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完了……阮云焉你可把我害惨了。”
方孤子从书堆爬出，踉踉跄跄奔到藏书阁门口，把两个伸头张望的修者拖进来，“砰”一声关上了门。
两个修者看着地上这片狼藉，大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方孤子把所有人集中到一处，看到阮云焉脸上那幅“事已经不办了，你又能奈我何”的表情，也无暇顾忌，慌忙开口道：
“丢书死人的事还没报，你们又把藏书阁夷为了平地，这要是让虚空长老知道，我这大弟子之位怕是保不住了。”
方孤子拾起一本破角书，扔进面前的书山书海，胸口一阵发闷。
“我若被逐出虚空阁，我爹可就不是不拿正眼瞧我这么简单了，恐怕…他会将我逐出方氏，完了完了，我被你们彻底毁了…”
方孤子慢慢蹲进角落，抱着脑袋，所有人都能听见他低沉的叹息。
“喂，你个大男人怎么这么怂啊？”
阮云焉从背后推了他一下，“不就是把书阁给你捣乱了嘛，恢复原样不就好了？现在又没人知道？”
“对啊，”荆炣在一旁帮腔，“你只要取出我体内一颗沉石珠子，我便答应用追忆虚空帮你复原，事半功倍！”
“是啊，我们也可以帮忙，而且保证今天的事情绝对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几个修者见自家老大如此绝望，纷纷附合。
“好！那就这么定了！”
方孤子突然站起来，“事不宜迟，现在就按你们所说的着手复原，我去拖住虚空长老，报喜不报忧，瞒过这阵子再说。”
说完，起身奔到门边，打开门，“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阁门之外，虚空长老着一身灰黑云袍负手而立，胸前背后各有一个白云捏就、大大的“空”字，格外醒目。
“虚空师父，这……”
“闭嘴。”
虚空长老挥手止住方孤子，缓步跨过门槛，方孤子急急跪到一侧，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长老目光扫过满地的狼藉，最后停留在荆炣身上。
阮云焉垫脚移步挡在荆炣身前，脸上遮着一本敞开的书，翘起一个缝来偷看。
“嘿嘿…”她嘻笑着把书移开，“虚空师叔，好久不见呀，云焉这不来看您了嘛。”
“这么说来，这一地狼藉倒是你送我的礼物喽？”
阮云焉低头笑笑，“这不今天风有点大嘛，把藏书阁都吹乱了，我进来帮着打理打理。”
“你师父最近如何？”
虚空长老凌虚飘近阮云焉，拿走她脸上的那本书，刮了刮她的鼻子。
“嘿嘿……”阮云焉没有闪躲，做了个鬼脸，“师父她…不太好，快要走火入魔了，师叔能不能去帮帮她啊……”
想起师父独自闭关烧阁，赶走整个虚云山门的修者，阮云焉心里格外不舒服，说着说着眼泪噙上眼眶，她也不知最近是怎么了，便把头拧到一边，不让虚空长老看见。
“哎呦呦，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云焉也会被沙子眯眼吗，心疼死师叔了，走走走，师叔带你去逛山。”
平地生出一团黑云，载着虚空长老和阮云焉，缓缓升向半空，飘向藏书阁门口。
“可……”阮云焉伸手比划着，“这满地狼藉怎么办啊？”
“让这几个混蛋小子来收拾。”
黑云飘过方孤子头顶，顿了顿，虚空长老挥手划出半圆，满地狼藉随之逆回，恢复如初。
“师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些对您来说简简单单。”方孤子趁机恭维了一番，见师父把注意力全都放在阮云焉身上，又因为几位修者的死，与方氏秘器息息相关，便决定在摸清真相之前，不把丢书死人的事情告诉他。
他眼见黑云飘远，正准备起身，虚空长老的手臂又原路摆回去，藏书阁再度回到乱七八糟的状态。
虚空长老的虚空传音在方孤子耳边回响，“依样恢复，倘若有一本书位置放错，也不许出阁。”
声音落下，藏书阁的门“嘭”一声关上，墙体四壁升起浑黑虚空壁障。
“是。”
方孤子长舒一口气，揉了揉发麻的双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在乱书堆里，几个修者已经把荆炣团团包围，就等着方孤子来给他点颜色看看。
一个修者见方孤子走一步停两步，一时半会也赶不到这里，抬起拳头，便要朝荆炣腹部落下。
“别动他！”
方孤子扶着一个歪倒的书架，力喝制止。
“你们去把尸体找出来，先把他们安葬好，我要跟这位惊火先生还有话要谈。”
“算你走运，以后要是再敢对我们老大不敬，绝不绕你！”
几个修者悻悻离去。
方孤子缓了好一会，两条腿才终于不再颤抖 ，来到了荆炣面前。
“只跪了这么一会，你就虚弱到走不了路。”荆炣嘲讽道。
“哼，”方孤子冷笑，当着他的面盘坐了下来，“天生身子骨弱，没办法。”
“身份？”
“确切的说，是靠我的姓氏。”
方孤子怅然回忆讲起了自己的往事。
在他刚出生的时候，因为毫无劲力修为，差点就被扔到袁大都之外，跟那些铁匠和猎人混在一起。
正是因为他姓方，而方氏又是袁大都三大氏族之一，“无劲力的废物将被逐出袁大都的规定”便对他网开一面。
但也正因为如此，方家难免会招来世人的闲言碎语，使得原本就不看好他的老爹方成决，对他越发厌烦。
直到在方孤子十岁那年，仆人突然禀告说方少爷拥有虚空之力，这让他大喜过望，亲自带着他连日赶往虚空阁，想看看他在虚空修为之上是否有可塑之处。
结果他所有的测试都反响平平，甚至有些平庸，这让恨铁不成钢的方成决对他彻底失望，二话不说，便将方孤子从虚空山上扔了下去。
虚空长老心念他可怜，暗中将他救了下来，直到三年之后，才将他还活着的消息转告方成决，把他送回方府。
而方成决的答复就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哦。”
“可你最后不还是成了虚空山的大弟子，虚空之力恐怕只在阮云焉之下吧？是不是当时看走了眼？”
不知为何，荆炣突然同情起他的身世经历。
“哈哈，”方孤子苦笑，“我在方氏的地位，连仆人都不如，可在其他人眼里，我还是名门望族之后，每个人跟我切磋比试，都故意让着，再加上我仗义疏财，又是呆在虚空山最久的人，才有了虚空山大弟子之位，实则名不副实。”
“所以你跟我说这些的目的是？”
“这十几年来，我小心翼翼，一点错误不敢犯，才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可你横空出现，又顶着我的脸四处犯案，把我多年苦心经营的一切全毁了。”
方孤子语速变快，情绪起伏，狠狠地问道：“你毁了我的人生，不觉得应该补偿些什么吗？”
“你把三颗沉石珠子塞进我体内，不如你也吞下三颗，让我先打你一拳，让你也体会体会生不如死的滋味，然后我们再来谈补偿？”
“这滋味我每天都在体会。”
方孤子猛地抽一口冷气，五指在小腹处以一个非常诡异的方式扭转，片刻，他倒地狂呕，一连吐出来十六颗沉石珠子。
他喘着粗气，浑身苍白不见一丝血色，豆的汗珠如雨般落下，滴在地上，汇出一片水滩。
荆炣瞪大眼睛，惊悚地看着地上混着口水的十六颗珠子，顿觉毛骨悚然。
他体内的三颗沉石珠子，即使不挨上一拳，都让他浑身颤抖，痛不欲生。他无法想象，方孤子是怎么带着十六颗珠子，还能像正常人一样行动，让人察觉不出丝毫异常。
荆炣自认，在耐痛之上，无人能出其右，直到今天，他见到了面色苍白如纸的方孤子。
“难怪你跪了那么一会就变得如此虚空不堪，这十六颗珠子可不是随便什么都能遭受的住的，你可有些骇人了。”
“我能多活一年，便多吞一颗珠子，让我的身体真切体会这份痛楚，才永远不会忘记，我不过是方家的一个废物少爷，命运永远被自己的亲爹捏在手里！”
荆炣看到了方孤子提及他爹时，眼中闪过的凶光，以及他那握得发颤的手。
“我很同情你，甚至有一点佩服，但你跟我说这些，是为了让我心生愧疚吗？”
“不，”方孤子在一阵猛烈地抽搐中，又吞回了十六颗沉石珠子，他声音颤抖着说道：“我方家有三把秘传的神器匕首，为了在生死关头保命，我偷了其中一把‘青锋千回’，随身三年，无人知晓。”
他见几个修者处理好七具尸体后，点头示意他们着手恢复藏书阁，而且动静非常大，借以掩盖方孤子与荆炣的谈话声。
方孤子继续对荆炣说道：“实不相瞒，七具尸体中，有三具是被那三把匕首所伤，至少‘青锋’一直在我身上。”
他取出‘青锋’放在荆炣目前，“这本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他就发生在我眼皮子底下，幕后凶手一定知道些什么，他是冲我来的，我能预感到，我的时间不多了。”
“所以，你想让我用追忆虚空帮你查出幕后真凶？”
“正是。”方孤子郑重点头道。
“既然你全盘托出，难道不怕我告发你？”
“我爹不可能把方氏一族传给我，而我又是老大，所以在他临死之前，我横竖都是一死，不过早晚而已。若你想告发我，现在正是你的机会。”
方孤子话音刚落，藏书阁外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