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地上再次沉寂下来,就像熟透的地瓜一样,到处冒着缕缕的青烟。有的烈士身上衣服被子弹钻过,军衣在轻微地燃烧着,有的矮树棵子,被炮弹光顾,一明一暗地闪着火光,就连地皮,被各种弹药扫过,也在徐徐地冒着烟。
韩行再看警卫营,还有70多人,再看2营,还有30多,如果日军再次进攻,非全部阵亡不可。韩行走近了王超奎,想劝说他撤退。王超奎由于三次负伤,已奄奄一息,但是作为一个战士,两腿之间还夹着中正式步枪,枪上顶着子弹。
还没等韩行开口,王超奎已经猜到韩行要说什么,他鼓起一口气,对韩行嘶哑着说:“韩司令呀,带着我的2营和3营撤吧!”
“那好,事不宜迟,晚了就撤不出去了。”韩行一努嘴,意思是让2营的剩余官兵抬着王超奎走。
王超奎摆了摆手:“你们能走,但我不能走!”
“为什么?”韩行问。
王超奎鼓起最后的力气,像是对韩行,又像是对大家说:“我有军令在身,必须在此死守三天。现在,阵地是守不住了,我决心和阵地共存亡。全营五百兄弟,就剩这几个了,希望你们能活着。我不死,你们就得陪我一起送命,我死了,你们还有逃命的可能。”
韩行一声冷笑,劝他:“王营长不要自责,这已经很不错了。两个加强营,顶住了鬼子两个步兵联队的进攻,已经坚持了两天一夜。我们不知鬼子争一日之长短,熬过了这阵子,补充好了,再和鬼子干!”
王超奎也是一声冷笑:“想我王超奎,虽然算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军令从来没有违背过。但是今天,为了这三十多个弟兄,也算违背一回,但是我得先死了。”
话刚说完,一颗792毫米尖头子弹无情地击碎了自己的头颅。他的手已没有了力气,早已脱下了胶鞋,用大拇脚指头勾响了扳机。韩行再要劝止时已经晚了。
三十多个弟兄一齐大哭“王营长,王营长——”“你是为了我们死的呀!”“你不该丢下我们啊——”
满天的乌云终于忍不住了,下起了鹅毛大雪,一阵紧似一阵,大大的雪花伤痛地飘落下来,很快地落在了王超奎的身上,就像早早地为英雄蒙上了一层白白的布单。两滴泪珠在韩行的眼里滚动,慢慢地落了下来。
吴小明很少哭过,这时候不住地擦拭着眼睛。李大中牙齿咬得格格响,用力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警卫连的战士,有的为王营长默默祷告,祝他一路走好,有的上来整理着王营的的遗容。
韩行带着警卫营和2营3营的官兵撤走后,日军扑上了阵地,看着阵地前伤亡惨重的日军,日军官兵恼羞成怒,开始了虐尸,他们把王超奎的头砍下来,然后对着遗体猛砍泄愤。还不解恨,又把看见的中国士兵遗体肆意摧残。
日军过后,一些战士抢出王超奎身首分离的遗体,用担架抬着往南撤去,一直到汨罗,才遇到副军长夏炯。在听闻王超奎的事迹后,夏炯禁不住热泪盈眶,他脱下将军服,覆盖在王超奎的遗体上,抚尸痛哭。战后,国民政府军委会追赠王超奎为陆军中校。
日军用了3个师团,发射了大量燃烧弹,新墙河防线终于25日当晚被日军突破。这和薛岳的预测基本一致,他立即命令防御正面的20军不要恋战,迅速向两翼转移,避开日军锋芒,放日军过去,以防自己被日军合围歼灭。在侧翼受敌人压迫不重的58军则立即侧击,迟滞日军的推进!
于是,当晚第20军奉命向东南的三江口、关王桥、王家坊山区后撤,58军则向杨林街进行侧击。
第二条防线汨罗江为37军防守,而99军则驻守汨罗江防线最西端的归义一线,那里紧靠洞庭湖,以防止日军像前两次那样通过洞庭湖进行登陆作战。
26日当晚,第3师团先头部队到达了归义,第6师团先头部队到达了新市的对岸,第40师团前锋突进至长乐街,都逼近了汨罗江防线。
韩行带领着警卫连则到达了伍公市,正好和日军第40师团打对头。这里驻扎着37军的179团,是37军的主力团之一。
37军前身是湘军,但抗战期间成为中央军的骨干部队。在2个月前的第二次长沙会战中,37军也遭受日军主力师团夹击,伤亡惨重,目前只恢复了部分实力。不过37军是一支相当顽强的部队,又是湖南人在本乡本土作战,更是誓死保卫自己的故乡。
第二次长沙会战中,韩行的南征军曾冒死救过37军60师,不论师长董煜也好,军长陈沛也好,对韩行都怀有深深的感情。韩行的警卫连刚到,身在前线的陈沛就找上门来了,老远就伸出了手,打着招呼:“韩司令呀,你好,欢迎!欢迎!”
陈沛高大魁伟,一身戎装,相当武威,但是脸谱还是南方形的,大前额,大颧骨,大眼睛,瘦脸颊。他抓住韩行的手一边摇着,一边说着:“韩司令呀,几日未见,实在想念。救我60师之恩还没有报,今天又见面了。不管你再忙,也得抽点空,中午我请客!”
韩行却没有这么乐观:“一个军对付日军的三个师团,压力山大啊!二次长沙会战,战力还没有恢复,今天又要恶战一场,我心里实在悬着,老不踏实啊!”
陈沛心里虽然压力不小,但表面上还是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怕什么!我37军誓和小鬼子死磕到底了。再说,不是还有你们南征军吗?我算是遇到贵人了。”
韩行心里警觉了,可别让他指望南征军,要是陈沛指望上南征军,南征军就得死无葬身之地。“南征军就这百十来号人,光日军一人一口唾沫,也把南征军淹死了。”
陈沛瞪着狡黠的眼睛,眨巴子两下:“那可不一定,你们这百十来号人后面,有强大的空军,威武的炮兵,还有神出鬼没的战车部队。我今天啊,算是赖上南征军了,死要和你们死在一起,活,也要和你们活在一起。”
韩行心里一咯噔,这叫啥?猪八戒穿皮袄——死皮赖脸。但又仔细一想,37军的顽强战力,加上南征军的空军、炮兵和坦克部队,如果双方取长补短,正好相得益彰,这也是自己的一贯战术。这个陈沛啊,算是把自己琢磨透了。
陈沛看到韩行心眼活动了,又补上几句:“我这几天就陪着韩司令了,你走哪我跟到哪,管吃管喝还管女人陪睡?”
韩行皱起了眉头:“身为一军之长,不在你的指挥岗位上,老跟着我干啥?再说管吃管喝,还有女人陪睡,你就不怕坏了军纪?”
陈沛嘻嘻一笑:“部队都安排好了,军部自有副军长坐镇。如果没有南征军的火力支援,部队还打个啥呀,恐怕早就崩溃了。至于女人陪睡,我知道韩司令不好女人,只是准备上,如果韩司令一时高兴,不妨开心一试。”
“吓了我一跳。”韩行也幽默开了,“真要是女人陪睡,那就甭指望南征军的火力支援了。”
两人半真半假地开起玩笑,又仔细地观察起眼前的汩罗江和江防阵地。
汨罗江,发源于湖南省平江县、湖北省通城县、江西省修水三县交界处的黄龙山梨树埚,从东到西,全长253.2公里,汇入洞庭湖。由于河流上中游和大部分支流穿行山区,带山溪性,洪水多暴涨暴落。现在虽然是沽水期,但水量也比新墙河大得多,这是军事上最需要的。
历史的更替犹如浩瀚的星辰,璀璨之中总带着短暂。汩罗江上的屈原是春秋时期楚怀王的大臣,他倡导举贤授能,富国强兵,力主联齐抗秦,遭到贵族子兰等人的强烈反对。屈原遭谗去职,被赶出都城,流放到沅、湘流域。
屈原眼看自己的国家被侵略,心如刀割,但是始终不忍舍弃自己的祖国,于五月初五,写下了绝笔作《怀沙》之后,抱石投汨罗江身死。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屈子深邃的目光穿越千年注视着现在的汩罗江,使我中国军队不敢迷失,不敢懈怠,不敢马虎、不改初衷,在顽强地防御着中国的这片领土,誓与日寇决一死战。
岁月静好,不知楚秦。偶尔他会看一眼皓月的水面,听一曲悠扬的渔歌,或吹一缕欢畅的清风,感受着返回人间的愉悦。就像一位老者,心中如没有起风的汩罗江,是那么平静、随和,那么的安祥、沉静,但是疯狂的炮火不一会就会破坏人世间的恬静,浩劫再一次面临汩罗江。
日军强大的第3第6第40师团,目前已经前进到了汩罗对面、新市对面、长乐一带,张开巨大的獠牙,马上就要把汩罗、新市,伍公市一带吞噬掉。而37军不到两万人,要对付的却是七、八万人装备精良,不可一世的日军。战事如何艰难、残酷,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