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大结局(下)
“卫疆还好吧,他听了俩哥哥死的事儿,是不是心里特难受?”对面的冷奇又说。
另一个老聂点了点头,竖了三根指头出来:“在自治区三院自杀了三次,所以,我打算把他转到北京去。对了,他挺喜欢玩电子游戏的,就是我现在着手研发的这种,这东西孩子们都喜欢,还有电脑,他也很喜欢,我给他买了一台,那孩子脑子太好了,防不胜防的就想自杀,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尽力的,转移他的注意力了。”
凌晨,天还未亮,车厢里一片灰黯,聂工坐了起来,尽量不动声色的,够着从桌子上的一张报纸拿了过来,看时间,同样是1986年7月4日,这跟他离开北京的时间是一致的。
他打开了读书用的小电筒,仔细看着报纸。
报纸上赫赫然登着一篇报道:《兄弟毒贩聂卫民和聂卫国的传奇人生――枪毙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聂工突然就想起来,陈丽娜说过,上辈子的卫民和二蛋,是在1985年的时候,因为黑社会,以及贩毒罪,在86年6月红岩的严打中,给枪毙掉的。
要按现在的时间来算,就是上个月的事儿。
所以,对面的那个聂工,应该就是陈小姐嘴里一直念叨的,上辈子的老聂吧。
而穿着军装的,无庸质疑,肯定也是上辈子的冷奇了。
好吧,聂工相信陈小姐是重生的,也相信还曾有过一辈子,自己的几个孩子结局都无比的凄惨。
可是,他从来没想象过,自己有一天,真的会遇见上辈子那个杏树叉子啊。
既然他能拿到报纸,就证明他和上辈子的杏树叉子,是在同一时间,同一空间里的。
对于一个深信马列,深信唯物论的共产党人来说,这可真是太奇妙了。
对面的俩人还在聊天呢。
“卫民的那个情妇,本来替他们兄弟担下了所有的罪,直接枪毙了的,本来,我以为这样就完了,他们兄弟还能出来。但是,刘小红死了半年,省上突然重启程序,再度追查,推翻刘小红原来所有的口供,检方一起推行,就是要枪毙他们兄弟,说白了,严律震慑,是给全国的不法分子们看的。”
“杀鸡儆猴,我明白的,现在边疆和红岩的情形太乱了,必须用重典。”老聂说着,一字一句,无比的艰难。
冷奇拍了拍他的肩,突然就说:“我知道你特别伤心,但是,兄弟,咱们该走的路还是要走,我找了一对象,给马小芳祸祸掉了,前两年吧,马小芳盯的紧,我没敢轻举妄动,前几天偶然碰见,她还单身着呢,这不,她正准备前往边疆,去乌鲁谈点儿生意,好像在那边她给当地的黑社会欺负的挺惨的,我实在是不敢见她,主要是没脸见她,你能帮我劝劝她吗?”
老聂茫然的看着冷奇。
聂工也从报纸中抬起头来,茫然的看着冷奇。
还好,冷奇解释开了。
他悄声说:“就是,我有一前女友,原来我一直在部队上,因为马小芳的关系,怕马小芳要伤害她,没敢追她,现在呢,我不是要转业了嘛,仕途也无所谓了,可我伤她伤的挺深的,她再也不肯搭理我了,你帮我劝劝她,成吗?”
“冷奇,卫民和卫国给枪毙才一个月,你让我给你做媒?”
“死的死了,活人总还得继续自己的生活吧,你这人面貌诚实可信,我呢,天生一幅流氓相,她不听我劝呀。”
冷奇没觉得让一儿子才死了俩月的男人给自己当红娘有什么不妥。
“你是真打算撇开马小芳了,这挺好,那个女同志也在这辆火车上吗,怎么没跟咱们坐一块儿?”老聂问说。
冷奇搓着双手,紧张的跟生平头一回见老丈人似的。
“她叫陈丽娜,原来是咱红岩毛纺一厂的工人,后来辞职了,自己做服装生意呢。我打听过了,她坐这趟火车,准备上乌鲁办点事儿,听着好像是给人欺负了,想去打官司呢。所以,我这一趟,除了陪你,送俩孩子之外,还想让你帮我劝劝她,并且,出面解释一下我和马小芳的事,行吗?马小芳那个贱货,我是真受不了了,前面一个儿子不是我的吧,这你知道,我俩婚姻还在存续期呢,她又给陈俊彦怀了一个,我给一脚踹掉了,我他妈招谁惹谁了我绿帽子戴两顶啊我。”
冷奇洋洋洒洒的说着,但老聂大概并没有听到这些,他两只手攥着,静静的坐着呢。
聂工却蒙住了。
陈丽娜不是说,自己原来从不认识冷奇的吗,怎么在这个世界里,冷奇却以她的前男友自居?
毕竟他跟冷奇吧,多年的兄弟,这种事情不能不问,对吧。
冷奇现在隔三差五,跑他家蹭饭吃了,还是他闺女的干爹,要他和丽娜真谈过一段儿,那陈丽娜瞒他,也瞒的太深了吧。
“冷奇,去餐车给咱搞点吃的吧,让我静静,好吗?”老聂性子舒缓,没打人,只是把冷奇给劝走了。
冷奇要走呢,还指着软卧车厢的尽头,说:“她在硬卧车厢呢,12车厢37床中铺,你先去看一眼吧,真的,跟我特合适一女的。”
老聂只当冷奇又在发狂犬疯,当然没把他的话当真。
等冷奇走了,站起来,就去摸俩儿子的骨灰盒了。
孩子给枪毙一个多月后,他才办好所有的手续,能把他们的骨灰,带回家。
列车继续往前驶着,窗外,是白雾茫茫的凌晨五点半,铁轨延伸向无尽的远方,不停的在浓浓的白雾中穿行着。
身为曾经基地临时武装队的参谋长,也曾在反恐作战中,一枪爆掉过恐怖分子们的脑袋,老聂知道,俩儿子都是给一枪爆头的,那种恐怖和愧疚,绝望,一直萦绕着他,在他心里,是过不去的坎。
他无数次的,把枪管顶上自己的脑袋,却因为病床上还躺着一个瘫痪的孩子而放弃了自杀。
可是,那么鲜活的俩儿子啊,他们死了,没了,于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了。
老聂是亲自看着俩孩子在红岩,给送进殡仪馆,送入焚化炉的。
可他还是疯了一样的想找到他们,想把俩孩子搂在怀中,想跟他们说声抱歉,说声对不起,说声是爸爸没有教导好你们。
但显然的,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他们了。
他们还那么年青,才二十一二岁的年纪,却给他眼睁睁的看着,给送进焚化炉了。
老聂的人生,事实上已经毁了,没有了。
他因为有大黄鱼而拥有原始资本,他只需要贩卖技术含量不高的电子游戏,就可以赚到别人想象不到的金钱。
可是,他仍然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失败到一塌糊涂。
但他就算想哭,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哭,因为所有的错误,都是他自己一手铸就的。
聂工起身,快速的脱掉自己身上的夹克衫,然后追了出去。
他里面穿的是衬衣,跟对面那个老聂,其实是一模一样的。
“陈丽娜是不是齐思乡人,红岩女子师范大学读了一年?”他跟在冷奇身后,问说。
冷奇走到车厢尽头,在洗手台处洗脸洗洗手呢:“啊,可不,怎么,老聂你也认识她?”
“你们谈了多久?”聂工再问。
冷奇甩着手上的水,正在欣赏镜子里自己的帅气样貌呢,突然莫名的发现聂工似乎年青了很多,还特别的精神帅气,一把就把他的头从镜子里给搡出去了:很好,这下只有冷奇一个人很帅啦。
“我俩啊,83年开始谈的,那不马小芳那个贱货,一直在北京,把自己搞大肚子了又回来,偏偏还给小陈看到,她就跟我提分手了嘛,唉,我真是恨不能踹死那个马小芳。”冷奇说。
聂工这下可以确定了,陈丽娜跟冷奇是真谈过一段儿。
好吧,徜若不是这阴差阳错中回到过去,聂工是永远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的。陈小姐要撒起谎来,她能撒一辈子。
冷奇在走廊上挥着手呢:“这会儿估计她已经起来了,赶紧去12车厢帮我劝人啊,我给咱等着买早餐去。”
聂工目送着冷奇消失在走廊尽头,转身,又回了刚才的软卧车厢。
老聂仿佛凝滞着一般,怀里抱着个骨灰盒呢。
而就在这时,因为六点了,天亮了,车厢里所有的灯,于一瞬间亮起来了。
聂工,也穿上了他的夹克。
老聂怀里捧着卫民的骨灰盒,正在回忆卫民出生时的样子。
没错,仨儿子,只有卫民出生时,他在身边,他见过,也就骨灰盒这么大小,哇哇的,在他手掌里哭着。
不过二十年啊,他那曾经哇哇而啼,就算从来不去上学,只要他拿皮带抽上一通,进教室就能考满分的儿子,他居然变成一抹骨灰了。
跟他出生时,一样大小的盒子,就把他那么大一孩子,给盛下了。
“真的不考虑去12车厢,看看那个女人吗,冷奇说的那个。”对面一个男人说。
老聂抬起头的同时,惊讶坏了,因为对面的男人,看起来跟他一模一样。
但是,又有不一样的地方,比如,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衫,里面是白色的衬衣,黑框眼镜,腕上戴着块挺结实耐用的老钟山,看起来是个学者的样子。
而不像自己,为了做生意,非得打扮出个商人的样子来。
老聂吃惊坏了:“你是谁,为什么看起来……”
看起来跟他自己生的一模样。
“12车厢的那个女人,就是冷奇拜托你去劝的那个女人,陈丽娜,你是真的一点也不好奇吗,你就没想过,去看看她?”聂工再说。
老聂接过报纸,一脸警惕的看着聂工:“你到底是谁,你又是从哪来的?”
“我,聂博钊,今年45岁,我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叫聂卫民,马上就要去冬风市参加工作,对了,他是在清华,八机部上的大学,在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休斯敦大学读的研究生,主研的,是载人航天专业。我的二儿子叫聂卫国,目前是个摇滚歌手,好吧,我不认为那是什么正经职业,但他不论走到哪里,只要三句话,身后就会有一大堆的人立志追随他,这也是种能耐,对吧。而我的小儿子聂卫疆,他同样读的休斯敦大学,不过退学了,目前在乌玛依矿区注册了一家电子游戏企业……”
聂工不停说着,对面的老聂突然就双手抓起了头发:“我明白了,你是我的幻象,你是我痛苦至极之后,自己大脑里分裂出来的幻影,我,我可能已经疯了,怎么办,不行,我得冷静我自己,我还有一个儿子,我不能生病,我得冷静我自己。我已经失去俩个儿子了,不能再失去仅存的那一个。”
“是,你就当我是你大脑里分裂出来的幻象吧。”聂工没想自己能一下子说服另一个空间里的自己。
特别平和的,聂工说:“如果你愿意去找那个叫作陈丽娜的女人,那么,你还会有一个特别可爱的小女儿,喽,就是这个。”
聂工不论去哪里,兜里都要装着孩子们的照片的。
他把照片掏了出来,先是丽娜和小卫星的。
那是她们一起给服装厂拍的模特照。
陈丽娜两手插兜站着,小卫星抱着双臂,小背带裤,笑的得意洋洋的。
老聂接过照片,顿时就给照片里乖巧的小丫头给吸引了,长时间的看着她。
父女血缘啊,这小姑娘虽然不是特别特别的漂亮,皮肤还挺黑,可她看起来又调皮,又乖巧,又还,无比的可爱。
让他想摸摸她的脑袋,想抱抱她,想亲亲她的额头。
“这是卫民在约翰逊航天中心时拍的照片,旁边那个人,是约翰逊航天控制中心地面小组的组长,霍华德,你一直在关注航天业,肯定认得霍华德,对不对?”
聂工说着,又把一张照片推了过去。
就当这是一针麻醉剂吧,老聂深吸了口气,接过照片,看着照片里的聂卫民。
他跟共和国很多年青人一样,背着两只手,站在一个金发的,美国人的身边,看起来笑的是那么的阳光,那么的灿烂。
这真的是他那个从小就倔犟,敏感,十三四岁就跑出去打架,不上学的儿子,聂卫民吗?
“这个是卫国,是他在伦敦音乐节上登台演唱时的样子,不要以为他披头散发是因为想学小流氓,他只是没钱理发而已。而他喜欢很长的衣服,外号叫神父,最近组了个名字特土的乐队,叫农场少年,听名字就不会红,对吧。不过,我对于他的希望是,我可以把所有的钱都花给他,只要他自己开心就好,他是个傻孩子,但也是个哲学家,要养一个哲学家,是很花钱的。”聂工说着,又推了一张照片过去。
老聂的泪水突然就决堤了,因为,这是他打过最多的一个儿子。
为了教育他,有一回他甚至抽断了两根皮带。
孩子什么话也没说,遍体鳞伤的,就离家出走了。
好吧,光彩斑斓的舞台上,他长发披散,长衣如风,瘦削,似乎还很沉醉,但是,这完全不是他送进焚化炉里时的样子啊。
聂卫国啊,老聂把卫国的骨灰盒也捧了下来,哽噎着,心说,只要聂卫国活着,他愿意做什么,我都可以啊,如果他想裸奔,我也只会在后面替他拿件衣裳,跟着跑的,只要他活着就行。
聂工看着曾经的自己。
同一时间,同一辆火车,但是,不同的时空,这是两个平行时空的,一刹那的交汇。
他拿出了最后一张照片,这里面,是聂卫疆。
“喽,这是他在美国的时候,跟着他干爹一起骑马打猎时的照片,不要怀疑,如果你愿意从现在开始,就去认识那个女人的话,你的卫疆,不但可以站起来,甚至于,他会在异国的农庄里,骑马打猎,他还能像现在的你一样,从事一模一样的工作。”
这张照片,才是真正惊到老聂的那一张。
他夺过照片,仔细的看着。
聂卫疆的脸庞,还是那个脸庞。
可他骑着马呢,他手里扛着一杆猎枪,肩上还背着一只兔子,他看起来,跟所有的正常人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的小儿子,不再是一幅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模样,他真的站起来了,他穿着英式的骑马装,戴着顶圆顶的帽子,得意的挥舞着自己的战利品。
这真的是他的儿子啊。
老聂深信了口气,把仨孩子的照片排开,仔细的看着。
就仿佛多看一眼,他的心就能少痛一点,他的呼吸,就能更顺畅一点,他就还能继续活着一般。
“陈丽娜不喜欢别人叫她为同志,所以,你一定要叫她陈小姐。她喜欢听你每一天用不同的修饰词赞扬她的美貌,所以,你一定要记得,从今天开始,就让拜伦和雪莱成为你日常言词中的修饰词,她喜欢男人穿的帅气而又得体,所以,一定要修饰你自己,不要因为丧子的悲伤就一厥不振,在她面前,一定得展现出你的温柔和力量来。”
聂工说着,又最后一张,陈丽娜刚到矿区的时候,和他一起,并三个孩子一起照的那张照片推至老聂面前:“你要能做到这些,那么,卫民就可以上大学,卫国可以搞摇滚,而卫疆,就可以站起来,你还会拥有一个无比可爱的小女儿,而你自己,会像我一样,依旧坚守在自己的科研战线上,明白吗?”
照片里的陈丽娜才刚二十岁,穿着她的花棉袄,怀里抱着聂卫疆,聂工怀里抱着卫国,卫民就站在他们俩中间。
这张照片足以证明,陈丽娜是他们的继母,也是伴着他们一起长大的。
老聂问说:“这些照片,你可以送给我吗?”
聂工顿了顿,说:“你不能泄露给任何人知道,或者给任何人听,明白吗,因为,你一旦泄露了,也许原本时间安排好的一切就会改变,而我现在的生活,也会给你改变的。我有三个儿子,有一个女儿,我不想某天早晨醒来,失去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
老聂就是曾经的聂工,脑子肯定够用。
当然,经过短暂的怀疑之后,已经相信面前的这一切了。
他相信共产主义,但他也相信,时空有很多的支流,在这个时间点上改变一点点,在另一个时间点上,就像蝴蝶的翅膀,很多事情也会改变的。
“只要跟她结婚,并且永远爱护她,在时间的长河里,终将有一辈子,我会变成你现在的样子,对吧。”老聂接过照片,肯定的说。
聂工说:“是的。”
老聂伸出手来,握了握聂工的手:“我会尽力的。”
不论这是一场梦,还是真的发生了,于老聂来说,聂工给的一切,都是他生命的绝崖中,最后一根稻草,无论怎样,他都得抓住。
“每天都得说最动听的情话,越肉麻越好,别说我没提醒过你,少一句,你几个儿子依然回不来的,漂亮的小女儿,你也无法拥有的,真的。”
聂工辛灾乐祸的想,早早下海的老聂啊,那女人可作着呢,你就下死劲儿的,应付去吧。
老聂深吸了口气,起身,跌跌撞撞的,往12车厢去了。
他真得去看看,那个能改变他和三个孩子人生命运的女人,究竟是不是照片里这个样子。
她会跟他生个可爱又漂亮的女儿吗,她会让他的三个儿子,不致死的死,惨的惨吗?
老聂正往前走着,却又叫聂工给拽住了:“从现在开始,装做不认识冷奇,也不要告诉冷奇这所有的一切,找个人介绍,正正经经的开始一段关系吧。她应该很讨厌冷奇的,不要让她因为冷奇而厌恶你。”
毕竟现在的陈小姐,还是冷奇的前女友,冷奇正打算重新追她呢。
老聂跑去毛遂自荐,总不道德吧。
老聂转过身来,给了聂工一个拥抱,继续往前跑了。
可怜的,正在餐车里打饭的,还盼望着好兄弟能帮自己说服陈丽娜的冷奇,从今往后,就被老聂单方面宣布绝交了。
好吧,分明兄弟妻,不可欺。
老聂那个大流氓,把它变成兄弟妻,不客气了。
聂工紧跟在老聂身后,也在往前奔着,他也想看看,没有遇到自己,独自活到35岁的陈丽娜是个什么样子呢。
现在的她,正在给苏向东和邓淳俩欺负啊,做生意做的很艰难,估计也是躺在卧铺上哭的吧。
她正是无助的时候,需要一个人来安慰,相依相扶着,走完自己的一生啊。
还有,他还需要告诉老聂一些什么呢,关于俩孩子的死,是苏向东搞的鬼,而金省也参于了吧,洪进步呢,为了自己能升职,也为了能帮真正的毒贩子隐瞒,应该也往俩孩子头上扣过屎盆子吧。
光杀了苏向东,俩孩子的仇就能报吗。
聂工觉得,自己该说的,还有很多。
在满车厢人的睡梦中,火车继续往前方奔驰着,当时钟走过六点,朝阳就从东边露了头。
在那一瞬间,在两个时空,同一时间,并道而驰的两列火车,突然就分开了它们的轨迹。
载着老聂和陈丽娜的那一列,拐向了乌鲁。而载着聂工的这一列,则拐向了乌玛依。
聂工还在往前奔跑,可他却眼睁睁的,看着老聂连同那列火车,一同奔向了另一个方向。
12车厢的门前,他看着老聂推开了车厢的门,却永远,都没可能见一面,上辈子的陈丽娜了。
“同志,醒醒,同志,车到站了,快醒醒。”
聂工猛的翻坐起来,一看窗外,才发现自己已经到矿区火车站了。
一把拉开枕在头底下的小包,聂工顿时就又愣住了。
因为,他文件兜里孩子们的照片,他的人大代表工作证,以及实验室的通行证,全都不见了。
出了火车站,外面就是车水马龙。
聂工手里一份报纸,上面的大标题,赫然还是给俩孩子枪毙的那一份。
他和另一个世界里的老聂短暂的相遇,又交换了一些东西,然后,他又回来了。
陈丽娜大清早的,带着二蛋,在火车站接聂工呢。
“爸,我想去当兵,我知道自己这样做很不好,但是,我想在边防营驻扎两年,回来再继续做音乐,您能答应我吗?”二蛋怯生生的,在后面就说。
好吧,他觉得,爸爸一定会抽死他的。
毕竟当初为了让他出国,钱花了不少不说,爸爸可是打过红色电话的啊。
“哦,想去当兵,可以啊,今年的征兵工作八月份开始吧,那就先在家里呆着,给你妈开开车,跑跑腿,等八月份了,就自己报名去参军吧。”聂工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就把儿子给打发了。
然后他说:“卫国,下车给爸买份早餐去,爸还没吃早餐呢。”
俩只骨灰盒,聂工曾亲手触摸过,陈丽娜回忆中的那个世界,他曾短暂的经历过,包里,还是俩孩子给枪毙的新闻。
聂工现在顾不上追究儿子要不要继续搞摇滚这事儿,只想赶紧把他支开。
“好的爸爸。”二蛋于是下了车,给他爸买早餐去了。
可是,等他买好早餐回头一看,爸妈的车已经开了好远,甚至于,没有刹车的迹象呢。
“爸,爸,你把我给丢了呀爸爸。”二蛋提着早餐,在马路上狂奔呢。
聂工赶着陈丽娜一路狂奔,直到基地大门前,才喊她停车。
“就算气孩子,也没你这样的吧,卫国提着早餐在后面追呢,你就非得让他跑二三十里路,才能消气吗,啊?”
聂工拿出那份报纸,递到陈丽娜面前,拨开她披散着的长发,在她脸上吻了吻,又在她唇上碰了碰,然后问说:“上辈子,是不是今天咱俩见面的?”
陈丽娜想了半天:“好像是,有人介绍,然后,咱们一起吃了个饭。”
聂工又在她唇上碰了碰,说:“你在前往乌鲁的火车上,看的,是不是这份报纸?”
陈丽娜接过报纸一看,眼珠子都快要突出来了:“是,确实是,这报纸从哪来的,这些事压根就没发生过啊,聂工,你不要吓我,卫民和卫国还好吧,不行,我得下车看孩子去。”
聂工又在陈小姐唇上亲了亲,说:“我见到他了,我告诉他,一定得每天用甜言蜜语浇灌你,陈小姐才会像朵花一样,开的越来艳丽。一定要用余生对陈小姐好,聂博钊的人生,就会改变。”
陈丽娜顿了半天,听聂工再三解释,才能明白,聂工在同一个时间点上,遇见了,也在趁火车的老聂。
好吧,两个时空交汇了,但不过转眼即逝,他们又同时回到了,他们彼此所在的位置上。
当然,这么说,就能解释曾经的老聂,那种任凭她作天作地,也强掩着悲伤,对她的好了。
“所以,他早就知道,我将来会给他生个女儿,对吧?”陈小姐说。
聂工点了点头:“他手里有卫星的照片。”
陈丽娜突然就泪崩了。
……
“难怪不论我怎么吵,怎么打他,他除了笑,不会多说什么,却原来,他手中有照片,他知道他的三个孩子都会活的很好。”陈丽娜想起上辈子自己折腾老聂的那一个个瞬间,不由的就红了眼眶。
那个老聂,永远永远,都不可能是现在这个了。
“糟了,我跟他说,每天必须让拜伦和雪莱,成为他语言中的修饰词,三句话不离,这似乎,是把我自己给坑了。”聂工突然拍了把脑瓜子,就说。
“那你岂不是自己在作死?你自己让老聂把我惯坏了,又还嫌弃我作,我作,可那不全是你自己惯的?”陈丽娜顿时辛灾乐祸。
这话听起来没毛病啊。
好吧,聂工假想中的敌人,那个恨不能给打死的杏树叉子,还果然了,真是他自己啊。
陈小姐要开门下车呢,聂工又把她给拉住了。
“丽娜,我得问你一句特别特别认真的话,你得如实回答我,好吗?”
“问吧,我会如实回答的。”陈丽娜撩了撩长发,直勾勾的望着聂工呢。
聂工脑海里涌起无数个问题,但汇聚起来,就只有一个:“你上辈子跟冷奇,真的不认识吗?”
对面的陈小姐眉头皱起来了。
聂工赶忙说:“我相信你们不认识,我就随便问问而已。”
陈小姐眉头还皱着呢,他赶忙又说:“我不过多一句嘴,我知道你们不认识,真的。”
顿了顿,他又说:“事实上,你们肯定不会认识的,他那样二五不着的人,你看一眼就讨厌,对吧?”
陈小姐冷看半天,仿佛看穿了一切般笑了笑:“认识啊,他追我追了好久呢,不过,大概就从上辈子的现在开始,你求婚,我跟你结婚,你把我带到了北京。后来,他就住在大栅栏儿,离咱们不远的地方,你一直说你不认识他,你还跟我说,那是个特坏,特卑鄙无耻的家伙,叫我不要跟他有接触。”
聂工终于给陈小姐盯着,躲不过了,特心虚的说:“原本,火车上,他是想让我去跟你求复合的。”
陈丽娜顿时噗嗤就笑了:“我跟他是谈过一阵子,但其一,性格不合,其二,要你真是个正人君子,让我俩复合了,就没有安娜和小锋锋了,所以,聂工,人偶尔还是要自私点儿的。”
她说着,拉开车门,就下车了。
聂工顿了半天,也深深点了点头,好吧,他也没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
下了车,火红的朝阳才刚刚长起,崭新的办公大楼、工业园区,油井,还有棉田如浪的农场,城市,它们在十多年中,缓慢前行,终究接壤到了一起。
这个矿区,终究成了聂工的理想国。
这片边疆,终于,繁荣而又倡盛,如所有曾为它努力过的,奋斗过的人所愿。
聂工牵着陈小姐的手,在如火的朝阳里,在小学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里,在家属区妇女们打鸡骂狗的声音里,回家去了。
聂卫国手里拿着给老爹买的鸡蛋灌饼呢,气喘嘘嘘追着车跑了好久,站川流不息的车流中,突然就省悟过来了,恐怕,爸爸这是气的,直接把自己给丢弃了。
“二哥,二哥,你怎么在马路上站着呢,快上车啊。”不停尖叫的喇叭声中,突然有人喊说。
聂卫国回头一看,有着碗口大的大标的崭新奔驰车上,向他招手的正是邓淳。
“什么,你要去当兵,那难怪聂叔叔会把你踹下车,哈哈,鸡蛋灌饼你自己吃吧,我估计啊,聂叔叔这趟回家,是去砍棍子了,削好了棍子,得把你揍个半死了。”邓淳一路,就是开着这车,从上海回来的。
聂卫国倒是想的很开:“我就跪着求他原谅,反正,我必须去当兵。”
这是他从童年时就有的理想,不当一回兵,聂卫国总觉得,自己的人生不够圆满。
这跟陈甜甜,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只要你自己想,又不怕挨打,那就去呗,这有啥呢。”邓淳说着,一路狂飚。
好吧,等聂工和陈丽娜进门,他带着聂卫国,也回来了。
钱狗蛋他们还没去上班呢,远远看邓淳戴着大墨镜,能扫大街的喇叭裤刷刷摆着从车上下来,全围过来了:“BOSS,生意搞的咋样啦,你啥时候开公司,咱们好辞职,去上班啊。”
“不要急不要慌,不过几个月的事情,先赶紧儿的,都去上班吧。”邓淳真是一幅老板架式啊,挥手,就把他的小马仔们给遣散了。
扫着大街进了院门,深吸了一口基地清新的空气,邓淳大声说:“我回来啦。”
聂卫民在给新屋子安门窗,才没理他。
刘小红在给公婆盛汤,看俩兄弟进来,连忙进厨房,又给他们一人端了一碗。
小卫星蹦蹦跳跳的从屋子里出来,挥着手说:“我去上学啦,再见。”
聂卫疆嘴里叨着一块软荞面的饼呢,紧赶慢赶跑了出来:“不急,我送你。”
“不用啦,小锋锋会来接我的。”果不其然,跑的满头大汗,气喘嘘嘘的冷锋不知何时,在人家门外探着脑袋呢:“小卫星,你个懒怂,赶紧出来,不然要迟到了。”
“这孩子每天跑基地来接卫星上学?”邓淳不可置信的说。
卫疆追出门,看着卫星坐上冷锋的自行车走了,笑着说:“可不嘛,这小子身体里估计有个核反应堆呢,你看那两条腿蹬着自行车,跑的快不快,我就从没见他累过。”
聂卫国厚着脸皮,进门又缠他爸去了。
邓淳给了聂卫疆个圆圆的玻璃球:“邓汐送你的,小女孩们真是无聊,你看这东西有意思吗,我觉得这东西没有任何意思呢,真的,拿去丢了吧。”
玻璃球里,是一个穿着芭蕾裙的小美人儿,摇一摇,里面就会飘起雪花来,小美人儿仰着头,闭着眼睛,微笑着,就在纷纷扬扬的雪中,旋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