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间乐成,马跃天亲统御林军驻扎在滹沱河阴岸,以为冀州军的后援。
那河间郡守丁广听说皇帝亲征,自是在城中立即摆酒设宴,又教他最标致的女儿丁香来斟酒做陪,以图晋见。
然而马跃天却正眼都不看这丁香一眼,只是自顾自的吃喝。丁香不甘心,又以身挑之,结果马跃天竟一把推开她。然后推说营中有事,匆匆交待了几句便离开了,留下丁氏父女二人在那里面面相觑。
而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马跃天虽知道这丁氏父女想图富贵,也是人之常情,并不会如何怪罪。但他此时对纳下那几个妃子已然颇为后悔,此时又如何还会想再多添个连样貌都不像步盈芳的新麻烦。
可那丁广不知马跃天的脾气,还道是自己惹起圣怒,他心下惊惧,思前想后,竟修书一封郑传忠,想要以为内应,背叛马跃天。
……
白水县外,都厥的铁骑势不可挡,一下便将中原兵马打的落荒而逃。
那领兵的术真哈哈大笑,却又稍觉遗憾,原来白水县外的百姓早便逃进了城中,城外并无一个“美人”能供他淫乐。
但就在术真遗憾之时,忽然有一个教他觉得极为眼熟的美人出现在了他的大军面前。
“美人儿,怎么样,本王答应过你会为你报仇,现在你总该相信,本王说一不二了吧?”那术真冷笑道。
来的自然便是先前要术真吃尽苦头的许璃了,许璃见术真竟先提此事,也装模作样,行了一礼说道:“殿下虽然说一不二,小女却无法说话算数、委身殿下了,还望殿下恕罪。”
那术真见许璃还装模作样,“哼”了一声,骂道:“你说话算数也好、不算也罢,你害得本王遭了一夜大罪,难道本王还会要你当皇后吗?”他说罢举起令旗,大叫道:“谁能生擒这娘们儿,赏金千两,封万户侯!”
原来这术真那夜本待与许璃“春宵”,其军中诸将知道此事,自然不会入帐打扰。直至第二日日上三杆,众将都不见术真出来,这才有人硬闯入帐篷,终于发现被符辉点了各处大穴,既无法动弹、也无法叫唤的术真。
术真何曾吃过这般苦,许璃虽美,他国中也不是没有更美的美人。他自然也不会再想与这“谢红”淫乐,却想要看众军将其蹂躏千遍,方消他心头之恨。
众都厥骑兵听得擒得一人便能有如此封赏,自是一齐呐喊,蜂拥向前。而他们如此之多的粗壮汉子一道向着许璃扑来,乍看之下,当真像是群狼争肉、众虎扑羊。
许璃又如何会将这群“蠢虎笨狼”放在眼里,一个转身,立即不紧不慢的逃去。
都厥兵当先几人见自己分明一下便能擒得许璃,却又总是只差那么一点点,更是奋勇向前。他们见许璃只不过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猜到其中有诈?何况那术真既想“消心头之恨”,下命时便强调了“生擒”二字,都厥兵当然不能放箭,更只能纵马直直追着上去。
看看追到一处开阔之地中,那许璃忽然回身一笑,向着术真说道:“殿下说一不二,教小女佩服,但小女的师兄也是个说一不二之人,殿下却不知道了吧?”只见她说完这话,忽然一下便消失不见。
原来她这手便是将“惊鸿”与杀手本事相合,昨日才取好名字的“藏蝎”,虽比不上符辉那合佛法而成的“飞狐”变幻莫测,但单论隐匿功夫,当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就凭这群只会攻城掠地、奸淫烧杀的“蠢虎笨狼”,如何能看得穿?只是这“藏蝎”的名字实在是不太好听,她会给这功夫起这么个一个拗口的名字、给自己改这么一个绰号,显是想与符辉的“飞狐”相对了。
此时毒蝎既已藏起,自然便该轮到狡狐的计谋出场了。
众都厥兵见“谢红”忽然不见,正在疑惑,只听四下炮响,立即便有无数大军将术真的兵马团团围住。
那术真心下大骇,他虽贪欢好色,却也不是无能之辈,否则那都厥皇帝就不会要他来统领大军了。他那日虽受遭大罪,却听到救走“谢红”的人说出的“计划失败、辙”。他当然也猜出了这“谢红”正是想诱他进攻白水,再以埋伏败他。
但这术真却没想到的是,这“计划”分明都暴露给他了,“东瘤子”竟依然还会行相同的计策。
原来那日符辉担心许璃,自是从许璃白日进到都厥营中便在暗中相护,只是符辉就凭那半日观察便摸透了这术真的性子,也是相当的了不得了。
术真现在当然也明白方才“谢红”说的“小女师兄也是说一不二之人”是什么意思,但却明白的太晚了。
都厥铁骑在平原上冲锋虽厉害,却最怕被敌军包围,一但陷入包围,其不但丧失了骑兵的优势,甚至还不如步兵灵活。先前华罗夺回汉中时,胡建和马川只是两下夹攻,便把木丹儿打的大败,此时术真身陷这“十面埋伏”之计,如何还能讨得好去?
于是术真带着杀入广汉的十万精锐,就变成送给符巧心数万骏马的大礼。
术真见势不好,正待要走,忽然只觉马上多了一个人。
“殿下,实在不好意思,你想泄恨,小女却也想‘泄恨’呢!”许璃说到“殿下”的时候,蝎尾钩还没在手里,但她说到“也想泄恨”的时候,术真的首级已经掉了下来。
……
许璃和符辉自然是无法参加庆功宴的,符巧心却又不可能不在庆功宴上犒劳将士、激励士气,于是步盈芳只好一个人陪着这两位厥功甚伟的暗中功臣私下喝酒相庆。
但步盈芳只觉得自己是多余的,“藏蝎”和“飞狐”此时正相互劝敬,喝的聊的都十分开心,哪轮的到“青梅君”什么事。
步盈芳从没见过这般模样的符辉和许璃——其实非但她没见,恐怕刘淳杰都没见过——就像是二人要将这辈子的不快都全数吐出来似的。所以无法理解符辉和许璃先前那般生活的步盈芳,当然压根无法插话进去。
步盈芳只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都是多余的,和姐姐、姐夫在一起时是的,现在和这对“新的”师兄、师姐在一起时也是的。
她只能叹了口气,在这本并非只有她自己一人的酒桌上,独斟独饮。
最要人寂寞的不是孤身一人,而是明明与人在一起,她还能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
符辉和许璃并不希望步盈芳会有这种感觉,所以在步盈芳接连独饮下三杯之后,他们反而看向了她。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说话,他们却反而来找她说话了。
因为符辉二人实在不忍看着步盈芳这般模样,他们当然知道,从小便生活在“侠义”中的步盈芳,就算能理解他们的“尔虞我诈”是非行不可之事,却也必然无法习惯并融入其中。
他们虽认识步盈芳并没有多久,却当然也看出了,这少女与他们的师弟简直一模一样。
所以他们也无法对步盈芳坐视不理。
“对了!”符辉就像想起什么事似的,忽然从身后掏出一封上面印着一个大大的“密”字的信封,然后对着步盈芳说道:“我二人还需在此防着都厥再进,便请小师妹把这密信带去给掌门吧。”
……
思善城临时设成的将军府中,云婷看着方从自己肩上拆下来的布条,咬牙切齿的说道:“梅兰竹、你给我记着。”她出道以来连胜十数阵,虽只输了这一阵,却当然也足够要她当作耻辱。于是她一把将布条扫到桌下,更是恨恨的说道:“我一定要将此伤十倍奉还。”
云婷说完这话,便立即站起身来,正想走出房门,但她才走出一步,却只听屋外有个声音悠悠说道:“你还是继续呆在这房中,永远都不要出来了吧。”
“谁?”云婷吃了一惊,急问道。
“我。”一个黑衣人忽然推开走了进来,他进来的这么光明正大,一点也不像是一个想要云婷“永远不要出来”的刺客。
这黑衣人不像是刺客,因为他本来就没做过刺客,他活了四十余年,还是第一次这等打扮。
黑衣人本不想亲自出马的,只是他女儿实在不是云婷的对手。梅兰竹虽靠着诡计胜了云婷一阵,但她既然没能取下云婷的性命,阴诡之计自也不可能一用再用。
红蝎背叛,五毒堂半毁,梅兰竹手下已没有那种最厉害的刺客。梅弄玉虽同样不擅长作刺客,但他至少神功盖世,纵不能刺得云婷,自身总不会有什么危险。
云婷当然认不出黑衣人装束的梅弄玉,她见这个黑衣人装模作样的走了进来,甚至不觉得这个黑衣人十分厉害。“梅字诀”既重意不重式,练到最后,本就可以“藏巧若拙”。
于是云婷不怒反笑,右手忽然从腰间抽出剑来,一剑便向黑衣人刺了过去,她这招使得气势磅礴,竟是青城山天师观正宗的“道陵剑法”,梅弄玉一眼看去,便知其已有了八分火候。
但纵是大成的“道陵剑法”,也未必奈何的了梅弄玉,更何况才八分火候的云婷?云婷见自己的长剑分明就要刺中黑衣人了,黑衣人却忽然抬起左手一抓,使出“空手接白刃”的功夫,一下便将她的长剑给抓在了手里。
云婷奋力拔剑,剑却纹丝不动。她又是冷笑,左手忽然又抽出桌上的单刀,一刀便向黑衣人劈了过去。她这刀出手方位匪夷所思,不知是哪个魔教的诡秘刀法。
岂知黑衣人右手也随意一抓,又将她的刀也给抓在了手上。
云婷见黑衣人轻描淡写便将自己一正一邪的一刀一剑给徒手握住,眼中始有惧意,她赶忙将手中刀剑向前一送,翻身一跃,又从墙上取下了一柄瓦面金锏、一条竹节钢鞭,左手“秦琼锏法”、右手“尉迟鞭法”,竟以江湖中失传已久的“一心二用”之法,将秦王麾下两大门神的路数一并使了出来。
黑衣人却并不管云婷左右两手使出的招数有多凶狠,他只是左手轻轻一抚,云婷,两手同时只觉一阵酥麻,一鞭一锏便都落在了地上。
那黑衣人叹息说道:“当年武林至尊创出这‘一心二用’之法,只不过给其门下单一武功大成者作锦上添花之用。但江湖中以讹传讹,有愚庸者连本门功夫都没练好,便设法以求‘一心二用’,要知一门功夫都未精纯者,便是‘一心二用’,又能起多大作用?云大人如此聪明,为何却连这道理都不懂?”
梅弄玉这番话当然十分在理,且不仅是施展“一心二用”之法,就算有的只能“一心一用”之人,学起功夫也最喜贪多务得,分明甲种功夫还没练好,又抢着先去练乙种、丙种功夫,到最后每种功夫都只有七、八成甚至四、五成火候,结果还不如将一种功夫练到大成的人厉害。
云婷自然是懂这道理的,但她自幼便觉得自己是天才,学什么都比常人厉害,她此番能既任尚书、只用了三日就将兵部堆积了半月的责事全数处理完毕。又拜上将、仅靠了十数阵就将豫州失地取回了大半,更是自信已极。她的刀剑鞭锏功夫虽都只是七、八成火候,但她自己当然不会这么认为,她生平没遇上真正的绝世高手,当然以为自己每一般武艺都已是数一数二,直到此番遇上梅弄玉,才将她这“杂而不精”的武功给打回原形。
“梅弄玉,我算是认出你了。”云婷瞪了黑衣人半晌,咬牙说道,“你分明是我的对头,又已可以取我性命,却不下手,反倒和我讲起武学道理来,‘梅满天下’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梅弄玉点了点头,说道:“云大人能自行悟出‘一心二用’之法,着实是相当聪明,若肯在我门下修习,来日必将成为天下第一高手”他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我先前也想要一位‘云大人’入我麾下,岂知她非但不从,反倒趁我不在之时,竟害死了我一名得力干将,希望这回的云大人别再要教我失望才好。“
云婷冷冷一笑,说道:“哼,入你门下,你当真以为你什么都比别人厉害了吗?”她顿了顿,忽然又正色道:“你要能接下我这一招,我就拜你为师。”
云婷说完这句,便又向她那面挂满兵刃的墙跃了过去。
梅弄玉微微一笑,等着云婷再出手。他已看出了云婷的本事,云婷不管再使其它什么功夫,都绝对不会是他的对手。
岂知云婷什么兵刃也没取下,只是左掌往墙上一拍,身子便贴着墙溜了出去。须臾便溜到了纸窗前,一下便穿窗而出了。
“啊、不好。”梅弄玉虽看穿了云婷的江湖本事,却忘了云婷也是个将军,自然深谙“三十六着,走为上着”的道理。梅弄玉毕竟曾是江湖侠士,反倒忘记提防这一手。
云婷的轻功虽也没到顶尖的程度,但至少比完全不擅长轻功的梅弄玉高明多了。梅弄玉纵然想追,却也是追不上了。
梅弄玉终于长叹了一声,他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是输在轻功上,而是像他这种分明是来杀人的人,竟忍不住又想说降云婷,这才给了云婷逃走的机会。
所以云婷那句“你什么都比别人厉害了吗”问的一点都没错,单论杀人一道,他实在比五毒堂的人差得太远了。