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更大了。
冰冷朔风开始变得刺骨起来,丝路联军的铠甲里也套上吐谷浑人的皮衣来御寒。
薛万彻换了一匹抢来的战马骑了上去,这是长途奔袭的域外作战,他也不知道这场战争会持续多久,更不知何时才是归途,甚至连目标在何方都不知道,所以他的宝马必须保留足够体力,迎接更加惨烈的围堵。其余将士也都是一人双骑,闲着那匹不仅是备战所用,还是遇到强敌、或是得不到补给而断粮的军粮。
呈现在他眼前的不知名部落,马匹牛羊已经被丝路联军宰杀一空,然后就这么扔在地上,这是留给失去部落、失去男人、失去父亲、失去孩子的老人和女人的食物。
并非是薛万彻心生怜悯,女人在草原上其实和牛羊没什么区别,留着她们,只会成为吐谷浑人的累赘,因为她们地位再怎样低下,也是一个种族不可匮缺的繁衍工具,一个种族想要继续存在、发展壮大,都离不开女人,所以吐谷浑即使再不愿,也要想尽办法来养这些女人,否则的话种族就此中断。
而草原人不杀女人之举,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仁慈,而是他们知道女人对于一个种族、一个部落、一个家族的重要性。
经过一天一夜的休整,将士大多容光焕发。但第一次参与域外战争的丘师利仍旧有些不适,哪怕薛万彻已经跟他讲过这些道理,但故有观念忽然受到猛烈冲击,很难在一天一夜之间扭转过来。
薛万彻也懒得多说什么,他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眼前这个部落,只是他们攻破的第七个而已,还有很长的时间、很多部落来让丘师利适应,杀着杀着他就会习惯了。
草原上的部落不像中原群居,他们散布在广袤的草原上,逐草而走,所以往往走了大半天,也未必看到一个成规模的部落。
被迫当上主帅的薛万彻带着丝路联军骑兵,犹如蝗虫过境般,无论是大部落,还是散乱的牧民,只要出现在视线之中男性,都会遭到他们雷霆打击,一连八天时间,三十多个大小不一的部落就这样无声无息的从吐谷浑的地图上抹去。
这些部落有的属于吐谷浑,也有一些归属于吐蕃的党项人,不过薛万彻显然是个荤素不忌的人,这种状况持续到了第十一天,他们终于遇到一支前来狙击的骑兵,高达四万的骑兵气势煌煌,死死的挡在了薛万彻面前。
薛万彻看着几百步外,那面张牙舞爪的旗帜,心中大感意外,他们来到吐谷浑之后,第一个出手的竟然不是土生土长的吐谷浑军队,而是消失在河西许久的西秦战旗,这也意味着挡在面前的是薛仁越、薛仁杲兄弟,看架势,他们在这里混得很不错。
薛万彻这一次没有选择用游击战术,因为他们已经连续战斗了十一天时间,此刻面对的不是牧民,而是以逸待劳的精锐之师,如果采用游击战,先被拖垮的反而是他们自己,硬仗也成了上上之选。
“老黑,这是薛举儿子的军队,薛仁杲骁勇善战,武艺高强,有‘万人敌’之美誉。”薛万彻迅速对身边的尉迟恭说道。
尉迟恭憨厚一笑:“‘万人敌’?我最喜欢杀的就是万人敌。”
薛万彻没好气的说道:“你一肚子坏水,却笑得这么憨、这么无害,看得我直发毛”
“嘿嘿!”尉迟恭傻笑。
“本帅命令你正常一点!”
尉迟恭果然不笑了,薛万彻这才感到这张黑脸好看了一些,飞快的说道:“比起薛举,薛仁杲武力更高,勇猛绝伦,只是脾气方面不太好,比他父亲更加自负,甚至有些乖张。但不得不说,他在秦军之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如果把他干掉,这仗就好打了。”
“圣上就是让我来干他的。”尉迟恭眼中闪烁着兴奋的狼光。
这时,西秦战旗下,一名精壮大汉越众而出,尉迟恭二话不说,一支箭矢已经射过去,对方手疾眼快的挥动手中兵刃,将箭矢磕飞,这令尉迟恭微微惊讶起来,他的箭术不算顶尖,但力量相当强大,放眼大隋武将之中,能够这么堂而皇之荡开自己箭矢的人也不多,可此人却如此不紧不慢,不管他是不是薛仁杲,都是一员悍将。
尉迟恭也注意到此人手中是一杆奇形怪状的兵刃,那兵器他认得,名曰钺,传说是斧之由来,钺头较斧大三之一,杆端比斧多一矛头,长约一尺六寸,故斧杆长于斧杆者亦尺六七寸;其余之构造则完全与斧相同,斧之与钺,亦犹枪之与矛,但它现在已渐渐失去了武器性质,变为仪仗饰品及礼乐舞蹈之用。现在使用钺为武器的人基本上没有了,不过它和斧子一样,是力量型武器,非神力之人不能使用。
此刻对方高高举起手中的钺,指着尉迟恭,用汉话喊道:“你们隋军,难道只会用卑鄙伎俩来取胜吗?”
“若连一箭都无法避开,有何资格与我较量?”尉迟恭冷哼一声,马槊直指来将,冷声道:“来人通名。”
“我是西秦霸王薛仁杲!”薛仁杲举钺指着尉迟恭,厉声喝道:“丑鬼,可敢与本王一战?”
“这就对了。”薛万彻怂恿道:“老黑,干死他,咱们就赢了。”
尉迟恭点了点头,正要上前,一旁的丘师利却是闷哼一声,拍马舞刀而出。
“滚开!”薛仁杲眼见冲来一名大将,却非对方主将,眼中闪过一抹不屑之色,手中长钺随手一挥,一记横扫千军使出。
“杀!”
丘师利将大刀抡圆,使足了力气一刀迎上去,他这些天心中始终压抑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郁气,没有太多反抗之力的牧民他不屑杀之,如今碰上主力部队,多日来积攒的郁气也随这一刀劈砍出去。
兵器碰撞,只听铛的一声巨响,丘师利只觉两只膀子仿佛不是自己一般。
薛仁杲也有些不好受,他托大之下,单手御敌,虽然将丘师利的大刀荡开,但他的右边膀子也阵阵发麻,一时间竟无法蓄力,看到丘师利震退之后,迅速拨转马头拉开距离。
牛进达看出丘师利不是薛仁杲对手,想要冲上接替,却被尉迟恭挥槊止住:“薛仁杲武艺虽然不俗,但以丘师利的本事,十来合没问题,先让他发泄一下。你去为他掠阵即可!”
“好!”
牛进达点了点头,提刀上前,却并未加入战团。
薛仁杲扫了牛进达一眼,收起了小视之色,他出道至今,能接下他随手一击的也极少,本以为无敌于天下,谁知道隋军之中,随便出来一名武将,就有这番本事,脸色也变得相当凝重了起来。
“还敢打吗?”薛仁杲长钺指向丘师利,借机震动有些发麻的臂膀。
“有何不敢?”
丘师利在之前的交锋中差点丢掉性命,却也知道对方力气无穷,若论武艺之精湛,未必比自己强多少,他这一次谨慎了不少,缓缓靠近之后,手中大刀凝而不发的斩出,避免与对方正面碰撞。
薛仁杲与丘师利过了几招,却见这家伙只是与他缠斗,始终不肯正面碰撞,哪里不知道对方打的什么算盘,当即怒喝一声:“居然胆敢诈我,找死!”
长钺挑开丘师利的大刀,跟着一钺疾进,直刺中宫,丘师利头皮发麻,顾不上收刀,双脚踩在马镫之上,身体往外一滑,避开对方的攻击。
“杀!”
薛仁杲猛然发力,原本已经用老的长钺自如一收,用力往下一压,朝着丘师利劈了下去。
“呼”
破空声起,却是一柄大刀破空而至,牛进达并未救人,而是劈向了薛仁杲的脖子,角度刁钻、力道狠辣,若薛仁杲执意要杀丘师利,牛进达这一刀,足矣在他杀死丘师利的同时,要他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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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牛进达出马开始,薛仁杲就一直关注,哪怕与丘师利相斗,他也保留几分力气,此刻回身遮挡,犹如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勉强之感。
“叮!”的一声脆响声中,薛仁杲心道不妙,这看似来势迅猛的一刀落在钺杆之上,却是浑不着力,仿佛自己一钺击在空处一般,连忙一个矮身,学着丘师利的样子滑到马背后面。
在他低头的同时,牛进达的第二刀带着撕裂空气啸声,贴着他的头皮划过,空气之中甚至传来几声气爆之声。
“好胆!”薛仁杲大怒,也不再理会丘师利,长钺自下而上,狠狠地砸向牛进达的战马。
牛进达一勒战马,坐下战马人立而起,陌刀自上而下狠狠的砍了下来。
“咣!”
薛仁杲举起长钺迎向下劈的陌刀,只听一声巨响,大刀回弹,牛进达身体猛然后仰,双脚离蹬,身体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再度落下时,大刀带着厉啸之声朝薛仁杲当胸直刺。
薛仁杲准备好横砸的,奈何牛进达这玩命的一刀来得太快、太猛,他又不想和牛进达同归于尽,无奈只能侧身闪避。
须臾之间,两人都在生死边缘走了好几遭,其中的凶险,看得一旁的丘师利双眼发直。
牛进达武艺高强,但是在战将如云的大隋,胜过他的猛将着实不少,可如果生死搏斗,没人敢说自己能够完胜牛进达。因为武艺和胆魄戚戚相关,武艺高强的人未必有拼命的胆魄,胆子大的人也不一定拥有万夫莫敌的武艺。
但是牛进达,便是集武艺和胆魄为一体的悍将,当起战将以来,他就是这么不要命的打,当今世上有资格让他玩命的人极少,而这部分胜过他的人,很少有和疯子搏命的胆气。至少,薛仁杲就不是,否则的话,两人早就变成尸体躺在地上了。
牛进达一刀子占据了先机,便得势不让,手中陌刀一刀快似一刀,每一刀都是攻敌之必救,对于自身破绽根本就不管不顾,他给薛仁杲的感觉就你薛仁杲砍死老子,你也得死。
这也使得空有一身神力和武艺和薛仁杲,宛如遇到克星一样,有劲无处使,只能被动的按照牛进达的套路来打,每每窥得破绽想要给他一钺,但牛进达压根就不怕死,直接就一刀子捅了过来,逼得他不得不改攻击为防守,先机自然又被牛进达夺了去,然后又跟他玩招式,等他好不容易又有了机会,牛进达又来玩命。如此周而复始的交手百余招,明明强上一筹的薛仁杲却是守多攻少,一股郁气憋在心头却是发作不得,只能通过不断怒吼来发泄心中的郁闷。
“薛仁杲应该相当憋屈。”薛万彻幸灾乐祸的说道。
尉迟恭道:“换你,你也憋屈。”
“老黑,如果是你,你能不能破掉老牛这种玩法。”
“能啊。”
“怎么破?”
“叔宝的枪锏交加、行俨的枪锤都可以破,我的槊法加鞭,也可以择机夺刃;小罗的枪法有藐视一切的气势,讲究速战速决,他比老牛快,老牛如果和小罗这么玩,是找死。圣上的太极枪法让人有力无处使,令人恼火之极,他可以轻松玩死老牛。”
“和着说,我最菜。”薛万彻沮丧道。
“但你比你的三个哥哥都强。”
“这倒也是!”薛万彻满意了。
便在此时,战局出现了变化,只见牛进达突然一勒马缰,策马斜斜冲出几步,使薛仁杲一钺架空,还没来得及细想,耳畔却是传来一阵破空声,牛进达的陌刀刀尖已经照着他脑门刺来。
也是薛仁杲了得,危难之际猛地挥动钺,拦腰扫了过去,用的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只要牛进达执意杀他,也难逃死亡的命运。
牛进达自然也不是真的想跟他同归于尽,眼见对方豁出命来,也只能勒马前冲几步,避开了薛仁杲这同归于尽的一击,但同时,也等于放了薛仁杲一命,之前营造出来的优势彻底瓦解。
“哈哈哈哈……原来你小子也会怕死啊!害得老子束手束脚的陪你玩了半天……”薛仁杲哈哈大笑,再度朝牛进达杀来。
牛进达微微皱眉,这个薛仁杲力大无穷,自己肯定打不过他。
“老牛退下!”
一声沉喝声中,马蹄响起!牛进达默契的策马移开,薛仁杲见尉迟恭出手,不惊反喜的大喝一声,迎面而上。
“咣。”
马槊和钺狠狠一撞,空气中,似有一股无形的波纹以两人为中心,逸散开来。
“你……”
薛仁杲死死地瞪着尉迟恭,脸色泛起了一抹潮红之色,他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能够在力量上与自己抗衡。
尉迟恭同时也感觉双臂一沉,他的力量同样不小,但此刻也只是勉强与这薛仁杲拼一个平手,见他双目怒睁,便知他要发力,冷哼一声,双手猛力一搓。
马槊铁然扑棱棱转动起来,不等薛仁杲发力,已经顺着钺枪杆滑下来,槊锋斩向了他握着钺杆的手指。
薛仁杲大吃一惊,也顾不得发力,将钺刃横扫,直接斩向尉迟恭的腰间。
尉迟恭竖起槊杆,将这一击挡了回去。
两人看向对方,目光在空气之中碰到了一起,不约而同的纵马而出。
“杀!”
两道人影很快纠缠在了一起,一如出笼猛虎,手持长钺,气势凶狠霸道;一如蛟龙出世,马槊刚劲有力,幻影相随。
嘭!嘭!嘭!嘭!
巨大碰撞声剧烈响起,虽然只是两人之争,但气势仿佛胜过千军万马一般,惊人的气势让观战的人看得目瞪口呆,烈烈的劲风,荡起了草地上的枯草,然后又被纷纷绞碎成粉。
这样的打斗,绝非普通武将插手。
乱世之中枭雄辈出、猛将丛生,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绝不是一句吹嘘之语,那是一种千万人吾独往的睥睨气势。
两人大约交战百余合,尉迟恭突然眼神一凝,口中一声发出高喝。
“给我破!”
只见那柄寒光闪闪的马槊剧烈的旋转了起来,如陀螺一般,带着一股惊人的力量,凶狠霸道槊刃点在拦在面前的钺杆之上。
尉迟恭陡然瞪圆双眼,猛然发力,被薛仁杲架住的马槊突然加力,薛仁杲坐下战马突然惨嘶一声,四蹄齐断,被尉迟恭这一槊生生的压倒在地上,紧跟着马槊一送,狠狠地洞穿了薛仁杲的胸膛,将他刺穿在地。
薛仁杲一口鲜血立刻喷了出来,双目顺着槊杆望向高高在上的尉迟恭,惨然一笑,吃力道:“你很强。”
“车轮战,胜之不武。”尉迟恭摇了摇头,说道:“但这并不是比武较技,我很抱歉。”
“哪怕全盛,我,我也不是你对手……太强了!”薛仁杲眼神渐渐模糊,直到彻底陷入黑暗。
……
“霸王死了”
“将军死了”
“……”
薛仁杲是西秦军的一面旗帜,如今旗帜倒塌,悲伤迷茫、仓皇失措的声音响彻在了整个战场的上空
“老黑干死了薛仁杲,哇哈哈,全军掩杀!”
薛万彻兴奋的一声高喊。
“呜呜呜”的号角声,向丝路联军下达了进攻命令。
联军立即以铺天盖地之势,嗷嗷直叫的杀向了西秦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