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千年回响
“罗鹭！罗鹭！”
只是打了个盹，罗紫烟便从梦中惊醒过来。她下意识地一摸身边，空空如也。刚才还熟睡的罗鹭已经不知所踪，只能摸到他睡过的床席，仍带着几分温热。
明晃晃的月光，从窗缝间漏了进来，今夜月圆，正当十五。
“这个小浑球，起床尿尿也不说下。”罗紫烟嘀咕一声，摸索起身，从虚掩的房门走出去。
外头没有灯，客厅角落里一张梨花木桌上，散发着一团柔和的白光。
那是几块火焰石，被置于一个银盆之中。
十年前，俞利发现火焰石可以诛杀魔物，使这种石头成为仙凡两界都喜欢之物。三年前，有人发现，只要聚集几块火焰石于银盘之中，再用一种小仙法在上面结个小型的结界，就可以让火焰石自燃，源源不断发光达数年之久。
当然，能用上这种银盆焰火的，毕竟是极少数人。
焰火之下，只见客厅摆设简单，不过四壁却挂满大大小小的画，毛笔、炭笔、彩笔画都有。画上的内容各种各样，以山水、现代建筑与风情画为主。
除了这些画外，客厅里空无一人。
“罗鹭！罗鹭！”罗紫烟呼唤着，大步往客厅后侧走去，那里有扇门直通茅房。
茅房内，一盏小小的银盆焰火照出里头的空洞。
“这小浑球跑哪儿去了？”罗紫烟喃喃一句，突然脊背发寒，猛地转身往大门奔去。
大门虚掩着！
“罗鹭！”罗紫烟尖叫一声，急忙开门冲了出去。
如纱月光洒照万物，门外是一条长坡，直通向远处一座山头。在那山头之上，矗立着一棵枝丫怒张冲天的参天大树。
那是新的凤栖树。十年之前，在地下九幽火宫的阳气滋润下，它从被血魔斩断的树桩上萌芽，迅速茁壮。如今虽远不如上一棵老凤栖树雄壮，但也成为凤凰山最为醒目的存在。
此时，凤凰树上正盘旋着一道五彩的琉璃光，那分明是一群凤凰！
“罗鹭！罗鹭！”
天地寂寥，罗紫烟的叫声远远传出去，没有人回答她，也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小身影。
“这小浑球不会去那儿了吧？”罗紫烟更慌了，看了凤栖树一眼，大步飞奔过去。
“不是告诉他了，月圆之夜千万不要出门，更不要到凤栖树那边去吗？”
“这个调皮的小浑球，不要命了？”
“找到他，一定要胖揍他一顿，让他长长记性！”
长坡到了尽头便是高山，从山脚往上望，山上的凤栖树简直就像顶天立地的巨人。而盘旋其上的凤凰群，则像是戴在巨人头顶的桂冠。
罗紫烟停了下来，屏住呼吸极目巡视四周，依旧没有罗鹭的身影！
难道他没到这里？可他又能去哪儿呢？
罗紫烟的心跳越来越快，耳边突然传来阵阵吼声。
吼声来自凤栖树顶端，隔得如此之远尚能听得如此清楚，可知它声音之大。
这个吼声，像是战鼓一般，响得罗紫烟心乱如麻。她小心翼翼沿着凤栖树下搜寻了片刻，这里没有密林，也没有多少乱石，月下几乎可以一眼看到老远，还是不见罗鹭的身影！
“罗鹭！罗鹭！你这个小浑球，快给我出来！滚回屋里！”罗紫烟再也忍不住了，大叫起来。
她知道此时发声，危险万分，但任由罗鹭继续在外头行走，危险更大。两相权衡，她忍不住大叫起来，只希望罗鹭听到她的声音，能赶快回屋。
但是，叫声就像是石子入海，连点波澜也没有。
“这小浑球！”罗紫烟心头阵阵焦灼。
从罗鹭出生以来，她就开始一个头两个大。这小家伙太不省心了，调皮捣蛋还胆大妄为，全无一点像司明的，与罗紫烟的行事风格也是大相径庭，以至于罗紫烟常常搞不明白，自己的教育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才让儿子不像爹也不像妈。
平时罗鹭爱玩爱闹也就罢了，罗紫烟实在无力管他，只能选择放养。
但这样的月圆之夜，她是绝不容许罗鹭私自出来的。
外头魔氛浓重，危险重重，少有差池便有性命之危。她经常整夜不睡，一直守到天亮，既等司明归来，也防止罗鹭溜出去凑热闹。
百密当然也会有一疏，罗鹭即便不是今晚第一次偷溜出去，但像今晚这样遍寻不着，却是第一遭。
罗紫烟怎么能不担心？
“嗷呜！”
一声巨吼，突然从天而降。罗紫烟急忙抬头，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只见一道黑烟，正从凤栖树上直冲地面。在它后头，紧跟着盘旋不息的凤凰群，犹如一条绸带倒挂天空。
“不好！”
罗紫烟大叫一声，本能地转身就跑。
“轰隆！”
那股黑烟直直地落在罗紫烟面前，像是旋风一般猛地撞来。
罗紫烟始料不及，当即被撞得倒飞出去，“扑通”一声摔落在地。
而黑烟则是迅速向内一收，一个人从中逐渐显现出来，向罗紫烟大步走来！
“司明！”
罗紫烟爬起来，紧紧盯着来人。只见他赫然就是司明，但面目狞厉，眼里闪着幽蓝如饿狼般的目光，哪里是认识的司明？
“嗷呜！”
不理会罗紫烟的呼唤，司明大步走过来，双手之间散发出一缕缕黑烟。即便隔得老远，罗紫烟仍能感受到黑烟之中传来的刺骨寒意。
“司明，我是紫烟啊！”罗紫烟一步步后退着，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连声音都变了，“都十年了，你还不认识我吗？”
十年前，在那场震古烁今的诛魔血战中，司明最终成功地摆脱了血神子的控制，还令血神子的元神惨死在凤凰群啄食之下。
罗紫烟本以为自此可以高枕无忧，跟司明开心地过小日子了。但后来却发现，她乐观得太早了，司明体内仍残留着少许的血魔魔气，它们潜藏在身体深处，根本无法将它们彻底排挤出来。
每到月圆之夜，阳弱阴生之际，这些魔气就会发作出来，让司明变成六亲不认的魔头，凶残而无情。
在烛天等凤凰的建议下，罗紫烟和司明就搬到凤凰山住下。到了月圆之夜，凤凰们就会再次以九凤牵魂阵强化司明体内的元神，助他消除残余的魔气。
要彻底消除这些魔气，最终还得靠司明元神的强大。
只要过了月圆之夜，司明就会恢复如常，再次变成那个罗紫烟熟悉的、温和实在而又充满男子气概的司明。
在这样的日子里，两人也有了爱的结晶。
在这之前，司明和罗紫烟都恨不得马上从旋风谷重返21世纪。但儿子罗鹭的诞生，让司明和罗紫烟都有一种归属感，他们渐渐安心下来，决定等司明体内的魔性彻底消除，才考虑启程的时间。
但是，十年过去了，司明每个月的月圆之夜还是照例进入魔道。为了安全起见，罗紫烟和罗鹭都是被禁止在该夜外出，以免被魔性大发的司明误伤。
要不是因为罗鹭偷溜出来，罗紫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入魔的司明了。此刻见他这副模样，再想想他平时的各种好，罗紫烟就心痛莫名。
再加上罗鹭去向不明，罗紫烟的泪水哪里控制得了。
偏偏司明对她的泪水无动于衷，依旧迈着大步过来，右手一抬，便要打了过来。
凤凰功体与化血神通功体破去之后，罗紫烟便彻底失去了修仙的根基。现在她在入魔的司明面前，别说抵挡，就是躲避也不可能。
罗紫烟也没有动，而是直直盯着司明，大叫道，“司明！你快醒醒，罗鹭不见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他！”
司明的手突然顿住了，呆呆地看着罗紫烟，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这副模样，让罗紫烟心头不由得一阵暗喜，小心道，“司明，你听得懂我的话吗？”
司明嘴巴张了张，话还没有说出口，一声惊呼从身后传来，“小烟！小心！”
罗紫烟还没有回过神来，便是身子一轻，腾飞到空中了。
抓起她的，是一只雄壮威武的凤凰，一身琉璃五彩翎羽在月空下熠熠生辉，额头的几根卷曲翎羽，迎风飞动分外帅气。在疾飞之中，它爪子一扬，罗紫烟被抛到空中，落下时已经在那凤凰背上了。
“小烟，你怎么出来了？刚才可吓死我了，幸亏司明没有发狂，不然其他凤凰要维持阵法，可救不了你！”
这只雄壮的凤凰，正是小卷毛。这十年来，它长势飞快，体型之雄壮，已经能与烛天相媲美了。但在罗紫烟面前，它永远都是小鸟依人的样子。
“罗鹭不见了，我在找他！”顾不得听小卷毛的唠叨，罗紫烟着急地叫了起来。
小卷毛愣了下，“上次不是闯一次祸了吗？怎么，好奇心还没有得到满足吗？”
上一次，罗鹭也是半夜偷溜出来，他非常好奇，想看看每个月圆之夜父亲都在外头做什么。
那次幸亏小卷毛发现得早，及时把他驮到背上，远远看了一下司明在消魔的样子，然后就把他送回去了。
“他的好奇心好像得到满足了……”罗紫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喃喃道，“糟糕，难道……”
“什么？小烟？”
“上回他偷溜出去看他爹之前，就整天囔囔着要看他爹在外头做什么，当时我也不在意，后来他就自己偷溜出去了。”
小卷毛愣了下，“今晚之前，他有囔着要做什么吗？”
罗紫烟点点头，片刻才道，“他囔囔着要回21世纪，看看那时候的厦门是什么样子的。”
“啊？他想回去？那怎么回去？总不会去旋风谷吧？”
“他就是想从旋风谷走，可旋风谷离这里有上千里，他一个小屁孩怎么去得了那么远的地方？”罗紫烟着急地看着四周，“这半夜三更的，也不知道跑到哪里了！”
“糟糕！原来他是要这样！”小卷毛想起什么，突然尖叫起来。
罗紫烟听得一奇，“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前天那小家伙跟烛天讨了一根凤顶毛呢。”
“凤顶毛？”罗紫烟倒吸一口气，气呼呼道，“那小浑球没跟我说过，原来他是有预谋的啊！”
凤凰一身翎羽都是宝，尤其是凤凰头顶屈指可数的几根毛，都是无价之宝。像小卷毛头顶那几根卷曲的毛，就是极其宝贵的凤顶毛。
就算是凡人，拿一根凤顶毛，也可以借着它凌空飞行。
“他不会是想用凤顶毛飞到旋风谷吧！烛天有没有告诉他，凤顶毛带着凡人，最多只能飞出百里……”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确定那小家伙是去旋风谷了，我们快去追他！”罗紫烟急急道。
小卷毛点点头，刚要振翅飞去，身后突然传来强劲的烈风，同时而来的还有一声咆哮，“嗷呜！”
罗紫烟急忙回头，大惊失色，“司明！”
只见司明正飞身扑来，凤凰群大惊，急忙紧追过来。
“喝！”
刚飞扑到罗紫烟面前，司明突然停了下来，眼里的凶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惶急，“罗鹭去哪儿了？”
罗紫烟愣了下，突然狂喜，“司明，你……”
司明体内依旧在向外散发着黑色的阴气，但罗紫烟能感觉到，他的魔性却在消失。
“快！快去找鹭鹭！”司明大叫一句，突然神色剧变，猛地往后一翻，直落向地上，仰天再次咆哮起来。
九凤牵魂阵向下一沉，再次罩向司明。
而小卷毛则是载着罗紫烟，一飞而去。罗紫烟回头看着司明，只见他盘膝坐了下来，安然看着凤凰群。
“没想到吧小烟！”小卷毛突然回头说道。
罗紫烟愣了下，旋即点点头，“是啊，原来这十年，他还是有进步的。”
“何止是有，进步很大了。现在他基本上都是老老实实配合烛天它们的，要不是今晚被惊吓到，他也不会再发作的。”
罗紫烟若有所思地说道，“也就是说，司明现在体内的魔气已经清得差不多了？”
“这个不好说，但肯定比以前少很多了，我看他就算发作，也是比较能控制自己的，而且连你们都记起来了，这是好事。只要他肯控制，魔性应该是可以压下去的。”
“太好了，我就担心这是个无底洞，怎么也治不好。”罗紫烟喃喃说道。
说话间，小卷毛已经飞掠出数十里，游目四顾道，“奇怪，凤顶毛就算托人，也飞不了多快的，按道理我们应该追上他了才对。”
罗紫烟心头又慌了，“他不会走错方向吧？”
“应该不会，他有一次可是特意问我旋风谷的方向呢，现在想起来，那小家伙挺聪明的，事先都做好功课，我居然没有怀疑他打着小算盘。”
“他鬼着呢！”罗紫烟无奈地应了一句，突然神色一紧，指着下方说道，“那是什么？”
顺着她的手指头，小卷毛望了过去，只见在一座银纱素裹的山谷里，此时正有大群的饿狼奔跑在谷中。
“好多狼呀！”
“这么多狼集结，肯定有情况，下去看看！”
小卷毛立即向下低飞，很快就听到阵阵狼啸声，群狼正往山谷深处奔去。
“快看，那是什么？”拐过一面山壁，小卷毛突然惊呼起来。罗紫烟也看得目瞪口呆。
只见前方已到山谷的深处，那里三面绝壁高耸，群狼就聚集于西侧一道山壁之下，抬头仰望着空中。
在那道绝壁之上，此时正聚集着无数大大小小的鸟儿，飞舞不停。细看之下，罗紫烟才发现，群鸟正搭起一道又长又厚的鸟桥，从西侧绝壁直延伸向东侧绝壁。
西侧绝壁比东侧绝壁高了快一半，群鸟所搭之桥，呈西高东低，正从西侧绝壁中部，斜斜落到东侧绝壁的顶部。
“快看！罗鹭！罗鹭就挂在那山壁上！”罗紫烟突然尖叫起来。
只见西侧绝壁上，挂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他的双手攀在石壁上突起的地方，看样子随时会掉下去。而在他脚底下，则是正在迅速聚集的狼群，虎视眈眈等着他掉下来好大快朵颐。
“这小家伙！好险！”小卷毛倒吸一口冷气说道。
从眼前这情景来看，应该是罗鹭以凤顶毛疾飞进这个山谷的时候，突见西面绝壁迎面而来，一个慌张凤顶毛操控不好，撞到山壁上了。
凤顶毛有其特殊性，那就是要在空旷有风的平地，才能驱控它飞起来。而撞到这个山壁后，哪里有风？所以，罗鹭当即被挂在上面。
“不过，这个小浑球，倒是很善于利用凤顶毛嘛！”罗紫烟脸上气急，心中却又忍不住暗自骄傲。他虽然把自己搞得深陷险境，但她这个儿子并没有坐以待毙。这种不屈不挠的劲头，可是罗紫烟最欣赏的。
凤为百灵之长、百羽之王，凤顶毛还具有召唤百鸟的奇特作用。罗鹭显然是利用这个特性，招来百鸟搭桥。从鸟桥的走向来看，他显然要借助这座桥，从西壁横渡长空，落到东壁顶部，这样可以避开狼群，还能借风继续用凤顶毛远走高飞。
计划大胆而又疯狂，但也充满着灵性。罗紫烟暗自颔首，“你这小浑球，看来老娘给你讲的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故事，你倒是活学活用了。”
“可是，这些鸟搭的桥怎么承载得了他的重量呢？”小卷毛忧心忡忡道。
罗紫烟道，“你看他也没急着过来，应该是要等鸟群再多点，桥牢固点再动手。这小浑球，倒是挺有耐心的！”
“那样太凶险了，万一失足，群狼扑来他还不够人家塞牙缝。”小卷毛往下看了一眼，聚集在山壁下的狼群，已经多达百只。不只是罗鹭，连鸟群也让它们垂涎三尺。
“小烟，我们快去把他接过来吧。”
罗紫烟直直盯着罗鹭，摇摇头，“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胆子，咱看热闹就是。”
“好吧，小烟你真狠心！”小卷毛停到一座山峰后，说道。
罗紫烟笑了，“他是我儿子，我都舍得让他锻炼锻炼，你担心啥，那小浑球就该磨砺他一番。”
小卷毛点点头，“好吧，真要失足，我赶去救他，希望还来得及。”
说话间，空中的百鸟之桥已经攘攘拥挤成一团，各种叽叽喳喳的叫声响彻夜空。
“那小家伙好像要过来了。”小卷毛紧张地看着罗鹭，声音都变了。只见半壁上的罗鹭，小小的身子正在动，一只脚往后踏了踏，踩在一群鹰、雕、鹊背上，在上面掂了掂。
那些被踩的鹰、雕、鹊，身子都是来回晃了晃。
“不行不行，这样太危险了！”小卷毛忍不住叫了起来。罗紫烟的心也是揪得紧紧的，但是她却没有作声，只是把双眼死死盯着前方。
那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她比谁都担心他。但她希望他能自己踏出这一步。
试了几脚，罗鹭终于一脚踏在百鸟之桥上，同时双手一松，另外一脚也踏到鸟桥之上。
鸟桥剧烈地摇动起来，罗鹭跟着猛摇个不停，看得小卷毛全身毛发倒竖，罗紫烟都快闭过气去了。
而底下的狼群，则是兴奋地抬头、跳动、尖叫，准备迎接好大一块肉从天而降。
“稳住稳住！”罗紫烟心中急得大叫起来。
罗鹭身子晃来晃去，好一会儿才逐渐站稳了。紧接着，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迈出一步。
“这个小家伙，胆子真大啊！”小卷毛不由得感慨万分。
罗紫烟故作轻松地道，“他还不仗着自己是小浑球嘛！”
百鸟之桥像是一座极其不牢靠、随时会解体的空中浮桥，罗鹭摇摇晃晃行走在其中，当真是步步惊心，步步危险，总让人怀疑随时会掉下去。
但数刻过去，他竟然有惊无险地涉桥而过。
“真的？真的过去了？”小卷毛不由得呆住了，这数刻之间，对它来说不亚于数天之久。
罗紫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一拍小卷毛的后背，“走，我们过去找那小浑球算账！”
小卷毛二话不说，立即振翅飞起。
罗鹭并没有发觉身后有异，一落到东面绝壁之上后，立即挥了挥右手，百鸟之桥应声而散，群鸟朝着四面八方飞去。漫天振翅声，响彻夜空。
而罗鹭则是朝着东方，再次高举右手，只见那里有一道琉璃彩光在闪动。
那是凤顶毛！看样子他是在等风来，准备乘凤顶毛继续飞走。
“小卷毛，缴了他的械！”
“好嘞！”
叫声未已，小卷毛已经飞到罗鹭头顶。
罗鹭听风声不对，急忙回头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觉手一轻，凤顶毛已经被小卷毛一嘴叼走，而他身子同时一轻，被小卷毛爪子抓住，直抛到空中。
“啊—”
罗鹭刚叫出口，就看到五彩琉璃光一闪，已被小卷毛接住，落在它背上。他刚要说话，却又急忙闭嘴，因为一张他最害怕看到的脸，就横眉竖目出现在眼前。
“怎么，哑巴了？”罗紫烟冷冷道。
“妈……”嘴角僵了僵，罗鹭马上笑了，向罗紫烟怀里扑来，“你来得正好了，刚才我差点死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
哭声刚出来，罗鹭就被母亲一把推开，“假哭没用，装可怜做啥？你不是很厉害吗？月夜走千里，搭个鸟桥横渡天空，我说你这小浑球，还有什么事不能做出来？”
罗紫烟怒目而视，她早就知道自己生的儿子是什么德行，说得那么可怜，无非就是要博取同情，避免挨骂。
罗鹭眼泪还没挤出来，就被母亲看破了，只得干笑一声，“妈，你不是常说，做人要勇于探索，锁定目标后就不抛弃不放弃吗？”
“但我可没让你偷偷溜出来跑去旋风谷吧？”
罗鹭愣住了，“妈，你知道我要去哪里？”
“就你那点小心思，我还猜不破吗？”罗紫烟给罗鹭一个爆栗，看着他捂着脑袋却又笑了，“不过，你刚才的表现可圈可点！不愧是我跟你爹的种。”
“嘿嘿，我就知道妈你会夸我的。”罗鹭得意地说道。
说话间，小卷毛已经掉头直往凤凰山飞去。
身后，东方正在逐渐露出曙光。
飞到木屋上头，罗紫烟意外发现，司明正站在门口翘首以盼。
看到小卷毛载着妻儿飞回来，他欣喜若狂地奔了过来，“紫烟！鹭鹭！”
“咦，今天他恢复得很早嘛。”小卷毛惊奇地道。
以往，司明要完全恢复正常，得到日上三竿的时候，像今天这样，天刚发亮就“回来了”，着实前所未有。
“爸，你今天怎么这么早？”罗鹭跳了下来，也是注意到今日的不同之处。
司明摸了摸他的脑袋，无奈地道，“还不是被你这小屁孩吓得，魔性都没了！”
“好了，我也休息去了！”小卷毛识趣地想离开，却被罗鹭一把抓住，“喂，卷毛姐姐，我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你那里呢！”
小卷毛没有回答，而是望向罗紫烟。
“别理他小卷毛，把凤顶毛还给烛天吧。”罗紫烟冷冷地说道。
“抱歉了小家伙！”小卷毛无奈地看了罗鹭一眼，振翅飞走了。
罗鹭大感失落，看了母亲一眼，大步跑回屋里去，“我一定会去厦门看看的！”
司明苦笑一声，大步过来，一把将罗紫烟揽在怀里，“紫烟，你辛苦了，鹭儿也是太想回到厦门去看看，也不能怪他。”
“我知道，其实我也想早点回去，都不知道我妈她还在不在这个世上呢。”罗紫烟说着，把头贴在司明宽阔的肩膀上，一阵黯然伤神。
罗紫烟很小就没有父亲，是母亲一手抚养长大的。但她跟母亲似乎天生脾气相克，住在一起经常怄气闹矛盾，因此和司明谈恋爱之后，就没再跟母亲居住了。独自到阿尔泰山的时候，也因为走得匆忙，并没有跟母亲做最后的道别。
十年之前，她一门心思只想着救司明，根本没有心思去想家乡，想母亲。但自从血神子死后，随着时间推移，对厦门与母亲的思念，是一年强过一年。
只是，司明体内的残留魔性如果不彻底消除，罗紫烟如何能放心回去？
两人温存片刻，这才走进屋里，只见罗鹭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四壁墙上的画。
这些画多数出自罗紫烟之手，也有少部分是罗鹭的习作。画的内容，一部分是厦门的山水、风光与建筑，尤以鼓浪屿、轮渡码头、中山路、环岛路、植物园等名胜居多。
其中，罗紫烟的画尤其精美，栩栩如生。而罗鹭跟着摹画的，则是笔墨差许多，但却多了不少他的想象。
“妈，你说厦门这么漂亮，我却整天只能在画里看，有什么意思？”听到声响，罗鹭回头气鼓鼓地说道。
“等你爸魔性消除干净了，我们自然会回去！你现在不要乱来，不然下回我真打你屁股。”
罗鹭看了司明一眼，撇了撇嘴，“谁知道我爸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司明脸色不由得变了变，露出尴尬的笑容。罗紫烟却是急了，“你这个小浑球，怎么说话的？敢情你爸拖你后腿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但妈你想到没有，咱再拖下去，我可能见不到姥姥了。”
罗紫烟脸色不由得变了，罗鹭的无心之言，却像是针一般刺入她的心头。原本被压抑的痛苦，又泛浮起来。
“你们不是说，把我的名字取为罗鹭，是因为厦门岛又叫作鹭岛，你们梦想是有一天，能带我重新回到鹭岛吗？”
罗紫烟不禁哑然，当初给罗鹭取这个名，确实是寄托着回鹭岛的满腔希望，她又有什么理由打击儿子对厦门的向往？
肩头一沉，司明拍了拍罗紫烟的肩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而他则是大步走到罗鹭面前，看着他，“鹭鹭，是爸不好，拖累你这个小小的愿望。”
“爸，我不是怪你，谁叫你们总是把厦门描绘得那么好，把21世纪说得那么好呢！”
“我知道，你有很强的好奇心，也有很强的探险欲，我是不该拖你的后腿了。”
“爸，你别这样说，哎哟，我也不知道怎么说！”看到父亲对自己道歉，罗鹭倒是不安了。
司明微微一笑，“你相信不相信爸？”
“什么？”
司明严肃地看着罗鹭，“下个月的月圆之夜，我就不再借助凤凰们的帮助，而是自己控制体内的魔性。只要成功了，我们就一起回厦门。”
“真的？”
“烛天说了，我留在这里洗伐体内魔气的根本目的，是要让我自己能控制魔性。只要我做到了，就可以回去了！”
“好啊！但是……爸，你做得到吗？”
司明看了罗紫烟一眼，又认真地看着罗鹭，“你应该说，相信你爸说到做到才对！”
次月十五，当听到司明说不再上凤栖树，不再接受凤凰们的帮助，决定以一己之力抗衡魔性时，凤凰群便炸开了。烛天亲自来木屋，要司明多洗伐几次，这样比较稳妥。
但是，司明却一口拒绝了，“没事的，今晚我一定可以挺过去的！”
“那好吧，你跟我们到凤栖树下，我们在那里等着你，如果发现情况不对劲，我们还是会再次施展九凤牵魂阵的。”
司明点点头，刚要跟着出去，罗紫烟从后面赶来，“慢点！司明，今晚你就留在屋里。”
司明愣住了，烛天则是大叫起来，“那怎么行？他要是魔性大发，你们母子就完了。”
司明迟疑了下，“对啊紫烟，这个有点冒险……”
“我可不相信你会对我和鹭鹭动手，就算是以前有血神子主掌你的身体，你都没办法杀我，现在你怎么下得了手！”
罗紫烟看着司明，“你说对不对？”
司明默然片刻，突然笑了，回头对烛天说道，“那今晚我就不到凤栖树下了！”
“什么？这丫头要疯，你也跟着癫狂？要是有个万一呢，谁来帮你？”烛天更急了。
司明看了罗紫烟一眼，又摸了摸罗鹭的头，“没事，他们就是我最大的帮手！”
“好吧好吧，你们夫妻真是一个德行，你要反悔就赶快到凤栖树来找我们。”烛天大感无奈，转身飞走了。
明月再次从东方升起，一家三口端坐在客厅上，在银盆焰火中相对而视。
“老爸，等下就看你的了，我会为你加油的！”对于即将到来的凶险，罗鹭似懂非懂，只是兴奋异常。
司明微微一笑，看着罗紫烟，“相信我！”
“反正我们娘俩的命都操控在你手里了，你自己看着办。”罗紫烟淡淡地说道。
月，一分分往上升。以往这个时候，司明已经被带到凤栖树之上，但是今夜，他身上风平浪静，脸上也挂着轻松的微笑。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爸，妈，你们就给我讲讲你们以前的故事吧。”罗鹭笑道。
司明和罗紫烟对视一眼，笑着说道，“好啊，讲什么呢？”
“关于你们的一切我都喜欢听，就从你第一次见到我妈的时候说起吧！”
罗紫烟嗔道，“人小鬼大，想知道那么多干什么？”
“做儿子的想知道老爸和老妈的罗曼史很正常啊，何况现在这么无聊！爸，你快说快说！”
“好好！我回忆下，我第一次见你妈啊，是在一次散打比赛上。当时，我打败了对手，你妈找到我，假装是记者采访我……”
“等等，妈你为什么要假装记者呢？”罗鹭不解地看着罗紫烟。
罗紫烟撇了撇嘴，“你不知道，他们这些打拳的个个死拽的，只有装扮成记者，说要采访他们，他们才会正眼看你，跟你说话呢。”
“那妈你有什么企图？”
“去！小破孩懂什么企图，我是为了搞创作，懂不懂？”
“不懂，我就觉得妈你是暗恋我爸，所以想借这个机会来跟我爸搭讪。”
罗紫烟吃惊非小，“小浑球，人小鬼大啊，搭讪、暗恋你都懂了！”
“常理推测嘛，你看我爸英俊潇洒又特别能打，你看着暗暗春心荡漾也是很正常嘛。”
罗鹭越说越觉得对，罗紫烟却听得一脸无奈，“小浑球，春心荡漾这个词可不能乱用。”
罗鹭毫不在意，冲着司明道，“老爸，你说我猜得对不？”
司明微微一笑，“你妈当时真的是想采访我，为她准备创作的一部格斗题材漫画积累素材。她觉得我过往经历料足，就引诱我……”
“什么引诱，说清楚点！”
司明笑了笑，“好好，不是引诱，是希望我能长期配合她创作……好了好了，你别瞪眼，你来说，以你的口径为准。”看到罗紫烟眼睛瞪圆了，司明立即识趣地闭嘴。
罗紫烟哼了一声，“不行，你来说，但我警告你，要忠于历史真相！”
司明知道，她这是要让自己来讲，以分散心神，避免被魔性影响，便点点头，“好了，我来说吧。你妈当时请我喝一杯咖啡后，就跟我说实话了，想以我为原型创作一部格斗漫画，当时她的眼睛就像会说话一样，我看着就是无法拒绝……”
想起与罗紫烟相恋的种种前尘，司明嘴角挂起笑容，往事犹如开闸的流水一般，滔滔不绝讲起来。
罗紫烟才发现，过去许多她都忘记的细节，司明都能如数家珍。听着司明娓娓道来，她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内心被如水般的柔情浸润着。
“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司明，你要坚持住！”
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照进屋里的月光越伸越长，继而又一分分往外缩。
“现在已经过了子时了吧？”罗紫烟悄悄看了窗外一眼，心中暗自欣慰，“司明好样的，已经撑过半夜了，只要再坚持两三个时辰……”
思忖未已，司明突然捂住心口，神色剧变，“不好……”
几乎同时，一缕缕黑色的阴气开始从司明的身上往外冒。
“司明！”罗紫烟不由得惊呼一声，刚要过去，司明却是摆摆手，“没事，我能坚持住。”
话虽如此，黑色的阴气却是冒得更多了，司明的身子开始颤抖起来。
“司明，你要挺住！”
“我……我会的……”司明深吸一口气，声音却是在颤抖了。
几乎同时，满室阴风流动，直透骨髓而来。罗紫烟和罗鹭立即有种快要被冻僵的感觉。
“爸，我好冷！”罗鹭突然叫了一声，向司明扑了过去。
这个动作罗紫烟始料未及，急忙伸手去阻拦，“鹭鹭！”
但她仍是慢了，罗鹭一下子扑入司明怀里，使劲把头往里扎。
“啊！”司明身子狂颤，双手骤然一抬，就要往下劈。
“司明！”罗紫烟再也顾不得了，飞冲过去，自侧里抱住司明，“你别忘记了自己是谁，别忘记了我们是谁！”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紧紧抱着司明，再也不肯松手。
“喝！”
半晌，司明喉咙里突然发出一阵低沉的吼声，双手还是落了下来，却是在罗鹭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没事了，鹭鹭，睡觉吧！”
“嗯，爸爸，我困了，你可要坚持住……”
到底是年纪小，罗鹭虽然明白点事，却不太明白父亲此刻的境遇，加上瞌睡虫来，很快就在司明怀里睡着了。
而司明体内的阴气，则在飞快消散着。
“司明，你可要记住了，我们娘俩的性命就在你一念之间。”罗紫烟仍不敢松手，低声说道。
司明点点头，“我明白，我一接触到你们的体温，内心就比谁都清醒。紫烟，你困了也可以睡一觉。”
“不，这对你来说是艰难的一夜，我要陪你到天亮。”
“那好吧，我们再回味回味当年，你是怎么追我的？”
“什么我追你？明明是你先表白的好不好？”
当旭日洒照在木屋之上，罗紫烟和抱着沉睡罗鹭的司明一起推门出来的时候，两人看到的是大片五彩光芒点缀在屋外。
为了以防万一，凤凰群也在外头守了一夜。
“天啊，原来昨晚隔墙有耳呀！”
“看来他们以后要说起我们，可不缺谈资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坦然地笑了。这时候，凤凰中流光一闪，烛天和小卷毛同时振翅飞过来。
“紫烟，等下你来说吧。”司明回头低声对罗紫烟道。罗紫烟眼里却闪过一抹疑虑，“要不要等下个月再观察观察？”
“你看这小家伙迫不及待的样子，再让他等一个月，他估计会做出更惊人的事出来。”司明看了怀里的罗鹭一眼，微微一笑，“相信我，你们才是我克服魔性的最大帮手，何况我现在已经可以控制自己了。”
“嗯！”罗紫烟点了点头，朝着烛天走去。
“小烟，你们没事吧？”
“好得很，小卷毛、烛天，我们昨晚做了个决定。”罗紫烟迟疑了下，缓缓说道。
小卷毛和烛天对视一眼，两人都是默然了下，片刻后小卷毛才道，“小烟，决定了？”
罗紫烟知道无须废话，便点了点头道，“是的，我们准备回21世纪的厦门去。”
小卷毛呆了片刻，好一会儿才道，“真来了，这十年我最怕的就是这一天……”
“小卷毛，人生终须有别，我们相聚这么久，缘分已经匪浅了，我非常感谢这些日子你能陪我……”罗紫烟想宽慰小卷毛，但不知为什么，声音却先哽咽了。
司明见她这副模样，也开口了，“感谢各位这些日子对我们一家的帮助，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鹭鹭想回21世纪去看看，我们也觉得那里才是我们的家，所以我们只能忍痛告辞，还请各位理解。”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聚散有时，都在天道之常里。”烛天开口了，“我就关心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
“如果可以，明天就出发吧！”罗紫烟深吸一口气，看着小卷毛，“小卷毛，你送我们去旋风谷，好吗？”
“可我想跟小烟一起去。”
“傻瓜，在21世纪你没有同伴的，而且那里也不适合你，你还是留在这里吧。说不定以后我们还会来看你们的。”罗紫烟微微一笑说道。
烛天也点头道，“没错小卷毛，你与紫烟的缘分，其实从十年前她跌入凡身之后就结束了，能多续十年，也该知足了。”
“哎！好吧……”
离别总是充满着愁绪，即便归心似箭的罗紫烟和司明，也对凤凰山的一切充满着恋恋不舍，倒是罗鹭没心没肺的，只盼着能赶快出行。
和司明商议之后，罗紫烟决定什么也不带，把房子和屋里的一切留在凤凰山，也算是给小卷毛留点念想了。
“你要不要去见干鹊呢？”司明问道。
罗紫烟摇摇头，“他现在跟铁姝王后过得好好的，我又何苦去打扰人家宁静生活？万一铁姝又认为我要跟她抢蜀王，那我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这些年，在蜀王干鹊的治理下，大蜀日益强盛，铁姝也如愿以偿成为蜀王后。而在漫长的岁月里，干鹊对罗紫烟的情分，已经因为她身边有了司明，而逐渐淡漠了。
这正是罗紫烟理想中的结果，所以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相见不如思念好。
“那要不要去拜别丁引宫主呢？”
“他啊，三年前不是又把极阳宫封锁起来了吗？我们怎么进得去？再说了，我现在是个凡胎了，他也未必想见我。”
血魔伏诛后，极阳宫虽然重新夺回洞府，但元气大伤，丁引不得不重新封宫休养。
不过，修仙界却是更热闹了，涌现出不少新的宗门。其中，峨眉、青城、武尊、百花、仙禽、灵狐等六大宗门声势日盛。
而这六大宗门的开创者，恰恰都是极阳宫的长老。他们不想随着极阳宫封隐，就出来自立门户。虽然丁引对此大发雷霆，却也无可奈何。
罗紫烟说着，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司明的肩头，“看到没有，为了你这棵树，我可是舍弃了整片森林，你以后可不要做负心汉！”
“你觉得在你的英明领导下，我敢做那种人吗？”
“难说，这里日子清静，你有花心思也没地方施展。回到21世纪花花世界，说不定你就变心了。”罗紫烟笑了笑，“当然，说不定我先变心了。”
“老妈，听你们说的，21世纪好像很考验人心。”罗鹭插嘴道。
罗紫烟笑道，“可不是，物欲横流充满功利的花花世界，不过我还是喜欢那里胜过这里。”
次日一大早，小卷毛就如约早早来到木屋外接罗紫烟一家。
而凤凰群则是摆列满天，以最绚丽的光彩，来为罗紫烟一家三口送行。
在凝重的气氛里，是沉重的道别。
随后，小卷毛毅然振翅飞去。
罗紫烟最后一次回头，看到烛天率领的凤凰群依旧整整齐齐地罗列在空中目送着他们。她的眼眶不由得湿润了，虽然她已经失去凤凰后裔血统，但是凤凰一族仍是把她当作亲族。
此去，只怕再无相见之日，以后彼此都要沉沦于轮回之道，再难以聚首了。
“妈，你舍不得吗？”罗鹭见罗紫烟这副模样，小心问道。
罗紫烟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舍得？当然舍得！有舍才有得嘛。”
一路无话。
到达旋风谷之前，罗紫烟让小卷毛先去一趟天化村。从空中望去，只见曾经屡经劫难的天化村，如今又恢复了安宁与生机。
而旋风谷外头环绕的绝命河，仍在静静流淌着。跟罗紫烟穿越过来时它所掀起的波澜相比，它现在安静得像个腼腆的小姑娘。
“紫烟，我们现在再穿回去，真还走得通吗？”
虽然一路信心十足，但是到了旋风谷深处，看着那狭小而又黑黝黝的洞口，司明还是迟疑了。
罗紫烟望向小卷毛，“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就相信小卷毛的。”
“放心吧，我多方查证了，旋风谷是古今相通的一个隧道，有时开有时闭。只要洞口看得见，就说明它是开着的。我唯一担心的是，你们现在肉体凡胎的，能否安然度过……”
顿了下，小卷毛眼巴巴看着罗紫烟，“小烟，我觉得这个风险很大……”
“我来的时候就是肉体凡胎，不是好好的？”罗紫烟说着，回头望向罗鹭，“不过，这个还得看我们的小男子汉怎么看？”
罗鹭愣了下，嚷嚷道，“我就要回到21世纪的厦门！”
“鹭鹭，就算回去路上有危险，你也愿意回去？”司明问道。
罗鹭雄赳赳气昂昂地说道，“我才不相信会有什么危险呢，我们都来了当然要去了。”
司明点点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回去吧！”
“哎，你们一家子都是犟。”小卷毛摇摇头，突然伸爪在头顶用力一抓。
“小卷毛，你干什么？”罗紫烟愣了下。
却见小卷毛爪子放下来，头顶的三根卷毛已经到了爪子上了，“这三根凤顶毛，是我给你们的最后礼物，你们带在身上，可以防身，而且应该也可以抵御时空通道里的撕裂力。”
罗紫烟呆呆地看着小卷毛，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小卷毛，你……”
“小烟，你来时一人一根凤羽，回去时三人三根凤羽，也算是一条圆满旅途了。到那一边，看着凤羽要记得我！”
说着，小卷毛猛地双翅一扇，冲天而起，迅速飞去。
“小卷毛！”罗紫烟悲鸣一声，不由得蹲了下来，难以自禁地哭了起来，泪水如珠滴落在尘埃之中。
“小烟，保重！”
小卷毛的声音隐约传来，它只是在空中顿了下，看了一眼罗紫烟，便径自远飞而去，眨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爸，卷毛姐姐为什么要走得那么急呢？我都还没跟它好好道别呢，看她不跟妈妈道别，妈妈哭得多伤心。”罗鹭撇嘴道。
司明叹了口气，拍了拍儿子的肩头，“它不是不想道别，而是用这种方式道别，对双方来说，眼泪和时间都可以省去不少。”
说着，司明扶起了罗紫烟，“走吧紫烟！”
罗紫烟深吸一口气，擦掉面颊上的眼泪，一手拉起罗鹭的手。
司明会意，拉起罗鹭的另一只手。
三人同时往身后望了一眼，这片古代的天空、古代的大地、古代的气息，在瞬间深深烙入脑海之中。
“走吧！”罗紫烟说道。
司明点了点头，“嗯，走吧。”
罗鹭仰天欢呼起来，“走喽！”
三人手拉着手，一步一个脚印，来到那幽通古今的洞口前。现在旋风谷明显不属于活跃期，洞内既没有强大的吸力，连一丝风也没有。
一切都是静悄悄的，静得三人都能听到自己心头的狂跳声。
“等下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拉紧彼此的手。”罗紫烟看了丈夫和儿子一眼，沉声说道。
司明点点头，“让我第一个进去吧！”
“快点吧，我迫不及待想知道穿越时空是什么样子呢。”
罗紫烟不由得莞尔一笑，“那走吧！”
司明点了点头，大步走入洞口之中，身影瞬间消失。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一扯，罗紫烟母子一个趔趄，跟着消失在洞口了。
一个月后。
罗紫烟和司明坐在小区的老旧凉亭里，望着小区入口处的小径。罗鹭在旁边一刻不得安宁，时而站到横椅上，时而爬到凉亭柱子上，时而在亭内亭外跳来跳去。
“罗鹭，快下来！跟你说多少遍了，现在我们是到了文明社会，别像孙猴子一样屁股坐不住。”罗紫烟不时提醒道。
罗鹭毫不以为意，“太无聊了，外婆怎么还不回来呢？”
“听说她出去买菜了，我们再等等吧。”
“妈，这不是你家吗？你怎么会没钥匙？”
罗紫烟看了司明一眼，淡淡道，“当年妈出远门，带什么钥匙？再说了，妈当时也没有想到出一趟门居然花了十多年才回来。”
司明深深看了罗紫烟一眼，“小烟，真没想到，我们竟然真的活着回来了，想想这一切真像做梦呢！”
“爸，我觉得这一个月的旅程，才像做梦呢！我们穿越了时空，徒步走过大山，蹚过大河，坐过驴车和拖拉机，也坐过高铁和飞机，一会儿在城市，一会儿又在乡村里……”罗鹭兴奋地说道，“简直每时每刻都在做梦。”
“小声点，别到处嚷嚷，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穿越过来似的！”罗紫烟低声道，“小心被人抓去解剖研究！”
“我才不怕，我有卷毛姐姐给的凤顶毛！”罗鹭得意地摊开手，手心紧紧攥着那根凤羽。
罗紫烟摇摇头，“你少迷信它，如果凤顶毛真的无所不能，凤凰一族也不会到现在绝迹世间了。”
“对的，鹭鹭！”司明认真地看着罗鹭，“过去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的社会有现在的规则和生活方式，你要努力融入现代社会之中，好吗？”
罗鹭眼里闪过一抹失落，“好吧！不过，爸，现在真的没有修仙者，没有凤凰了吗？”
司明不知该如何回答，望向罗紫烟。罗紫烟摇摇头道，“这我也说不准，谁知道呢。”
罗鹭眨了眨眼睛，“我觉得这个世界啊，人人都是修仙者，你看现在的人可以开车、开高铁、开飞机，甚至开宇宙飞船，这些可都比修仙者用的法器快得多了，而且现在的人，还会用枪、大炮、导弹和火箭，更别说那什么原子弹了，可比最厉害的法器还厉害！我感觉我们进入一个更厉害的修仙世界了！”
罗紫烟不由得笑了，“你这样一说倒也是，人类社会毕竟是在进步嘛！”
司明突然触电般站起来，兴奋地搓着手，“看，妈回来了。”
罗紫烟急忙回头，只见母亲的身影果然出现在小区入口处。
十多年不见了，母亲明显苍老许多，鬓边白发苍苍，步履缓慢。看她这副老态龙钟的模样，罗紫烟再也忍不住，眼角阵阵发热。
片刻，母亲才慢吞吞从门口走进来，但她的一只手却往后伸着，拉着另一只手。
一个同样银发满头的男人跟在母亲之后，从门口处走来，他一手紧紧攥着母亲的手，一手提着一袋子的东西，青绿色的葱尾从袋子外头垂下来，带着浓郁的生机。
“那是……”罗紫烟目瞪口呆，看着母亲与那老人缓缓沿着小区内的小径迎面走来，突然间竟说不出话来。
“看来，妈老来有伴了！”司明笑着说道。
罗紫烟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用力点头，欣喜道，“太好了！太好了！我还一直担心，她一个人孤苦伶仃怎么过来的，有人替我照顾她，她晚景也不会那么凄惨……”
“外婆！”
就在这时候，罗鹭如脱缰的野马突然冲了出去，直扑向罗紫烟的母亲。
罗紫烟的母亲和那老人正在专心致志注意着脚下的路，突然冲出来的小毛头把两人都吓了一跳。罗紫烟母亲说道，“小娃儿，你认错人了吧？”
“没认错，我妈说你就是外婆！”罗鹭仰着头，认真说道。
罗紫烟母亲一脸发懵，刚要说什么，身边的银发老人却上前摸了摸罗鹭的头，“他说得没错，你看他脸的轮廓很像司明，眉毛、鼻子、眼神都跟紫烟很像。”
“妈—”
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打破银发男人的分析，罗紫烟已经踉跄着扑过来了。
母亲眼睛眨了几下，声音变了，全身都在发抖，“小烟！小烟！我不是在做梦吧！”
“妈！真的是我，我回来了！”罗紫烟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母亲，母女两人都是痛哭起来。
而司明，则是惊奇地看着那个银发老人，“你，你不是小烟家隔壁那个老林……”
“嘿嘿，你还记得我！以前小烟她妈总叫我林疯子，但现在不那样叫了！”老林笑了笑，上前拍了拍司明的肩头，“因为我总告诉她，有一天你们一定会回来的，她就喜欢我说这句话。”
司明也笑了，又看了罗紫烟母亲一眼，压低声音道，“那你跟紫烟母亲……”
“这还得多谢你们呢，你们一起不见了这么多年，紫烟母亲没人照顾，我才有机会。”老林笑了笑，“我这个老鳏夫才迎来第二春！”
司明大喜，“太好了，夕阳红最美了！”
老林神秘一笑，“可不是，我们可是领证的哦。”
司明更是喜了，“那我岂不是要改口了？”
“当然了，我现在是你爸！”老林嘿嘿一笑，神情间充满着得意。
这时候，罗紫烟和母亲才收了悲喜交加的眼泪，两人看着对方，眼里都充满了欣喜。罗紫烟一把拉过罗鹭，“来，再叫一声外婆！”
“外婆！”
“哟！你叫什么名字啊？”母亲欣喜地抚着罗鹭的脑袋。罗鹭仰着头，大声说道，“我叫罗鹭！”
“罗鹭？为什么姓罗？”母亲狐疑地看了司明一眼，又看着罗紫烟。
罗紫烟笑道，“这个啊，是司明的意思。”
司明走过来，笑道，“妈，咱都是一家人，姓啥都不重要。”
“对对对，你们一定有很多故事吧？先到屋里坐，我可是有好酒！”老林扬了扬手中的袋子，大笑说道。
司明忙接过袋子，“我来吧！”
一家人说着笑着，沿着小径往罗紫烟家的老房子走去。头顶，晴空万里，天蓝得刺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