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的晚间,吕祖谦白日受了药物,渐渐有些精神,先喝了点清水汤粥。
吕祖安携了家人再次在床前拜见大兄,直言大兄务要立起生发之气。吾等此次南来,不至于一时半会的就回去,因此总是有法子治疗的。
吕祖谦甚喜,一起说些家族过往事情。吕祖安则自言祖父居寿州,绍兴初年,父亲从濠州避乱海州定居了。至于后面的事,那是在北神就说过一次了。如今再次述起,情节自然更加丰满、鲜活。
有些吕祖安后世曾经查阅过史料的,有些却属家族内的密闻。一时相互印证,大家都是听得津津有味。
要知道,所听吕祖安说的一些家族事细节,就当时来说,那外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晓得,更遑论编排。而他不晓得的那些事,也本就是长房里少数几人才能得知的密闻。吕祖安作为切问公的旁支后裔,加上幼年便离家,自然没法知晓的。
吕祖谦和吕祖俭偶尔对视一眼,心下了然,这才真正认了吕祖安的身世。
吕祖安既然是文艺青年,自然会关心家族往事。对于吕氏在两宋的地位和发展,也是略知一二的。何况来前,还特意找张从正补习一番。加上精心准备,自然将家世圆的无比妥当。
有宋一代,吕氏为相者七人之多,其中又以幽州、蓝田、东莱三吕最为显贵。特别是东莱吕氏,更加文华天宝,世代人才辈出。到了吕祖谦,已然立地成圣了。
再到南宋末年,以吕文德为首的吕氏族军更是护卫南宋三十余年,朝廷倚为屏障。因为这后面的历史尚未发生,自然不足以明白述说,但也不妨碍吕祖安信手拿来“规划”家族未来。
说起东莱吕氏,早在后唐时期,其远祖吕梦奇就在后唐任过御史中丞、北京留副、户部侍郎等职。也正是这个时候,吕氏出了一个仙人吕洞宾。吕梦奇的曾祖父吕温就是吕洞宾的伯父。所以吕梦奇这一脉,也就成了吕洞宾在人间的承嗣后人。
自赵宋王朝开国伊始,吕梦奇的两个儿子吕龟图、吕龟祥就出仕赵宋。吕龟图任起居郎、后知泗州。吕龟祥为殿中丞、后知寿州。尔后吕蒙正在太宗、真宗两朝三次为相,不失为宋初名相之一。吕蒙正去世前,皇帝问谁可为相?吕蒙正举贤不避亲,推荐了侄子吕夷简。吕夷简素称办事干练,亦为北宋名相之一。所谓“天下晏然,夷简之力为多”。
吕夷简长子吕公弻,官居枢密使。次子吕公著,任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与司马光同掌权柄。司马光死后,吕公著独揽相权,权重一时。其后更位至司空、同平章军国事。
自吕公著起,东莱吕氏文华渐显,一门之中被选登《宋元学案》竟有十七人。吕公著本人被载于《范吕诸儒学案》,而与北宋著名的文学家范仲淹并列。
应该说明,吕公著以前,东莱吕氏虽然亦可谓是诗礼传家、书香门第,但在学术界影响并不太大。自吕公著始,吕氏家学才逐渐形成。
吕氏家学有其独特的风格,而“博杂”则是其最为明显的特征,这在吕公著处已见端倪。到了吕好问时,他更是把治学“杂博”的特点推到顶峰。因其祖、父的关系,吕好问从小就接触到了当世众多不同学派的代表人物,“日与硕师鸿生讲道”不已。
吕祖谦继承祖父东莱郡候吕好问、伯父紫薇先生吕本中的治学方法。和其先祖一样,亦不名一师,一生从师多人。其治学“泛观广接”,学术思想“不主一说”,具有浓烈的调和色彩。
朱熹曾直言:“东莱博学多识则有之,守约恐未也。博杂极害事,伯恭目前只向博杂处用功,却于要约处不曾仔细研究。”
说吕祖谦“于要约处不曾仔细研究”,这是朱熹的个人偏见。但“向博杂处用功”评语却没有说错。从现存史料看,吕祖谦学术思想之博杂远远超过同时代的其他学者。
说句很实际的话,朱熹的格物致知的确了不起。但若说在他那个时代里就要独步儒林,却是言过其实。别人不说,陈亮、陆九渊、叶适这等开宗立派的学问大家就不甚鸟他朱熹。让这些大学者们更加倾慕的,却是明招山上的这位小东莱先生。
所谓“东南三贤”,学问各有所得。张拭得其深,吕祖谦得其远,朱熹得其纯。因为张拭、吕祖谦的相继早亡,二人门下弟子如吴必大、陈孔硕、沈有开、舒璘、倪千里、袁燮等人纷纷拜入朱熹门下,由此朱学方能领袖东南。那是真正地坐享其成的一代宗师,运气好到爆棚。
此外,注重对历史文献的研究,是吕氏家学的又一明显特征。吕氏家学奉此为圭桌。受此家学之陶冶,吕祖谦和其他理学家相比,显示了很高的史学造诣,发表了不少真知的见。
值得说明的是吕氏家族一贯提倡读书,注意对历史的研究,随着岁月之流逝,而积累了许多鲜为人知的历史资料,素“有中原文献之传”美称。
至于说到吕祖安的“学问”特色,那更是吕家传统的样板极致了:“驳杂、不润”。这四个字的标签从世祖吕公著开始,就已被人贴了百十年了。倘若学问不够驳杂,反倒要惹人生疑了。更何况,吕祖谦自己的学识斑杂就已经冠甲东南了,似他这种大儒,自然不会在意这些枝节。
但即便是他,也没想到眼前这族弟的学问,竟是更加斑驳、杂乱到了极限。有时又稍显粗糙、肤浅,有时则难自圆其说。这显然是在治学一道上被耽搁了。然其见闻之广博、思虑之灵敏、定夺之精准,当世间少有匹敌。
所以说,这就显示出吕祖安前世的现代教育的好处了。前世十几年读书下来,所接触过的学习科目、结交的师友之多,远不是旧时代的那些读书人能够想象的。更何况随着网络普及,随意谷歌一下,就嫌你丫知道太多了。各种知识狂轰滥炸,你想不“驳杂”都很难啊。
“真不晓得你那师尊黄岛主是个甚样的天才人物,或真便是吕祖那般仙人之资了”!
吕祖谦叹息道。这吕祖安的天资,大约中上。别说与自己门下弟子乔、葛、时、巩比较,便是叶、楼诸人也或能越他半步。偏他就凭着学识之广博,便能见微知著、了然天下大势。若是能再做精润,其学问一道的成就,总要仿佛朱熹、陆九渊、陈亮等一流人物吧。
吕祖俭自问学识广博不及大兄远矣,然平素也是以渊博著称东南的。便是朱熹、陆九渊、陈亮辈,若单论广博,那也差相仿佛的。如今才知道,何谓“天外有天”了。
“想来便是大兄学问,若单是争锋起驳杂、广闻来,怕也要吃力吧?”吕祖俭古怪地想。
自己平生但以大兄为伟岸奇男子,已经世所少见。不想今日新来的兄弟,又是人杰。看来自己终归要泯然众人喽。吕祖俭即为自家的才情不足而伤感,也为家族鼎盛,人才辈出而自豪。
如是晚间安排了住宿,吕祖谦竟是特意叫了吕华年来陪伴欧阳。欧阳情知这位大兄看出端倪,心下一热,忸怩着随华年去了。吕祖安也是苦笑,只好一一说道:
“当年师尊尝听闻一海客论及大海彼岸有黄金之国,离海几万里,甚少有人知道。那海客似乎还拿了一幅海图给师尊看过。
师尊本是傲世洒脱不羁的奇人,就稍作安排,便驾舟随海客一起远游去了。当时约期三年而归,若是尚无归期,则我二人可结为夫妇,这桃花岛便做了欧阳的嫁妆。”
那时吕祖安未满二十,欧阳也不过十五六岁。二人谨守岛上四五年,未得师尊消息。便相约去石河寻吕祖安的家人,也期望能有个长辈帮着操办婚事。结果就遇到地动,石河沉了海底。二人仓促间只救出吕安年来,问过才知道竟是远房亲人遗孤,便收养义子。
后来见流民渐多、天气炎热、而官府依旧不闻不问。无可奈何下,只好用起桃花岛的生发手段。急切间,也只是暂且活人而已。
这些话吕祖安已经和不同的人说过不知多少次了,每次都会稍作调整补充点细节,使更加合理真实。这类谎言既无牟利目的,也无别样存心,一般人是不会再这种不涉及自家利益的事情上下功夫琢磨的。便是偶有错漏处,别人也都自动脑补了。所以众人听了,都是深信无疑。
皇甫坦叹息道:“若说海外之事,那沿海码头附近多得是色目人,据说他们也不是一国之人,不过多为西土之极过来。若说东土之极也有大洲,老道从未听过。
然没听过不代表没有,想汉家武帝之前,若非张骞使西,之前谁有敢想道万里之外,尚有那么多的纷乱繁华?尊师此次东游,若是成了,自然也是名垂青史的大事件。可敬,可敬!”
言毕还拱拱手,一幅我很看好你哟的恶心模样。
“嗯,不如这样吧。明甫,你既然认了本家归了宗族,那我便是你大兄了。你与欧阳的婚事,也不宜再拖延。待为兄身体稍好些,便择日把你们完婚吧。
学问上,明甫所学我是教不出的。不过这治学一事,光是贪图渊博也并非好事。总是需要圆润、归纳的。
为兄看你很多学识并未贯通,大约多是在岛上翻看书本自学的吧?后来又一昧的要生发做事,这与这治学问的法子上反而生疏。你便也趁此驻足明招山,一并潜心润泽。若有不清楚地方,可以问子约,也可问我。
顺便也去丽泽书院做些讲学。我看你算学、格物一道着实了得,各种奇思妙想匪夷所思。不若拣选书院里那些有才情的弟子悉心教导,此后也都可为你臂助。
岚山家业是你夫妇一手所创,依然归你们名下,不必统合进族内。生意上的事情我不太理会,这事泰然自会处理好。总之无论你岚山有何产出、需要,我吕家、陈家、并那叶、巩、楼、时诸家皆可调动,想来也是两便之事。
你只需安排欧阳闲暇照看一二,盯住就好。自己还是要静下心去做好学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