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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郑念 比古瓷,更美好的灵魂

世间通透的女子 桑妮 10172 2021-08-07 22:49

  出身高贵,被称为“最后的贵族”的她,

  曾留过洋,也曾坐过牢。 经历过岁月摧残,也经历过生死离别。 人生里的冰火两重天锻造出的是她的风骨。 这让她即便身陷囹圄,仍可保持着淡雅脱俗。 得以在苦难中,始终擎着一个倔强、散发着香气的灵魂, 借由良好的教养,独自抵御着世间酷烈。 时光荏苒,岁月无情流逝,

  却依然夺不去她的风华。 而倍增的是她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优雅气度。 她用她一生的漫长岁月抒写出一幕丰盈的剧, 诠释一种美好活着的骨气。

  百度上搜索郑念两字时,首先跃入眼帘的是晚年时她的照片。 照片中的她,八十几岁的年纪,着一袭黑花蓝底的旗袍,一头银色卷发下,是她一双幽邃晶亮的眸。岁月烟尘,仿似不曾侵蚀她的风 华,她的状态依然从容淡然,散发着超脱于时空的淡雅婉约气质。

  都说岁月最无情,似小偷,可以偷走女子所有的光彩,然而,于 郑念,岁月仿佛忘记了她一般,留给她的反而是夺目的令人难以忘记 的美好容颜。

  这样的郑念,亦因此被称为“最后的名媛”。 是如此,她这个永远给人以清澈的美丽与宁静之感的让人惊艳的老太太,具备一切名媛气质的。 她,生而优雅。原名叫姚念媛,改名“郑念”,是为了纪念因病早逝的丈夫郑康祺。1915年1月28日生于北京,祖父是参加过戊戌变法的 大地主;父亲,则是留学日本海军军官学校的北洋政府的高级官员。

  良好的出身,使得她自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先后就读于天津中 西女中(另有一说在南开中学)和燕京大学(当时中国最优秀的大学之 一),后来更是赴伦敦留学,就读于经济学院,并取得了硕士学位。

  也就是在伦敦留学时,她认识了正在攻读博士学位的郑康祺,后 来郑康祺成为自己的相伴良久的丈夫。留学期间,他们结婚并完成了 学业,在抗日战争爆发后的一九三九年他们结伴来到了战时的陪都重庆。那年,郑康祺任职于外交部,后被派驻澳大利亚。

  在一九四八年的秋季,他们夫妇一起结伴回国,后来他们留在了 这片生他们养他们的土地。世事变幻无常,他们亦未曾料到,只任凭 着一腔的热血留下了。

  丈夫郑康祺,曾担任陈毅市长的外交顾问,后又出任了英国壳牌 石油公司上海分公司的总经理。作为西方的石油公司,壳牌石油也是 一九四九年后唯一留在大陆的一家公司。一九五七年,丈夫郑康祺病 逝,郑念开始接替丈夫担任英籍总经理的顾问,有时还是代理总经理。

  只是这样静好的时日,瞬息被一场运动所摧毁。 她的家被抄了,她也沦为了单身牢房的阶下囚,唯一的在上海电影制片厂当演员的女儿更是被迫害致死。这样的变故,也没有将她打 倒。一九七三年,她得以出狱,被安排在上海太原路的一处房子里, 处境肯定比看守所里强几千几万倍。然而,她依然没有个人的自由, 被暗中监视,被最信任的人出卖。因此,她心灰意冷,虽拥有一颗爱 这片故土的心,却无法容忍这种没有安全感的生活状态。

  她的眼神里有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戒备,她的风姿绰约里有了孤 寂高傲。

  于是,在可以出国的第一时间里,她立马申请了出国。 那一年,她已经六十五岁,虽孤身一人,却走得义无反顾。倔强如她,很快让自己适应了新的生活方式和环境,比如高速公路上的驾 驶、超级市场的购物以及银行自动提存款机……尽管,也会心生惆 怅,若有所思,但她仍“次日清晨准时起床,乐观又精力充沛地迎接 上帝赐给我的新一天”。

  后来,独立生活的她开始写书,参加演讲,以及资助青年学生。 在异乡的她即使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依然不失理智与信念,坚韧有力 地生活着。

  2009年,她病逝于华盛顿,享年九十四岁。

  这一生,她这个有着优秀出身、良好教养、出众外貌的女子,始 终坚韧、优雅,具备古瓷一般美好的灵魂。有人说,年轻的美,不足 为奇,年老的美,才更有说服力;有的人高贵浮于表面,有的人则把 高贵融进了骨子里。

  郑念,绝对属于后者。 这样的女子,才是真正的名媛。

  受过良好教育的她,不仅拥有至为出众的外貌,还闪耀着一股与 生俱来的优雅气质。

  这使得她在中学读书期间就4次登上《北洋画报》的封面。 她也因此成为当年远近闻名的“风云人物”,自是引得当时一众官宦子弟的无尽追求。不过,她丝毫不为这些富二代们的追求所动。 对她来说,这些人物再有钱,不过还是仗着一个有钱的爹,与自己毫 无关系。她,素来不喜欢这种啃老的人,所以,她将他们拒之千里。

  直到遇到了留英的郑康祺,她的一颗芳心才就此安定,自此也有 了情感的依靠。

  但是,她从来不依赖谁。 她在上海的那个高雅而温馨的家,也是她自食其力一手支撑起的。 在被称为“外国弄堂”的太原路上,她家的别墅就优雅地矗立在一片典型的欧式建筑群落里。在这里,在新中国成立后的上海,郑念 一家依然保持着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

  住着有9个房间、4间浴室的花园洋房;有用人、保姆和厨师;穿着摇曳多姿的旗袍而不是解放服;并且他们在香港的汇丰银行还有着 大额的存款……

  这样的家,曾被她的一位好友称作是“这个色彩贫乏的城市中的 一方充满幽雅高尚情趣的绿洲”。事实上,她自己也颇中意自己用双 手经营的家,她亦曾如是充满自豪地说过:“我的居所,虽则称不上 华厦美屋,但就是以西方标准来说,也可属于趣味高雅的了。”

  读她的那本孤品著作《上海生死劫》,可以略还原她家趣味高雅 的样貌:

  蓝白色基调的餐厅,红木典雅的餐桌,餐厅的上方还装饰着一幅 当代名家林风眠的浅蓝色油画。橱柜里,与之呼应的是陈列着的蓝白 色青花瓷器,这些瓷器更是名贵,据说都是康熙年间的古董。

  一座工艺非常精湛的描金屏风,搁于房间的一隅,嵌满了象牙的 古装人物显示着它的价值不菲;另外,更多的古玩瓷器被十分艺术化 地陈列在一个红木架子上。一个古董柜里,整齐地摆放着白玉人像、 玫瑰水晶香炉,以及她长年精心收集的优等玉石雕刻。而那个插康乃 馨的花瓶,竟然是乾隆时期的古董。

  这样的家,显示出的是她的高品位,而没落入暴富的景象。 除了精致的收藏品,家居的布置也十分见功底:窗上有帆布篷遮,凉台上垂挂着绿色的竹帘,就连窗幔也是重重叠叠的。白沙发上放着一 对缎面的大红绣花靠垫。花园里放着柳条藤椅,可以边喝茶边休息。 如此温馨典雅的布置,若不是女主人足够蕙质兰心,肯定是不可能的。 除此之外,她家还有着十分丰富的藏书,从经典的中外名著到中 国香港和英国的杂志,可以说无所不有;另外,在她的家中还收藏有 十分丰富的唱片,唱片机里幽幽地飘出的声音绝对是魅惑的,据说,她的女儿梅萍和她的朋友们最喜欢听。

  还有,那时的下午茶。这个即使搁到现在也有很高情调的下午茶,那时则是她生活的日常。她时常用下午茶招待她的朋友,在她的 文字里有过这样的描述:“一银质托盘,上面搁着我最好的瓷器茶 具,一盘堆得满满的英国式小蛋糕及切得薄薄的三明治。”

  如此精致高雅的生活状态,即便是现今也只是少数人才能获得的。 更难能可贵、令人钦佩的是,她维持着的这种高格调生活,靠的是自己努力工作带来的经济实力。

  在丈夫1957年去世之后,她被聘为亚细亚石油公司的总经理顾 问,凭借着高学历和高智商,她机智地为他们处理和解决一些在那个 时代资方会遇到的棘手的麻烦和种种困难,为此,亦时常周旋于公 司、政府和工会之间。这亦让她获得了不菲的报酬。

  在她后来的那本《上海生死劫》一书中,她亦如是记录着: “而我依然能一切照旧,这不仅因为我具备维持我旧有的生活方式的经济实力,而且也因为,我是统战的对象。” “我为能胜任这么一个世界著名公司的女主管职务而觉得幸运。” 要我说,这样的获得全然来自于她那与生俱来的优雅风骨。诚如她,始终穿着一身摇曳多姿的旗袍,拒绝蓝灰解放服,只为骨子里透 出的那份高贵一般。

  不攀附,不将就。

  世事无常,尤其是在动荡的岁月。 一直以名媛的优雅姿态生活着的郑念,绝没想到从没碰过政治的

  自己会被这场史无前例的运动牵扯到。

  那是八月份的一个晚上,她一个人正独自在家,突然撞门而入进 来了三四十个气势汹汹的陌生人,他们多是15到20岁左右的高中生, 是来抄家的红卫兵。这群陌生人的破坏力是超强的,他们把她的鲜花 扔在地上一阵乱踩,直到把花踩得稀烂;像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似 的,还用棍子狠命地敲碎了她家的镜子。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郑念后来有这样的文字来呈现:“我听到 楼道上下不停的脚步声,砸烂玻璃器皿的声响,还有猛击墙壁的声音。 似乎他们不仅仅在查抄室内的财物,而是要把房子都拆了似的。”

  即便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情形下,坚韧的郑念依然冒着被殴打的危 险,来阻挡珍贵古董被无辜地破坏。聪慧若她,竟用“可以去香港拍 卖为国家赚外汇”的理由成功说服了他们没有打碎这些珍贵的古董。 要知道,这些古董多是宋明时期的珍品。

  更令人敬佩的是,她的善良。 当时,有一位女红卫兵偷拿了她的戒指和手镯,不小心被发现,为免她被同伴批斗,善良的郑念帮助了她,她掩护着她将自己偷拿的东西不 着痕迹地还了回去。要知道,这个女红卫兵可是打砸她美丽家园的人。

  这样的气度,这样的善良,世间应也不见得有几人。 在红卫兵打砸了一夜之后,他们要拉走她家的冰箱,面对此,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失措,反而十分镇定。她不慌不忙地吩咐厨师为 她准备早餐,然后,她一个人气定神闲地坐在厨房的餐桌前,吃着配 牛油和果酱的吐司,从容地呷着咖啡,甚至还有心思告诉站在自己面 前的红卫兵小姑娘咖啡是什么。

  这份坚韧,真真是让人钦佩不已的。 不过,她身陷囹圄之后,表现出来的坚韧才更令人高山仰止。 最初,只是抄了家而已,再后来是她被驱逐出自己的房间,女儿梅萍的房间保留,只是不允许她们母女交谈。这样也好,每日她能看着女儿平安回来,即使不说话也没关系。可是,这种场景也很快被残忍地破 坏,后来女儿也被驱逐出自己的房间。然而,这还不是最坏的,最坏 的境遇是,她被诬陷为特务,被迫入狱,被关押进看守所的单人间。

  这真是一段不堪回首、令人触目惊心的时光。 从一九六六年九月,她被视为英国间谍被监禁,有漫长的六年半时间她被单独监禁在一间独立的看守所房间里。这期间,她受到了轮 番的审讯、拷打,更经受着无人交流的孤寂,以及对独身一人在外面 的女儿的担忧,可以说是精神和肉体上都承受着难以承受的折磨。

  她不仅饱尝了这万般的苦难,还要在苦难中经受精神的摧残。那 时的岁月,真真是乌云压顶、孤立无援。可是,幸而她有着倔强不屈 的勇气和固执,为了尊严,她于被迫害中奋力反抗。

  自是因此吃了更多的苦。 为了让她承认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她的双手被反扭着拷在背后十几天,十几个日夜里手铐深深嵌进她的肉里,磨破了她的皮肤,而后 流血化脓,这样的境遇使她度日如年。即使这般,她毅然决然地不接 受任何强加于她的罪行,依然奋力争取讲道理、摆事实,为着高贵的 尊严抗辩着。

  当时一位送饭的女人不忍心,便好心劝她高声大哭,这样好引起 看守的注意,看到她的双手要残废了。可是,怎么能够,怎么能因此 而就放大悲声求饶呢?对于此,她如是解释过:“我实在不知道该如 何才可以发出那种嚎哭之声,这实在太幼稚,且不文明。”

  后面的日子是越来越难熬,她不仅要一个人独自面对行刑、拷 问、殴打、辱骂……还有对女儿的担忧以及经受众叛亲离的遭遇,更 令她崩溃的是精神状况和健康状况的每况愈下。

  她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脱落,她的牙龈开始出血,然而,这还不是使得她恐慌不已的,更令她感到恐慌的是身体虚脱后思维能力的衰退。于是,她在自创体操强迫自己悄悄锻炼身体的同时,每天开始 极力花几个小时来学习并背诵毛主席语录,这样既活跃了脑力,也使 自己获取了与审讯者辩论的依据。后来的后来,她熟悉的语录比审讯 者还多。另外,她还不断打捞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唐诗,背诵并欣赏那 些不朽的诗句,使自己不断沉浸在一种美妙的意境之中。

  此外,为了抵御与世隔绝的极度孤寂,她有时会主动出击,故意 和看守争辩,要知道这可是会遭到拳打脚踢的。她也因此被大家称为 “疯老婆子”。殊不知,这正是她异于常人之处,抗争,在她看来始终 是一种积极的举动,要比忍耐、压抑,都来得令人振奋。事实上,她正 是用这种异于普通人的坚韧,得以在狱中维护了自己精神的健全。

  到了最后,审讯者不仅无法让她认罪,更没能用自己所谓的优越 地位击碎她骨子里的那份高傲:她除了自证清白,从不诬陷他人,甚 至胆敢为刘少奇辩护;她身为囚犯,却从不卑怯地示弱、乞怜;她跟 他们斗智斗勇,思辨与表达能力、智力水平都明显高出一筹;即使饥 寒交迫、濒临死亡,她仍然竭力秉持整洁的习惯,那份矜持、清雅的 气质,并未在非人的处境中全部磨损。有人说,教养的光线有时很微 弱,只能照见一己一身。然而,她郑念却正是凭借着这份微光,抵御 了这世间的残酷,人生的无常。

  她之坚韧,在那个时代乃至今日都是异常动人的。

  她是一生下来就注定是名媛的郑念,自小看的是英文书,吃的是精致瓷器里盛着的茶和英式的薄三明治,可以说是从不知人间愁苦的。

  只喟叹世事难料,她在悠闲走过五十多个风和日丽的春秋之后, 遭遇了人间最悲惨的劫难。她被诬陷,被迫入狱,并在单人间的牢 房里受尽了折磨。然而,即便经受如此不幸,即便在如此绝望的逆境之 中,她也从未屈服和妥协过,保持了一种高贵的自尊和最后的优雅气度。 恰如此,她在身陷囹圄之中,自擎着一股令万千人钦佩的精致走过那灰暗时光。 初到监狱之时,未曾体会过人间疾苦的她,惊异于世上竟然有如此简陋肮脏的地方。房间内到处都布满了蜘蛛网,墙壁因年久失修而 泛黄,裂开了很多的缝隙,水泥地面更是污迹斑斑,窗子也生了锈, 床更是粗陋的窄木板,最要命的是室内始终充斥着灰尘和一股浓重的 霉味。后来她在回忆里如是说起过:“我有生以来,从未接触过,也 没想象过,世上竟会有这么一个简陋又肮脏的地方。”

  或许,换作其他人间的闺秀或者名媛的话,突遭如此牢狱之灾, 肯定会情绪崩溃了。但,她不然,她的名字叫郑念,也叫坚韧。她即 便心中愤恨,也要将自己居住的环境变干净。所以,那时的她依然坚 持着对生活的要求,沉着冷静地面对着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一切。

  她,终以自己的睿智,在如此陌生、如此糟糕的环境中觅得了一 处新的生机。

  她用毛主席语录中“以讲卫生为光荣,不讲卫生为可耻”的句 子,使难缠的看守不得不借给她扫把和清水,于是她得以将整个牢房 来了个大扫除:将床板彻底洗净,擦干净窗户以便让阳光照进来,洗 净便桶,甚至还洗了自己的衬衫。要知道,过往这些活儿可都是由用 人做的,她从未动过手。

  接下来,她靠着自己的双手和生活的巧思,改造了粗糙不堪的牢 房的环境。

  她将原本就不多,甚至是不能够吃饱的米饭,留下来做糨糊用,然后将手纸一张一张地贴在沿床的墙面之上,如此她的被褥才不会被 墙上的尘土弄脏;她还借来针线将两块毛巾缝制成马桶垫;将手纸垫 起来封好,给贮存水用的脸盆做盖子防灰尘;甚而她裁了一块手帕做 成了一个遮眼罩……

  如是等等,都显现着她的风雅,以及她对生活的精致要求。 是的,她一点一点地收拾着,让环境变干净,让自己住得更舒适。 为了让她承认莫须有的罪行,她的双手被反扭在背后,手铐深深嵌进肉里,化脓流血的双手在每次方便后是最遭罪的。因为,每次为 拉上西裤侧面的拉链,都勒得伤口撕心裂肺的痛,但她宁愿创口加深 也不愿衣衫不整……

  在精神上,她亦然维持着这份精致。她拒绝在有“犯罪分子”字样 的纸上签字,而在其下面加上一行“一个无辜的人”之后,才签名。 更年期,她的身体开始大量出血,并被诊断为子宫癌,于是,她 被放出看守所。然而,面对看守所给的借口是“身体不适”时,她宁愿不要离开。她甚至拒绝被释放,除非当局向她道歉。 这在当时绝对是极其罕见的。 最终,她拒绝了所谓的释放决议。要求宣布,她根本是无罪的,并且向自己赔礼道歉,还要在上海、北京的报纸上公开道歉。 然而,这种要求让专政人员感到好笑。是的,他们的思维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他们当然永远也不会理解她这种坚韧背后的信念及价值观。 最终,她被平反出狱,没有揭发任何人,没有承认任何莫须有的罪名。虽然未曾得到她想要的道歉,然而她还是获得了看守她的人的 承认,他们纷纷表示想不到她这个阔太太的适应力可以这么强,精神 亦可以这么坚韧。

  是的,她精致的不仅是生活,还有她的高贵的灵魂。

  出狱时,她已经快60岁了。 体重只有七十七斤,比入狱前足足减轻了三十斤。时隔多年,她第一次照镜子时,看到的是自己衰老的、憔悴不堪的模样,她大惊: “只有一双眼睛显得特别明亮,这是因为我随时要提防外界。”

  不过,这不是最令她神伤的。 最令她神伤悲痛的是自己唯一的女儿早已经被拷打至死。本来,她已心灰意冷,考虑要不要出来,但是为了最担心的女儿,她忍着不 被道歉的屈辱走出来,只为和女儿相见。然而,她出来时,别人告诉 她女儿梅萍早已自杀。然而,她不信,那么开朗的女儿绝非是做出这 样事情的孩子。

  于是,她秘密地调查,最终发现女儿是被人活活打死才扔下楼 的,并欺骗所有的人是自杀的。

  这样的伤痛,才是最无法承受的。要知道,那么多那么多的岁月 里,女儿是支持她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的源泉。

  可是又如何,一个人的力量是微弱的,始终抗争不过那强大的变 故,于此,她选择沉默接受,即便内心翻滚非常。

  65岁的时候,她毅然选择了孤身一人来到美国。将过往伤痛统统都 抛去,她要在新的生活方式和环境里,赐予新的生活力量。她握起笔, 用英文写下了一生中唯一的一本书《Life and Death in Shanghai》,这本 承载着她无数苦难的书籍一经出版即非常畅销,并被翻译成多国语言。

  中文版本则是程乃珊母女联手翻译的,就此让大家认识并记住了一个真正的名媛。

  还好的是,她的晚年生活十分优渥。她住在华盛顿的高级公寓 中,家中布置得跟过往一样十分有品位。她的业余生活也十分丰富, 她去参加演讲,也不断去资助青年学生。她在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之 后,依然不失理智与信念,坚强地生活下去。

  她的面容,就此永远让人感觉到清澈的美丽与宁静。八九十岁的 年纪里,看起来还是个让人惊艳的老太太。

  如是,多好。

  2009年,她于华盛顿公寓内安详辞世,享年九十四岁。 依稀仿佛间,于斑驳的历史陈迹中,我们还可以看到一位女子单枪匹马地去应对磨难、对付各种恶势力的样子。这样的女子,有着的 是一个透过岁月烟尘仍坚韧美好的不屈的灵魂。

  我们平日里所说的名媛,无非是美女加有钱丈夫或父亲以及名牌堆 身,然而,真正的名媛,不在锦衣玉食,不在女仆成群,而在于哪怕风 雨摧残,都不愿交出自己高贵的灵魂和倔强的风骨。就如郑念这般,即 使沦为阶下囚,即使衣衫褴褛,面对淫威,依然有她的傲气与尊严。 福楼拜说过:“一个真正的贵族不在于他生来就是一个贵族,而在于他直到去世仍保持着贵族的风采和尊严。” 诚如是。 他所言说的,正是郑念女士这般的有着比古瓷更美好的灵魂的真正贵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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