着说,“恭喜恭喜!我要做干爹了!”

  “看把你开心的,”我也微笑着说,“都快成开心的泪人了,真是喜极而泣啊!恭喜恭喜!我也要当干爹了,就叫二干爹吧。”

  “你的一生就是摆脱不了二字,”博哥打趣道,然后又拍了拍大脑袋的肩膀,“得瑟两下就行了,还真哭上了啊你!大男人的像什么样子!”

  “我得瑟个屁啊!”大脑袋哭得更厉害了,“她在老家呆了快半年了!”

  “那赶紧把她接过来啊!”我说,“大城市的医疗条件好。”

  博哥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偷偷捏了下我的大腿。吃了疼的我发觉气氛有点不对,于是满脸疑惑地沉默了。

  在大脑袋继续哭泣的时候,博哥趴在我耳边轻声说:不是他的!

  然后我才想明白,大脑袋的老婆在老家呆了半年,而这半年里大脑袋是没有回一趟家的,就算他的技术和他的车技一样高超,也是不可能隔空受孕的……

  车子停了不知道多久,后面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鸣笛声,我回头看去,只见身后停着四五辆汽车,紧贴着我们的汽车司机伸出脑袋喊道:走啊!挡着道干吗?还让不让人过了!前面绿灯眼瞎啊!

  此时对绿字很敏感的大脑袋突然从方向盘上爬起来,也从车窗伸出脑袋对着那人喊:绿你妈x啊绿!

  那人果然不再说话,只是疯狂地按喇叭表示强烈的抗议。

  海是看不成了,估计到了海边大脑袋会一头扎进海里再也不出来。

  我们都知道大脑袋是很爱老婆的,为了让她过上好日子,大脑袋一个人跑到这座城市没日没夜地开黑车,想着以后有了点资本就在这买座房子,把老婆接过来安个家,再生两个孩子,一儿一女,那会是多么温馨的家啊!

  黑车一直在跑,房价也一直在涨,黑车的速度却也一直跟不上房价上涨的速度。所以无论大脑袋车速飙到多高,都开不到自己的家里。

  现在他累了,全身的骨架仿佛一下子被人拆散,躯干已经支撑不住那颗沉重的大脑袋,倒在了方向盘上似乎再也抬不起来。

  最终它还是抬起来了。大脑袋擦了擦眼泪调转了车头。观海之旅半途而废,大脑袋的伤心之旅却刚刚开始。

  “这事闹的…”我抱怨说,“女人就是经不起诱惑!”

  “她们不去诱惑别人就不错了!”博哥也很生气的道,“红颜祸水!”

  “她不是那样的人!”大脑袋带着哭腔无力地替老婆辩驳。

  “到现在了还替她说话!”博哥更加生气了,“那你说她是什么样的人?”

  “她…”大脑袋想了想,突然后哭起来,“她就不是人!我对她那么好她竟然做出这种事!天地良心啊,我把我能给她的都给她了,我心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就连我出去解决生理需求的时候都把对方想成是她,你们凭着良心说说我这是有多爱她!”

  对于大脑袋如此荒唐的推理,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旁边的博哥开口说:我的良心告诉我你就是一傻缺,出去嫖还不嫖个自由自在,对得起自己吗?

  “你们说我该怎么办啊?”大脑袋问,“真想一脑袋撞死在方向盘上。”

  大脑袋边说边做出撞方向盘的动作,一脸惊吓的我和博哥忙一人揪了他一个大耳朵,把他的头给拉了回来并固定住。

  “别在这个时候想不开啊!”博哥一脸后怕的说。

  “就是啊,”我说,“你撞碎了一个脑袋没事,后面还有俩无辜的脑袋跟着你陪葬呢。”

  “什么叫没事啊?会不会说话啊你!”博哥教训我说,“我俩跟着陪葬也就罢了,但是你想啊,你意外险上的受益人肯定是你老婆吧,你这一死不正好成全了她个不要脸的了吗!”

  “也不能说不要脸,”我逮住机会反教训起博哥说,“人都有七情六欲,一时把持不住也是人之常情,也许她是醉酒之后的无意之举呢。凡事都没有绝对的一面,博哥你就是太爱憎分明了!眼里就容不得一粒沙子。”

  “行了行了!”大脑袋终于说,“你俩能不能先把我耳朵放开再讨论!疼得我脸都快变形了!”

  我和博哥才意识到手里还仅仅揪着大脑袋的耳朵,于是忙松了手。大脑袋揉了揉被扭成紫色的耳朵,自语般气愤地说:回去我非得弄死他不可!

  博哥忙劝道:别弄死她啊,弄死她对你又没什么好处,就该把她锁在猪圈里用鞭子抽个十天八天的解解恨!

  “博哥你也太变态了吧?”大脑袋挤着眉头说,“我是说弄死那男的!感情不是你老婆啊你竟出些损招!别说用鞭子抽了,我连打她一耳光都不知道下不下的去手……”

  “我、我也说的那个男的啊!”博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雷锋同志说过,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对待敌人要像严冬般残酷无情!说起来也是你的错,你也太宠着她了,女人就是不能由着性子来,越宠越矫情!这下好了,绿帽子往你大脑袋上一戴也就算了,改天还要抱出一野崽子来让你当小祖宗伺候!”

  听到这里大脑袋又开始哭,我向博哥使了个眼色让他好好说话,别竟是往火上添油。

  大脑袋哭了一阵,对我们诉了一肚子苦水,然后在我和博哥倾情安慰和献计献策之后,终于慢慢恢复理智。他决定直接回趟老家,去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临走前竟还不忘记对我抱歉说看不成海了,是他不仗义。

  我很感动地说:这么大一顶绿帽子突然盖在你的头上,你没有昏死过去就不错了,还能想着我,已经足够仗义了。

  脑袋大真的不是什么好事,绿帽子的尺寸也跟着变大。

  大脑袋走后,博哥要为他的理想去奋斗了,他的理想很纯粹,就是做个有钱人。不可否认,愈渐发福但不臃肿的博哥,无论相貌、身材、衣着打扮还是气质,都看起来像个有钱人。所以,除了“有钱”之外,博哥已经具备了成为有钱人的所有条件。

  我的理想也很纯粹,就是成为一个作家,不需要太有名气,因为我不想成为太多人关注的焦点,我想活得自由洒脱些。太有名气的作者在招来荣誉和利益的同时,往往也会招惹是非,比如你一句话用了六个标点符号,而有一位比你先出道的作者一句话也用了同样的六个标点符号,所以你肯定是抄袭的。

  博哥说我应该去做诗人,在他的印象里诗人都是那种背个破包穿件旧汗衫踩双满是泥巴的破球鞋四处流浪的落魄才子,现在的我除了风流倜傥之外,无论相貌、身材、穿着打扮还是住处,都满足了一个诗人应有的条件。

  受到打击的我为了为自己的理想挣回点颜面,挺起胸膛坚定地说:现在的诗人大多是小学毕业,他们没写过五百字以上的东西所以才去写诗的!再说了,如今这个崇拜物质的社会,哪还容得你风流倜傥啊,“风流”已经成了败家子的专有名词,“倜傥”只存在言情小说里了。

  写作的确是一件我很喜欢做的事,也写过很多东西,不过都成了网络文学高速发展时代的一抹炮灰。

  高中起我就爱写东西,记得那是一部长篇,写了有十几万字,文笔虽然稚嫩了些但也确实称得上是呕心沥血,每个自习课都在写,后来连文化课上也偷偷地写,所以有注意到我的老师会感慨:明明很用功,整天埋头做笔记,成绩却老是后退,肯定是方法不对。

  于是我就换了方法,每到那位老师的课我写一会就抬头对着黑板发会儿呆。

  小说还有几章就结尾的时候我兴奋难耐,还晚上做梦都想着故事的情节,怎能不兴奋,这可是我的处女作啊!

  人生总有太多的意外,我也始料未及。眼看我的处女作就要大功告成的时候,处女还没走向成熟就被冷血无情的班主任给破了。

  事情是这样的,我写小说的事是暗中进行的,除了附近几个瞒不住的同学外并没有人知道。我就是这么一个内向的人,总是在结果明朗的时候才会告诉别人我在筹划些什么。有一个和我成绩差不多的同学,起初因为我写小说而导致成绩下滑,所以他一直激励我好好写下去,后来眼看我就要写完了才知道我并非心血来潮,开始担心我真的会写出个什么名堂,于是悄悄地向班主任打了个小报告。

  然后班主任把我叫到了办公室,大义凛然地给了我一番发自肺腑的劝导,说我是误入歧途、不务正业、走歪门邪道,并没收了我的底稿,然后以集体主义思想教育我说:你一个人的成绩下滑会拉动班级整体的平均分,一锅好汤不能被一粒老鼠屎给坏了啊!就算你以后想靠写作生活,你能写成鲁迅、巴金、余秋雨么?我也特意到语文老师那看了看你作文的分数,你这分数就算写也永远是个吃不饱饿不死的二流作家……

  整天把“我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挂在嘴边的伟大班主任对我拨乱反正了整整一个下午,然后让我回去写一份五千字的检讨。

  “别人都是三千字,既然你爱写,就给你一个机会多写点,”班主任满面仁慈地说,“再说了,十万字你都写得出来,区区五千字还不是开个头的事,要不是为了怕影响你迷途知返好好学习,我都想让你写个五万……”

  就这样我的处女作流产了,而且是在临盆之际,这种痛撕心裂肺无以言表,所以我很伤心,非常伤心。

  后来我想通了,我不应该伤心,男子汉大丈夫怎能遇到挫折就黯然伤神,梦想就是梦想谁也夺不走,谁也没有权利去粉碎别人为之奋斗的梦,我不能伤心,我应该愤怒!

  是的,我很愤怒!

  于是在一次语文模拟考试的作文里,愤怒的我把班主任指桑骂槐地写死了,那篇文章里有一个爱放屁的班主任,他因为整天放屁所以屁股一直处于震动模式,然后就震出了痔疮,痔疮一天天恶化,最后转变成了肿瘤,肿瘤挡住了整个肛门,他就成了一个没有肛门的人。他不得不去医院做了切除手术,可后来发展那是恶性肿瘤,病毒早已攻心,那颗心都变成了黑色。终于他无药可救一命呜呼,临终之前他对着苍天喊了句:教育!教育!

  这篇文章着实让我痛快了一阵,但痛快是要付出代价的,我又写了一份八千字的检讨。

  现在回想起来,站在应试教育的立场上,他也算是一位尽职尽责的老师了。他所做的一切,究其初衷也许真的是为了我们好,不过那种好是站在他们的角度所能看到的地方里所谓的好。

  应试教育残害的不仅仅是学生,还有教育者本人。

  “绿帽子事件”过去三个月后,大脑袋回来了,还带来了他的老婆。他没有离婚,老婆做了人流之后他们选择了重新开始。我见过他的老婆,虽不是艳惊四座一笑倾城的美女,但也算得上娇小可爱,清纯的容貌里带着些许妩媚,跟大脑袋站在一起显得极不协调。

  爱情的事谁又说的清楚,也许月老也开始用互联网为众生牵线,难免会有木马侵扰。

  真的希望大脑袋能够像童话故事的结尾一样,和他的老婆一起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5

  博哥开始向他的理想铺路,倾其所有开了家快餐店,自己做起了暂时一穷二白的小老板。

  我没事就会去那里蹭饭,但蹭饭是有前提的,我必须在饭点之前赶到,简单地吃过饭后再义务做他的服务生。毕竟博哥是个生意人了,并且是读过大学懂得法律的生意人,他给了我蹭饭权利的同时,又要我必须履行一些义务,否则我就是个不讲究的蹭饭人,对于不讲究的蹭饭人,是要剥夺蹭饭权利终身的。

  大脑袋继续开着他的黑车,整个城市没完没了地跑。他说他喜欢飞速的快感,整个世界都像是过眼云烟,只剩下他和他的车子以及方向,所有的烦恼都抛之脑后,生活也不再感觉迷茫和失落。

  是啊,当整个世界只剩下你和陪伴你的人以及目的地的时候,那会是多么的美好,多么简单的美好。我知道我要去哪里,我知道我要和谁一起去哪里,我知道我要和谁一起为什么去那里。

  可大脑袋从来没有享受过飞速的感觉,因为所有的道路都是限速的。

  博哥的快餐店并不是很景气,哦,不对,开张的第一天还算是比较红火的,因为那天挂了很多的红幅,放了很多的烟火。

  那天也是小店吸聚人数最多的一天,就连国家机关的人都不请自来。可人们并不是冲着宣传单上一律半价的优惠去的,而是大爷大妈们抱着孙子在看烟花。至于国家机关的人,是几个城管跑过来指责博哥放鞭炮和烟花的地方不对。

  “我店开在这里凭什么要到那边去放啊?”博哥很不服气的样子,“这不是把财神爷往别人家引吗!”

  “这是规定,每个人都得遵守!”城管道,“再说如果你饭菜做的真好,别人闻着味也会过来。”

  “就是啊博哥,广大人民的鼻子又不瞎,”我劝博哥说,“你看让放炮的那地儿就一公共厕所,连一条小狗狗都知道该往哪跑。”

  旁边的大脑袋用胳膊肘给了我一下,凑过圆盆大脸轻声说:小狗狗肯定会跑错方向的!

  “就是因为那边有厕所!”博哥对我说,我知道他其实是说给城管们听的,“我在那放炮还不把人吓出屎来!”

  “吓出屎来就对了呀博哥,”我又一次劝博哥,“要不谁没事去厕所干吗?还能是一边嗑瓜子一边聊国际时事?”

  大脑袋又给我一肘子,轻声道:小便的时候没个心理准备可不好啊!

  除去第一天的热闹,博哥的快餐店开了半年了都还是要死不活的样子,还好博哥有着一颗顽强到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心。他说,做小生意就是这样,前半年靠投入,后半年眼看弹尽粮绝了要靠死撑,只要撑过去这一阵,就是……

  “撑死?”我打断博哥的话问道。

  “你小子就不会说点好听的!”博哥气愤地说,“我们这些做正规小生意的,哪能像那些空手套白狼的黑心地产商!别看你哥我现在就一小门面,过不了几年我就会开一座自己的大酒店!”

  “开大酒店?那你还不是得买人家黑心地产商的房子。”一直为博哥拉生意的大脑袋在快餐桌上嘟囔了句。

  博哥的生意能支撑到现在,大脑袋的确功不可没,这里仿佛成了黑车同行们的指定就餐地点。我曾开玩笑说,这里改个名字简称黑店得了。

  “专门做快餐的大酒店?”我揣摩了阵博哥的宏伟蓝图道,“别说还真没见过,这个注意不错!”

  “不错你妹啊!”博哥摆出鄙夷的样子看着我,“瞧你这出息,鼠目寸光!我都有大酒店了还做快餐?真是乞丐思想,给你一千万你买下一条街继续在里面做乞丐!”

  博哥说他开快餐店只是权宜之计,是资本主义原始积累的初级阶段,快餐只是迈向金字塔的一块垫脚石,他的人生目标是金字塔的巅峰。快餐并不是谋生,而是谋发展……

  听着博哥的宏伟抱负和远大理想,无地自容的我穿着快餐店服务员的衣服,捏起一块义务劳动后奖赏来的小鸡腿默默地坐到大脑袋对面,一边吃饭解决温饱问题,一边严肃而认真的和大脑袋开展了批评和自我批评,致力于提高自己的人生觉悟。

  不得不承认博哥是一个很有抱负的人,他的抱负虽不伟大但很实在。可我认为当今这个时代最不缺乏的就是这样的人,他们怀揣着理想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唯一的目的就是摆脱这庸俗的人流到达梦想的彼岸,为此很多人会戴上面具,会做一些曾经最厌恶的事,交接一些曾经最厌恶的人,时间久了,久到面具再也无法从脸上摘下,久到对于那些曾经最厌恶的东西已经麻木,然后发现镜子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早已不知去向。

  可是谁又知道,彼岸是否真的是梦想中的样子。我只看到很多满怀抱负的人,最后都被这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的人际给报复了。

  身边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疑好人好报这句古老的谚语,你没有看到那些作威作福的人依然踩着众多好人的脑袋潇洒快活么?如果非要等到他踩死了无数好人之后失去了支撑点,而跌下来摔个半残废才算是恶有恶报的话,那做一个好人的代价也太高了。

  其实,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绝对的好人和坏人,只不过是利益的出发点不同罢了。在别人眼里做过很多坏事的人,也不会摸着胸口发自肺腑地认为自己就是坏人。回归到人类的初始阶段,在各种教条和法律出现之前,人们可以为了一块腐烂的骨头而相互厮杀,并没有人会去思考对与错。

  几千年前的中华大地上就有人讨论过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其实归根结底本就无所谓善恶。就像《五灯会元》里的一段说蝉故事:

  僧问文偃:如何是佛?

  文偃道:干屎橛!

  有了善恶的定义之后,每个人心中就都有了或多或少或大或小的恶念,可就此能说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是恶人吗?反正我自认为是一个好人,博哥、大脑袋我们是。

  世上没有完人,只有完蛋的人,很多人梦想着做一个完人,所以总是试图要把“蛋”扯掉,一边为了梦想而遮掩和装扮着自我,一边不停地扯“蛋”。所谓的完人,都是扯蛋。

  世人的善恶还轮不到我这样一个穷困潦倒的人来指指点点,说到底我就是生活在底层的一个小人物,我不知道上流社会的真实生活是什么样子,但从新闻和电视上看过上流社会人的所作所为之后,我知道了下流是什么样子。

  我就是一个穷人,不幸的是我还是一个好人,所以“穷生盗”在我身上并不灵验,虽然我也同情过那个半夜闯进我房间的盗贼,但我绝不会有做贼之心。

  同样,我也不认为那个盗贼是一个坏人,就算他坏,也有他坏的理由或者苦衷吧。

  无论多么穷凶极恶的坏人,都是人类自己一手制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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