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11点半,邱允实被任轩昂从医院接回家,刚一进家门,邱允实便收到袁队消息,邱允实这次的运气一如既往,颜翠翎果然已经想通,同意指证周震。
邱允实刚想自夸一番,正在打字,袁队又发来微信:允实,这案子胜利在望,咱们也是时候该商量一下怎么算算这笔账了,你连任律师也能拉拢,跟他一起骗我,把我们警*察耍得团团转,你说说,这笔账怎么算?
邱允实赶忙删除自己那番自夸言论,伏低做小装可怜:袁队,你大人有大量,原谅小的吧。
袁队回:原谅你也行,但是我有个条件。
邱允实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袁队马上回复:你得无偿担任我们队上的顾问,以后我们遇到棘手案子找你帮忙,你不能有二话。
邱允实本来还担心,一看这话,笑得开怀,这简直是正中下怀,哪里算得上什么算账?根本就是给他谋福利嘛。他假装为难回复:我好像也没有拒绝的权利,那就勉为其难答应了吧。
早上,邱允实正坐在任轩昂的座驾上前往医院,途中又接到袁队电话。
“允实啊,颜翠翎提供了不少证据,证实周震杀害毕盈不难,但现在的问题是,周震依旧嘴硬,不认罪。”
邱允实和任轩昂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周震还抱着希望,妄想脱罪。他连杀毕盈的罪都不认,更何况是从前犯下的那些更加隐晦的罪行呢?
“他不认罪没关系,只要你们和控方有把握能就毕盈的案子给他定罪,这就够了。”
“这个问题不大,”袁队沉吟片刻,突然压低声音说,“允实,周震再三提出,要见你一面。他说他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你不听一定会后悔。你见吗?”
邱允实想也不想,“不见。我跟他无话可说。”
“他说只要你肯见他,他就愿意招认绑架田谧,开车撞伤谢文超的罪行,并且提供肇事车辆的位置作为交换。允实啊,那辆车算是物证之一,对后面的审*判来说,还是挺重要的。”袁队的立场显然是希望邱允实来见周震一面,这案子目前只有颜翠翎作为从犯和人证指证周震,缺少物证,他这个负责人刑侦队长责无旁贷。
“那好办,你让他先说出那辆车在哪,你们找到了车我就去见他。”邱允实大大咧咧地说。
“好吧,试试吧,不过我估计他不会信。”袁队自己都不信邱允实能兑现这个承诺。
傍晚,正在给田谧办理出院手续、打算接田谧出院直奔饭店的邱允实又接到了袁队的电话。面对袁队的来电号码,邱允实龇牙咧嘴,恨不得摔手机。
任轩昂提醒:“别忘了,你答应做袁队的顾问。接电话吧,你不想知道周震怎么说吗?”
邱允实趁表姐帮田谧换病号服的空档,拿着手机去到走廊,按下免提,跟任轩昂一起接听
“允实啊,没想到周震真的供出了那辆车的所在,我们也找到那辆车啦!车上还真的有不少证据,有注射麻醉剂的针管,超大号行李箱,箱子里还有长发,应该就是田谧的,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指纹,他们还没来得及清理。有了这些物证,足以坐实他们俩的绑架罪。”
“哎呦,这个周震还挺有诚信的。”邱允实这次是真意外,看来周震是非要见自己一面了,为了这次见面,他不惜承认绑架罪。但周震始终不肯认杀人罪,说明他还抱着希望有朝一日能出狱,继续跟他的假想敌自己,还有真真切切的仇敌郜德尚决一雌雄。这个男人人生的主题大概就是如此了吧。
“周震从提供了车辆所在之后便一直不吃不喝,他说除非你去见他,否则他只能以这种方式抗*议你的食言。允实啊,这家伙心理变态,你还是来见他一面吧,真要是饿晕了,还得送医,那不是便宜了他?这家伙属狐狸的,真要到了羁押病房,还指不定搞出别的花样,诬陷我们警方逼供什么的。”
邱允实长叹一声,“行,我去见,反正我也知道他要说什么。这些话要是不让他说出来,他可能真会活活憋死。”
邱允实冲任轩昂使了个眼色,任轩昂掉头,往市局方向。
“周震要跟你说什么?”任轩昂好奇,邱允实又揣测到了周震的心思,可是他却无法理解,事到如今,周震还想说什么。
“无非就是垂死挣扎,想要在我心里埋一颗种子而已。无所谓啦。”
还是那间审讯室,应周震要求,还是只有两个人,周震单独与邱允实面对面。
邱允实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不是表演,他是真的不耐烦。周震这一章,他是真的急着想要翻篇了,只是这个已经领了盒饭的演员迟迟不愿退场。
“我来了,有话快说,我的时间很宝贵,想都用来享受人生,而不是像某些笨蛋,全用来嫉恨和自讨苦吃。”
周震跟性急的邱允实比起来稳如泰山,他开口前先意味深长地笑了几秒,眯着眼含笑盯着邱允实又看了几秒,然后才拉着长调开口:“你还是老样子,一面对我们俩的单独情景,就想逃。”
“这说明你不讨人喜欢,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懂自省?别老在我身上找症结好不好?”邱允实苦口婆心。
周震挑眉,眼神突然越过邱允实,望向他背后的单面玻璃,放声说:“任律师,允实的目的达到了,他终于可以不用每周来我那报道了。只不过他下的这盘棋着实庞大,而且连你跟警方都被他设计在其中。唉,我始料未及啊。”
邱允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周震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感情这次见面周震不单单是想在他心里埋一颗种子,连任轩昂和警*察周震也不放过,要往他们心里埋种子。
“别白费心机了,我跟他们什么交情,岂是你一两句挑拨离间的话就能产生嫌隙的?接受现实吧,周震,你一败涂地!”
“话别说得那么死,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胜利,现在言成败,早了。”周震又拿出从前当心理咨询师的那一套从容自信,“相信我,我比你更懂人心里的阴暗面,有些东西只有埋在那里才能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没错,阴暗的人最懂人心的阴暗,这点我自愧不如。”邱允实挖苦。
周震不以为意,继续说:“不管最后审*判结果如何,只要不判死刑立即执行,我们就还有相见的一天。不过就算在我入狱服刑的日子里,你也不会寂寞。Mr.Liar并不因为我坐牢就消失,你还会接到他的来电,他还会在你的周遭,默默关注着你。”
邱允实哭笑不得,“都这份上了,你还没死心?还说这样的谎,有意思吗?”
“我是不是说谎,你很快就会知道。”周震的眼里闪着狡黠而又深不可测的光。
“你以为你这么一句话,我就会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时刻等着被下一任Mr.Liar找上门吗?”邱允实也笑,笑得坦荡自然。
“你会的。你擅长说谎,而我,擅长于在人心深处埋炸弹。冯朗就是例子,只不过,没想到还没轮得到我引爆,他自己先自爆了。邱允实,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曾带着内心的创伤、隐痛和秘密来找我咨询,记录在册的,没有记录在册的。他们就像是信任医生的病患,自己甘愿躺在手术床上接受麻醉一样面对我,他们不知道,在他们‘昏迷’的时候,我这个医生都对他们做了什么。”
“你还有接*班人?”邱允实笑着问,不以为然。
“你这么有意思的一个人,他早就对你兴致盎然了。只要我正式退场,他就会正式登场。”
“不信。”邱允实有点坐不住了,他是真懒得跟周震废话。
“你总该信这世上很多人内心阴暗,每个人的心里都有阴暗面吧?你信这个就行。”
“这我倒是信,但我更信邪不压正,既然无论过程多么复杂,最后的结果一定是我胜利,又何苦庸人自扰?周震,你的这枚炸弹埋不到我心里。不过你要是非想要自我安慰,不愿面对惨败的事实,觉得这样自我欺骗心里舒服点,那随便你怎么想。我还约了田谧,准备投入人生第一次火热的恋爱中,未来有那么多有趣的体验等着我,有那么多亲人朋友要聚会吃饭什么的,哪有功夫跟你这个已经是过去式的罪犯多废话?走了。”说完,邱允实不再给周震说话的机会,抬腿就走。
邱允实已经出了审讯室,周震却仍旧对着单面镜幽幽地说话,他的这话是说给镜面那边的任轩昂的,他说:“他怕了。”
任轩昂不动声色。邱允实怕了吗?周震这颗种子真的种在邱允实心里了吗?没有答案。但他至少可以肯定,周震想要往他心里埋下对邱允实怀疑的种子是徒劳。
三个月后的周一。
这天是毕盈案件庭审的终审日期,因为人证物证确凿,周震被依法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离开法院,任轩昂给邱允实、田谧和沈家父女科普,在死刑缓期执行期间,如果没有故意犯罪,两年期满以后,减为无期徒刑;如果确有重大立功表现,两年期满以后,减为25年有期徒刑。也就是说,如果周震在这两年之内不犯罪反立功,那么25年后,他还能重获自由,如果他在这25年中一直表现良好,频频立功,那么有可能争取更多减刑。
沈妙媛一听这话,不免气愤,“真是便宜他了!”
邱允实摇头表示不同意见,“也不能这么说,万一周震真的悔过,想要重新做人呢?既然法律都给他机会改造了,我们应该期盼他真的迷途知返,重新做人吧。”
任轩昂对此不怎么乐观,但仍然抱有相同期待,“但愿脱离了繁杂的都市生活名利诱惑,在狱中,周震能够真正冷静下来反思自省,顿悟彻悟吧。”
沈金栋咂嘴,总结一句:“我看悬。”
周震的案子尘埃落定,所有人的生活回归正轨。任轩昂依旧忙于律所的工作,朝九晚五;沈家父女依旧忙于各种寻人找猫查外*遇的侦探事业;沈妙媛还要根据任轩昂的闲暇时间调整自己的工作,以便于两人有共同的时间约会;大姨梁芳荷忙着在高档社区里组建一个更上台面的广场舞舞团;田谧忙着她的博士学业以及跟邱允实谈恋爱;邱允实则是一边忙于读书学习,报考成人本科,一边忙着跟田谧恋爱约会,一边跟任轩昂一起为律所工作奔波,还要时不时给袁队那边出谋划策,提供案件思路,随时准备让袁队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总之就是忙得不亦乐乎。
这天早上,邱允实照例坐上任轩昂的车,今天他要在上班途中跟任轩昂讨论的话题是他昨晚看书时引起他关注的一个哲学问题。
“任律,你知道说谎者悖论吗?”邱允实问。
任轩昂终于被邱允实给问住了,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在邱允实面前知识匮乏,有点没面子。但是转念一想,说谎者悖论,他这个老实人不曾听说也正常,而且他对哲学真的没有涉猎。
“没有。”任轩昂决定不耻下问,“说谎者研究说谎者悖论,这也算是术业有专攻吧,我不知道很正常,请赐教。”
“公元前6世纪,克里特哲学家埃庇米尼得斯说了一句很有名的话:‘我的这句话是假的。’这句话之所以称为说谎者悖论,在于它没有答案。因为如果埃庇米尼得斯的这句话是真的,那就不符合这句话‘我的这句话是假的’,则这句话是假的;如果这句话是假的,那就符合这句话‘我的这句话是假的’,则这句话是真的。因此这句话是无解的。”
任轩昂有点晕,似懂非懂,打算到了律所好好研究一下这个哲学问题。
邱允实刚想继续跟任轩昂探讨说谎者悖论,他的手机铃响。他很自然地掏出手机,先去看来电显示。
来电显示除了是数字之外也有汉字,比如搔扰电话、送餐电话。而邱允实的手机屏上此时显示的也是四个汉字——恐吓电话!
“这么直白?”邱允实哭笑不得。
“怎么了?”任轩昂侧头问,想要去看邱允实的手机屏幕,“搔扰电话?”
“也许是谁的恶作剧,也许以后又有的忙了。没关系,生命不息,折腾不止嘛。”邱允实苦笑,耸耸肩,按下接听键,饶有兴致地打招呼,“你好啊,新任Mr.Liar。”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