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皇帝曾言,做一位称职的帝王是一项极具挑战性的职业。在这个时侯颁下将赵妍贬为庶人的旨意,足以证明皇帝完全称得上是其中的“优秀工作者”,不仅仅是爱女心切那么简单。
地球人都知道,昔日的长秀公主如今已是大腹便便,被杨致雪夜迎入侯府已久,还用得着“逐”吗?究其根源,怎么都赖不到杨致头上。皇帝并非不想,而是不敢,也不能。现在的杨致对皇帝而言,无异于手中高悬在诸方势力头上的一柄利剑。谁要敢跳出来蹦跶,皇帝就会毫不犹豫的挥舞这柄利剑向谁斩落!小心拂拭剑锋还来不及呢,怎么能给自己找不自在?
但是,这事放在民间尚且极不光彩,何况天威赫赫的皇家?能含糊笼统的说一句“妇德不谨、致朕蒙羞”,皇帝已经算是彻底拉下脸面了。换在平时,仅是应付朝中那一大群御史言官、以卫道士自居的腐儒们诘难,就够皇帝头疼的了。太平无事之时,皇帝当然需要利用这帮人来笼络人心、烘托“圣明”。大变多事之际,那就容不得他们还夹杂在里头瞎添乱了。借故重惩田祖德,明显带有杀鸡骇猴的警告意味。况且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太子及其党羽的身上,都在揣度后太子时代各自的命运如何,谁还有那份闲心来管这等无关痛痒的皇帝家事?
这道旨意无一字提及杨致,但说是刻意讨好杨致,也不算过分。赵妍的政治头脑与眼光颇为不俗,略一细想,不难品出其中深意。不禁又羞又喜,既满怀感激。又有点怅然若失,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总算是放下了。
杨致依稀记起这么一句话:这世上有很多事是不能太过较真的,否则的话。有很多人连一天都活不下去。他敢断定,王雨农、陈文远、徐文瀚结伴而来绝非偶然。即便不是奉有皇帝口谕,至少也是受了皇帝暗示。
不管怎么说,皇帝总归没有恶意,又何必扫兴说破呢?嘻嘻笑道:“驸马我从来就没敢奢望,委屈了公主倒是真的。”
赵妍轻抚着隆起的肚子,涨红了脸道:“如今我这般模样,让大伯与两位老大人见笑了。公主这一称谓,请夫君日后切莫再提。”
陈文远笑道:“无怪乎自古便有只羡鸳鸯不羡仙这一说!公主也好。庶人也罢,都是流淌皇上血脉的金枝玉叶,总归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如蒙公主不弃,老夫就斗胆高攀收你为义女,如何?”
王雨农似笑非笑的道:“文远乃是两朝元老,官至太尉,爵至一等公。皇上曾云,与文远名为君臣,实则情同手足。若能将公主收为义女,再有老夫这个当朝首辅宰相保媒。由同列宰辅相位的义兄主婚,下嫁飞虎侯为平妻,即便小有委屈。也大可说得过去了。只是这喜酒嘛,却是再拖不得了!”
杨致与赵妍登时恍然:三位重量级人物今日一同登门,又是如此配合默契,皇帝可谓用心良苦!王雨农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了,这样一来,既成全了二人的好事,又勉强保全了皇帝与赵妍的脸面。
赵妍百感交集,当即向陈文远盈盈拜倒:“义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女一拜!”
陈文远也不忸怩作态。安然受了赵妍一礼,哈哈大笑道:“好!好!想不到我老头儿在垂暮之年还能得此佳女佳婿!”
赵妍心思伶俐。情知三人齐聚府上不全是为了宣旨商议婚事,认了义父之后又向众人款款一福。就此告退。
什么门当户对、谁为媒妁,杨致还真不怎么在乎。重要的是圆了赵妍的心愿,可以给她一个正儿八经的婚礼,给她一个这个年代无数女人视若性命的名分。尽管婚礼和名分注定不会太过光鲜,那也总比没有的好。顺水推舟的拱手笑道:“我虽是乡野商户人家出身,也知道这桩婚事马虎不得,但一应繁琐婚仪我确实不甚明了,一切只好有劳王相、老太尉与大哥做主。我便一心做个甩手新郎官罢了!”
徐文瀚正色道:“三弟,即便皇上爱女亲切有心成全,此事仍自尴尬。王相与你所言俱是不差,不只是拖不得,马虎不得,却又不宜大事张扬,只能从快从简。你行事素来不拘一格,为免落人话柄,日后令皇上与公主为难,做个甩手新郎原是最好。”
稍一犹豫,又接着说道:“王相与老太尉也不是外人,恕愚兄直言,皇上这道旨意与其说是颁与公主,还不如说是颁与你的。”
王雨农点头道:“文瀚既已点到此节,老夫索性把话说破吧。皇上这道圣旨,实有一石数鸟之意。飞虎侯,你文韬武略尽皆出类拔萃,行事机敏果决殊少禁忌。如今大势已定,可皇上一时还少不得你。皇上圣虑深远,处置太子之后如何布局,心中应该已有轮廓。然而凡事皆有难以预料之变数,皇上既要随时准备用你,又不希望你把手伸得太长。成全你与公主的婚事暗含赏抚,也是借此让你暂为回避。”
杨致不以为然的笑道:“多谢老相爷有心了。所谓布局,说白了无非都是为了废储另立,我与几位皇子素无瓜葛,本就半点兴趣也无,压根儿就没打算插手。不瞒诸位,我射杀赵天养又将黑锅扣在他头上的本意,别无其他,只是为了保卫肃不死、保舅兄沈重无恙而留下回旋余地罢了。你们口口声声说我机敏果决,皇上未必比我还差了?我不仅不会碍事,而且绝不会强出头去触霉头。”
王雨农慢条斯理的道:“飞虎侯,话不是这么说吧?帝王心术最难揣测,越王难道不是皇子么?卫飞扬从军不到半年,因灭唐立下奇功而一夜之间官拜勇毅大将军,在军中有何羽翼可言?你或可保沈重无碍,皇上一旦下旨命卫飞扬自金陵回京述职,他奉诏还是不奉诏?若是果真如此,卫肃十之*性命休矣!你别忘了皇上已年近花甲,要留与新君做的是恩德,而不是难题。”
皇帝曾向杨致提及,王雨农致休后有意让徐文瀚接任首辅宰相,但正式任命要留给后继之君“加恩赐封”。王雨农所言,其实是同样的道理。卫飞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日后还怕少了施展抱负的机会?为了彻底瓦解太子一党的势力,消弭卫氏父子在军方的影响,不给新君留下皇位不稳的隐患,皇帝大可以赐死卫肃,再刻意压制卫飞扬,将他冷藏起来。新君继位后如要重新启用卫飞扬,只需一道诏谕就是莫大的恩典。
杨致心头一紧,干笑道:“皇上雄心勃勃,绝不希望致使大夏一统天下的宏图霸业停滞甚至倒退,或许不至于此。后继之君若是连统驭全局的能力都没有,皇上又怎么会看得上眼?越王尚且年幼,他与我的交往多属胡闹,现在还万万谈不到夺嫡争储的那个层面上。老相爷是否多虑了?”
陈文远嘿嘿笑道:“未必。江山稳固、政局稳定,是推进大夏一统天下之伟业的前提!越王难道不是皇上的骨血?难道他就永远长不大么?若非他年前邀请群臣至宫中饮宴,何来你统兵迎驾之事?谁还敢因年幼而小觑于他?早在你进京之初参与禁军将领选拔,皇上有心让你参选的名目多的是,为何非要给你编排一个越王亲卫的身份?”
王雨农、陈文远与杨致虽然可称交好,但还是第一次和他将话说得如此透彻直白。可这些念头杨致已在脑子里转过无数遍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是以不再接口。
徐文瀚只是点到即止,在王雨农引申开来的话题上一言未发。王雨农与陈文远交换了一下眼色,问道:“文瀚有何高见?”
徐文瀚淡淡笑道:“王相不是说帝王心术最难揣测么?皇上乃是雄才大略之主,我等在此妄自议论又有何用?两位老爷子,我们明日一早还要奉旨伴驾进香出巡,还是暂且莫谈国是,好好商量商量我三弟与公主的婚事怎生操办吧!”
杨致先前的猜测很快得到了验证。王雨农肃然道:“文瀚大可不必这般谨慎。实不相瞒,皇上前脚命你宣旨,老夫与老太尉后脚就到府上相邀一同前来,并非巧合。有些话若是烂在肚里不说,即是有罪。但老夫与老太尉稍后只要跨出侯府大门,那便统统不会认账了。”
杨致不禁与徐文瀚相视一笑:两个老家伙一起登门果然是出自皇帝授意!一方面可以证明皇帝对二人的赏识看重已是无以复加,另一方面也说明皇帝对二人不放心到了何等地步!
王雨农叹道:“不仅是皇上,我们也以为两位堪称盖世人杰!依你二人之能,辅以秦氏之财,既可强夏,亦可乱夏!我们两个老货垂垂老矣,行将功德圆满,可称此生无憾,而你们两位却是来日方长啊!我们别无所愿,只愿两位一生心境清明,成为名垂青史的强夏名臣!——老夫既说保媒,不敢大意。正月十九日就是上上大吉的黄道吉日,不知飞虎侯意下如何?”
这场尴尬的后补婚礼,无非是履行从非法到合法的一道手续。在杨致看来,随便选在哪天还不都一样?冲三人团团一揖,笑道:“老岳父、媒人、主婚人这不都齐了吗?你们说了算啊!”
婚期定在正月十九日,也就是说距离今日还有五天,刨去元宵节这一天,实际上只剩下四天时间了。在这四天当中,皇帝到底会干些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