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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四天 1944年5月31日,星期三(3)

寒鸦行动 (英)肯·福莱特 7429 2021-08-07 22:59

  鲁比摆弄起自动手枪来十分顺手,弹无虚发。弗立克怀疑她以前就用过手枪。当吉姆两手把着她的胳膊教她如何使用李-恩菲尔德“加拿大人”步枪时,她就更来劲了。吉姆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她笑脸相对,黑眼睛里闪过一丝邪恶的光。弗立克想,她已经在女子监狱里待了三个月,自然十分享受男人的触摸。

  “果冻”也是这样,对枪械毫不陌生,十分轻松。不过,这部分训练中最出类拔萃的还是戴安娜。她用步枪射击,每发一弹都直中靶心,又稳又狠,一下就打光了两个各装五发子弹的弹夹。“好极了!”吉姆吃惊地说,“你可以代替我了。”

  戴安娜得意洋洋地看着弗立克。“不能什么都是你拿第一。”她说。

  我到底做了什么才让她这么说?弗立克问自己。或许戴安娜想起了两个人上学时弗立克总是样样领先吧?小孩子间的争强好胜难道还一直在她心里作祟?

  只有葛丽泰一个人通不过。这一回,她又表现得比真正的女人还柔弱。她用手捂着自己的耳朵,每声枪响她都紧张地跳一下,扣扳机时吓得闭上眼睛。吉姆耐心地辅导她,给她一对耳塞挡住噪音,手把手教她如何轻轻扣动扳机,可就算这样也没什么效果,她太过忸怩,根本打不准目标。“我天生不是干这个的料!”她绝望地说。

  “果冻”说:“那你到底来这儿干什么?”弗立克马上插了进来,“葛丽泰是工程师。她要告诉你在哪儿安放炸药。”

  “我们干吗要一个德国工程师?”

  “我是英国人,”葛丽泰说,“我父亲生在利物浦。”

  “果冻”怀疑地哼了一声:“你那叫利物浦口音?那我还是德文郡公爵夫人呢。”

  “有劲儿留在下节课上用吧,”弗立克说,“下面我们要学习徒手格斗。”这种斗嘴让她心烦,她需要她们之间相互信任。

  她们回到房子的花园里,比尔·格里菲斯在那儿等着。他换了短裤和网球鞋,正在草地上做俯卧撑,没穿衬衣。看他站起来的时候,弗立克觉得他在有意炫耀自己的结实体格。

  比尔喜欢把武器交给学生,让对方袭击自己,以此教授自卫防身术。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展示自己如何徒手击败攻击者。这种讲法很有戏剧性,能留下很深的印象。比尔有时候过分依赖武力,但弗立克觉得特工自然会习惯这些的。

  今天他用的各种武器都摆在旧松木桌子上,一把模样凶残的餐刀,据他说是纳粹党卫军的武器;一把瓦尔特P38自动手枪,弗立克见过德国军官携带的就是这种手枪;一根法国警察用的警棍;一根黑黄两种颜色相间的电线,他称之为绞索;一只断了瓶颈的啤酒瓶子,玻璃碴参差不齐,十分尖利。

  他穿上衬衣开始训练。“看看到底如何摆脱一个用枪指着你的人。”他一边讲解,一边拿起瓦尔特手枪,用拇指扳到击发状态,把枪递给莫德,她用枪指着他。“抓住你的人迟早要挟持你去什么地方。”他转过身来,两手向上举起,“机会在于,他要紧跟在你身后,用枪戳着你的背部。”他走了一个大圈,莫德一直跟在后面。“现在,莫德,我让你在感觉我要逃跑的瞬间扣动扳机。”他略微加快了脚步,莫德不得不加快步子跟上他,就在这工夫,他一侧身子,猛地转过来。他把莫德的右手腕扭在自己的胳膊下,用了一个向下猛砍的动作击中她的手。她叫了一声,扔掉了手枪。

  “这里你很容易犯下严重错误,”他对揉着自己手腕的莫德说,“这时候不能跑,否则德国鬼子马上会捡起手枪朝你后背开枪。你要这么做才行……”他捡起瓦尔特,对准莫德,扣动扳机。“砰”的一声枪响。莫德惊叫起来,葛丽泰也不例外。“这枪装的是空弹,伤不了人。”比尔说。

  弗立克觉得比尔实在没必要这么一惊一乍的。

  “几分钟后我们相互练习这些技巧。”他继续说。他拿起那根电线,转身对着葛丽泰。“把它绕在我的脖子上。我说开始,你就使劲拉,有多大劲使多大劲。”比尔把电线递给她,“盖世太保,或者通敌的法国宪兵,会用这根绳子玩意儿杀了你,但他没法用它把你整个提起来。好了,葛丽泰,勒住我。”葛丽泰迟疑了一下,然后拉近了绳索。绳子嵌入比尔强健的脖子里。他两腿向前一冲,后背着地倒了下来,葛丽泰丢开了手里的绳子。

  “不幸的是,”比尔说,“这么一来,你就趴在了地上,而敌人站在你的上方,这种情况极为不利。”他站起身来,“我们再做一遍。但是这次在倒地之前,我要抓住敌人的手腕。”他们各自准备好,葛丽泰拉紧绳索。比尔抓住她的手腕,倒在地上,也拉着她向前倒下。她扑倒在比尔身上时,他弯起一条腿,用膝盖狠击她的肚子。

  她滚到地上,蜷缩起身子,一边喘气一边干呕。弗立克说:“我的天哪,比尔,你轻点儿好不好!”

  他却很得意。“盖世太保比我可要狠多了。”

  弗立克走过去,帮助葛丽泰站起来。“对不起。”弗立克说。

  “他简直是个该死的纳粹。”葛丽泰喘息着说。

  弗立克扶着葛丽泰进了屋子,让她在厨房里坐下。厨师正在削土豆,准备做午饭,他给葛丽泰送上一杯茶,葛丽泰感激地接了过来。

  弗立克回到花园,见比尔已经找到了下一个牺牲品——鲁比,把警棍递给她。鲁比现出很狡猾的神情,弗立克想,如果我是比尔,对她可得小心点儿。

  弗立克以前看比尔展示过这套技巧。当鲁比抬起右手用警棍打他,比尔就抓住她的胳膊,一扭,然后把她从他的肩上扔出去。她就给四仰八叉摔在地上,疼痛不堪。“来吧,吉卜赛姑娘,”比尔说,“用警棍打我,有多大劲使多大劲。”鲁比抬起了胳膊,比尔朝她扑过来,可接下来的动作就和之前说的完全不同了——比尔去抓鲁比的胳膊,却扑了个空,警棍掉在了地上。鲁比靠近比尔,猛地抬起膝盖,冲着他的腹股沟来了一下,他疼得一声惨叫。接着,鲁比揪住他的衬衣,狠狠朝前一拉,使劲撞了一下他的鼻子。然后,抬起她那坚硬的黑色系带皮鞋,朝比尔的小腿踢了一脚,他跌倒在地,鼻子里流出血来。

  “你这狗娘养的,你不应该这么做!”他叫嚷着。

  “盖世太保比我可要狠多了。”鲁比说。

  20

  迪特尔在法兰克福酒店外面停下车,时间刚好差一分三点整。他急匆匆穿过鹅卵石广场,赶往大教堂,处于教堂扶壁上天使雕像的无情凝视之下。实在不能指望第一天就有盟军的特工出现在集合地点,但从另一方面看,如果入侵行动迫在眉睫,盟军就会孤注一掷,倾巢出动。

  他看见蕾玛斯的西姆卡五号停在广场的一侧,看来斯蒂芬妮已经到了。自己能够及时赶到松了一口气。要是发生任何不测的话,迪特尔不希望情况全部让她一个人来应付。

  他经过西侧的大门进到凉爽阴暗的教堂内部,举目寻找汉斯·黑塞,发现他正坐在后排的长凳上。他们互相略微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

  迪特尔立刻感到自己有些冒犯上帝——他策划的这个勾当不该选在这种地方。他知道,自己并不比一般的德国人更虔诚,但他也肯定不是异教徒。在这个千百年来一直庇护人类的圣洁之地捉拿间谍,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但他很快打消了这种迷信想法。

  迪特尔穿过建筑物的北侧,进了北面长长的通道,脚下的石头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走进耳堂,看见那里的大门、栏杆和通向地下室的楼梯,那是在高高的圣坛下面。他想,斯蒂芬妮就待在下面,脚上穿的鞋子一只黑,一只棕。从这儿他可以同时监视两个方向,后面是他刚走过的北通道,前面是建筑物另一端弯曲的回廊。他跪了下来,合上双手开始祈祷。

  迪特尔祈祷着:“主啊,宽恕我施加在囚犯身上的痛苦吧。你知道,我要恪尽职守。还请宽恕我对斯蒂芬妮犯下的罪孽,我知道不该这样,但你让她如此可爱,让我无法抗拒诱惑。保佑我亲爱的沃特劳德,帮助她照顾鲁迪和小茂西,保护他们不要遭到英国皇家空军的轰炸,保佑元帅隆美尔打败入侵者,赋予他力量,把盟军侵略者推回大海。祈祷这么短,可有这么多事,你知道,我现在身负重任,要干很多事情。阿门。”

  他四下看了看。现在还没有礼拜仪式,但边上小礼拜堂的长凳上也零零散散有几个人,有的在祈祷,有的则面容肃穆,默默坐着。几个游客在过道上闲逛,低声谈论着中世纪的建筑,伸长脖子凝视着上方的巨大拱顶。

  如果英国特工今天露面,迪特尔打算只在旁边观察,以免出现意外。最好什么都用不着他做,斯蒂芬妮会跟特工说话,交换密码,然后带他回杜波依斯大街的家。

  在这之后,他的计划就有点儿不确定了。特工也许会为他引出更多人,从某种角度说,这可能是一个突破,迪特尔能顺藤摸瓜,抓住某个疏忽大意的家伙,这人手里有写好名字和地址的清单;无线电台和密码本就会落到迪特尔的手上。或者,他能抓获弗立克·克拉莱特这种人,严刑拷打之下让她供出一大半法国抵抗运动分子。

  他看了看手表。三点过五分。大概今天不会有人来了。他抬起头来,突然大吃一惊,他看见了威利·韦伯。

  他跑这儿来干什么?

  韦伯一身便衣,穿着他的绿色花呢外套,跟他在一起的是一个年轻的盖世太保,穿着方格子夹克。他们从大教堂的东头进来,绕过回廊朝迪特尔这边走过来,但他们并没有看见他。他们走到地下室门口那里,便停了下来。

  迪特尔暗暗咒骂着,这下可能全毁了。他甚至期望今天不会有什么英国特工出现。

  他朝北面的通道望了一眼,看见一个提着一只小手提箱的年轻男子。迪特尔眯起了眼睛,教堂里面的人大多没这么年轻。这人穿着一件破旧的法国款式的蓝色外衣,但长相却像斯堪的纳维亚人,红头发,蓝眼睛,淡粉色的皮肤。这些搭配看起来很像英国人,但也可能是德国人。乍一看,他可能是个穿便衣的官员,到处观光,甚至是来祈祷的。

  不过,他的举动暴露了来意。他沿着过道走着,带着某种动机,既不像观赏建筑的游客,也不像参加礼拜的人那样去找个位子坐下。迪特尔的心狂跳起来。第一天就来了特工!他手里提着的几乎可以肯定是一台箱式收发报机,这也意味着他带着密码本。这简直超出了迪特尔的期望。

  但是韦伯却来这儿捣乱了。

  特工从迪特尔身边走过,放慢了步子,显然是在找地下室。韦伯看到了这个人,仔细打量了一阵,然后转过身去,假装观赏柱子上的雕刻。

  迪特尔想,或许不会出什么事儿。韦伯跑到这儿来固然愚蠢,但也许他只是打算观察观察。他不会愚蠢到想要掺和进来吧?他甚至有可能毁掉这个绝佳的机会。

  那个特工发现了地下室的门,沿着石阶走了下去,消失在门里面。

  韦伯朝北面耳堂的方向看去,朝那里点了点头,迪特尔看见又有两个盖世太保藏在风琴台那儿,这更让他感到不妙。韦伯如果只是观察,根本不用带上四个人。迪特尔不知有没有时间跟韦伯说上几句话,让他把自己的人撤掉,但韦伯肯定不干,他们绝对会吵起来,然后——

  可是,他根本没有时间。斯蒂芬妮很快就从地下室走了上来,那个特工紧随其后。

  她走上最后一级台阶时看见了韦伯。这让她十分吃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就像一个演员登上舞台时,突然发现那里上演的是另一出戏。她踉跄了一下,那年轻的特工抓住了她的胳膊肘。她很快恢复了镇静,稳住了步子,对他投去感激的一笑。干得漂亮,我的好姑娘,迪特尔心想。

  这时,韦伯却迎了上来。

  “不!”迪特尔脱口说道,但谁也没有听见。

  韦伯抓起特工的胳膊,说了句什么。迪特尔的心猛地一沉,看来韦伯就要抓人了。这戏剧性的一幕让斯蒂芬妮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迪特尔立刻站起来,快步朝这伙人走去。他只能认为韦伯想要抓住特工,把功劳揽在自己手里。这极端愚蠢,但也极有可能。

  还没等迪特尔走近,那特工便摆脱了韦伯,拔腿就跑。

  紧随韦伯的那个穿方格子夹克的年轻人反应极快,他一个箭步跟上前去,飞身一扑,两只胳膊搂住了特工的膝盖。特工摇晃了一下,但他动作敏捷有力,盖世太保没有抓住他。特工恢复了平衡,站起来接着跑,那箱子还提在他手上。

  突如其来的奔跑声和两人扭打的声音在静静的教堂里显得十分刺耳,人们都在张望。特工朝迪特尔这边跑。迪特尔看到即将发生的事情,暗暗叫苦。另外两个盖世太保从北面的耳堂跑出来。特工一见,想必猜出了他们是什么人,便马上转身往左跑,但已经来不及了。其中一人伸出一只脚将他绊倒。他一头栽倒在地,短粗的身子噗通一声摔在石头地板上。手提箱飞了出去。两个盖世太保一下子扑到他的身上。韦伯跑上前来,看上去十分得意。

  “他妈的!”迪特尔大声说,忘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这群愚蠢的疯子把一切都毁了。

  也许,他还能够挽回局面。

  他把手伸进外套,掏出他的瓦尔特P38,拉开保险栓,把枪对着趴在特工身上的两个盖世太保。他用法语大声喊道:“马上放开他,否则我就开枪了!”

  韦伯说:“少校,我——”

  迪特尔朝空中开了一枪,枪声在大教堂的拱顶回荡着,吞没了韦伯泄露出的那个字眼。“安静!”迪特尔用德语说。韦伯受了惊吓,闭上了嘴巴。

  迪特尔用枪筒戳着其中一个盖世太保的脸,又用法语大声嚷着:“起来,起来,放开他!”

  两个家伙张皇失措,乖乖起身退到一边。

  迪特尔看了看斯蒂芬妮。他用蕾玛斯的名字叫她:“珍妮!快走!离开这儿!”斯蒂芬妮跑了起来。她绕着几个盖世太保兜了一个大圈,朝西面的大门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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