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对不起，我爱你
房门并没有关，她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穿白衬衫，黑西裤，背对着她站在窗前往下望的人，那么多年的记忆翻江倒海般的涌了上来。
“林澄，我喜欢你。”
“我娶个傻媳妇回家。”
“林澄，你会跟我一起去美国吗？”
“林澄，我想你，我想回去。”
“林澄，对不起。”
“林澄，我爱你。”
记忆定格在那年她生日，他最后一次对她说，我爱你。如此简单却又如此沉重，这三个字贯穿了他离开后，她这十年的始终。
如今距她不过五米远的地方站着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站着她曾经的爱人。她却觉得双腿如灌了铅，再也挪不动一步。
男人突然转身，望向了门口，冲她一笑，露出整齐的白牙，“林澄，真的是你。”
十年了，再相遇，他们也不过只能是说一句，真的是你而已。
那曾经的过往，满腹的辛酸，突然就已经不重要了。
报告上的签名那么熟悉，我多害怕只不过是同名同姓写字相似的两个人，我等不了，迫不及待的想看到那个在报告上落笔的人。
真的是你。
真的。
我一直知道我还能再见到你，只是没想到要用了这么久。
林澄已经很久没再哭过，可那一刻眼泪就那样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她泪眼婆娑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岁月已经将那个少年改变了模样，他笑的时候，眼角浮起了浅浅的纹路，耳边的鬓发有了些许灰白，他曾经澄澈的眼神里沉淀了太多的东西，他说话的声音甚至也染上了丝丝暗哑。
只是他冲她笑的时候，他喊出她的名字，她知道那真的是易磊。
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林澄会客出来后眼睛是红肿的，明显的哭过的痕迹。但没人知道那天下午两个人在靠窗的沙发上谈了什么。
那天晚上林澄没有回家，自从她怀孕后，她很少再来公寓住，可今天她没有办法隐藏自己的情绪，为了减少不必要的猜疑，制造家庭矛盾，所以她选择独处。
她关了手机，洗完澡倒在床上，满脑子回响的都是下午易磊的话。
“那年我母亲病重，我执意回国，她与我闹的很僵，但我总不能连给她送终的机会都没有，她因为跟我怄气不肯好好治疗，不到一年就去了。办完了她的后事，我就来了平市。或许你会觉得我无情，当时我真觉得一身轻松，这么多年，我一直活在我母亲的期待中，怕让她失望，怕她伤心，一步步走着她给我安排好的道路，甚至离开我爱的女孩，离开我的祖国。命运无常，没想到她却走这么早。”
……
“我终于鼓起勇气拨打你的电话，却成了空号，一出国后与学校的同学联系的也不多，听说后来的聚会你一直没有参加过，你的电话成空号之后，也没人知道你的联系方式。我想，我在平市工作，或许总有一天会遇到你。”
……
“每次在街上看到与你类似的背影，我都傻子似的追过去。谁知道结果都是失望。我想这就是对我当初的报应吧，谁让我那么伤你的心，说走就走，还跟你分手。”
……
“我怎么也没想到那天拿到报告最后的签名竟然是你，你的字迹我再熟悉不过了。”
……
“那天我一夜没睡，我不敢打电话，我都这一把年纪的人了，可只要想到你，我就好像又变成了不成熟的男孩。我既害怕是你，又不敢确认。你不知道这几天我有多煎熬。”
……
“你知道吗？上层刚开会，想安排我去天市，我没答应，没想到就找到你了。”
“你去吧。”林澄终于开口却是这三个字。
易磊愕然，突然发现林澄手上的婚戒，他才明白过来，已经十年了，十年，她不可能单身，即使他找到她，可是那一切都找不回来了。
“我知道了。”易磊苦笑，“我下个月就去。”
“我去送你。”林澄痛苦的闭上了眼，“我对不起你。”
“你爱他吗？”
林澄转过脸望向窗外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朝着自己的方向奔，不管速度如何，可总也不曾停下脚步。
她无奈的笑，“人这一辈子不就这么回事吗，还能怎么着？”
易磊嗯了一声，抬起头，看向她，却笑了，“林澄，其实我单身也不是因为你。”
身边的女孩子太少了，总没有合适的。
当初的起点太高了，所以总想找个比你好的，是我太挑剔，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
我……”
易磊终于说不下去。
林澄没有说话。
就那样任时间在他们之间无情的流逝。如果那年她的手机没有丢，是不是她和易磊真的会走向另一个结局。
可是，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她也曾假设，如果她没有离开吴景生，现在陪在他身边的会不会是自己。
时间没有停下来给任何人去假设的机会，它只负责带走它能带走的一切。
那些爱啊恨啊，不过是岁月长河里的一个小插曲，或许当时真的有甘愿为它付出一切的冲动，可再往前走，渐渐就模糊了过往，模糊了一切。模糊到连想起来都感觉仿佛在做梦。
……
她开车送易磊去天市述职。
俩人一路都在沉默，偶尔起个头，说了个叹词，却突然就不知道接着该说什么。
她开到了学校的后操场小门前。俩人默契的什么都没说，顺着路缓缓朝里走。
微风拂面，林澄侧头看他，他的背竟然已经不再挺拔，每走一步都仿佛沉重异常，他才33岁，怎么就有了老态。突然想起他们相遇的那一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在球场上疯狂的驰骋。
易磊感觉到她的注视，侧过头对视上她的目光，许久才开口，“林澄你一点儿没变，不管怎么样，我都能认出你，你信吗？”
可为什么我就是没能在人潮汹涌的平市早一天看到你，我有多不甘心。
林澄有些不忍心反驳他，用力点了点头，“我信你。”
“下辈子再遇到你，我一定不会再为了别人离开你。”
这个傻大个一向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这句话让林澄鼻子一酸，险些要掉出泪来，她忍住哽咽，轻声问，“人活着这么累，你竟然还期盼有下辈子。”
易磊点头，又苦笑，“这辈子就这样了，也只能安慰自己下辈子再说。”
林澄痛苦的别过脸，再不忍看他。
俩人顺着校园林荫走到头，来到了足球场，他们初遇的地方。
足球场经过扩建比当初多了一倍的面积，早不是他们记忆中那熟悉的地方。
放假的关系，球场里并没有太多的人，只有一些小少年们在绿茵场上欢笑着追逐。
俩人顺着看台找座位坐下，却同时沉默，偶有微风轻拂过面庞，竟然也会在心里有不切实际的期盼，如果时间真的能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明知道不过是一种奢想，却无法抑制那种想法。
“所以……”易磊试探着开口，“你这么多年到底过的好不好？”
林澄笑，“你看我哪里不好？”
易磊愣了一下，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你以后一定要过得比我好。”
易磊默然，许久才缓缓开口，“可如果没有你，我怎么……”
他话说了一半。
林澄亦觉得如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口。俩人就那么默默的坐着。
易磊衣兜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Let me go home
It'll all be alright
I'll be home tonight
I'm coming back home
他走到一边接电话，林澄就恍惚回到那年冬天，她去美国找他，最后却与他擦肩而过，那未就的一面就已经写好了他们的结局。
他的那件旧T恤却依然放在她公寓的柜子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着它，却从来没再去动过它，只让它静静的躺在那里，偶尔倾听她酒醉后的胡言乱语，和没人旁观时撕下女强人面具的脆弱。
可睡醒了，一切如旧，把自己收拾干净又是新的一天。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地方错过了就再也回不去。
不管我们如何努力补救，终是徒劳，一句再见，一个转身，谁知道迎接自己的将是什么，可我们越走越远，就再也回不到原点。
易磊接电话回来，冲她尴尬的笑，“那边还等着我，我就先走了。”
林澄点头，“路上注意安全，我这就回去了。”
易磊走出去两步，又不舍的回头看她。
林澄站起来笑着冲他挥手，“快去吧。”
易磊停住了脚步，“林澄，我真的走了。”
林澄依然微笑，“我知道。”
“我们以后……”
“再也不会见面了。”林澄接过了他下半句话，“你好好生活，我希望你幸福。忘了我吧。”
易磊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许久才缓过神来，“我会的，再见。”
“再见。”林澄注视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从兜里拿出了手机，插上耳机开始听音乐。
耳机里的女生不断低声吟唱，……
this why i always wonder
there's nothing new under the sun
i won't go anywhere so give my love to everyone
fide will rise and fall along the bay
and i'm ont going anywhere
i'm not going anywhere
people come and go and walk away
but i'm not going anywhere
i'm not going anywhere
她抬头望向西面的夕阳，将天空染成了大片的金黄，橙红，灿烂的不像话。
她缓缓起身，拨了电话出去，乐乐亲热的问她什么时候回去，并且告诉她自己想吃麻花，她答应一定给买回去。
挂上电话，她一步一步朝外走去，夕阳将她的影子拉的老长，孤零零的在操场上仿佛一根旗杆。
她想，这么多年她试着爱过别人，也被人爱过，虽然最后的结果都不如所愿，但人活在世哪能事事圆满。
她回去以后依然是一个好的领导，好的合伙人，好的妻子，好的继母，过几个月又会成为一个母亲。她以后将一天一天重复着同样的生活，这也是她母亲期望中的生活，大家都要走下去的生活。
走出操场的那一刻她回头又望了一眼绿油油的草坪，空旷的球门。她想，那些地方，真的就这样回不去了。
而她还要朝前走，不能停，就这样，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